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璧合(法采)


红叶只是摇头。
她说杨家门前就有王府的人偷偷看着,她根本无法接近,“而且我打听了,我家二夫人不在家,好似是带着京城来的表姑娘往大慈恩寺去了,我实在没办法了!”
大慈恩寺... ...
邓如蕴默了一默,见这条路怕是走不通了,只能道,“那我先随你进去看看吧。”
这王府犹如龙潭虎穴,若里面是二姑娘杨尤绫她扭头就走,才不多管闲事,可偏偏里面是大姑娘杨尤纭,邓如蕴怎能让她就这么在无人知道的角落里流血而亡呢?
但她也甚是谨慎,先跟红叶都问好了路线和情形,听说朱霆广不在家,只觉还算安全,跟着红叶溜了进去。
王府宅院深深,邓如蕴都不知道走了几重才走进了一座幽幽院中。
院子门口站着守卫,邓如蕴跟着红叶装作是来送饭的仆从,才进了门去。
院里一个人都没有,但这几日来,一盆盆泼在树下土地里的血,却散着浓重的腥气。
邓如蕴随着红叶进到房里的时候,只见帷帐里躺着的人,人白如一张桦树皮,苍白纤薄而脆弱不堪。
她躺在那一丝生气都没有,连红叶都不得不急急叫了她脸上。
“姑娘,姑娘!”
如此喊了,邓如蕴才看见她微微动了动手指。
邓如蕴怔在她床边不敢置信。
她先前见到的杨大姑娘虽然没什么精气神,可还能说能动,她会帮滕越寻她给她引路,会替她母亲和妹妹给她道歉,也会送来连同给玲琅在内的礼来跟她赔礼。
但眼下,她除了这根还能动弹的手指,几乎没有一丝生气了。
她为那砚山王的儿子朱霆广怀了身孕,可却被这个男人酒后一巴掌打到在地,落了胎出了血还不算,还断了她的医药,将她推到死亡的悬崖边缘。
邓如蕴心下说不出是怎样的震惊与心酸,此刻却也顾不了这么多了,立刻到了杨尤纭身前,摸上她的脉搏。
她摸着这细微到近乎没有的脉搏,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她不是个正经的大夫,只是个药师,眼下邓如蕴把带来的药都拿了出来,先让红叶化开两颗给杨尤纭服了下去。
可怜她连吃药的气力都没有了。
人始终没有醒来,邓如蕴又给她擦了些药在穴位揉搓也无用。
她不由地摇了头。
“这不成。我虽然还有药能替她暂时稳住,可不能正经就医,她在这院中还是活不下去。”
她见杨尤纭一点动静都没有,就这样平平躺着,晓得她不可能自己逃出去。
她叫了红叶,“还是得想法,让杨家把人接走才行。”
除了杨家,杨尤纭还有谁能依靠呢?
红叶脸色难看至极,“杨家门前有王府的守卫,二夫人又带着表姑娘出城去了,我就算是把信送给了老太君和大夫人,她们能不能信,能不能为了我家姑娘来王府要人,我也不知道。”
王府既然想让杨尤纭死,怎么可能杨家人随便说两句话,就让她们进来?
除非是杨二夫人这个做母亲的,为了自己的女儿肯豁出去,不然谁能替她豁出去。
可杨二夫人在大慈恩寺,不在城中。
两人说话间的工夫,外面竟然有了杂声,红叶警惕贴窗听了过去,脸色变了一变。
“那朱霆广回来了,他说不定会来看我们姑娘一眼,看她死透了没有... ...”
她说着,拉了邓如蕴,“我们这些人随着姑娘,是生是死都没关系,但不能祸害了您。您快随我来,我送您出府!”
那朱霆广不是善人,邓如蕴也不敢犹豫,只把自己带来的药都给杨尤纭留了下来,就随着红叶出了砚山王府。
途中险些被人发现,连着被人追了两道门,待仓皇逃出了府去,两人都已经满身冷汗。
被王府里的人察觉出了些许的动静,之后怕是更加不易进出。
邓如蕴看着红叶,见她脸色灰白,突然转身向她行了大礼。
“夫人不计前嫌,肯闯这龙潭虎穴看我们姑娘一遭,已是大恩大德。我们姑娘不省人事,红叶替她给您磕头。只是如今情形,她恐怕再活不到亲自给夫人道谢的时候了。”
她说着,双手攥紧。
“二夫人当年执意退了大姑娘原先的亲事,说嫁进这砚山王府,往后说不定能做砚山王妃。二夫人只想着这里荣华富贵,想着着秦王藩府贵气逼人,想着结了这样的姻亲,往后行走在街上都面上有光。却不想把女儿送进了魔窟里来,生前被人折磨着怀孕,怀了孕却这般落了胎,眼看就没了命,这门显贵的亲事结来何用?!”
红叶说着咬了牙,但眼泪滚滚落了下来,使她脸上的红胎记越发鲜艳如血。
邓如蕴默了一默,但却突然叫了她。
“红叶这话留着吧,留着当面说给你家二夫人听。”
红叶闻言蓦然抬头,看见眼前的人开了口。
“你回去好生照看好大姑娘,我替你往大慈恩寺走一趟,把你家二夫人带回来,让她自己来收拾眼下的残局!”
话音落地的瞬间,红叶扑通跪在了地上。
“夫人... ...”
邓如蕴当不起什么夫人,只是遥遥看向大慈恩寺的方向,皱眉深叹了一气。
那大慈恩寺,她可真真不该去。
大慈恩寺。
杨二夫人在山门前张望,“滕越怎么还不来?慧儿都等他一日了。”
林明淑也没办法,“因着军屯的事务,他着实忙了些。但晚就晚了吧,我让他今晚宿在寺里。”
杨二夫人道也只有这样了,说着想起了什么,轻声跟林老夫人道了一句。
“不若让他晚上护着慧儿去登塔,夜间登塔拜佛,可是个相识的好时机。”
杨二夫人自己说着,都不免捂着嘴笑了起来。

邓如蕴赶到大慈恩寺门前, 日头偏西,高高的佛塔投下巨大的落影,罩住半边寺庙。
她一路询问着杨二夫人现在何处, 一路往寺庙里找过去。
她换了一身布衣,扮做成了小厮模样。她要去找杨家人, 可章四姑娘也是杨家人。邓如蕴不是来坏人好事的, 只能小心打听着往里面寻。
好在这会天色不早了, 不欲宿在大慈恩寺的人,这会都陆陆续续地离开,她避在路边的树后看了看, 离开的人里没有杨家和滕家的马车, 看来他们今晚准备宿在寺庙中了。
这样一来,邓如蕴直接往后面寻了过去, 先去找杨家的马车再说。
不想还没找到后面,就在转角处听见了肖似杨二夫人身边的丫鬟在说话。
她赶忙快步走过去,谁料刚转过转角,险些与人撞上。
她穿着小厮的衣裳,这般突然出现, 立时被人推了一把。
“哪来的登徒子?!”
邓如蕴被这一推差点摔在地上,她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抬头看去, 果见是杨二夫人身边的丫鬟。
那丫鬟一时没认出她来,但那丫鬟带着两个小丫鬟, 簇拥着一个与她年岁相仿的姑娘。
那姑娘生着一张端庄秀美的鹅蛋脸, 一双眼眸似含着秋波一般, 穿着一身天缥色领口绣竹叶纹的衣裙,发髻上无甚华丽朱钗, 只簪了两朵米色簪花,整个人素素静静,但神色不慌不忙,轻轻摇着扇子朝她打量了一眼,举手投足之间一派闲然自定之色。
邓如蕴微顿,认出来她来。
这是章家的四姑娘,滕越的妻子... ...
她万万不是来寻她的,也不是来扰他们的事的,她见杨二夫人的丫鬟确实没认出她来,连忙低下了头,道了声歉,不等人家再推搡她,转身走开了去。
可这处除了章四姑娘,邓如蕴并没见到杨二夫人的影子,日头点点西斜,寺庙中的琉璃瓦上折射的光亮映着西边飘飞而起的云霞。
邓如蕴眼见找不到人,只能咬牙缀在了章姑娘一行人身后,看看跟着她们,能不能找到杨二夫人。
她们往人少的花丛里走去,话音顺着风掠到邓如蕴耳边。
“... ...这大雁塔最初只有五层,是玄奘法师亲自修建的,后才加盖到九层。塔里供着佛珠舍利,也有天竺取来的经书佛卷,姑娘从前倒也来过这大慈恩寺,但从未登过大雁塔,二夫人说,白日里人多不便,待晚间用过斋饭,让您登一登塔呢。”
说话的正是杨二夫人的丫鬟,邓如蕴闻言不免看了一眼伫立在寺院里的那座唐代高塔。
前些日子,涓姨说自己腿脚都好利索了,想要带着外祖母来大慈恩寺拜佛,给她老人家求个平安,问她得不得闲前来,一道登塔,可惜邓如蕴并无闲暇,只能同她说之后。
之后等从滕家离开,把她身上扰乱的麻线都捋顺,再来清心拜佛。
眼下杨二夫人的丫鬟提了登塔的事,她见那位章四姑娘摇了摇头,“漆黑无人时登塔虽然清静,却也让人心里不太安实。”
她说了这话,杨家丫鬟可就笑了,“二夫人怎么能让姑娘您,夜晚单独登塔?”
“二舅母和林老夫人也要一道吗?”
杨家丫鬟笑眯了眼睛,“二夫人可不来,林老夫人也未必,要陪您登塔的,是滕将军呢!”
丫鬟揶揄地看了章姑娘一眼。
“滕将军英武挺拔,由他护着姑娘登这大雁塔,姑娘可还害怕?”
这话说完,丫鬟又跟章四姑娘笑了一声,章四姑娘闻言立时拿扇子遮了半张姣好的脸,眼中露出几分羞怯来。
她柔声道,“快莫说这个了,我们往塔边走走吧。”
她们往塔边走去,邓如蕴不禁又往那高塔上看了一眼,但她脚下停了下来。
既然章姑娘同滕越要登塔,她再跟过去,那可真就是故意捣乱了。
她赶忙转了身去,恰这会,方才那杨二夫人的丫鬟吩咐了两人去寻杨二夫人,邓如蕴连忙追上了这两人的脚步,他们一路往前面而去,不多时,邓如蕴就瞧见了正独自坐在凉亭里翘着脚,百无聊赖地训着小丫鬟的杨二夫人。
邓如蕴总算是找到了正主,她只等前来回话的丫鬟们说完离去,快步就走上了前来。
她步子走得快,行走之间风声从脚边呼呼吹过。
杨二夫人似有所觉地朝着她这边看了过来,第一眼瞧见她只皱了眉没认出来,但又看了两眼,杨二夫人腾得站了起来。
不等邓如蕴上前,先是左右看了一眼滕越没出现,便直冲邓如蕴快步过来。
“你这臭丫头,谁让你来的?谁让你来大慈恩寺?”
她说着抬手指了邓如蕴,“我就知道你没什么好心,你是不是来败坏滕越的好事来了?!”
她说着,着急忙慌地扯了邓如蕴的袖子,把她往树丛里掖了进去,又紧张地转头往门口的方向看,看那边无人,又朝着邓如蕴瞪了过来。
“滕越没来你倒先来了,亏得我那表姐还说你是什么好人,谁家好人来败坏旁人的好事?!我看你就是小狐狸精,居心叵测,想要大闹一场,霸占了旁人的夫君!”
她越说越着急,看着邓如蕴恨不能把她掖进石头缝里去,别让滕越看见一眼。
邓如蕴就任着她推,哼道。
“行,我不是好人,我想霸占旁人的夫君,那我来找你做什么?我在门口等着他闹起来不好么?那还巴巴地跑到你脸前来?!”
她这话出口,杨二夫人愣了一下,再看邓如蕴的打扮,穿着小厮的衣裳,混在人群里再不能多显一点眼。她身上风尘仆仆,风把她的衣衫吹透到冰凉,像是刚从西安快马着急一样。
“那、那你是来做什么的?真不是来抢滕越的?”
邓如蕴被她气得扭头就走了。
“我抢他... ...等你回了城,见到你家大姑娘,大出血死在王府里面,别怪我没来告知你!”
邓如蕴说话的时候,正气得拨开一丛树枝往外而去,杨二夫人没听清楚,连忙追在她身后也出了树丛,“你这丫头说什么?”
不想邓如蕴还没开口,忽的一抬头看见了迎面走来的林老夫人和她身边的章四姑娘。
林明淑正同章贞慧说着话,来寻自家表妹,却在凉亭没见到人影,谁料附近的树丛忽的一动,只见表妹追着一人快步走了出来。
她不免朝那人脸上看去,她看到那人发僵的脸色,也看清了面容。
“蕴娘?”
而就在她身边的章贞慧,也认出了树丛里走出来的“小厮”,她身边的董奶娘更是直接道。
“这不是方才冲撞姑娘的那个人吗?”
邓如蕴刚才没撞到章姑娘,但董奶娘这话出口,她只见林老夫人越加疑惑地皱了皱眉。
章家的董奶娘恰在此时问了一句。
“原来是女扮男装,那这位姑娘是... ...”
林老夫人抿唇没有回答。杨二夫人倒也没有立刻出口。
但董奶娘和她身边的章家姑娘却在这无声的回答里,明了了邓如蕴的身份。
原来是滕家花钱找来的那契妻。
两人的目光不由狐疑地落在邓如蕴身上。
西斜的日头把大雁塔的大片阴影投在寺院之中,暗影里有说不出的低压窘迫之感。
邓如蕴只是想来寻杨二夫人回去救人,再没想过要来破坏滕越和章姑娘的好事,甚至根本也没准备出现在人家面前。
谁料这阴差阳错地,竟然就这么撞在了一起。
她不得不上前跟林老夫人行礼解释。
“我只是来寻二夫人的,没有旁的意思。”
她暗叹一气,随着阴凉里吹来的风,垂了眼眸。
“您不用担心,我这就走。”
林老夫人怎么也想不到,她和自家这位表妹私下还有事情,眼下听见她这话,不知怎么心下有些说不出的感觉,抿唇没有言语。
虽然林老夫人没说什么,但邓如蕴也真是给自己分辨不清。
若是她此刻把杨大姑娘快要身死的消息说了,这般消息之下,谁人还有心思再游寺登塔?
这次相见可真就让她搅合了。
她搅合了人家的好事,难不成真的想要抢人家夫君?
邓如蕴心下暗暗嗤笑,也不知是笑自己,还是笑谁。
事情糟乱成了一团,但她还没想好到底怎么说,反倒是章四姑娘却先开了口。
她微微笑着叫了林老夫人一声,“老夫人您看,既然这位... ...姑娘是来寻舅母有私事,那咱们不若往旁处走走,留她与舅母说话吧。”
这话出口,邓如蕴抬头向她看了过去。
而她说着,引了林老夫人往旁处走。
林老夫人犹豫了一下,回头又看了邓如蕴一眼。她看见邓如蕴这打扮,虽然对她出现在这里,还“冲撞”了章贞慧甚是惊疑,但不由就觉得她可能真有什么紧要之事,不然以她的性子,怎么会来呢?
但当着章贞慧的面,林老夫人也不好再问,只没有多言地转身离了去。
邓如蕴话没说清,但事情到没完全弄乱,还是多亏了那章四姑娘... ...
大慈恩寺的大雄宝殿里,佛祖慈悲地俯瞰众生,但邓如蕴只觉众生之间满是滑稽世事,佛祖这样一眼看过来,真的不会笑出声吗?
她管不了这许多了,好在滕越似乎还没到,事情在弄糟的边缘又溜了回去。
倒是杨二夫人反复回忆着她刚才那句话,眼见人都走了,急急向她问了过来。
“你方才是不是说,王府里死人了,是谁要死了?”
不安在她的眼皮之上如跗骨之蛆,不断地揪打这她的眼皮反复跳动。
邓如蕴再没闲心同她斗气,直言。
“是你家大姑娘,她被人打得落了胎,大出血四天,你这做娘的再不会去,就只能见到她冰冷的尸身!”
这话一出口,只见杨二夫人脸色倏然白了起来,再没方才要对她喊打的气魄,呆愣着抖了一下。
“你、你说什么?!”
邓如蕴气笑了一声。
“怎么害怕了?不骂我了?”
杨二夫人哪还敢再骂她一句?
她蓦然想起了自己这几日都没见到大女儿了,从花宴之后,她就想要问问女儿到底是不是怀了身孕,但先是没问出话来,接着再打发人上王府的门,也没能见到人。
那到底是王府,岂是她说去就去的地方?她只能照着同林表姐商量好的,带着外甥女来了大慈恩寺,同滕越见面,还想着顺便给女儿在佛前求一枚平安符。
“你说的是真的?她真怀孕了,又落胎了,还大出血?为什么王府不救她?她怎么没往家里报信?你是怎么知道的... ...”
她一口气问了过来,问题太多,邓如蕴一瞪眼止了她。
“我哪有时间同你解释这么多?你先跟我回西安,路上再说!”
她扯了杨二夫人的手臂,拉着她急着往外而去。
杨二夫人只听这话,哪里敢质疑她,慌乱地跟着她往山门外去,但还是不住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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