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璧合(法采)


滕越三言两语把邓如蕴的事说了,低声自嘲了一声。
“我还是个带兵的将领,竟让妻子落到这般田地。”
林老夫人愕然,魏嬷嬷在旁也倒吸气。
滕越却忽的抬头,看向自己的母亲。
“黄家的事情本与她无关,但那丫鬟之死,杨家姨母为着自己女儿的名声,却在城中传言是蕴娘之过,一味将污名都推到她头上来。娘知道吗?”
滕越把杨尤绫受到惊吓后说出实话,告诉了自己母亲。
林老夫人怔了一怔,没有立时回应,倒是魏嬷嬷连忙替她道。
“杨家姨夫人是最爱要面子的人,那事一出,咱们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已经替自家女儿推了罪责,老奴也让人去澄清过,但奈何杨家声浪太大。”
她想帮林老夫人开脱两句,但杨家推脱是一回事,滕家顺势把邓如蕴送去乡下,一定程度上坐实了那些话,又是另一回事。
林老夫人见儿子默然不语,眼眸沉沉地只向自己看来,便也实话实说。
“我确实得了你姨母的恳求,想着尤绫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家,这事若真落定她头上,往后嫁娶必是艰难许多。”
这话微落,滕越便哼笑了一声,不知又是在笑自己,还是笑什么旁的。
“蕴娘不是娘远房亲戚家中的外甥女吗?连娘都觉得,她是不起眼的乡下来的姑娘,所以名声什么的,根本无所谓是吗?”
这婚事成的急,成亲前林老夫人只怕滕越不愿意,便道邓如蕴是自己娘家远房亲戚家中的女儿,因着落了难,家中老少无以为继,寻亲到了西安。
滕越当时正被恩华王府纠缠,她便说这兴许就是天定的姻缘,滕家娶了邓如蕴,替邓家解了围,滕越也能摆脱恩华王府的纠缠,两全其美。
滕越听了这话,也就应下了这亲事。
但邓如蕴同林老夫人根本毫无亲缘关系,这件事滕越可不知道,也不便让他知道。
此时林老夫人听到儿子这般问,心下叹气。
不说旁的,只说让邓如蕴替杨尤绫顶罪这事上,哪怕给了钱,也确是因为邓如蕴的名声在众人看来,不那么重要。
林老夫人不再辩解,“此事是我做的不妥。”
母亲就这样承认了,滕越心里反而更发涩难言。
说白了,连他都觉得她一个乡下来的姑娘,处处做不好才理所应当。
不也一样是看不起吗?
他默然半晌,低声开口。
“我们往后,还是少与杨家姨母走动的好。”
林老夫人不由叹气,但只能应下他的话。
“我知道了。”
但魏嬷嬷面色略略古怪地看了滕越一眼。
林老夫人问了另外一件事。
“听说你抓到了恩华王府的人?这人怎么说?”
恩华王府的侍卫嘴倒是严得很,人都快被佟盟打死了,也不敢咬上自己的主子。
但他是王府的人没错,出现在土匪窝里也没错,更不要说他差点向蕴娘下了杀手。
滕越脸色沉了下来,而后极淡地笑了一声,
“堂堂王府勾结流寇土匪,且这些流寇曾多次窃取军中兵甲,被窃的兵甲流向何处正是军中要严查的,他恩华王府还想在我手里脱开罪名吗?”
这话一出,整个房中都凛冽了几分。
林老夫人默了一默,眉头却紧紧压了下来。
“遇川应该再三思一番。”
她叫了滕越的表字,不禁又道,“要想用一伙关内的流寇,就把恩华王府的罪名定死,这怎么可能?但若不能把恩华王府整个拉下马来,我们岂不是要与王府交恶?连个和缓的余地都没有了。”
滕越不由地冷笑了出声。
“照着娘的意思,难不成就这么把恩华王府的侍卫放了?恩华王府今日敢杀蕴娘,明日就敢刺杀母亲和小妹,我们滕家就这么缩下去不成?就算缩了头,恩华王府就能放过我们?”
他直言,“还不如拔了刀亮了剑,让恩华王府也晓得我们滕家,不是可以随意砍杀的。”
他这话已然不容反驳。
林老夫人撑着额头闭起了眼睛。
滕越只又道了一句,“对付恩华王府,我不会鲁莽行事的。”
可他却叫了林老夫人。
“蕴娘不能就这样在乡下养伤,娘明日同我一道过去,接她回来。”
她不想回来,也是因为他们这些人都对不住她。
他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让她舒服一些,但他不能就这么把她放在乡下,弃在一边。
好在母亲一口应了下来。
“蕴娘是受罪了,我们明儿一早就过去。”
... ...
滕越走后,魏嬷嬷往柳明轩的方向看了一眼。
“不知老夫人留没留意?方才二爷对邓氏比从前可上心多了。”
这么下去可不是好事。
魏嬷嬷意有所指地跟林老夫人提了一声。
林老夫人听到了,但却摆了手。
“眼下不管这些了,先把人家姑娘接回来养病吧。”
她这样说,魏嬷嬷只好闭了嘴。
她老脸上愁眉皱着看了林老夫人一眼,见老夫人只自言自语地说了旁的。
“看遇川的态度,他少不得要跟恩华王府对付起来。但扳不倒恩华王府便是树了敌,这事可怎么成?”
言语间,林明淑脸上渐渐虑色深重。
丈夫当年就是因为与小人交恶,多年被压在下面爬不起来,他自己送了命,连累他们的大儿子也被人纠缠、摔下山坡身亡... ...
这些年她尽力四处交结,就是不想再落到此境,不想此番又树了个大敌。
林明淑一想到这些就心焦得不行,额间作痛。
贵女没能娶到,滕家没能在婚事上同高门联姻,这次又得罪了宗室。
旁的事情都是小事,她心里自然有数,唯独树敌这种事,令她实在难安。
回到沧浪阁,她就叫了青萱,“去铺纸磨墨,我要写几封信来。”
怎么也得提前联系一下朝中的人脉,若能离开西安去见上几人就更好了。
同官县田庄。
邓如蕴没想到这位将军又回来了,这次还把他母亲也叫了过来。
林老夫人让家中仆从把最平稳的马车拉了来,进到房中看到她的样子,不禁后怕。
“确实是我没想到,那荣乐县主手段竟如此毒辣。”
她要接邓如蕴回去是真的,邓如蕴本还想推辞,却见那位将军眸中满是执意。
他就这么一直看着她,好像她不答应,他就再去想别的办法,无论如何要把她接走。
邓如蕴只好应了。
其实外祖母和涓姨她们都在西安府,她能带着玲琅回去,一家人仍旧能如之前一般团聚,也是再好不过。
邓如蕴是轻车简从来的,走的时候却引得满庄子的人都出来看。
周太太原本想来探望她,但见她已然回了西安,只能想着过些天再去西安探望。他们家这次能保住,多亏邓夫人提前警醒,出谋划策。
只是这位夫人之前过得那般不已,从今往后会不会好一些?
邓如蕴又看了西安府的大夫,大夫说她血亏得有些厉害了,给她开了休养生血的良药。
这药吃下去,人如同昏了一般,沉沉地睡了过去。
佟盟来问滕越这些土匪的处置,滕越去了趟外院,回来的时候见妻子还睡着,可床前趴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委委屈屈地抽泣着,“姑姑怎么又睡着了... ...”
但她的姑姑无法回应,只睡得昏沉。
她将小脑袋埋在姑姑的锦被上,小身体一颤一颤地抽搭了起来。
滕越看着心疼,走过去俯下身来搂了她在臂弯里。
“姑姑睡着了,玲琅到姑父这儿来吧。”
谁知他刚伸了手,小姑娘却一把挡开了他。
滕越微怔,听见她沙哑哭泣的嗓音。
“不要,你是旁人家的姑父,你不喜欢玲琅,也不喜欢姑姑,我不要你。”
这话像是拳头大的冰雹,咣咣铛铛地砸在了滕越的心头。
小玲琅却哭着转身跑了出去,只剩下滕越心头发涩地怔在床边。
是,孩子说得没错,他没办法替自己辩解,一句都辩解不了。
他只是看着床上脸色发白的妻子,想着她若能坐起来骂他两句,他心里也能好受一些。
不知是他这念头太重,还是玲琅的哭声牵动了她,床上的人睫毛颤动着睁开了眼睛。
邓如蕴睁开眼睛的瞬间,有些闹不清自己眼下身在何处,她撑着眼皮左右看了一遍,看到了身边的男人。
滕越见她想要坐起来,又急忙按了她。
“你腰上有伤,还是不要坐起来的好。是渴了吗?我给你倒水。”
说话间已倒了被温水,递到了她嘴边,他替她微微抬了脖颈,给她喂了两口。
邓如蕴不适应,但稍稍一动就牵起腰间的伤势生疼,然而他却伸手从锦被下探了过来,将她的手握进了手心里,用指腹试着她掌心的温度。
“这会怎么样?身上冷吗?”
他说着,似乎见到她因着方才喝水,有头发散在了脸边。他伸出另一只手,擦着她的脸边,替她将那缕头发拨去了耳后。
连番的动作从前再未有过一次,哪怕在床榻上,也不曾出现过这般。
邓如蕴愣了愣,这才抬眼正经看了他一眼。

邓如蕴愣了愣,抬眼想着滕越看了一眼。
滕越任由妻子打量,她看着他,未言明的眼神里含着明显的奇怪与不适。
但滕越会收回手,只是在她的目光中,顺着她的脸颊,将她散乱的头发都替她理好,才又问了她。
“伤口还疼吗?”
她有些发僵地摇了摇头,她想把话题从自己身上岔开了去。
“玲琅眼下是在秀娘那儿吗?”
她要岔开话题,男人倒也没多言,他轻轻收回了手,回答她。
“玲琅方才过来了,看到你一直不醒,很是低落... ...我去把孩子领过来。”
她没反对,滕越替她掖好被子就起身去了。
秀娘和玲琅进到房中,见着邓如蕴醒过来又惊又喜。
小玲琅叫着姑姑就扑到了她的床边,高兴又有点委屈地抽了鼻子。
秀娘也抹了泪,“姑娘可算醒了,奴婢都急死了。得亏姑娘在身上带了迷魂药,不然这一关可要怎么过?!”
她一边摸着玲琅的小脑袋,一边跟秀娘点头。
滕越听见这句话,问了一句。
“迷魂药是自己制的吗?”
邓如蕴愣了一下,“这迷魂药我也是头一次做,做来自用而已。”
她这么说,秀娘也立刻道,“卖迷魂药是犯法的勾当,我们只自用,从没卖过。”
两人轮番的解释落下,房中意外地有些静,烛影明灭不定地照在床边帐前。
滕越完全没有那个意思。
他只是想在她们中间插一句话,同她说说话罢了。
只是她们这般警惕,是觉得他会告发她,又或者因此又把她送走吗?
男人眼帘微垂,只能把目光轻轻落在她脸上。
“蕴娘我没有别的意思。”
邓如蕴恍惚间也明白了过来,但话都说了,也收不回来了,她只能岔开话题,也错开他的目光问了秀娘一句时辰。
听见秀娘说天色已晚,她便道,“今晚你带玲琅去睡吧,她这两日都睡不安生,你留意着些。”
只是她说完这话,男人突然又问,“先前玲琅在府里都住哪?”
邓如蕴回,“玲琅没来几日,这几日都是跟着秀娘的。”
可她这么说,他道,“西厢房空着,以后就让玲琅住在柳明轩的西厢房里吧。”
邓如蕴一时没回这话。
她进府之前,林老夫人便把她家人都安置到了城东的小宅子里。外祖母年迈,涓姨伤了腿,玲琅年幼,这些不便老夫人都晓得,也专门派了人去照看。
邓如蕴知道林老夫人的意思。
人若是在一处相处,总会生出些不必要的感情,既然是早晚要离开的,不若来时便远远地隔开,到走的时候便也没什么不必要的不舍。
如果不是玲琅被打生病,她当真不会将孩子带到滕家来。原本她想着过两日就送城东的小院,没想到经了一番周折,滕越竟然提出让玲琅跟他们住下来。
这和林老夫人的意思可就完全不一样。
她摇了头,“将军不要麻烦,她跟着秀娘睡就可以了。”
跟着秀娘,那便是住在柳明轩的后罩房,下人住的地方。
滕越见她不是在跟他客气,而是确实心里这般意思。
他忽然想到了有一日,她一晚上起夜了好几次,还出了房间去了外面。
他当时只觉得她总有些弯弯绕绕的小心思,便不曾过问,其实那晚,她是去后面看玲琅了吧?
孩子一直都是被她放到了不起眼的后罩房里,从没有带到过人前。
而且,既然玲琅从那日就来了府里,那么中秋夜晚也是在这儿的。
然而家里的中秋家宴,她也没让孩子露面,甚至在那次他意外撞见玲琅之外,她都没让玲琅在滕家跑着跳着玩过。
玲琅应算家里的小表小姐,单开了院子让仆从照看都是应该,可她半句都未曾提及,像是怕惊扰了他们,只能暂时藏在自己身边。
灯火隔着纱帐边缘照在她身上,她脸色苍白着,精神也只是强撑,柳叶眉似乎淡下不少。
她的眼睛很好看,玲琅同她生得一样的眼睛,但小丫头眸中总有光亮如明星一般,而她在他面前,隔在长长的羽睫下,令他看不清太多的神色。
纱帐隔开光线雾蒙蒙的照在她身上。
她好像就在他身边,又好像不在,就如同她好像生活在这个家里,又似乎不是,也如同她看似嫁给了他,又仿佛未曾... ...
如果从前都是这般,那就是他这个做丈夫的,做得一塌糊涂。
如今不能再这样了。
滕越不再问她,俯下身来问了玲琅一句。
“你跟着姑姑姑父住在西厢房好不好?西厢房离姑姑很近。”
这话让玲琅目露些许向往。她想要跟着姑姑,一直跟着姑姑。
只是小姑娘抬头看向姑姑的神色,却见姑姑偷偷跟她摇了头。
小玲琅垂了脑袋,“不要。”
她这样讲,滕越便听见床上的人道。
“玲琅也不习惯,将军就让她跟着秀娘去吧。”
滕越方才,眼角看到她跟玲琅悄悄摇头了。
她是真的不愿意。
滕越想跟她再说两句,可他这么做姑父的之前都没留意,如今乍然要求,又算什么呢?
滕越只能不再多言,看着秀娘把玲琅带去了后罩房。
在她看来,他是个比玲琅远得多的外人... ...
她说了这些话,便有些疲累了,闭起了眼睛来。
滕越灭掉了几盏不必要的灯,只留了帐边的小灯。
他轻轻解开了她的衣衫。
指腹夹着微凉的空气落在她腰间的一瞬,她倏然睁开了眼睛。
她眸中有掩饰不下的惊讶,滕越轻声解释了一句。
“大夫嘱咐睡前要换一次药。”
“这事让秀娘来就好了。”她立时道。
“可是秀娘不是要带孩子吗?”
男人突然的反问,问得邓如蕴愣了一愣。
而他抿了抿嘴,目光从她脸上又落回到她腰间。
他的指腹温热,她腰间皮肤却泛着寒凉。他动作极轻,但每一下不经意的摩挲,都令她肌肤不自主地颤栗。
他似乎察觉到了,掌心直接握在了她腰上,用掌中的热暖着她发凉的腰。
他的距离极近,他每一下脉搏跳动都顺着他掌心的温热,一起流进她的身体里。
邓如蕴心跳略有些快,但她转过头去皱了眉。
她不想这样。
但他却并不着急,慢慢地替她暖好,也把伤口处理好,才收回了手。
可下一息,他忽的将她抱了起来。
他将她抱在怀里的瞬间,她下意识想伸出手抵开他的胸膛。
四目相对,床帐内外的一切都停了下来,连灯火都不再摇晃了。
但他也只是将她从床边换到了床榻的里面而已,她不需要这么紧张地抗拒... ...
有秋夜的蝉在不知哪根树杈上,悠悠叫了两声。
他俯身将她从怀中放下,又拉来被子给她盖好。
邓如蕴不自在地转过了头去。
他又收拾了一下东西,压灭了灯火才上了床。
不知是不是猜到她还没睡着,他替她掖了被角,月光从窗纱外跳进来。
邓如蕴听见身侧,男人嗓音微低,带着几分浓重的低落与愧疚,道。
“从前都是我的不是。往后,我会把这个丈夫做好的。蕴娘,睡吧。”
... ...
月光婆娑,静谧的房间帐中,他的心跳声清晰而有力,每一次跳动都跟她显示着他在她身侧的存在。
邓如蕴在昏暗的帐里睡意全无。
腰间的伤好像不太痛了,她脑中有些发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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