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璧合(法采)


邓如蕴想了想,让秀娘先照看涓姨她们。
“我去趟沧浪阁。”
沧浪阁。
魏嬷嬷伺候着林老夫人换了身衣裳,房中没有旁人。
“您看,原本邓氏的娘家人都被您安置在外面,如今这几番事情下来,竟都到了咱们府里。二爷不知这些事,反而依礼把她们当正经长辈,还要晚上设家宴款待。”
“吃顿饭而已,倒也没什么。”林明淑不太在意。
魏嬷嬷却见她还是这般,不由道。
“您可真是心大量宽之人,虽则邓如蕴确实没什么逾越之举,可架不住二爷是个长情的,这日日相处,她又伤着,怎么可能不上心?”
她说着,又添了把柴,“我听说二爷还想吩咐人,收拾出来一间宽敞的院子,留了邓家人就此宿下了,以便就近照料。之前二爷哪里管这些事情,如今却处处替邓如蕴着想。”
她这话一出,林老夫人微微挑了眉。
“是吗?”
她眉间露出三分思量,魏嬷嬷心道总算是上了心了。
二爷和邓氏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老夫人得想些办法,在柳明轩里多安插几个人,或者把邓如蕴看管得严一些,再或者干脆等她好了再寻个由头将人远远送走。
总之,只要老夫人上心就好办了。
魏嬷嬷心下不由松了松,准备再添上两句有的没的事,提一提老夫人警惕之心。
可外面来了通传,“老夫人,夫人来了。”
林老夫人听见邓如蕴来了,反而笑了一声,“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她示意了魏嬷嬷一眼,“先看看人家姑娘怎么说。”
话音落地,缓步出了内室。
魏嬷嬷也没想到邓如蕴竟然这个时候来了,眼皮跳了一跳,只能也跟了出去。
邓如蕴既然来了,也就把要说的话都想好了。
她先把玲琅住进来的事情,前后跟林老夫人说了一遍。
“... ...将军疼惜小孩子,弄了些灯来逗小孩子玩,我不好败了将军的兴致,再引了他怀疑,也就顺水推舟了。”
她这样解释,林老夫人点了点头,“遇川确实喜欢小孩子。”
邓如蕴略安了安心,又把今日外祖母和涓姨突然来的事情说了。
她说的时候,看了魏嬷嬷一眼,“涓姨听了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打扮艳丽小丫头的话,还以为我出了多大的事,这才急急忙忙的来了,不想却又被将军撞上了。”
她先前对魏嬷嬷多有忍耐,想着自己在滕家这三年少不得在魏嬷嬷眼皮子底下,她没指望魏嬷嬷给她行什么方便,相安无事也就是了。
但这一次,如果真是魏嬷嬷做的,她也不能一味装作不知道。
邓如蕴说了这话,也看了魏嬷嬷一眼。
她眼神明了,林老夫人心里一下就有数了。
她眼角扫了扫魏嬷嬷。
魏嬷嬷哪里想到邓如蕴反应这么快,心下一紧。
但邓如蕴并没有明里指她,她此刻跳出来反驳反而是落了下乘。
魏嬷嬷一闷,也只能暂时忍气吞声。
魏嬷嬷的态度,林老夫人越发有数了,但她见着邓如蕴身上还带着伤,这样从柳明轩走过来,额头上出了冷汗,不由安慰了两句。
“陪你外祖母吃顿饭而已,不是什么大事,在哪吃饭不是吃饭?你的伤还没好,还是要少走动,若有什么事,让秀娘来寻我也是一样的。”
邓如蕴心道秀娘那直脾气,没把话解释清楚,三言两句再着了魏嬷嬷的道,都不是没可能的,还不如她亲自走一趟。
这契约她还是想要履行好的,也想把契约里剩下的那一部分钱,都稳稳拿到手中。
她专门打量了林老夫人的神色,见林老夫人眉目舒展开来,心下微松。
但一起吃饭这事还是不要的好,以滕越近来不正常的做派,搞不好要多生事端。
她干脆道,“多谢老夫人。但我外祖母要静养,涓姨对大户人家的规矩也不太熟悉,且玲琅的病好了许多,也不便继续留下了。我想着自己也得养几天才能好,反正也做不了什么事。不若我带着她们,一起回城东的小院住些日子,等过些天再回来。”
她主动提出暂时离开柳明轩,去城东住些日子。
若说方才魏嬷嬷有诸多理由,怀疑她和滕越比从前亲密了起来。那么现在,她提出暂离柳明轩,便是主动和滕越隔开了来。
魏嬷嬷一下被堵了嘴,让她说她也说不出什么了。
而林老夫人却不由地正色看了邓如蕴,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这样眼明心亮、知道进退的姑娘,让她选了来,也是天意了。
她态度越发柔和,也没什么推让绕弯了的,直接点头说了好。
“那你去吧,照顾好你外祖母和小侄女,也顾好你自己。”
林老夫人这般直截了当,魏嬷嬷不敢多言,邓如蕴离开沧浪阁的时候,一口气松了出来。
且要去同外祖母和涓姨她们一道住些日子,让邓如蕴心绪飞扬了不少。
只是滕越回来,听说她们要走了,连她都一起要走了,挺拔的身姿立在庭院中,日光下他的影子与目光一并拢在她身上,她心跳莫名快了几下。

但离开之前,林老夫人特特点了她。
“你对柳明轩里的事,怎么比自己家的事还要上心。人家邓如蕴心跟明镜似得,只要她明白事理,旁的都不打紧,哪里要你一再敲打?”
魏嬷嬷真没想到邓如蕴竟如此敏锐,一下就察觉到了关键。不过邓如蕴肯走,主动和二爷隔开了来,她也就不说什么了。
但老夫人却又问了一句。
“怎么在这事上,你比我还上心?”
这个问题不好回。
魏嬷嬷后背出了些急汗,她只能道。
“是邓如蕴太聪明了,我想着聪明的姑娘若是想借机笼络二爷,那还不简单吗?便少不得担忧过度了。”
她这般说,林老夫人还是看了她两眼。
只是也没再继续问什么,只道,“正是因为她聪慧懂事,才不会像你说的那样。你也忙,得闲了就多陪陪霞姐儿,不然她整日被你关在家中也怪闷的... ...这些闲事你就少管吧。”
魏嬷嬷许多年没听到老夫人这样说她了,哪还好再多言,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躬身告退了。
滕越见了宁夏来的人,也得了同僚捎来的几封信,叫了佟盟过来替他引着人去安置了。
滕越回了柳明轩,但脚步踏进去,就觉院中的人都忙碌了起来,他心中莫名有点不好的预感,就见她从房中走了出来。
她换了一身秋香色褙子,比方才穿的略厚一点,好像是要出门的样子。
没等他开口,她便走过来同他道。
“将军回来了。只是方才我外祖母有些不适,我看今日恐怕要辜负将军的好意了,得送她老人家回去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虽然看着他,目光却有些微游走似得。
男人身形定在院中,定定看住了她的脸。
“那蕴娘呢?要亲自送外祖母她们回去吗?”她都把衣裳换好了,可见是要出门了,但他不得不提醒她,“你的伤还没好... ...”
然而他说了这话,她却回道。
“将军说的是,我的伤还要养些日子,外祖母和涓姨实在不放心,我便同老夫人说了,陪她们过去住些日子再回来。”
她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老夫人已经答应了。”
庭院里的天光暗淡而凝滞,滕越没想到她不仅要把家人送走,连她自己都干脆走了,甚至还去了一趟沧浪阁,跟母亲说过了。
沧浪阁距离柳明轩可不近,而她多半没让秀娘去跑腿,而是自己亲自去了。
那么远的路她的伤就不疼吗?还是疼也忍了,非得离开呢?
闯堂风扫了过来,他看着身前的人,见她腰板直直挺着,目光却只看向别处,风丝吹不动她脸上的情绪。
她想到她之前的作为。
他与她的这桩亲事在世人眼中极不相称,旁人无不觉得她阖家都攀在了滕家上,而她确实一时无力支撑整个家,把家人接进西安后都只能暂住在母亲的陪嫁宅子里。
可她不曾伸手向他要钱贴补娘家,滕家给她什么她接什么,不给的她从不曾要过;
玲琅一个四岁的小姑娘,拢共吃不了几口饭,她因着孩子生病把她带来,却没把她真正待到滕家人脸前,只让她住在后罩房中;
如果不是今日他撞见了她和家人相见,她也定然不肯把他们接进府里来... ...
当然,她眼下还是要把她们送走了,连她也一并走了。
她不是贪婪取求的人,恰恰相反,她是个自有脾气,且有骨气的人。
滕越忽的想起了一桩搁置了很久的事。
他在成婚第三日就去了边关作战,回门的事情一直放着,他这次刚回来的时候还想起了一回,那时候他提了一句此番没时间,再另寻时间陪她去。
那时她回应他,“将军得空再说不迟。”
他那会只觉她是木讷,但也对他无甚要求,或者她自己的娘家也没有太多想回的意愿。如今看来,恐怕完全不是他想得这样。
穷人且不食嗟来之食。
他那样的态度,她根本无意带他见她家人... ...
男人倏然沉默。
院中风大,他想引她到避风处说话,她似乎觉得没什么必要,但还是跟着他过来了。
她还道,“让将军忙乎一场,真是不好意思。”
她话是这么说,但滕越竟从她口中听到几分不易察觉的轻快与愉悦。
他心下却莫名一酸。
好,他尊重她的脾气与风骨。
他说没关系,“但我想跟你过去一起住些日子。”
他轻声提醒她,“我们还没回门。”
他说回门,看到她眸光怔了怔。
她真的把这件事早就抛开了。
她道,“可是将军,回门是要看日子的,这次就算了吧。”
她还是不愿意。
滕越却直接把小厮叫了过来,“近日哪日是黄道吉日?”
“回二爷,后日就是。”
邓如蕴不知他想做什么,只听他问她,“那我后日去行吗?”
邓如蕴就是要避开他的,怎么就让他跟着去了?
“将军真是说笑了,那小院子住的满,将军便是去了只怕也没个正经地方住。”
可他道,“那我住门房前座里。”
他说完,又看着她低声补了一句,“在院子里扎帐也行。”
这话太惊骇,把小厮吓得连忙退开了。
邓如蕴也惊讶地转过头来,终于和他的目光交叠在了一起。
她看到他目光笃定,根本不是在开玩笑或赌气。
她迷惑着默了一默,男人却道,“那我就跟蕴娘说好了,今日先送你们过去,我后日黄道吉日我再正式登门。”
邓如蕴哪里跟他说好了?却见他已经转身去吩咐人准备回门礼了。
邓如蕴莫名一慌,不由跟上他的脚步,“将军诸事缠身,还是不要耽误时间了。”
他没回头,只吩咐小厮办事,“我不忙。”
“那再怎样也不能让将军住帐子,将军还是留在家里的好。”
男人只回她,“不妨事,我住惯了帐子。”
说着,突然轻声道了一句,“蕴娘舍不得我住帐子吗?如果蕴娘不介意,我可以跟你住。”
他是在开玩笑吗?
但他这话令邓如蕴脚下踉跄了一下。
只是她还没摔倒,男人立时回身,像是身后长了眼睛一般,一把揽住了她的腰背,将她往怀里拦了过来。
邓如蕴则下意识地伸手抵住了他的胸膛,可一拉一推间,她头上一支花簪滑落了下来。
他却稳稳接在了手里。
庭院里的仆从都退了个一干二净,她似乎听见了玲琅的声音,但瞬间又被秀娘拉走了。
这不妥。
下意识抵着他胸膛的手更使了些力。
但他却当没有感觉一般,只仍旧那样揽着她,垂眸把那支金银花簪,重新替她簪回到了发髻上。
独属于他的气息绵密而深重,邓如蕴直到他离开,长长吐出一气,但又暗暗摇了摇头。
这个人怎么就不能正常一些?
不过他这么忙,估计也住不了几天。
随便吧。
当晚,邓如蕴去了城东的宅院,一家人都聚在了这里,玲琅在院子里高兴地跑跳起来,涓姨叫着秀娘张罗着弄一桌子饭菜,外祖母则笑呵呵地在院中的摇椅上摇着。
晚间饭做好的时候,日头落了下去,天上的繁星异常明亮。
从她“嫁”去滕家之后,就再没这样和一家人吃饭了。
涓姨不住地往她碗中夹菜,一直说着让她补这个,又要补那个,还道,“我打听了西安府里有几家大药铺,涓姨去给你买些好药来。”
邓如蕴笑得不行,“看来您不信我的手艺,我难道不能自己制药,还要卖旁人家的贵重药丸不成?”
涓姨却说那不一样,“我们家蕴娘手艺也好,可那些大药铺到底用的都是好料,是咱们不能及的。”
这话说得没错,邓如蕴手里缺钱,制药上只能用平价的药材,平价的药材未必就不好,但贵重的药自然有贵重的道理。
她想到此事,自然也想起了自己因着受伤,有好些日子没制药了。
先前好不容易找了一家药铺,肯接受她们的成药售卖,如今一时无法大量制药,这事多半要耽搁了。
说起来,到底是不熟悉的缘故,若是有个能稳定托卖的药铺,急一些缓一些又有什么关系呢?
邓如蕴正想着这件事,还盘算着在这里比在滕家方便多了,她不若就趁着滕越不在身边,明天去城里走一走,兴许能找到什么门路。
谁知道还没出门,同官县庄子里周太太和她表哥孙副巡检竟然上了门来。
这兄妹两人是来探望邓如蕴的,但到了滕府才听说夫人回娘家了,他们来西安府一趟不容易,干脆就寻到了城东小院来。
他们兄妹二人带了半车的补品,东西多得邓如蕴都不好意思了。
她确实有些不好意思,自从弄明白土匪冲着她的来意之后,她只觉自己之前寻找周太太家庇护,其实是拖累了人家也被土匪盯上了,好在是没有人因此死伤,她心里还算过得去。
眼下周太太还带了这许多东西来探望她,她真是不好受下。
谁料周太太却道,“夫人有所不知,我先前便算过命,说得了双胞胎本是好事,但后面伏着一劫,我当时没当回事。不想前些天又见了算命的道士,说我这劫已经渡完了,幸有贵人相助,顺利渡过。”
她激动地拉着邓如蕴的手,“我这才反应过来,夫人就是帮我渡劫的贵人!”
邓如蕴差点呛住。
她严重怀疑那道士也听说了庄子被土匪冲了的事,所以借机把之前的判言圆上了,但她却成了周太太的“贵人”。
邓如蕴连道不敢,可孙副巡检却也跟她道谢。
孙副巡检,单名一个“礼”字。
当下孙礼跟邓如蕴正经行了一礼,他目光落在她裙摆边缘。
“幸有夫人出谋划策,此番在下襄助滕将军剿匪有功,已经升到正巡检了。”
这可是真喜事了,邓如蕴连忙恭喜他。
只是孙礼还是不敢看她的眼睛,目光只敢落在她裙摆。
“夫人确实是我兄妹二人的贵人,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只不过他说着,却也发现滕家这位夫人受了伤人清瘦下来不少,衣裳明显松垮了。
且这才多少日子,没有留在滕家好生养伤,反而被送回了娘家来。
她娘家人住的地方,也是滕家的院子。家境艰难要靠滕家相帮,也难怪当初被送出西安那般轻车简从,只能自立起来。
院子里还晒着不少草药,孙礼想到她会做迷魂药,不由就道了一句。
“夫人平日里还制药售卖吗?”
她是不是哪怕嫁了人,还要靠卖药给娘家添些进项?
但他这话说完,见夫人迟疑了一下,只觉可能冒犯了,连忙又补充了一句。
“我的意思是,我在西安府有个小药铺,平日里不太被制药的行家看得上,收不到好药便经营的惨淡,若是夫人不嫌弃,愿意把成药放到我家柜上售卖,在下感激不尽!”
邓如蕴是有些迟疑,之前她卖药是不曾以滕家的夫人的名声卖出去的,眼下孙巡检直接点了出来,她没想好怎么回答。
可她再听孙礼补充,一下就明白了人家的意思。
周太太也在旁道,“表哥也是怕夫人好手艺浪费了,若是夫人愿意,咱们只私底下赚些脂粉钱,不让旁人知道。”
兄妹二人之前在同官县就看出了邓如蕴的困境,眼下给她这般遮掩着想办法,邓如蕴心头蓦然一热。
她正愁没办法稳定地托卖自制的成药,孙巡检就这样给她把门路送了上来,她再没有不接下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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