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翎原本是来这儿等猫猫大王消息的,这会儿却被梁氏夫人的话茬儿吸引走了注意力:“哎?婆婆,这怎么说?”
梁氏夫人这会儿正在外间收拾衣橱。
当然不是由她收拾,而是侍女们挨着把先前做好的冬天衣裳找出来叫她过目,瞧得过去的就暂且留下,式样旧了,亦或者颜色过分鲜艳的,也都搁到一边去,亦或者拿出去赏人。
虽说没有长辈为儿女守孝的说法,但姜迈故去还没多久,梁氏夫人一直都避免穿戴过于鲜艳夺目的颜色。
这会儿陪房亲自提了一件紫狐裘过来,梁氏夫人瞧了几眼,有点嫌弃:“这么老气的颜色!”
乔翎顺势将视线扫了过去,不由得“咦?”了一声。
她走过去说:“婆婆,这件狐裘还很新呀,颜色也很好看,不老气的。”
那并不是过分浓郁的深紫,而是一种近乎于夏天日光下紫藤花的颜色,清新淡雅,介乎于深粉和浅紫之间,很明媚的那种好看。
梁氏夫人不以为意,瞟了她一眼,说:“算了,你要是喜欢,就拿去穿吧,我都没上身过呢。”
乔翎:“……”
乔翎怔了一下,看看那件紫藤花色的狐裘,再看看梁氏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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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氏夫人怫然不悦道:“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乔翎就盯着她,很认真地说:“婆婆,你要是想把这件狐裘送给我的话,可以直接说的。”
“我虽然知道你是在嘴硬,可这么漂亮的狐裘听见了你说它老气,是会难过的呀!”
梁氏夫人被戳穿了心思,一整个恼怒起来:“你在教我做事?”
乔翎一歪头,笑眯眯地盯着她:“哎?”
梁氏夫人颇不自在地挪开了视线:“要说起清官难断的家务事啊,神都城里从来都不少的……”
乔翎都没说话呢,她的陪房便忍不住嘟囔一句:“……夫人,这话题转的也太生硬了吧?”
梁氏夫人勃然大怒:“少管闲事!”
乔翎忍着笑,听梁氏夫人悻悻然道:“先前国子监司业府上的吴太太,还曾经去京兆府状告过她的公公呢,最后也不了了之了。”
乔翎脸上神色一正,旋即问:“吴太太状告公公什么,之后又是为什么不了了之了?”
梁氏夫人原本只是想把话题给岔开的,听她这么一问,倒是真的有点唏嘘了,眉宇间隐约露出了几分感伤来。
这档口就听外边传来一声猫叫,她忽然间笑了起来,站起身,欣然又欢快地叫道:“项链!”
猫猫大王风尘仆仆地从外边过来,神气十足地跳到了桌子上,应了一声:“喵!”
梁氏夫人朝它招手,这会儿也不嫌它爪子不干净了:“过来!这么久没见到,我都有点想你了,来叫我抱一抱!”
猫猫大王尾巴立时就洋洋得意地晃动了起来。
仆人她超爱我的!
它仰起头来瞧了瞧梁氏夫人,终于故作不在意似的,勉强到梁氏夫人面前去,跳到她的腿上,趴下了。
梁氏夫人抚摸着这只在外边东奔西走了一整天的狸花猫,脸上带着一种少见的温情与柔和,轻轻道:“其实直到现在,神都城里都有人在指责吴氏骄悍不孝,只是,或许因为我也有项链的缘故吧,倒是很能够明白她的委屈和痛苦……”
乔翎露出几分探寻的意思来:“愿闻其详?”
梁氏夫人告诉她:“吴太太的母亲很早就过世了,辞世之前,她给吴太太找了只小狗作伴,对吴太太来说,那既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也是母亲留给她的遗物之一。”
“那只狗活了十五年,在狗的世界里,已经是非常长寿了。”
“那时候吴太太已经嫁进了马家,那只狗死去之后,她找人给火化了,用骨灰瓮盛放起来,打算来日等她死后,也将那只狗的骨灰埋在自己的坟墓旁边……”
原来是这样。
乔翎隐约有了点猜测:“她的夫家不同意,是不是?”
“是啊,”梁氏夫人说:“她的丈夫倒是没说什么,但她的公公,国子学的马司业祖籍南方,是个很保守的人,不能接受儿子儿媳坟墓旁边居然埋葬着一只狗。”
“吴太太知道公公不满,就说,实在不成,来日她可以跟丈夫分开埋葬。她死之后,去找自己的母亲作伴。是母亲将她带到这个世间,等她死后,仍旧陪伴在母亲身旁,有自己心爱的小狗作伴,也很好。”
乔翎听得有点恻然,既是为吴太太之后的遭遇而心忧——后来能闹到京兆府去,可见她并没有得偿所愿。
同时,她也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来日。
乔翎越想越觉得难过,最后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哽咽着说:“如果以后我死了,也想埋在我阿娘的身边!”
谁会不想妈妈呢!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金子要是愿意的话,以后也跟我埋在一起!”
梁氏夫人从怀里取出手帕,递给她,笑容温柔,包容又理解地看着她:“那你得加把劲儿,先找到你阿娘在哪儿呀!”
乔翎用力地点了点头:“嗯!”
梁氏夫人低头抚摸着自己膝上的猫猫,也告诉她:“我从前有跟那个死鬼说过这件事,也问了我阿娘和姜裕,乃至于项链的意思,等我死了,我不要埋在姜氏的墓园里,我想挨着我阿耶阿娘,跟我的小猫在一起!”
项链仰起脖子来,很肯定地叫了一声:“喵!”
这是当然的呀!
你不伺候我伺候谁?
梁氏夫人忍不住伸手去揪它的耳朵:“你知不知道你有时候神气的有点过分了啊?!”
短暂的失笑之后,她语气中带了点物伤其类,说起了后来的事情:“马司业既不能接受自家的祖坟里住进去一只狗,也不能接受儿媳妇做了马家的人之后,居然还想着埋在马家的祖坟之外,所以……”
乔翎预感到之后一定发生了一件极其糟糕的事情。
果不其然,紧接着,梁氏夫人说:“所以,马司业趁着吴太太不在家,叫人去抢走了那只狗的骨灰,扔到外边去撒了……”
乔翎又惊又怒:“他怎么能这样呢,真是太过分了!”
梁氏夫人叹口气,说:“对吴太太来说,那只狗跟家人没什么分别,但是等她回去之后,事情也已经无从挽回了。我也有项链,完全能够体谅到她那时候的痛苦……”
“因为这事儿,公公和儿媳妇大吵了一架,最后闹到了京兆府,情分上来说,是马司业不对,可是到了律令上,这事儿就没那么大了。”
“公公偷偷撒了儿媳妇养的狗的骨灰,说破大天去,也只能算是财务侵犯,闹得再大,也不可能真的把马司业怎么样。”
“倒是有很多卫道士谴责吴太太的行径不当,怎么能想着跟狗埋在一起呢?”
“既然嫁到了马家,就该是马家的人,想着埋在自己母亲的身边,就更不对了。”
乔翎又气又闷——她熟读本朝律令,太清楚这案子的难点在哪儿了。
吴太太绝对不可能让她的公公为此付出代价的。
可是马司业的所作所为,给吴太太所带来的伤害,又哪里是轻飘飘一句财务侵犯就足以描述的?
梁氏夫人见她气得脸色都变了,反倒笑了一笑:“不过啊,人间事就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马司业赢了前半局,未必能赢后半局。”
见乔翎面露茫然,梁氏夫人想了想,多问一句:“你知不知道,相较于神都这边,南边的人都比较讲究神鬼风俗,乃至于身后之事?”
乔翎回想起赫连家与赵俪娘的那桩官司,当下点点头:“我知道。”
梁氏夫人遂告诉她:“案子不了了之没过几天,吴太太就把马司业精心照看的几条招财鱼给煮了!”
乔翎吃了一惊:“啊?!”
梁氏夫人说着,也不由得笑了起来:“那天还是马家请客呢,鱼端上去的时候马司业尚且懵懂,吃了几筷子之后,吴太太才笑着问他——我没去,也没见到,只是听去的人说,那时候吴太太笑得阴森极了……”
乔翎追问道:“吴太太问了什么?”
梁氏夫人想到此处,忍俊不禁道:“吴太太问马司业,公公,你那么爱你的鱼,现在难道尝不出它们的味道吗?”
“马司业脸色大变,当场就掀了桌子!客人们见事不好,纷纷提前告辞了。”
“马司业叫儿子休妻,他儿子偏是不肯,第二天就带着吴太太搬出去住了。”
“小道消息说,吴太太放了话给马司业——老东西,你最好死在我后边,如若不然,等你死了,我要把你烧了,骨灰洒猪圈里!”
乔翎:“……”
乔翎先是愣住,想了想,又忍不住笑了:“吴太太可真是性情中人!”
乔翎说,吴太太是性情中人。
梁氏夫人很赞同她这句话:“可惜两家平素没什么来往,不然,我倒是挺想跟她做朋友的。”
乔翎回想着梁氏夫人方才说的话,也颇以为然。
摒弃掉出身之后,梁氏夫人的性情与吴太太其实挺接近的。
她们骨子里都是很重感情的人,生命旅程当中又不约而同地点缀了七分顽固,三分纯真。
乔翎没有见过吴太太,也不够了解对方,但是她了解梁氏夫人。
从最开始的婆媳不睦,到之后的关系破冰,再到如今心照不宣的默契……
乔翎觉得,梁氏夫人身上有一种很可贵、也很罕见的特质——虽然年过而立,也有着姜裕那么大一个儿子,但是她身上既没有深厚的老越国公亡妻的痕迹,也没有很浓重的姜裕母亲的味道。
她仍旧怀有最初的、年轻的心态。
她在不伤害别人的前提下,最大程度上爱惜着自己。
丈夫死了,但日子还得过啊,养养花,游游园,怎么舒服怎么来。
儿子休假想睡懒觉,那就睡吧,反正也没有特别盼望着他出人头地,性情上别长歪了不就成了?
甚至于她对越国公府没有那么强烈的归宿感,对老越国公这个丈夫,也没有那种浓烈到难以抑制的深情。
夫妻一场,感情当然是有的,但是乔翎私下里想着,有一天老越国公跟猫猫大王同时掉进水里,真说不好婆婆会救谁!
甚至于梁氏夫人早早就考虑过自己的身后事——她要跟父母埋葬在一起,要跟自己心爱的小猫埋葬在一起!
多纯真,多不世俗的抉择啊!
更可贵的是,安国公和武安大长公主没有劝阻,姜裕这个儿子,也没有执意要叫父母合葬。
之于梁氏夫人的人生来看,有这样的父母和孩子,又何尝不是一种成功呢。
或许是生活环境相对优裕顺遂,亦或者是因为没有遇到过真正很坏的人,梁氏夫人性格当中纯真美好的那一部分,至今都很好的保存着。
乔翎不由得托着腮,目带欣赏地去看她,像是看一个美妙的少女的梦境,一颗未经雕琢过的天然的宝石。
梁氏夫人被她看得不自在极了,板着脸,狐疑道:“你在想什么?”
乔翎心里边在微笑,脸上也在微笑:“我在想,吴太太的丈夫跟她站在一起,真不错!”
梁氏夫人听完,果然被转移走了注意力,当下幸灾乐祸道:“姓马的一点人情不讲,人也古板,这种人难道只会折腾儿媳妇一个人?他儿子老早就看这个老子不顺眼了,不然也不会等吴太太报复完之后马上就带着她搬出去。”
又说:“姓马的只有这一个儿子,你等着瞧吧,来日他咽了气,还有乐子看呢!”
早早晚晚,马司业的身后事都得交给儿子儿媳妇来打理,吴太太当初说要把他烧了撒猪圈里,未必不会成为现实。
乔翎听到这儿也乐了,乐完之后又问起事件中心两人的身份讯息来,想着以后若是有缘见到,心里边也好提前有个分寸。
梁氏夫人便告诉她:“马司业是国子学的官儿,品阶跟你一样,从四品。”
乔翎轻轻“咦”了一声:“比包家姨夫的品阶要高啊。”
姨母小罗氏的丈夫也在国子学当差,是正五品的学士,算起来,这位马司业该是包家姨夫的上官。
梁氏夫人点点头,转而又说:“吴太太的父亲是太史令,不过,她跟娘家的关系不算太好,往来也少——她母亲很早就跟丈夫和离了,死后独自埋葬在外,这也是吴太太想跟母亲埋在一起的原因之一,母女俩就个伴儿。”
乔翎明白地“噢”了一声。
她们婆媳俩在那儿说话的时候,猫猫大王就趴在仆人腿上给自己舔毛,舔到一半又心血来潮在梁氏夫人的茶盏里边洗脚。
梁氏夫人起初没瞧见。
猫猫大王发现之后,就专门等她视线看过来的时候,重又在她杯子里边洗了洗脚。
梁氏夫人气个半死:“贱不贱啊你这死肥猫!”
它自己有专门的水盆,但就是不喝,偏偏要去舔她惯用的茶杯!
明明给它准备了专门洗澡的地方,但就是不去,故意要把脚伸进她的茶杯里!
偷偷放也就算了,还专门要叫她看见!
梁氏夫人捏着它的后颈狠揉了好几下。
项链也不在乎——怎么样,打死我?
它得意地抖了抖身体,过了几瞬之后,又竖着尾巴,喵喵喵叫了起来。
梁氏夫人原先还是满脸恼怒,眉头紧锁,在跟这只十斤重九斤半反骨的肥猫生气,听完之后神色怔住。
再回过神来,脸色却是大变,显然是听到了一个出乎预料的消息。
乔翎尤且不明所以,瞧瞧婆婆,再瞧瞧猫,一时摸不着头脑:“怎么啦,项链说什么?”
梁氏夫人转过脸去,神色凝重:“它说,翡翠的哥哥死了。”
那天乔翎送了小鱼干来,猫猫大王蹲在门口咔嚓咔嚓吃完,就算是接了这桩委托。
从乔翎那儿听了翡翠家的地址,它擦擦嘴,就溜过去盯梢了。
翡翠的爹娘本来就没什么钱,儿子又个是赌鬼,原就不富裕的家庭状况更是雪上加霜。
这会儿夫妻俩带着儿子住在神都城的平民区里,为了省钱,甚至于在院子里加了堵墙,隔成两半,一半房子自家住,另一半赁了出去。
这样的居住环境之下,没有人会注意到四处多了一只猫。
项链跑到他们家屋顶上去趴了会儿,又到厨房门后边猫着听动静,中间几度转场,甚至于还忙里偷闲抓了两只老鼠吃。
翡翠的娘很着急:“怎么还没动静?那个死丫头,一点都不把家里边的事情当回事!”
又絮叨着说起先前那回放籍的事情来:“说什么越国公夫人舍不得她,就是她自己不愿意走!我们把她养这么大,现在她享福了,居然不认爹娘了!”
翡翠的爹在门口抽旱烟,烟雾缭绕,也压制不住他的焦躁:“大郎又上哪儿去了?赌坊的人说了,再还不上钱,就把他沉河里,他还敢四处乱跑!”
又眯着眼盘算起来:“等这件事完了,就把这房子卖了,远走高飞!”
翡翠的娘问:“那翡翠呢?”
翡翠的爹发了狠,说:“大郎找了一个东都来的客商,到时候直接把人带过去,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卖完我们就走,越国公府还能为了个奴婢搜山检海地找我们?”
翡翠的娘听得不是滋味。
她自己也知道,能做这种拐卖勾当的客商,多半不是什么好来路:“你个没良心的狗东西,好歹也是亲生女儿……”
男人不耐烦地瞧了她一眼,没好气道:“现在想起来那是亲闺女了?不是你张罗着把她卖给牙婆的时候了!”
翡翠的娘被他戳破旧事,脸上不免有些讪讪,恼羞成怒:“还不是你不中用,养不活一家子人!”
一边说着,一边往屋里去了。
猫猫大王趴在墙头上默默地听着,心想:自己的孩子都要卖掉,你们人怎么这么坏?
它趁着那夫妻俩不注意,钻进屋子里去挨着嗅了一遍,最终寻到了藏在衣柜下边的一只铁盒子,虽然没有瞧见里头放的是什么东西,但是猫猫大王见多识广,这会儿也已经有了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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