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柔声回答了乔翎的疑惑:“据说,这些东西都是高皇帝时期的产物,只是在民间普及的多一些,贵人们更多地还是沿用了旧式的香薰习惯……”
贵族用香,是有着一整套礼仪流程的,然而香水的出现,将这套礼仪最大幅度地进行了削减,浓化成最后那一喷。
对于平民百姓来说,香水是稀罕物件,但是对于不事生产的贵族们来说,这种工业化流水线产品,既给了底层人接触香道的机会,也不利于多加几个奴仆侍弄装×,这东西有什么好的?
是以这东西在短暂的流行之后,很快便被束之高阁了。
因为它使用过程过于简单,不足以彰显贵族的身份。
乔翎:“?”
乔翎忍不住道:“你们真奇怪,明明都是一样的东西啊,我觉得这个比熏香方便!”
又忍不住伸手戳了戳那个圆鼓鼓的透明香水瓶,笑眯眯道:“我喜欢这个喷壶!”
“……”女娘微笑着纠正她:“是香水哦,娘子。”
梁氏夫人看起来有许多话想说来着,只是觑了没见识的乔霸天一眼,到了也没说出口。
她懒得管闲事,只朝那女娘摆了一下下巴:“把乡巴佬喜欢的那些喷壶都包起来吧。”
女娘有点心疼自己的东西,小声又无力地分辩了一句:“这不是喷壶,是香水……”
梁氏夫人没再跟她说话,转头往外边去了。
陪房跟在后边,忖度着梁氏夫人的意思,赏了她两条小银鱼。
女娘精神一振,响亮地谢了梁氏夫人之后,转过头去,热情洋溢地问乔翎:“这位太太,这些喷壶给您送到哪里去呢?我们家可以送货上门的哦~”
西市很大,超乎预想的大,光看店铺外边的招牌,就觉得琳琅满目,等真的进店之后才会发现,原来内里都是别有洞天。
临街这边保底都是三层楼的高度,店铺门面向后大幅度扩充,走马观花快步看完一家店,保守估计都得有个一刻钟。
乔翎兴致勃勃地拉着梁氏夫人和张玉映去逛成衣铺子,不时地拿几件在自己身上比划着。
起初梁氏夫人还挺感兴趣的,很快她就发现乔霸天趁招待女娘不注意的时候偷摸翻价格牌,看清楚上边数字的时候,流露出没出息的心疼神色来。
梁氏夫人:“……”
她强忍着没有翻白眼。
那边接待女娘已经笑吟吟地凑了过来,开口就说:“这位太太,您穿这种姜黄色一定好看,多显白呀,秋冬季节跟春夏不一样,深红浅绿显得有些浮了,非得是这样厚重浓郁的颜色才能压得住季节……”
又从自家的首饰盒子里取了一双耳环,殷勤地比划着说:“再配一套琥珀首饰,又明媚,又新奇!”
乔翎作思忖状看梁氏夫人:“婆婆,你觉得怎么样?”
说着,她不易察觉地朝梁氏夫人眨了下眼。
婆婆,快说不好看!
说不好看!
她们家衣服好贵的!
说完拉着我就走,我们再去别家看看有没有便宜点的!
梁氏夫人好像没发现似的,上下瞧了瞧,故意抬高声音,说:“我觉得很好看啊,真不错!”
乔翎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张玉映在旁边抿着嘴笑。
梁氏夫人瞧着她,鬼使神差地想起了自己的猫。
项链小的时候很喜欢玩水,上岸之后就要震动身体抖毛。
也不知道是什么契机叫它发现自己不喜欢身上被甩上水,这家伙就贱贱的,专程湿淋淋地跑到自己面前去,确定能抖到自己身上之后再去抖毛……
起初梁氏夫人也就忍了,发现这家伙愈演愈烈之后终于忍无可忍,跟齐王抱怨之后,后者主动给她提供了一把竹筒做的水枪,梁氏夫人抱着回到家,追着那只死肥猫滋了一下午……
项链头一次被滋到的时候,脸上那震惊又茫然的表情跟乔霸天现在的模样还挺像的……
梁氏夫人有点想笑,实际上她也的确笑出声来了。
乔翎:“……”
梁氏夫人摆摆手,跟那待客的女娘说:“先前看的那些也都包起来。”
转而又说乔霸天:“又不用你花钱,你心疼什么?”
乔翎有点舍不得:“婆婆,你的钱也是钱啊。”
梁氏夫人注视着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也就只有钱了。”
她站起身,一边往外边走,一边说:“别替我心疼,你对我来说,哪里是这些身外之物所能比拟……”
后边的话梁氏夫人没能说出来,因为她在门外瞧见了一个熟人,她脸上的神情瞬间僵住,就在这短暂的刹那间,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无限个念头来!
银瓶乍破水浆迸,大珠小珠落玉盘!
飞流直下三千尺,商女犹唱□□花!
乔翎听她话都没说完就刹住了,正纳闷呢,快走几步过去一瞧,先是一惊,复又一喜:“原来是姨母?在这儿遇上,可太巧了!”
是成安县主。
乔翎主动邀请:“我跟婆婆一起逛街呢,姨母要不要一起?”
成安县主脸上的神情很微妙:“这,方便吗?”
乔翎有点纳闷儿了:“为什么会不方便呢?”
成安县主幽幽地“哦~”了一声,又扭头过去,意味深长地问梁氏夫人:“方便加入你们吗,表姐?”
梁氏夫人:“……”
梁氏夫人舌头抵着腮帮子,脸色不善地盯着她,好半晌过去,才说:“成安,你没有自己的事情做吗?”
乔翎叫这话惊了一下——她没想到婆婆会不欢迎成安县主。
她心想:难道是姐妹俩闹崩了?
我怎么没听说?
梁氏夫人转头瞪了她一眼,硬邦邦道:“乔霸天,你在这儿等着,别乱跑!我跟你姨母去说几句话!”
乔翎茫然道:“……噢,噢。”
梁氏夫人拉着成安县主走得远了,这才警惕不已地说:“你来干什么?!”
成安县主很委屈:“我闲着没事儿,出门来来逛逛啊,哪成想在这儿遇上你们了?”
梁氏夫人警告她:“你逛你的,可不许出去胡说八道!”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我跟乔霸天是清清白白的婆媳关系,别的什么都没有!”
成安县主:“……”
成安县主欲言又止。
梁氏夫人见状怒了:“你这是什么表情,我说的不对吗?!”
成安县主若无其事地挪开了视线:“你们是不是清清白白我不知道,反正我不会跟未来儿媳妇说什么‘你对我来说不是身外之物所能比拟的’这种话。”
说着,她叹了口气,意有所指地瞧着梁氏夫人,说:“也可能是我上了年纪,太封建了吧……”
梁氏夫人:“……”
梁氏夫人勃然大怒:“成安,你少管闲事!”
乔翎也不知道梁氏夫人到底跟成安县主说了些什么,总而言之,到最后仨人聚到一起开始逛街了。
不同于梁氏夫人的高冷,成安县主明显是个热心肠,跟谁都能搭得上话,从前虽与乔翎交际的不算多,这会儿见了,居然也聊得挺热络。
梁氏夫人冷着脸不做声,她也不在意,像是要妆扮一个漂亮娃娃似的,拉着乔翎,喜笑颜开地给她选衣裳和首饰。
乔翎赶忙说:“先前婆婆已经给我买了好多了……”
且冬天的衣服远比春夏的厚重,多贵呀!
成安县主“嗐”了一声,说:“那些个鲜亮的衣裳,就得趁着年轻穿,那些花里胡哨的首饰,也得趁着年轻佩戴,等你到了我跟你婆婆这个年纪,想穿戴都不太合适了。”
又说:“你婆婆给的是你婆婆给的,我给的是我给的,不一样的!”
梁氏夫人有钱,成安县主其实也不遑多让——韩王只有两个孩子,即世子与成安县主,给小女儿的嫁妆异常丰厚。
甚至于成安县主其实对钱这东西其实没什么太大的概念,对她来说,买点衣裳首饰胭脂水粉,就跟挎着篮子出门买几根葱是一样的,有看价格的必要吗?
乔翎木然跟在后边,听她给自己订了两位数起步的裙子,末了瞧了店里边的大氅和狐裘,又摇头说:“没什么好的货色。”
大概是怕乔翎失望,她宽抚似的拍了拍乔翎的手背,和气道:“咱们不在这儿买,我府上有好些皮子,晚点叫人送过去,比这里的好多了……”
说着,又领着她要往隔壁的首饰铺子里边去。
乔翎人还没进去,眼睛已经瞧见了最外边那一套首饰的价码牌——珠宝首饰这类东西的价格,可比衣裳来得夸张多了!
她果断地叫住了成安县主:“姨母,别去!都好贵!”
成安县主笑眯眯地拽着她:“来嘛!”
乔翎还没来得及拒绝,就听店里边儿传来一声轻嗤。
紧接着,一道轻缓又难掩嘲弄的声音响起:“越国公夫人,好歹也是公夫人了,出门在外,怎么也讲究一点体面吧?”
乔翎听得愣住,就着成安县主的手向前两步,往里一看,却见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孔。
居然是很久没见的、脑子不正常的淮安侯夫人!
她旁边是个容貌秀丽、着粉色衫子的年轻妇人,这会儿听着,就用帕子掩着口,矜持地笑了一笑:“夫人这话说得有些过了,只是越国公夫人今日的穿扮……”
那粉色衫子微妙地顿了一下,才道:“乡土气息略重了些,是有点过于淳朴了呢。”
乔翎心想:这个又是谁啊?
成安县主听得柳眉微蹙,不曾想淮安侯夫人却在这时候再度开口:“两位且慢入内,今天这整个店,都已经被贵人包下来了,怕是不便再接待别的客人了呢。”
店里边负责迎宾的两个女娘神色焦灼,一副既想说话,又摄于两方身份不敢说话的样子。
成安县主:???
她嘴角抽搐一下,不由得扭头去看乔翎。
乔翎也心情复杂地看着她。
成安县主确定乔翎读懂了自己的心思,而乔翎也确定对方明白自己在想什么。
终于,还是乔翎率先打破寂静,迟疑着开了口:“你们两个……”
她伸手来点了点淮安侯夫人,又点了点粉色衫子,犹豫着道:“反派的好扁平,嘲讽的也好莫名其妙啊……”
淮安侯夫人:“……”
粉色衫子:“……”
乔翎踯躅着给出了最终评价:“看起来都不太聪明的样子……”
第123章
乔翎困惑地挠了挠头,说:“你们说的那些话,我听了并不是很生气,只是觉得你们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可以不要再犯蠢了吗?”
她说:“为了这点事跟你们俩吵起来,真的很丢脸……”
淮安侯夫人:“……”
粉色衫子:“……”
说着,乔翎协同成安县主一道进了店,继而问粉色衫子:“啊,实在对不住——请问你是?”
粉色衫子木着脸没说话。
成安县主告诉她:“这是柳希贤的夫人庾娘子。”
“噢。”乔翎明白了。
这才说淮安侯夫人:“我是公夫人,又不是罪人,也没有衣着不整,在公共场合大吵大闹,我有什么不体面的呢?”
转而又同庾娘子道:“不要阴阳怪气地跟我说话,庾娘子,你没我脸皮厚,更没我豁得出去,真的吵起来,你肯定比我丢脸。”
紧接着,她心平气和地问:“你们俩一个不知道有没有正经诰命,另一个只是侯夫人,凭什么把店包起来不许我们进来?怎么,是楼上有一位身份了不得的贵人吗?”
乔翎纳了闷儿:“难道是圣上在楼上买头花?”
她说着,开始往楼梯上走:“好歹君臣一场,我得上去给他点提议啊!”
淮安侯夫人与粉色衫子都叫她这通话挤兑得脸色涨红,无从回应。
这档口楼梯上急匆匆地下来两个侍女,脸上带着歉然的笑,先自躬身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场误会。”
先开口的侍女说:“我家娘子原本是想着今日来置办订婚时候的首饰,途中遇上了淮安侯夫人与庾娘子,便一同来了,没成想阴差阳错,又遇见了成安县主和越国公夫人……”
乔翎虽没见到人,但也猜到了来人是谁:“哦,原来是周七娘子?”
她忍不住笑了:“周七娘子的架子有点大嘛,还没有做王妃呢,就开始摆王妃的架子啦?”
“我也就罢了,鲁王好歹要叫县主一声姑姑,未来的鲁王妃连这点情面都不给,连同姑姑也一起拦在外边呀?”
这要是大公主,亦或者二皇子妃什么的也就罢了,好好说道一下,兴许乔翎还会退让,可曾经蓄意害过玉映的周七娘子……
想都别想!
那侍女听她言辞极不客气,脸上不免讪讪,当下强笑道:“乔太太恕罪,县主恕罪——实在是误会了。”
成安县主却侧过脸去,低声问迎宾的女娘:“周七娘子她们来很久了吗?”
那女娘稍显犹豫地瞟了一眼室内几位宾客,同样低声地答道:“几位太太来此,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表姐她们却已经在西市盘桓许久了。
先来后到,泾渭分明。
成安县主若有所思。
淮安侯夫人是众所周知的不聪明,庾娘子……
从先前柳希贤一事当中看她和她太婆婆汪氏老夫人的行事,明显也是个棒槌。
但周七娘子既没有不聪明,也不是个棒槌。
先前她雇佣人掳走张玉映的事情,成安县主也曾经听丈夫太叔洪提过,她对于这桩案子的了解,比神都城内大多人了解的都要深入。
她知道,周七娘子秉性当中占据主导的是坏,但并不是蠢!
如果不是遇上了乔翎这样非同凡俗的对手,谁知道张玉映现在会沦落到何等境地?
既然如此,今日周七娘子摆出这种作态来,甚至于还收拢了淮安侯夫人和庾娘子来打头阵,其目的就显得相当可疑了。
她必然一直都使人关注着越国公府的动向,如若不然,怎么可能在那婆媳俩出门之后,如此恰到好处地来到西市?
她想干什么?
真的只是简单的寻衅吗?
可这种愚蠢又简单的寻衅,对她来说有什么用处呢?
成安县主猜不透周七娘子的目的,但是她知道宴无好宴,一条毒蛇在面前吐着信子,总不能是想着来一段热情的蛇舞吧?
她上前一步,低声告诉乔翎:“周七娘子她们其实才刚到没多久呢。”
聪明人说话,并不需要长篇累牍。
乔翎会意过来,心知周七娘子另有打算,却也没有就此逃离的想法——众所周知,最好的防守就是主动进攻!
她娴熟地将手抄进袖子里,一抖眉毛,同对面淮安侯夫人和庾娘子道:“你们方才表现的还不够刻薄,也不够恶毒,看我来给你们演示一下真正的刻薄和恶毒!”
说着,她脸上随即流露出一种看似意味深长、实则毫无含义的笑容来,嘟起嘴,啧啧起来:“我就知道有的人实在揭不开锅了,才会去钱庄借钱,亦或者找高利贷商人,怎么现在还有某些不透露姓名的周七娘子贷款称呼,没嫁过去呢,就开始把自己当王妃啦?”
“我从前只在乡下见过这种没过门但是自称是老某家人的小媳妇,没成想你们神都也有这种人呀,真是小刀剌屁股——开了眼了!”
楼上的周七娘子:“……”
乔翎阴阳完她,紧接着又开始饱含嘲弄地觑着淮安侯夫人:“有些不透露姓名的淮安侯夫人可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这会儿在我面前人五人六的,不是我当初去她家门口砸瓜,她就差没跪地痛哭,求我放她一马的时候了!”
说着,她相当刻薄地叉起了腰:“我今天真还就这么说了,别以为瓜过季了就能松一口气,再敢胡说八道逼逼赖赖,我挑两桶大粪泼他们家门口上,哼!”
淮安侯夫人:“……”
仅存的庾娘子不由得蜷缩起身体,尽量减小自己的存在感。
乔翎诧异地看着她,做作地捂着嘴,百思不得其解:“庾娘子,我又没说你丈夫柳希贤就是个沽名钓誉的伪君子,你躲什么呀?好像我有多可怕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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