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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云阕(苏易桥)


我没有犹豫,扑进他的怀里,用尽一切力气感受熟悉的力气和温度。
他在我耳边轻声吐息,“我都知道了,没事了,你回家了。”
“李重俊……能活下来吗?”
就算李显想要放他一条生路,可是他仅仅带着十几个亲卫,能逃去哪里呢?
沿途的官兵会不会杀了他讨赏?他们会不会找不到吃食?马匹会不会累倒在路上?
李旦的身子似乎僵了一下,又紧了紧力道说:“你和皇后、公主都没事,已是万幸了。”
“武三思和武崇训死了。”我又呆呆地说。
“我知道。”
“他们罪不至死,武崇训为人不错,他才当父亲不过几个月。”
“团儿,每一场宫变,都会死人的。只要你没事就好了。”
我躲在他的怀里,闷声点头,只觉得这一日怎么这样荒诞。
他轻轻松开我,又紧紧握住我的手,“我们回家。”
“对了”,我忽然想起方才玄武门的异样,问他道,“你这些日子对宫禁守卫不曾上心,那是谁在责管他们?”
他脚步一滞,清了一声嗓子才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今日李重俊带兵入宫,重玄门的守卫无一人阻拦,应当早就被他收买了。此事你也有推脱不掉的关系,恐怕会受到圣人斥责。”
他放松地叹了一声,“本就是我玩忽职守,他若要撤我的职,随他就是。”
“你……”我惊异道,“不要兵权了?”
他换了左手来牵我,右手顺势将我揽住,语气轻松地说:“兵权要收回皇帝手中,哪有那么容易。这些事你就别再操心了,好好歇息几天吧。”
我茫然地点头,随着他一起回到相王府。一整天的事情压着,我竟很快就睡了过去。
宫变过去了两日,我一直都没有再入宫,除了收到婉儿安好的口信,也没有什么新的消息传来。
可今日下朝时间还没过去多久,李旦就匆匆回府,一脸沉重地踏进了我的院子。
我忧心忡忡地问道:“圣人在朝会斥责你了?”
他摇了摇头,俯下身子,双手按在我的肩上,“团儿,李重俊死了。”
我腾地站起,抬头问他:“怎么死的?”
“他和十几个亲信一路逃到终南山下,原想着再绕路逃去突厥,可是他的亲信都上有父母、下有妻儿,哪里会愿意孤身跟着他去突厥?趁着他睡着,就商量着砍了他的脑袋。”
我跌坐下来,全身无力。我想过李重俊会死,可没有想到是这样的方式。
“那……圣人怎么说?”
他蹲下来,将我揽进怀里,双手微微用力,“圣人他……他用李重俊的头颅,去祭奠武三思父子了。”
“什么?”我挣扎着推开他,又紧紧抓着他的手腕,心里全是震悚。
李显他在做什么?
他想要留住李重俊的命,如今李重俊死了,他就要这样作践他吗?
脑中穿过一击惊雷,我颤抖着问道:“他是为了阿姊和裹儿?”
眼前的人用力托着我,面含不忍地说;“不全是。一则为了皇后和公主不与他离心,二则也是利用此事震慑朝中反对京兆韦氏的人。如今武家群龙无首,皆是乌合之众,他能靠的只有韦家的人了。”
竟然是如此,果然是如此!
对李显来说,李重俊活着,不过是他的后嗣;李重俊死了,不过是可以拿来随便利用的工具。
他从来就没有把他当成过自己的儿子。
李重俊这一生,除了在李重润那儿,何曾感受过半分温情呢?
温情……同他假意交好的李隆基……
我猛然清醒过来,抬头盯着面前的人,竟然第一次发觉,除了那一双漆黑的眼睛,李隆基长得有五六分像他。
是李隆基。
先与李重俊假意兄弟情深,挑拨李重俊的谋反之心,又从父亲李旦那里打听宫中禁卫的消息,买通了他们,好让李重俊一路无阻地入宫。
李旦曾抱怨过,郡王的薪俸都不够李隆基花的。他一个郡王府能有多大的开销?自然是拿着钱财去结交万骑将士、宫中禁卫了。
左羽林大将军李多祚是李重俊起兵的左膀右臂,也是安平简的故交,安平简如今又是临淄王府的人。
故意在麟德殿前当众摔断了腿,所以这两个月与李重俊往来不多,彻底撇清了自己的嫌疑。
多么清楚、多么聪明!
不到三年的时间,李隆基竟已学会了这么多。
“团儿,你怎么了?”
我定睛看向眼前的人,他半抱着我的身子,一脸关切地问我。
在我和他的儿子之间,他会偏向谁,我心中有数。
更何况,我对自己的身份再不以为然,终究还是姓韦,是皇后的妹妹,是李重俊谋反的敌人。
“我没事。”
喉间的声音冰冷刺人,我眨了眨眼睛,嘴角挤出一丝微笑。
“你去哪儿?”起身不过两步,就听他焦急地问道。
我回头一笑,“进宫看看我阿姊。”
“团儿,你要劝皇后厚葬李重俊吗?这种关头,不要跟他们作对。”
“你把我想得太好了,我真的只是想我阿姊了。”
伸出的手臂停在半空,他用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我,末了只是点了点头。
我特意在宫门就遣回了相王府的内使,阿鸾也被我派去了掖庭。
一个人走在去蓬莱殿的路上,我突然被自己的想法困住。我支开了的李旦的人、李成器的人,究竟想做什么呢?
把这一切告诉阿姊和李显,然后让李隆基跟着李重俊一起去死吗?
李显杀了李重润,我不能把李显怎么样。李隆基“杀”了李重俊,我就要借用李显的手杀死他吗?
因为我动不了权力更大的人,就要先挥刀砍向权力更小的人吗?
这样的我,和李隆基又有什么区别?
“侧妃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我抬头看去,才发觉自己已走到了蓬莱殿外,阿姊身边的贺娄尚宫正从殿内出来,拦着我笑问。
我低头笑笑,“正要进去呢,皇后殿下在吗?”
“在的,圣人也在,但是我看他们脸色不太好,你当心些。”
我点头致谢,虽有些犹豫和忐忑,还是踏进了蓬莱殿。
阿姊和李显并排坐在书案旁,看着手里的奏帖,脸色铁青。
听到脚步抬头望来,李显竟怒容满面,恶狠狠地瞪着我。
我一头雾水,询问地看向阿姊。
“你瞪着她做什么?这些事岂是她能知道的?”阿姊不悦道。
我不得不跪下道:“不知团儿做错了什么,惹得圣人和皇后气恼。”
李显咬牙切齿地说:“你起来吧,坐下说。”
“安国相王这几个月与宫中禁卫有多少联络,你可知道?”阿姊径直问道。
他们果然还是问到了此处,我只能摇摇头道:“这些事,他不大告诉我,我也不过问的。”
“那你看看这个。”阿姊面无表情地扔给我一份御史台递来的供状。
无数的字钻进我的眼睛,我却仿佛什么都没有看懂,只是摇头。
这不可能……
“这供状上的种种,你全都不知道么?”
我没有知觉地抬头,呆呆地看着一脸凝重的阿姊,“我……阿姊,他不会的。”
“侍御史冉组雍,为人刚直,不群不党。你以为,他是故意诬陷安国相王?”
“是临淄王。”没有思考,没有犹豫,我脱口而出。
原来是这样容易,我的一路纠结、一路惭愧,还是一股脑地缩了回去。
“什么?”李显眯着眼睛,重声问我。
“是临淄王”,我又重复了一遍,“结交万骑将士的是他,串通宫中禁卫的是他,与废太……与庶人李重俊频频往来的也是他。
“临淄王摔断了腿,相王每隔两三日就会去临淄王府。临淄王借着这个机会,收买相王的亲信,根本不是难事。”
“是他?”李显惊问。
阿姊面色平静地问:“这些……你都有证据么?”
我换成跪着的姿势,同样平静地回答:“没有。”
“那这一切都只是你的猜测?你又凭什么觉得李旦毫无瓜葛?”李显怒道,“李隆基是他的亲儿子,要做什么他岂能一无所知?”
腿边的裙裾被我死死揉捏,我抬头正色,“庶人李重俊也是圣人的亲儿子,他做什么难道圣人都 一清二楚吗?”
“你放肆!”李显抬起右手,作势要打我。
“不许动她!”阿姊吼道。
我迎着李显的目光,没有一丝闪躲。
这个人,让我感到深入骨髓的寒冷和厌恶。
“她心向相王,你看不出来吗?”
“她是我妹妹!只要她还没有把手里的刀挥向我,我就不准你动她!谋反的是你儿子,有嫌疑的是你弟弟,你现在欺负我妹妹,算什么本事?”
李显被阿姊说得愣在原地,脸色发白,整个人都在发抖,突然直直地栽了下去。
“三郎!”
“陛下!”
两声刺耳的惊呼,阿姊一把推开了我,急急地跑到李显的身边,对我怒喊道:“还不快传奉御来!他风疾又发作了!”
跌跌撞撞地跑出蓬莱殿,我对着殿外的内侍大喊,可是眼前反复交错的,是李显倒地不起的样子和两年前李旦缠绵病榻的样子。
我害怕。
不是害怕皇帝突然驾崩,而是害怕一个五十岁的李家人死在我的面前。
奉御医佐进进出出,阿姊沉着而娴熟地指使着他们,把李显抬到后殿的榻上。
在房州的十四年,她经历过多少次这样的场景?有多少次,她以为自己就要失去他了?
她很快就从后殿回来,对我平心静气地说:“你先回府去吧,待在这里帮不上什么,他醒了反而又动气。”
“圣人……会没事吧?”
她轻叹了一口气,“不是第一次了,这次也不算严重,不要紧的。”
我想要上前安慰,却觉得很多余,只好行礼告退。
“慢着”,阿姊又突然喊住我,“正好你在,去拟诏吧。命御史台接着查李庶人谋反案,安国相王和五个郡王的近侍亲随,全部受审。”
我没有说话,站在她面前一动不动。
“矫诏的罪责,你承担不起。起草完就回去吧。”
她看了我一瞬,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没有开口,转身又往后殿而去。

一个月的时间,御史台的案子就牵连出了安国相王和镇国太平公主。
白纸黑字的供状,一份送进了蓬莱殿,一份送到了安国相王府。
“怎么连公主都卷入了?”我搁下手中的杯盏,面色平静地问道。
他亦放下手中的供状,却只是稍蹙了蹙眉头,“御史台想要诬陷谁,轻而易举。主审这个案子的御史中丞周利用,是圣人的心腹。”
“如今的御史台,并非来俊臣当年的酷吏当道。侍御史冉祖雍审出第一份口供的时候,圣人也很惊讶。”
他呆呆地看着我,“团儿,你觉得……”
“我不知道”,我打断了他的话,“我相信太平公主是无辜的,她绝不会将婉儿置于险地。也许……你也真的是无辜的。”
他没有责怪,只是语气淡泊地说:“你相信阿月,却不相信我,是么?”
“牵连到你和公主,授意于李显的可能,的确更大。可万一真的是你儿子做的呢?相王,在他和李显之间、在他和道义之间,你会选择谁,我能不知道么?”
不同于广运门前的盛怒,他依然极为平静,仿佛我的猜忌和怀疑早就被他预知。
眼泪忽然滑落,他轻轻抽泣,“阿月不会将婉儿置于险地,我也绝不会将你置于险地。”
双手不自觉地替他拭泪,言不由衷地说:“我……信你。”
他很快止住了泪,搂住我的腰,将头埋在我的肩颈。
我叹了一口气,“那你打算怎么解决御史台的供状?”
“左右开弓,有备无患。”
不过数日,我明白了他说的“左右开弓”。
朝中以萧至忠为首的十几个重臣,上书陈说安国相王安恬好让、谦和友爱,将让位东宫、请辞皇太弟等事归功于相王品性和兄弟之情,并力劝皇帝李显勿被奸佞小人挑拨,对同胞兄妹屠戮殆尽。
“陛下富有四海,不能容一弟一妹,而使人罗织害之乎!”
萧至忠的上书,一字一句,看似忠言逆耳,实则指责至深。
审出相王和太平公主的御史中丞周利用是李显的人,另一个御史中丞萧至忠是李旦的人。看似分庭抗礼,但其实周利用无论家世根基还是声望人脉,都远不及萧至忠。
与此同时,市井街坊开始流传着一首童谣,京中官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
本是汉代的歌谣,讥讽汉文帝不容弟弟淮南王刘长,偏偏在这个时候唱遍了长安。
如此一来,只显得李显恩将仇报、戕害手足。
御史台匆匆结案,供出相王与太平公主的囚犯处死,其余玩忽职守的禁卫一律流刑。
依附阿姊的兵部尚书宗楚客等人屡次上书再请彻查,也一概被李显驳回。
神龙三年九月初五,阿姊的生辰当日,皇帝李显下诏改元景龙,大赦天下。
改元景龙的同时,皇帝李显上尊号为“应天神龙皇帝”,皇后韦氏上尊号为“顺天翊圣皇后”,并称“二圣”。
几天之后,追封皇后亡父韦玄贞为亲王、立韦氏七代宗庙的旨意也昭告全国。
一举一动,莫不如当年的皇帝李治和皇后武氏。
唯一的区别是,当年的北门学士全为二圣所用,如今的北门学士多半已被李旦笼络。
李持盈生产过后的第二日薄暮,婉儿和太平公主带了不少奇珍异宝,在坊门快要关闭的时候才踏进相王府的府门。
应酬了一整天的芳媚实在疲累,婉儿和公主又是我的熟识,我便重新梳妆去招待她们。
公主笑着逗弄乳母怀中的婴孩,随口问道:“取了什么名字?”
旁边持盈的侍婢笑答:“公主,安国相王给他起名张倜。”
“姓张?”公主微微诧异。
“月娘,县主不愿让人知道孩子父亲是谁,你就别凭着张姓胡乱猜测了。”婉儿笑着推她。
我不禁感叹了一句,“我原以为,县主会让孩子跟着她姓李的。”
公主轻哂,“团儿真是胡闹,若是姓李,这同姓不婚,日后怎么避及?”
我掩过一丝失落,在旁边只能赔笑。
“今日府中实在事多,攸暨的病又重了些,这才不得不晚间过来。我再去看看阿兄,就回了。”公主拉着我说道。
我忙问公主:“驸马还没有大好?”
“我们这个年岁,不过是活一日赚一日罢了”,公主倒很豁达,又拉着婉儿道,“你也陪我一起去看相王吧,团儿就早些歇息吧。”
婉儿朱唇微启,欲言又止,还是点了点头。
联想到御史台的案子,我猜出了几分公主今日来此的意图,将她们送到李旦的书斋门前,便知趣地告退。
“侧妃留步!相王请侧妃一同进去。”齐郎在身后高喊。
眼前划过公主诧异的表情,婉儿抿起了然的微笑,拉着我和公主一同跨进了书斋。
“阿妹,婉儿,坐吧。”他笑着放下手中的卷宗,起身到熏炉旁坐下。
“阿兄,你……”
他淡淡一笑,“无妨,不用瞒着团儿。况且她自己也能猜到七八分。”
公主对我尴尬地一笑,就面含隐忧地说:“眼下的危机算是过去了,可日后如何,我实在心惊胆战。我这公主府虽有些人才,可并没有一兵一卒,哪里能像阿兄一样有力自保?”
“你我兄妹被圣人和皇后忌惮,无端卷进谋反案,是迟早的事。好在你今日终于来找我了,婉儿竟也来了。”
婉儿这才浅浅一笑,“来得晚了,还望相王不要见怪。”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在玄武门城楼上,庶人李重俊叫喊着要杀了我,圣人却有几分犹豫。从那一刻起,婉儿就明白该怎么做了。”婉儿接着道。
“是啊”,我不由得讥讽,“如今才知道,则天皇后是真的疼你,而韦皇后只是利用你而已。”
婉儿几分诧异、几分无奈,“团儿,相王既不瞒你,我也实话实说。我对皇后殿下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人。她对我固然是好,可她无心也无力保我一世周全。
“其实,你也知道。我人微言轻,皇后殿下那里的消息,我了解的与你相差无几。区别在于,无论谁胜,团儿,你都能安然度日,那我呢?”
她的睫毛轻轻扑簌,眼中愁云密布,我终于清醒,凑到她的身前,“婉儿,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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