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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云阕(苏易桥)


武延基这一番话,实在是避重就轻,莫说陛下了,就是我听了也清楚其中的敷衍。
李重润转头向武延基看去,隔着我和婉儿,他锁眉轻轻摇头,眼神里的忧愁又浓了一层。
我也没有想到,他们二人的情义已经到了这步田地。
“难得你如此体谅邵王”,陛下轻叹一声,“你们都先下去吧,此事从长计议,先叫殿中诸人都继续作诗吧。”
李武两家的长房长子这般同气连枝,想来陛下太过欣慰,也不忍再去斥责重润。
起身行礼,李重润和武延基托着步子并肩回到了各自的位置。
余下的诗作,我实在没有心思去品了,哪怕沈佺期的大作获得了满堂喝彩,也懒得去听。
好不容易捱到作诗结束,我急不可耐地向李重润的方向走去。
“团儿!”焦急的呼喊,柔润的声色。
“你等等我!”我轻轻回头,对那一双春水眼眸的主人喊道。
李重润正被李显拉向一边,厉声斥责。
话语太过狠戾,太过刺耳,这样对待亲子的李显,我只在李重福身上看到过。
万般折磨,终于等到李显离开,我压着无尽的不忍和同情,伸手抚上了他的肩膀,轻声问道:“重润,是不是裴露晞出了事?”
“露晞她……”重润的双眼微微闭上,两行清泪滑过他的侧脸,“有身孕了。”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我没有太多的震惊,只是叹息着问道:“是她出宫之后?”
李重润点头道,“她住在阿舅所在的持明院旁的下院,我常去看望她。”
“阿兄知道了吗?”
“还没有,但我怕……”重润深吸了一口气,“瞒不了多久了。”
“你先别慌”,我安慰道,“下月初,陛下迎请数次的神秀大师就将抵京,到时佛门一大盛事,许多事自然好办。”
重润满怀期冀地看着我,露出英朗一笑,“多谢阿姨。”
“太子殿下脾气急躁,你别记在心上。弹琴也好,作诗写字也好,也许能叫你忘掉一些东西。”我又接着说道。
我知道他身上背负的东西太重,秉性又执拗多思,不懂得开解自己,长久的作茧自缚,受苦的只有他自己。
他点点头,“东宫有一乐技极佳的乐工,名叫安金藏。听闻他曾在阿耶少时的英王府任左右卫,与阿姨也是旧识。”
我不觉发自内心地笑了,“安平简是我多年挚友,也曾对李家以命相护,你若有自顾不暇的时候,他是可堪托付之人。”
李重润正要开口,远处一个内侍匆匆跑来,称太子殿下又急唤邵王前去,他便向我告辞。
我亦转身而去,还未走几步,便迎面撞上了李旦身边的齐郎。
“韦孺人请随我来,相王有话相告。”
均郎在丽景门之狱中没了性命,算起来齐郎也贴身侍候他七年了。
我点头微笑,跟着他来到了行宫中一处地势高耸陡峭、四处都透着凉风的廊桥。
他一人孑然而立,藏青色的身影里叠着一层又一层的孤寂,仿佛在抗拒着身边每一个人的靠近。
“团儿”,他没有回头,只是轻声唤我,“我们又在一起了。”
今时今日,一切都不是从前的模样,我却还是不忍看到他这个样子。
悄无声息地靠近,我伸手环上了他的腰,将头枕在他的后背上。
愈来愈强的心跳透过盛夏丝薄的衣衫传给对方,我紧了紧自己的手臂,向他贴得更近了些。
“你可会怨我,不给你正妃之位?”
“我向来不看重嫡庶之别,也正如你所言,你不忍豆卢孺人和芳媚对我执妾礼,我又岂会愿意?况且……”
我顿了顿,重新说道:“况且,这原本该做正妃的人在我面前死去,相王府中谁会没有芥蒂?”
他的胸腔微微起伏,伸手按下了我的两臂,将我的身子掰到他的面前。
“正因如此,我不能让你在王府中树敌太多,也实在不想让成器、隆基和隆范寒心,他们心里的苦已经够多了。”
心中有些酸涩,可这些话从他嘴里说出,又实在没有什么意外。
“我都知道。”我淡淡回道。
“团儿”,他伸出双手将我揽进怀里,稳稳地拥住我,“无论如何,我们又能在一起了,旁的都不重要。”
我靠在他的胸前,心中是无尽的叹息。
“这一次住进相王府,是阿姊的意思。”我提醒他。
“先不管这些了,我只想先抱着你。”他一反往日,倔强地不放手。
我多少能够明白,此时的他比起往日更依恋我,也更需要我,是因为真心待他的妻妾已死,也是因为他不必再忍受性命之忧、至亲生死。
当一个人不用担心最根本的生存,他想要的就会更多。
长久的依偎,长久的静默,我们只是拥住彼此的身子,也护着自己的心。
天色渐晚,凉意四起,我在他的怀中不禁打了一个哆嗦。
他吭哧一笑,摇摇头道:“走吧。”
携手而行,本该传递给彼此一丝暖意的掌心,却因山间寒气的纠缠,变得冰凉僵硬。
我只想快些回到殿中寻一件披帛,脚下的步子愈来愈急,不由得一个趔趄,顺着石阶向下滑去。
身旁的人急忙拽住我,一只手抓着我的手,另一只手从腋下揽住我,随着我一同滑了几步。
一阵异样的响动,他顾不得我们身上的疼痛,警觉地喊道:“是谁?还不快出来?”
月白色的衣袍从廊柱的边缘露出来,我心里一颤,有些怀疑道:“阁下可是魏王?”
“魏王?”他突然变得敏感,声音里透着几分凛寒。
月白色的身影终于慢慢出现,武延基低头致意,些许颓唐隐于无澜的面色之下。
“原本只是一人在此,没想到偶遇了相王和韦……孺人,本想避开,不料还是被相王发觉。”
李旦微微抿起嘴角,眼睛里却毫无笑意,“既是偶遇,也算有缘。魏王可要一同回去?”
“相王”,我扯了扯他的衣袖,“我有几句话想同魏王讲,你先回去吧。”
片刻的沉寂,四道目光齐齐看向我。
“好”,李旦缓了缓道,“回来时千万当心。”
我点点头,看着他的背影逐渐走远,才转身向武延基道:“多谢你为重润说话。”
面色清冷的武延基突然一笑,有些自嘲道:“我不是在为邵王说话。”
“邵王?”我诧异道,他们之间既然情谊深厚,又何至于重新以王爵相称。
“韦孺人故意留下,就是为了此事?”
“还有……”我叹了一声,“仙蕙秀外慧中,是世间少有的娘子,你……”
“我与永泰郡主伉俪情深,洛阳城里人尽皆知,怎么韦孺人反而不清楚?”他打断我。
“魏王既然如此说,我便放心了,告辞。”我冷冷地说道,随即转身。
“韦团儿!”几步之后,武延基的声音刺破了石淙山的雾气。
我回头道,“魏王还有何吩咐?”
山风灌进廊桥,傍晚的蝉鸣响彻云霄。
很久之后,他才开口说道:“恭喜你得偿所愿,与相王白首到老。”
一句“得偿所愿”,我只觉得苦涩凝滞在心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敷衍了一句“谢过了”,又接着抬起脚步。
“韦孺人”,他重新喊道,声音已不像方才那般焦灼,“我真的不是为了邵王,请你谅解。”
我被一层轻薄的忧闷缠绕,实在不愿再去探究这句话背后的意思。
“这些话,魏王不必告诉我。”没有多言,我忍着身上的疼痛,快步离开了他。
久视元年九月,狄仁杰的病情突然急转直下,几日间便病逝洛阳家中。同月,天官侍郎吉顼亦因病离世。
仲冬之时,禅门高僧神秀大师应陛下之请,来到洛阳。已经八十岁高龄的陛下亲自于城门迎接,行稽首礼。
因神秀大师推迟来洛时间,裴露晞的还俗之事原本棘手,未料想贤首国师亲自出面,送了未来的皇太子一个天大的人情。
露晞还俗后,怀着身孕搬到了张敬文在归义坊的宅子,两人也算续上了掖庭之外的母女之情。
只是因神秀大师抵京一事,我忙得不可开交,已经鲜少去到相王府中,实在难以抽身去看望她们。
正在瑶光殿誊抄佛事的经目,却被陛下唤至身前。她一面对我微微点头,一面对婉儿说道:“传太子妃即刻过来。”
“你替你五兄递来的上书,我已看过了。”
几日过去,陛下突然提及此事,我都险些要忘记了,忙回说:“阿兄心志不在朝堂,想要出家已经多年了。”
“你们韦家只此一个男丁,怎好叫他还未成家就踏入空门?”
“陛下巾帼之志,开天地未有之先河,又岂会把男人才能延续子嗣这般无稽之事放在心上?阿姊的孩子,难道算不上韦家的人吗?”我笑着反问道。
一句话道出了陛下心中深种的愁苦,她对着我坦然一笑,点点头道:“不愧是服侍在我身边的人。”
“陛下可会同意阿兄所请?”
“他也算有这个命数”,陛下微笑着说,“神秀大师抵京,会度僧千人。韦令裕又反复铺陈对大师之仰慕,我也愿意做个顺水人情,将你阿兄引荐给神秀大师。”
“团儿替阿兄多谢陛下。”我忙躬身行礼,心中喜悦非常。
陛下微微蹙眉道:“只是我不大明白,他既然与贤首国师的高足慧苑法师要好,却为何偏偏想依于神秀大师座下?”
“陛下有所不知,阿兄对佛典论辩的喜爱已是少年之事了,自他去了岭南,便对禅门修行情有独钟。自天授年间,陛下准许通信以来,他就时常问慧苑法师要些止观书籍。”
“原来如此”,陛下点点头,神情释然,“若说禅修之事,举国上下,无人能越过神秀大师去,看来韦五郎的佛门志向可不小。”
“阿兄之幸,在有缘等到神秀大师抵京,更在当今天子广布恩泽、亲善佛法。”
陛下不禁哈哈而笑,冲我嗔道:“这么些年了,还是如此爱哄我。”
正说笑间,阿姊随着婉儿急急步入殿中,婉儿重新侍立于陛下身侧,阿姊眉头紧锁,满脸焦急。
“起来吧”,陛下对匆忙跪下的阿姊道,“你们韦家有一件天大的好事,早些告诉你,也好叫你欢喜些。”
阿姊的神情瞬间松弛下来,展颜而笑,“多谢母亲。不知是何事?”
“神秀大师度僧千人,这是佛门中挤破了脑袋也难企及的幸事。我今日做主,韦五郎不必试经,可直接依神秀大师座下出家。”
阿姊的脸色由欣喜变得僵硬,她踌躇片刻,低声说道:“令裕是妾唯一的兄弟了,妾不愿韦家无后,不知陛下可否体谅?”
“这样的说辞,当真无趣”,陛下哼笑一声,“同为韦家的女儿,团儿就比你聪慧得多。”
阿姊一脸惊诧,她抬头看向我,责怨不由分说地写在脸上。
“陛下”,我不明白陛下为何要故意挑拨我和阿姊,出言缓和道,“团儿服侍陛下左右,才能有这般见地。阿姊一路陪着太子殿下走来,自然是顾及不到这些的,还望陛下不要苛责。”
陛下没有理会我,只是看着阿姊又道:“你不愿韦令裕出家为僧,甚至暗中联络祠部的官员,当真是为了你们韦家的香火,还是想让自己的兄弟早些步入朝廷,好助你这未来的皇后一臂之力啊?”
我明白了陛下的意图,她要借此敲山震虎,防止阿姊笼络官员、提拔外戚,形成自己的势力。
“陛下错怪妾了”,阿姊急忙又跪下道,“妾实在不愿韦家唯一的男丁就此出家。若说做官,做姊姊的自然希望弟弟为官作宰、光耀门楣,这并非什么大错。可陛下所说,妾欲与自家兄弟结党、外戚干政,实在冤枉。”
“陛下,阿姊所说是实情”,我顾不得其他,跪下求情道,“阿姊与团儿每每提及阿兄,也总叹息他还未成婚。况且阿姊若真有干预朝政的野心,为何偏偏盯着无意仕途的阿兄,不去寻些韦家的叔伯兄弟呢?”
婉儿也跪下求情,“陛下,太子妃……”
“不必多言了”,陛下打断道,“你们这一个一个的,倒像是太子妃受了天大的冤屈。作为东宫的女主人,还受不得这份猜忌,日后就更难统御后宫了。”
听懂了陛下的言外之意,我和婉儿急忙叩头谢恩,阿姊愣了一瞬,也跟着我们俯身下去。
额头触到冰凉的莲花石砖,我感到一阵一阵的失落在心中蔓延。
陛下走过的路,不许其他女人去走,哪怕别的女人的野心还不足她的十分之一。
“都起来吧”,陛下懒懒地说,“我这便下旨,遂了韦令裕的心愿。”
“多谢陛下。”阿姊的声音在发抖,却很响亮。
多么轻易,就将阿姊的不情不愿变成了感激涕零。陛下即便已经年老,也还是那个在皇权路上披荆斩棘的武曌。

第九十一章 沉沦
久视元年腊月,韦家五郎韦令裕依圣旨出家,为神秀大师座下弟子,法号净觉,常住于洛阳白马寺。
转年过去,陛下改元大足。
正月还未过完,便从归义坊的张宅传来消息,裴露晞生下的孩子不过五日便已夭折,她抱着已经僵冷的孩子不肯撒手,除了张敬文,谁也不见。
今年最是忙碌,我将陛下交代的事情做完,又对玉娘嘱咐了掖庭需要照管的事宜,便拖着一身疲惫来到了东宫。
李重润仍旧失魂落魄,颓丧地歪倒在凭几上,看到我只是抬了抬头。
“都说邵王不慎染病,需要闭门静养,看来是真的了?”我满心不悦地挑衅道。
“我病了,病得很重。”
“张娘子告诉我,一个多月了,你只去张宅看过露晞一次”,我开门见山,戳破了他的伪饰,“你故意生病,就是为了不见裴露晞?”
许是没有人这样对他说话,他的眼神一颤,用比任何时候都要冰寒的目光盯着我,语气急躁地说道:“不要以为你是长辈,就能这样污蔑我。我如何就是假装了?我心里的伤痛不比她少!”
“是么?”我冷笑道,“你们做男人的,怎会明白怀胎十月母子连心的感觉?又岂能体会一朝分娩又失去孩子的悲痛?她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你,你怎能躲在东宫日日逃避?”
“你又没有孩子,你凭什么以为会比我更懂?”李重润突然站起身,气愤地向我吼道,“我去见她,她也只是呆呆地不说话,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她还有张娘子陪着,我的苦又有谁会明白?”
一阵锥心的疼痛过后,我反而松了一口气。
我的孩子,幸而你没有来到过这个世界,不必理会皇权碾压、亲族惨死、父母离心。
长长的一声叹息,我静静地看着面前烦躁又委屈的李重润。
说不通了,即便是我以为对裴露晞、对男女之情矢志不渝的李重润,也不过如此。
我以为他是李显,可我终究是忘了,李显是怎么对待隽娘和侍妾唐氏的。
深情之人,自有凉薄绝情之处。
没有再说什么,我转身离开,一声急切的“阿姨”叫住了我。
“邵王安心养病吧,我不会再来叨扰,张宅也不会。”
推门而出,却遇见了在门外等候多时的仙蕙夫妇和裹儿夫妇。
武延基看到我并不吃惊,眼神也再未流露出前些日子的复杂,他扶着怀有身孕的仙蕙静静站着,只是他的神情中,似乎总有几分遮掩不去的愧疚。
“阿姨怎么在这儿?阿兄不是吩咐了谁也不见吗?”裹儿打破了片刻的沉寂,高声问道。
“裹儿,不要对阿姨无理。”仙蕙轻声制止道。
“阿姊!”裹儿急得跺脚,“阿兄生病了不见我们,反而见才认识不到三年的阿姨。难道在他心里,我们姊妹就这般不重要吗?”
“裹儿”,我听懂了她对兄长的依赖,忙解释道,“邵王曾托我在宫外为他办事,今日我是特地来告知邵王结果的。”
“这倒奇怪”,急脾气的裹儿很快和缓下来,“阿兄在宫外又有什么事情,非要劳烦阿姨去做?他不是跟魏王最要好吗?”
“郡主”,武延基开口道,“仙蕙有孕之后身子一直不好,我也很少专程来见邵王了。”
“你对阿姊可真好。”裹儿努努嘴,瞥了瞥身边的武崇训。
“邵王既然歇下了,不如几位去陪太子殿下和太子妃说说话,等邵王好些再来吧。”
话未落音,仙蕙突然呕吐起来,站立不稳,武延基一把揽住她,将她打横抱起,向近处的屋室匆匆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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