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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云阕(苏易桥)


原来那八年,我以为最压抑、最静默的时光,竟也是我最自由的时候。
裴露晞离开掖庭之后,这里终于只是无数宫婢的掖庭、芸芸众生的掖庭。
也恰恰是她离开之后,掖庭竟变成了我在太初宫最干净的牵挂、最能够畅快呼吸的地方。
除了讲经、变文,我也将贤首国师所写的《华严五教章》和《大乘起信论义记》布于掖庭,无论掖庭娘子喜爱与否,总是一个触及浩渺论典的机遇。
我利用职务之便,将玉娘、张敬文和裴露晞曾住过的狭小院落留了下来,平日处理掖庭诸事后,便常与玉娘一同静静地待在此处。
炎炎夏日,一连几日往复掖庭,我终于讲完《五教章》的大意,正与玉娘要并肩走向那方院落,却被两个少郎君拦住了去路。
两人皆翩然俊雅,清冷干净。
“重润,延……”我晃过神来,急忙改口,“邵王、魏王,你们怎么会来掖庭?”
“阿姨辛苦”,重润躬身笑道,“我和大郎从弘文馆出来,不知不觉间竟散步到此处。”
“不知不觉?”我揶揄道,“怕是往日走惯了,今日才能不知不觉吧。”
重润身旁的武延基微微一怔,盯了我好一会儿,终于没有开口。
“如今她出宫虽是好事,可我数日不曾相见,实在思念,腿脚也就不听使唤。”重润轻轻一笑,面容却坦然,没有一丝羞怯。
武延基与我对视一眼,皆笑得欣喜,他打趣道:“这可是‘一日不见,如三秋兮’,二郎当真用情至深。”
“你与仙蕙恩爱甚笃,就别来打趣我了。”重润推搡着笑道。
我压着心中滑过的一丝若有似无的异样,对李重润正色道:“下月石淙会饮是个良机,我已托付上官婕妤,一同为露晞求情。到时你千万不要急躁,若不能娶她为正妻,便先做个孺人,日后再封为正妃也是一样的。”
重润沉默地站在一旁,只是低着头。
与他并肩而立的武延基轻轻碰了碰他的小臂,半晌过去,他终于点了点头。
“韦……阿姨,可是二郎的婚事已在朝中论及,裴小娘子又该如何?”武延基开口问道。
“默啜可汗逼婚,陛下也不能严词拒绝,只能以太子太孙皆已成婚为由。默啜可汗出尔反尔已经多次,重润尽量拖延婚事就好。依我看,无论联姻与否,过不了多久,默啜可汗休整完备,便又会重新侵扰边关。”
武延基听到此言,看向我的眼神中突然充盈着少见的光亮,里面盛满了旺盛的希望。
片刻过后,李重润重重地点头,满面神情突然严肃沉着,似背负着千斤重担。
那是裴露晞的命运,是他自己的命运,也是无论他做何决定都免不去悲惨凄惶的边境将士百姓的命运。
走出掖庭,我刻意放缓了步子,只因武延基的反应太过异常,我总觉得他会赶上来问我些什么。
磨蹭了许久,直到拉着玉娘在九州池畔闲坐着,才遥遥望见一个修长的少年身影。
清冷雅俊的武延基,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与我一池之隔。
没有语言,没有动作,我们亦看不清楚对方的表情。
只是很久过去了,两个人谁也没有迈向九洲池的另一边。
久视元年五月,嵩山之下,石淙会饮如期而至。
李家、武家诸王自然同行,二张兄弟也不在话下,朝臣中受重用者、擅作诗者,皆随侍圣驾。
静养了一年多的狄仁杰病情好转,也随同陛下一起来到石淙河畔的行宫,陛下当然喜不自胜,一首七律,一篇并序,提笔一蹴而就。
婉儿从书案上拿起冷金纸,抑扬顿挫地念着陛下的诗篇。
“三山十洞光玄箓,玉峤金峦镇紫微。
均露均霜标胜壤,交风交雨列皇畿。
万仞高岩藏日色,千寻幽涧浴云衣。
且驻欢筵赏仁智,雕鞍薄晚杂尘飞。”
陛下作诗向来豪情壮阔,但听到第三句颈联时,还是为之一震。
我虽不懂如何写诗,却也看得出好坏优劣,诸王群臣的交口称赞并不过分。
陛下的诗作既成,之后自然是太子李显作诗的时候了,谁知李显刚要提笔,陛下便笑着说道:“既然同为兄弟,就不必非要分出个先后高下来。四郎、三思,你们与太子同时写吧。”
话至一半时,众人皆以为陛下指的是太子李显和相王李旦同时作诗,可是看似随意地提及梁王武三思,意义定然不同。
李武两家的纠葛已经牵绊了十七年,两姓各自也并非铁板一块,其中多少恩仇、利益,远远不是明堂立誓、李显与武三思结盟这些所能化解的。
陛下心里大抵清楚,只是她不愿放弃任何能够修补李武关系的机会。
两三柱香的时间过去,李显仍在一旁费力思索,距他几丈远的李旦总是时不时抬头轻眺,一次又一次放缓自己落笔的速度。
自己分明已经想好,只是不能越过李显。
李显素来只在击鞠、斗鸡、双陆棋等事上用心,作诗是自小就不擅长的,又是两柱香过去,他才搁下隐隐发抖的纸笔。
半刻之后,李旦才慢腾腾地将宣州纸拾起。我缓步走到他的身边,轻轻接过,指尖与他无意触碰,久违的温情猛然传进心底。
文慧正要递与婉儿,阿姊却突然开口,笑着拦道:“太子殿下的诗作既然已在范娘子手中,又何须再劳烦上官婕妤?”
陛下听罢,只是随口说道:“无须那么多规矩,文慧来念就可以了。”
文慧的眼神从陛下身上重新落回手中,开口念出李显的诗篇。
“三阳本是标灵纪,二室由来独擅名。
霞衣霞锦千般状,云峰云岫百重生。
水炫珠光遇泉客,岩悬石镜厌山精。
永愿乾坤符睿算,长居膝下属欢情。”
失对失黏,以我从婉儿那里耳濡目染的鉴诗才能来看,此诗既不工整,也无惊艳,实在算不得好诗。
唯独这字里行间对陛下的孝敬和顺从,是下了很大功夫的。
一番违心称赞过后,我双手托着李旦的诗作,心知这一首自然也不必递给婉儿了。
“奇峰嶾嶙箕山北,秀崿岧峣嵩镇南。
地首地肺何曾拟,天目天台倍觉惭。
树影蒙茏鄣叠岫,波深汹涌落悬潭。
长愿紫宸居得一,永欣丹扆御通三。”
通篇读来,他的用词之诡谲、意境之奇远,实在为诗中少有,虽算不得惊世佳作,却也独具风韵。
殿中称颂之声渐起,无非是夸赞相王的训诂功底、修道天赋。
唯独阿姊的声音与众不同。
“四弟此诗远胜三郎,不过依我看,此诗之妙还在于读诗之字句韵脚。四弟用字考究,若是由我来读,只怕要损去不少好处。想来团儿这些年也读了不少四弟的训诂,否则怎识得这样多的冷僻字来?”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她为何要叫文慧来读李显的诗,可是这样做如此明显,很难不叫人生出疑心来。
“太子妃过奖了,我少时翻看过相王殿下的训诂书籍,如今已不记得多少了,识字多还是在陛下身边的缘故。”我忙说道,眼神不停地飘向陛下。
陛下不过轻巧地一笑,点点头道:“太子妃说得对,团儿侍候过四郎,自然比旁的女官更通小学之道。”
“团儿本就与四弟情浓意切,当年被迫分离,说到底也是受了太子殿下和我的过错的连累。现下团儿在陛下身边服侍虽是福气,却还是缺了个知冷知热的枕边人。我这个做姊姊的,也总觉愧疚心疼,若四弟不嫌弃,我倒愿为团儿重新做这个媒。陛下以为如何?”
殿中的两相对视,他的春水眼眸里绕着了然、戏谑、平淡、欣喜。
他早就明白会有这一日,只是同我一样,没有想到阿姊竟说得这样直白。
“阿娘”,他缓过神来,起身说道,“我如今一心向道,若提婚嫁之事,只怕会误了韦娘子终身。”
“我知道你素来崇道,但道教最是讲究阴阳调和,你现今身边只有豆卢氏和王氏两个孺人,的确是太冷清了,添上一两个也是应当的。”陛下轻笑着说。
“阿娘挂念,儿子心中感激至极。只是儿子年岁已长,连成器都已有了孩子,有豆卢孺人和王孺人打理相王府也很适宜。若再从母亲身边夺了如此得力的韦娘子,既是不孝,也叫韦娘子明珠暗投、大材小用了。”
“豆卢氏和王氏皆有宗亲高居相位”,阿姊微微一笑,果然盯着他反问道,“相王如此不情愿,可是因为我们韦家无人为官?”
“太子妃如此惦记妹妹的终身大事,四弟就如此不给太子妃和东宫几分薄面吗?”李显也在一旁不悦地丢出一句。
我不会为他与李显和阿姊的关系一再感伤,但是当下是我自己夹在中间,我太过厌恶这样被人推来搡去的境况。
“陛下”,我径直走到陛下身边,恭恭敬敬地跪下道,“团儿有一不情之请,陛下不要怪罪团儿的贪心。”
“说来听听。”

第八十九章 抗婚
我正跪于陛下座前,字字恳切地说:“天授二年,邙山游猎时,陛下就曾体贴团儿,特准团儿入东宫为妃,团儿感念至今。如今九年过去了,陛下,团儿的心志还如往昔,不曾有变。”
陛下微微侧着身子,听我说完,温和地笑着,过了片刻才缓缓说:“你志气高远,不愿在王府蹉跎一生,我也舍不得放你走。可这天下的事,未必就不能两全。”
我盯着已显衰老却仍神采飞扬的陛下,全然不明白她的意思。
“四郎, 你过来。”
熟悉的身体在我身边跪下,柔润的吐息和体温一如既往。
陛下看着并肩跪着的我们,“你们已经耽误了大半生,有些事团儿力不从心,你不能怪她。”
“阿娘,我不曾怨怪韦娘子,只是不愿再误了她。”
“这么多年,团儿的心里也不曾再有别人,你们再这样下去才是误了她。今日便由我做主,将团儿嫁与你为王妃”,陛下同他说完,又转而对我道,“团儿,你白天照常入宫服侍,依旧掌管掖庭令之职,只是宫门落锁之前回到相王府便是了。”
“阿娘”,原本淡然的他突然显出焦急,“豆卢孺人和王孺人陪伴儿子多年,又含辛茹苦抚育子女长大,视如己出,儿子不忍她们在王府执妾礼。”
我看得出来,他不是做戏,是真的不愿再有正妻,哪怕是我。
“如此说来,四弟便忍心我这御前侍奉的妹妹为王府姬妾了?”阿姊插话问道。
“陛下”,我赶忙说道,“团儿体谅相王的情义,也不愿辛劳多年的两位孺人受委屈。况且陛下特准团儿入宫做事,团儿分身乏术,难以照管相王府。既不能承载这份重任,又岂敢白白担了名分?”
“也罢,你说得有理。那便还是将你封为孺人,与豆卢氏和王氏平起平坐,你们都不必再有后顾之忧了。”
身旁的人抬手握住了我,与我一同叩首谢恩,与十八年前的那一次似乎没有区别。
十八年过去了,我再一次嫁给了他。
手上的力道逐渐加重,他宽大而粗糙的掌心将我紧紧包裹,温度随着掌心的贴合逐渐升腾。
我在心中轻叹了一口气,缓缓回握住了他的手。
在场众人皆举杯道贺,隔着无数喜乐之声,我和婉儿的眼神相遇。
暗含力量的微笑,在彼此的脸上绽开。
我再次坐回陛下近旁,几番推杯换盏,对着满脸笑意的李重润轻轻点头,余光里却躲闪不掉在他身旁的武延基。
他的目光太过沉重,太过复杂,我不愿也不敢去读懂。不过一瞬的停滞,我将思绪重新拉扯回来,静静听着陛下的言语。
太子、相王与梁王之后,作诗便轮到邵王李重润与魏王武延基,陛下又特意嘱咐,令狄仁杰与二张兄弟一同作陪。
若说一年之前,张氏兄弟对朝政的影响不可小觑,那么现今仗着陛下明目张胆的偏宠,已有气焰滔天之态了。
陛下听过几人的诗作,不禁称好。平心而论,二张兄弟的确有几分才情,所作诗篇不在武延基之下,比起李重润也算略胜一筹。
“陛下既觉得我们兄弟作的诗不错,我们二人可能讨到些什么赏赐?”张昌宗眯起一双桃花眼,对陛下撒娇道。
“今日王公朝臣作诗同乐,好诗自然有赏。”陛下畅快地笑着。
“五兄曾对陛下提过,我们兄弟的女侄平恩王妃有一胞妹,已到了出嫁年纪,最是品貌兼备的。今日才俊众多,我们二人斗胆请陛下赐婚,好叫小娘子得陛下恩泽庇佑。”
眼看着陛下一天一天老去,张氏兄弟急不可耐地找寻一切日后的靠山。
“我记得这事”,陛下泛起一笑,点头道,“今日才俊虽多,可谁也夺不去我亲孙儿的光彩。”
亲孙儿……我猛地抬头,不知陛下指的是谁,又有什么我看不分明的操控。
张氏兄弟也是一愣,对视一眼,张易之才缓缓开口,“义兴王与小娘子年纪相仿,张氏若能再与太子殿下结亲,实在是累世积善的大幸。”
张易之果然很聪明,只一句话就四两拨千斤地将李旦还未成亲的两个儿子排除了出去。
前年李显能从房州回到洛阳,他们兄弟算立了大功,自然也就得罪了李旦。
加之张氏已有女眷嫁给李显的长子平恩王李重福,如今再要结亲,李显之子当然是首选。
“你这猴儿精,又怎知这福气是李重俊的?”陛下轻睨一眼,嗔怪地问道,“怎么?我嫡亲的孙儿还配不上张小娘子吗?”
此话一出,在场诸人皆面露疑惑之色。
嫡亲的孙儿……李成器已有正妃,那陛下指的就只能是李重润了。
可半年之前,二张兄弟提到此事的时候,陛下分明已经拒绝,如今又为何……
张易之和张昌宗显然也被陛下的话语惊诧,愣在一旁一语不发。
“重润,你过来。”陛下轻轻抬手,笑着对李显身旁的李重润说道。
李重润的脸色铁青,目光被震惊和忧虑填满,他僵着身子挪到陛下座前,直直跪下。
“你已经十九岁了,还一直没有成亲,倒是我一直耽搁了你”,陛下笑得惬意而温和,“今日便将昌宗和易之的女侄许给你做王妃,你和平恩王兄弟两人娶了姊妹两人,是喜上加喜的事。”
“陛下”,李重润的面容逐渐恢复如常,他的声音颤抖着,却字字分明地说,“孙儿不能娶张小娘子为妻。”
骇人的静默,在殿中一点一点蔓延。
我抬头轻轻看向陛下,见她敛去了笑容,整张脸面无表情,只是紧紧盯着李重润俯下叩头的身子。
“邵王,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没有波澜的语气,没有起伏的音调,陛下的声音延长了人头攒动的殿内的空荡。
“孙儿知道,孙儿在抗旨。”
“重润!”阿姊的声音近乎尖叫,她捂着嘴唇,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
陛下不过抬了抬眼皮,轻瞥了阿姊一眼,懒懒地说道:“你一人抗旨不要紧,你还想连累父母兄弟吗?”
跪在地上的李重润愣了一瞬,沉着地回道:“自举家回到洛阳,陛下对阿耶的舐犊之情,重润都看在眼里。重润一人之错,陛下必不会累及亲子,以致失去天伦之乐的。”
“李重润!你给我闭嘴!还不快向陛下认错!”李显的声音字字颤抖,恐惧和愤怒凝在脸上。
“陛下”,我再也忍不住,上前几步跪在李重润身边,“邵王年轻气盛,一时糊涂也是常事,还望陛下恕罪。”
字字恳切,我伸手拽着李重润的小臂,只希望能够劝住他不再多言。
“年轻气盛?”陛下嗤笑一声,“你为了这些孩子求情,就只会这一句?李守礼十六岁年轻,李隆基八岁年轻,李重润十九岁了还算年轻吗?”
我呆呆地愣在原地,却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陛下,邵王一向仁孝友悌,不会执意抗旨,做这不忠不孝之人,恐怕邵王心中已有难言之隐。”婉儿的声音从身边传来,她也一同跪在我的身旁。
陛下的气果然消了几分,有些不耐烦地问道:“重润,婉儿所说可是实情?”
“回陛下,孙儿的确有隐情。”
“陛下”,陛下还未说话,武延基又急忙冲到近旁,跪下叩首道,“邵王所虑长远,此一婚事还望陛下深思。”
“哦?”见武延基为李重润说话,陛下稍稍来了兴致道,“延基既然知道内情,不如为重润道出几分,也好不叫我冤枉了他。”
武延基拱手道:“回陛下,邵王身为太子殿下的嫡长子,是日后独一无二的储君人选,婚事关系重大。张氏既与平恩王结亲,若再与邵王联姻,未免树大招风,对邵王、对张氏皆不是好事。况且,邵王每每与延基煮茶论政,总惭愧于自己毫无建树,只空享了亲王之爵,现今又要结一门与朝政无益的婚事,只怕又叫邵王坐立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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