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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云阕(苏易桥)


“你知道她是谁吗?”
“知道。”
我轻轻摇头,对他坦言:“莫说陛下,就是你阿耶阿娘,也不会同意你娶裴炎的孙女。”
他只是一味走着,一言不发,神情淡漠,仿佛早就猜到了我要说的话。
“李重润。”我有些生气,低声呵道。
“阿姨,我在房州长大,备尝苦楚,不比东宫的那五个郡王金尊玉贵。我自小生活在担惊受怕里,能够体谅露晞过得有多艰难。我也通晓,再艰涩的时光,只要有心意相通之人陪伴,就一定能捱得过来,我阿耶和阿娘便是这样。”
我被他说得心软,可理智清楚地告诉我,他一定不会得偿所愿。
“阿姨”,他转过头来,对着我轻轻一笑,“我知道会很难,但我愿意试一试。我从未见过露晞这样坚忍执着的小娘子,我不想辜负她。”
我在心中轻叹,执着的何止是裴露晞。
一路过去,我未再提这件事,不过闲话几句,待见到了阿姊和庐陵王,便让重润回房歇息了。
“母亲……”庐陵王看到李重润回来,很是惊诧,急忙问道,“不再责怪了?”
我轻轻一笑道:“陛下说庐陵王大动干戈了,本就是小事。”
李显长舒一口气,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旁边的阿姊倒是镇定许多。
看来这十四年的房州生涯,带给李显的只有病痛和惊惧。
阿姊扶着李显在桌案旁坐好,又叫人端来酪浆,笑说我该多坐些时候,也有许久没能好好说话了。
我低头笑着,开口问出焦心了许久的问题,“阿姊可有阿兄的消息?怎么走了三个月,还没有回来?”
“昨日才来的书信,他说想寻陆娘子的下落,得了陛下允准,要晚些回京。”
陆娘子……那个曾经已经三书六聘、险些要嫁给我阿兄的娘子,吴郡陆氏……这么多年,我都不大记得她了。
十四年了,山高水远,人海茫茫,怎么可能找得到呢?
“庐陵王,阿姊”,我沉下心思,将今日的要事说与他们,“陛下有意为二郎赐婚,选的是梁王嫡女方城县主。”
李显愣住,阿姊却极为高兴,忙问道:“真的?何时赐婚?”
“总要等庐陵王入主东宫,重润有了郡王的名头吧?”我端起酪浆,轻饮了一口,假装无意提到,“可我看重润的样子,像是已有意中人?”
阿姊的眼眸轻转,吃吃笑道:“我就说这些日子怎么总不见他,原来是寻了小娘子啊,也不知是哪宫的宫人。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先与方城县主结婚,再纳了他的心上人为妾,不就两全其美?”
“阿姊,重润自小看到你与庐陵王恩爱甚笃、夫妻情深,他会不会……”我顿了顿,还是试探地问道,“他会不会也想如此?”
阿姊微怔,似被触动一般,与李显相视一笑,而后嗔道:“胡闹!皇室宗亲,婚姻之事岂能由着自己?况且,我与庐陵王也是婚后才渐生情意的,焉知重润与方城县主就不能?”
“但愿重润能明白阿姊的苦心。”我随口敷衍着,心里却没底。
重润有他的坚持,阿姊有她的考量,两相僵持,我不知会闹成什么样子。
“对了”,我环绕四周,却觉得静得出奇,忙问道,“仙蕙和裹儿呢?”
阿姊掩嘴一笑,“仙蒲回宫归宁,她们去同她说话了。”
“倒是我来得巧了,该看看嫁作他人妇的仙蒲。”我也在一旁笑着说道。
阿姊轻巧地点头,今日格外高兴,“若不着急回去,晚食就在这里用吧。”
晚食家宴,阿姊与庐陵王并排坐于上首,重润和裹儿分别挨着他们的父母,仙蒲和仙蕙又依次坐于重润和裹儿的身边。
庶出的孩子并未出现在这里。
席间气氛热闹,裹儿很会撒娇,总是逗得阿姊和李显笑语连连,仙蕙虽和婉一些,却也喋喋不休地说个没完,倒是仙蒲安静得多。
我好像在这里,却又离他们很远。像是那一年,东宫嫔妃探望刚刚生产的从敏,我隔着一道门槛,与她们已是完全不同的人生。
重润的婚事总是绕在我的心头,连着几日反复思量,还是不能解决分毫,想去找婉儿商量时,她已款款而来。
我有些诧异道:“正想去寻你。”
“文慧给陛下制了新衣,和五郎六郎一同服侍呢,我便出来偷个懒。”婉儿轻身坐下,虽在笑着,可是总有几分忧虑在眉间若隐若现。
“怎么了?”
她没有接话,只问道:“你寻我有何事?”
我想了想,将重润的事都一五一十地告知了她。
婉儿的神情变得动容,又在转瞬间升起落寞,她轻叹一声,“裴小娘子。”
我知道她想起了身在掖庭时,与李贤的种种过往,这么多年过去,他终究是婉儿心里最蓬勃的地方。
“裴小娘子的性子你清楚,重润也是个执拗的,我怕强逼着他们,落得个玉石俱焚的下场。”
婉儿的眼神中飘过一丝向往和释然,转头对我沉稳地说:“你已经拦过一次长宁县主和武家的婚事了,这次若要再做文章,只怕陛下会觉得你在成心破坏武李联姻。”
我无奈地叹道:“我就是想到了这一层,才不知道要怎么做。”
婉儿眉头紧锁,似乎也在思虑可行的办法。须臾过后,她突然开口问道:“若是方城县主能嫁给其他有李氏血脉的人呢?”
我颇为不解,“年纪相当的李隆基已和太原王氏订婚,还会有谁呢?”
“有李家血脉的人,难道就必须要姓李?”
我被她的反问搞得晕头转向,想了半天才恍然大悟,“太平公主?”
她笑着点点头,“月娘和武三思也算有些交情,依眼前的情况来看,他们应当也愿意结亲。”
我在心里琢磨起来,的确,除了李旦,李家的人只怕都想收拢武三思的势力。
“那……”我有些犹豫,“重润和裴小娘子的事,都要如实讲给公主吗?”
婉儿坦率一笑,“我不愿瞒着月娘,况且此事本就与她没有利害关系,你又白白担心什么?”
“惊弓之鸟罢了。”我无奈一笑。
婉儿听到此语,并未同我一起玩笑,反而神情愈加忧闷,等了许久才说:“刘思礼的谋反一案,出了些事。”
“什么?”
我不解,这般板上钉钉的案子,如今也没有来俊臣,还能审出什么?
“审理此案的是河内王武懿宗。”
“这我知道。”
婉儿低声道:“他从前对武承嗣唯命是从,如今武承嗣眼看着就不行了。”
“所以……”我皱眉道,“他又依附在武三思门下?这也并不意外呀。”
婉儿摇摇头,“武三思可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刘思礼一案,审出了谋反同伙四十余人,宗族牵连近千人。”
“什么?”我不敢相信,武三思为什么要这样。
“也不全是武三思的授意,刘思礼本就是小人,将平日与他有过龃龉的尽数攀扯。可是,身为宰相的李元素、孙元亨,天官侍郎石抱忠、刘奇,监察御史王助、崇贤馆学士路敬淳,实在与刘思礼没有关系。”
长寿三年的记忆蓦地涌现出来。
他怕自身难保,将那时的心腹向我交代一通。
李元素、石抱忠、王剧、路敬淳,这四个名字,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
无论他们今日是否还效忠李旦,竟有三人被一同牵连,就绝不仅仅是巧合。
武三思到底知道了什么,既然武家登基无望,他又何必费心铲除李旦的臣僚?

“我说的这些人,你可知道些什么?”
我看着她婉丽的容颜和机敏的目光,万千纠结和挣扎盘旋于脑海,坚决地摇了摇头。
婉儿轻声叹息,“我虽身在半个朝中,可许多事陛下不愿让我知道,我就不能探听。眼下时局错综复杂,你虽与庐陵王和皇嗣两方都有情义,可还是要万分当心。”
“婉儿,我……”我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向她坦言。
“当局者迷。陛下与皇嗣的君臣之名、母子之情太过敏感,有些事你倒是能骗过她”,婉儿轻盈一笑,露出了然于胸的模样来,“可我跟你是什么关系?我若还看不出你今时之举,也辜负了你我十五年的金兰之契。”
我呆呆地看着她,心中翻涌起惊涛骇浪。真心实意也好,攀附利用也罢,这番话都能叫我在游移于情义与顺势之间的日子里踏实下来。
“在陛下身边这些年,最让我觉得珍贵的,便是有你。”我对她一笑,柔韧的信任和依赖流动在两个深宫中的女子身上。
婉儿走后,刘思礼一案的疑问反复在我的脑中显现。
武三思费力扫除李旦的党羽,自然是为了自己、为了武家。可如今武家已是强弩之末,人亡政息是日后必然的宿命,如果他想要做些什么,只能依附旁人,背靠大树好乘凉。
那么,李旦如今最大的对手,会不会就是武三思找寻的那棵大树?
庐陵王李显!
李显在朝中无人,定然愿意与武三思结盟,那么武三思借用刘思礼一案清剿李旦的势力,便是递给李显的投名状。
如此清楚,如此血腥。他们兄弟二人,无论主动与否、甘愿与否,都走到了这样的地步。
圣历元年八月,皇嗣李旦再次上表请辞东宫,字字肺腑,言辞恳切。陛下仍然同第一次一样,留下了辞表,却并未允准。
同月传来的,还有武承嗣病逝于魏王府的消息。
听到消息的陛下正侧卧着,闭目倾听六郎张昌宗于殿内吹笛,她只是微愣了一下,对这个曾经动过立嗣念头的内侄的死亡,低头唏嘘一声,摆了摆手,随口说了一句遣人吊唁。
早已等候多时的我自然不愿错过,叩头请陛下准我去往魏王府,陛下的眼睛穿过瑶光殿中的烛火,直直地看着我,不过须臾,就轻轻点了点头。
我换上了许久未上身的素色圆领袍,腰间的蹀躞带上挂着那把李隆基带出宫的突厥短刀,又将早已准备好的东西带在身上,特意留了玉娘在宫中,只领了陛下身边的两个侍女,动身前往魏王府。
薄暮时分,整个魏王府都交织在素白与昏黄之间,武延基身着斩衰,跪于灵堂,身姿端正,霞姿月韵,正在为棺木中的武承嗣做最后的净面。
他抬头看到我,先是一愣,本就复杂的神情中划过一丝清明,微微点头致意。
我立于棺椁灵位正前,拈香敬烛,身为陛下的使者,自然不必行叩拜之礼。
一切停当过后,我侧身直面武延基,对他平静地说:“南阳王节哀。还请南阳王屏退左右,陛下有话命我私下交代。”
武延基轻轻起身,面色虽未有波澜,眼睛却一刻也不曾离开过我,充满了犹豫和猜疑。
他微微抬手,随着门扇触碰的声响,灵堂中只余我们二人。
轻微的噼啪声,烛火的倒影摇曳不停,我向前几步,看着他微微一笑,淡淡地说:“陛下特准南阳王循皇子旧历,守孝以日易月,二十七日后袭魏王爵,一切复常。”
“武延基叩谢陛下大恩”,他跪下叩头,接下了这个旨意,而后起身向我靠近,声音变得极微,“这样的旨意,也无需屏退左右,韦娘子还有别的吩咐?”
我的笑意愈加浓烈,向前一步,附在他耳边,轻声问道:“魏王有多重?两个人可抬得动?”
随着他的疑惑不解现于全脸,我漫不经心地从袖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东西,一卷弓弦。
“你……”他的瞳仁忽然放大,半张着嘴大口喘息。
我从他的身边飘然离开,一步一步绕到棺椁后面,踏着支起的木阶,向下俯视着武承嗣的尸体。
我见过洛阳城中的百姓分尸来俊臣和李昭德,我不会害怕这个。
死去的武承嗣虽被整理仪容,却难掩蜡黄沧桑,凹陷的脸颊紧紧贴着骨骼,再也没有半分从前得意洋洋的样子。
我轻笑一声,隔着武承嗣的尸体对武延基说道:“我替你扶着,快些过来。”
身着斩衰的武延基比往日更显清冷稳俊,看着我的目光不再犹豫猜疑,而是含着无尽的震荡和渴望。
“你再拖拖拉拉,陛下身边的宫婢就该起疑了。”我故意刺激他。
他的脸颊轻鼓了一刹,在咬紧牙关之后,快步向我走来。
我喘着粗气,从棺木中费力托起武承嗣的身子,武延基上前搭手,却在碰到武承嗣尸体的一刹那突然抽了回去。
我眼含怒意瞪着他,微微眯起,他的呼吸急促而紊乱,抬起的双手在空中紧紧握拳,拇指的指尖隐隐发白。
见他如此,我直接撒了手,被拉扯出来几寸的武承嗣又跌落回棺内,脑袋卡在夹角,很是局促。
“韦娘子”,武延基的喘息逐渐平稳,看着我低声说道,“我可以了。”
嘴角不可抑制地向上扬起,我再次伸手,在武延基的相助下,终于将武承嗣的半个身子拖出了棺外。
武延基靠在我的身侧,将弓弦绕在武承嗣的颈上,他的双手抖得实在厉害,呼吸声又一次变得浓重而不安。
我将左手从武承嗣的后背下面狠狠抽了出来,用力握住了他 颤栗不已的右手。
沉默的一弹指顷,他突然翻转手心,紧紧回握住了我的手。
对视一眼,面容清冽的他对我释然一笑,而后猛地撤回右手,勒住了武承嗣了无生机的脖颈。
他仍然在发抖,嘴巴抿得密不透风,脸上爆出了几条青筋,这一个动作,似乎用尽了他一生的力气。
泪水从眼角溢出,淌过他冷白的脸庞,流过他起伏的嘴角,滑向他干净的下颌,最终落于粗糙的丧服上。
他终于跌坐下来,双手撒开了弓弦的两端,整个人仿佛再也没有力气。
我知道他付出了多么大的决心和勇气,感喟和怜惜绕在心尖,我慢慢抽回双手,自然而然地将他搂在怀中。
武延基的身子一僵,头枕在我的膝上,一动未动地任由我抱着。
半晌过去,随着我轻轻的拍打,他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伸手环住了我的腰。
一室沉静,武延基就这样依偎在我的怀里。武承嗣的尸体倒在我们脚边,没有人理会。
“延基”,我知道不能耽误太久,只能狠心说道,“你该起来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眼神不再躲闪,直勾勾地盯着我,突然微微一笑,清冷的脸上终于升起一片温热。
须臾之后,他起身站着,我却仍稳稳地跪坐,慢慢伸手,将武承嗣身上的衣袍掀开,露出他裹着双腿的裈袴。
行云流水的动作,不过一个抬手,抽绳便被轻轻解开,我心中毫无波澜,接着便要扒下裈袴。
“韦团儿,你干什么?”
手腕再一次被紧紧扣住,武延基蹲下身来,不敢相信地看向我。
“武延基,撒手,你别想管我的事。”我轻瞥他一眼,冷冷地说。
僵持没有太久,武延基的手指隐约颤抖,终于还是屈服地挪开了。
随着裈袴被我扯开,一个软塌塌的、蜷缩着的深色东西在眼前出现,眇小而丑陋。
没有犹豫,没有惧怕,我极干脆地抽出腰间的突厥短刀,向它狠狠地挥去。
“你!”
“给你阿耶穿好衣服,我们再把他抬进去,别叫人看出端倪。”没有理会他眼里挥之不去的震惊,我淡淡地说。
“原来你和他,不是各取所需吗?”武延基追问道。
我抬头看向他,笑着叹气,“身为女子,在没能成为陛下那样之前,就永远不可能真正地各取所需。动手吧。”
武延基安静地看了我好一会儿,因落泪而微红的双眼透出无际的不忍,点点头道:“动手吧。”
一切整理妥当过后,我和武延基并排走着,只是从棺材到门口,却走得缓慢而绵长。
终于是我打破了长久的静默,我转身直视着他,发自内心地微笑着,“告辞了。”
转身踏出半步,刚搭在门扇上的手却被身后的人按住,没有用力,却很有重量。
“是……什么时候?”
我没有回头,平静地回道:“第一次,我十七岁。第二次,我二十七岁。”
回宫的路上熙熙攘攘,人群涌动,我将武承嗣的一部分随手扔在地上。
“娘子落下了什么。”宫婢在旁好心提醒着。
“没什么,一个脏东西罢了。”

第八十一章 复位
圣历元年九月,随着刘思礼谋反案的牵连之火愈烧愈旺,皇嗣李旦的第三封《请辞皇嗣表》送到了瑶光殿。
这一次,除了字字恳切的字句,还有东宫内侍故意传来的消息。
皇嗣殿下在东宫不食饭、不用药,称陛下若不允准其请辞、立庐陵王,便自绝于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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