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首页男生小说女生小说纯爱耽美

当前位置:趣书网 > 女生小说 > 全文免费阅读

景云阕(苏易桥)


杀鸡儆猴,此后武承嗣再想如法炮制,演出像陛下称帝前那样万民上表的局面,恐怕也无民可用了。
我呆呆地靠在侧殿的门扇上,双腿有些酸软,可那些预想了无数遍的痛心与恐惧,似乎并未如期而至。
我好像只是多了一些惊讶,原来杀死一个人,是这么容易的事。
原来我也可以杀人。
晚间在内室卸去钗环,正要净脸时,却听阿暖来传上官婕妤至。
“我都知道了。”我还未来得及迎她,就听她开门见山道。
“陛下对此事是什么反应?”我虽有几分把握,但还是要问问来稳住心神。
“倒没说什么,只叫人厚待王庆之的家人”,婉儿正色道,看向我的目光充满责备,“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此事若被魏王知道,你会是什么下场?若真有他入主东宫的那一日,你还能活命吗?”
我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不会有那一日的。”
“你又如何能确信?”她的语气里满是焦急,连声音都比平时响了几分。
我的心早被她担忧的模样填满,冲她微微一笑,将肺腑之言全都吐露了出来。
“婉儿,你既忠心于陛下,又心系李家,还与武三思交好。我知道,你是为了自己和母亲能好好活着,无论到哪步田地,你也都应该好好活着。
“我也想活着,我一直在努力地活着,我想等到杀戮不再、我所关心的人都安全的那一天。我知道在这里活着有多么不容易,我也知道我在罪臣之女的名头下走到如今是多么幸运。
“所以我能体会掖庭娘子之苦,我才想让她们都活着,都心怀希望地活着。我不是不清楚,在掖庭的所作所为会令自己涉入险境,可我没有办法无动于衷。
“婉儿,那不仅是无数条无辜的性命,那也是你和我。
“但今日之险,与掖庭不同。我对武承嗣只有恨,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他,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入主东宫而毫无作为?婉儿,你在武家那里留了后路,我没有、也不愿留着这条后路。
“我一定要拦住他。若真有武承嗣成为储君、登基为帝的那一日,你以为,皇嗣、从敏、我阿兄阿姊他们,还能活吗?若他们全都死了,我一个人又要怎么活下去?”
婉儿的目光聚在我的眼睛里,震惊、忧虑、哀伤、释然……一层一层的表情堆叠起来,她的双眸笼上了飘忽不定的雾气。
忽然被她紧紧抱住,用力又温软,我也环上她的后背,将下巴搁在她的肩上。
“别哭了”,我吸了吸鼻子,一边轻轻安慰她,一边努力让自己不要落泪,“我们都还好好的,我们要一起好好的。”
她慢慢松开我,这才显出些不好意思来,用帕子匆匆擦了眼角,冲我嗔道:“你倒是最稳重啊!”
我很少见她这样活泼,反被逗笑,“陛下看到你这样子,怕也会乐不可支吧?”
她嘴角微扬,眼神轻睨,却忽然神情一涩。
“怎么了?”我忙问道。
“你可想过,皇嗣会有与陛下对峙的一日?”
我想了想,明白了她心中曲折,只轻轻解释道:“陛下于我,如同于你,既有仇也有恩。我究竟是怨她多一点,还是谢她多一点,连我自己都分不清楚了。她身为女子,排除万难做了皇帝,也更易体谅天下女子之苦。婉儿,我同你一样,是不会去害她的。若到了皇嗣与她兵戎相见的时候,我保证,我会抽身出来,绝不与皇嗣里应外合。”
她呆了片刻,才抬头看我,“我虽依附武三思,可你也知道,那是为了保命。陛下百年之后,我自然是希望李家拿回江山的,武家的人里,没有帝王之才。”
她对李家的感情,究竟有几分是贤臣之愿,又有多少源自李贤呢?
想到李贤,我的眼神不觉飘向她的额间,疤痕虽已淡去,但她仍留下了梅花妆,每日都如此。
“雍王李守礼对你……是认真的么?”
犹豫了片刻,还是问出了口。
她只微微耸肩,看不出神情起伏,“究竟几分真情,几分算计。我不知道,也不愿去探究。反正他想活着,我也想让他活着,如此便是了。”

第四十五章 储位(下)
王庆之一死,宫里平静了几日,只是陛下命李昭德面壁思过,一月之内不许进宫。
我在陛下身边,也像往常一样侍奉笔墨、解说经论。
陛下对《五教章》颇有兴趣,听我讲完其中终教的佛性之说,反问了起来,“众生皆有佛性。晋宋之际的高僧竺道生,说的不就是这个意思么?”
我连连点头,“陛下过目不忘,深得佛法真谛,难怪国师打心底里敬服。”
“你呀!就知道哄我高兴”, 陛下嗤笑一声,脸上荡着得意,“你是个不可多得的解经之才,只是佛寺之中男女有别,你若真出家了,倒不如在宫里能一展才干。”
“团儿得陛下怜惜,才能与国师讨论须臾,不知比旁人幸运了多少。不过陛下所言,团儿也深以为意,寺中尼众,每每因女身之故,不能与僧众当面探究佛法。所筑心墙万丈,比之宫中娘子,更是艰难。”
我说得和缓,试探着陛下的反应。
“这么些年,这宫中说话只表三分意的毛病,你倒也学会了,真不如从前敞亮”,陛下虽嘴上责怪着,面容却仍和善,“我知道你心疼她们,可佛门之中,戒律为尊,也不是我这一国之君就能动辄废止的,否则易生大乱。”
我沉下心思,细细揣度陛下的言外之意。
殿外的响动惊醒了尚在细想的我,宫婢来传文昌右相岑长倩至。
“我忽然召见他,倒还来得快,团儿”,陛下转头唤我,却突然顿了一刻,改口道,“你先回去吧,叫婉儿过来。”
到底出了何事,陛下要单单避开我?
几次转头轻探,却察觉不出陛下的神情有何异常。越是如此平静,我越觉风雨欲来。
好容易等到夜色袭来,宫内烛火渐次澄亮,我急急赶到婉儿的内室。
“出了什么事?可与皇嗣、庐陵王有关?”
她面带愁容地看了我一眼,转身继续卸下妆发,“陛下不准我说出去。”
我纠葛再三,仍不甘心,继续逼问她:“你只告诉我,他们有没有危险?”
“团儿,这一次你真的什么都做不了。”
“武承嗣又要对皇嗣做什么?你告诉我,就算我真的有心无力,也好过蒙在鼓里呀!”我拽着她的衫袖,止不住地哀求着。
婉儿蹙着眉头,只微微叹了口气,“不是武承嗣,是陛下。”
“什么意思?”
“你向我保证,什么都不会做,也不要去东宫,否则就是害了我的性命。”婉儿的神情变得镇定而悲悯,看着我淡淡地说。
我迎着她的目光,心中知晓轻重缓急,重重地点头,“好。”
“陛下是真的动了更换储君的心思,才找岑相商议的。”
“什么?”
我不敢相信,陛下怎会如此?她比谁都清楚,王庆之是被武承嗣收买的,怎么会突然为此事转了心绪?
不,不是王庆之的事。此事已经过去近半月,陛下对李昭德也未有严惩。面壁思过,思的是宫内动刑之过,并不为别的。
“团儿,陛下也是人,她有她的私心。”
私心?究竟什么是她的私心?为防大权旁落,用酷吏排除异己是私心。为登基称帝,屠戮无辜宗室是私心。为光耀门楣,大肆实封、默许武姓宗亲为虎作伥是私心。
可这些,都是陛下自己的决断,与李旦毫无关系,他也从未流露半分不满。什么样的私心,偏偏要与东宫纠缠不清?
我疑惑地看向婉儿,眼里满是不解。
她将手轻轻搭于我的肩上,轻声问道:“皇嗣若即位,可还会姓武?可还会留大周国号?”
一道闪电从我心上劈过,原来如此!
我们都以为,陛下决断超人,定会权衡利弊,保住李旦的东宫之位,这才是于国于朝最稳妥的选择。
可却忘了,她一路披荆斩棘,好不容易改朝换代,怎能甘心大周一世而亡?
大周国号,武氏王朝,这才是她的私心。
我想要想出两全之策,可每一个念头刚转心上,就已知不可。
去劝李旦,让他同陛下保证,留大周、永姓武?他怎会愿意?陛下又怎会真的相信?
“婉儿”,我仰头看着她,压制不住内心的苦闷,“你就是让我想办法,我也想不出来了。”
“所以,你要等,什么也不要做,假装无事发生。”
我怔怔地望向远处跳动的烛火,呆呆地点了点头。
一滴一滴的更漏,把时间拉得深不见底。无数的刹那堆叠在一起,我如蚁噬骨,整个人心乱如麻,连论典都读不进半句。
岑长倩不会袖手旁观陛下的动摇,他又不像李昭德那般急躁,一定会有办法让陛下回心转意的。
我不断地提醒自己,什么都不要做,什么都不要说。
阿暖探听到的消息极少,第二日也只晓得,陛下又召见了岑长倩,这次是连同夏官尚书欧阳通、御史中丞格辅元一起。
过了晌午,我装扮妥当,照例到嘉豫殿当值。
原本做了千万种准备,好让自己不在陛下面前露出马脚,却只看到她一人歪在凭几上,双眼板滞,神情恍惚。
“陛下!”我忙跑上前去,高声呼喊,“文慧!”
“你慌什么”,陛下没有起身,只懒懒说着,“我叫她回去了。”
“噢……”我这才松了一口气,“陛下没事就好。”
“团儿,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陛下的声音里,荡着少见的柔软慰藉。
崇恩庙。
陛下屏退左右,只让我扶着她,踏入崇恩庙殿内。
崇恩庙供奉武氏七世亲祖,却也仍留着李唐三代帝王的神位。
陛下的眼睛穿过庙堂中白日的尘与光,落于很长很长的远方。
“你见过先皇的。”沉默了许久,陛下突然开口。
“是,团儿有幸得见,还曾在汤泉宫侍疾。”
我是为了接上陛下的话,虽如此说,可对先帝高宗的样貌已不大记得了,只还隐约能想起他那时缠绵病榻,总是头痛,眼睛也不好。
“八年了,一眨眼他都走了八年了。”
“陛下与先皇鹣鲽情深,天下皆知。先皇在天有灵,一定知道陛下的思念。”我在旁轻声宽慰着。
“在天有灵……”陛下迈出步子,在殿中悠悠踱着,喘息声逐渐沉重,“他在天有灵,会知道我的苦心吗?”
“陛下与先皇相守三十余载,彼此都是最知心的人,先皇怎会不懂陛下的心意?”
其实我不知道陛下此言到底在问什么,是怕先帝怪她改朝换代,还是盼先帝谢她殚精竭虑至今。
陛下的目光几许波动,看着我露出几分笑意。
“先帝广施仁德,深得民间称颂,若能看到今日朝堂之宁、民生之盛,定然感念陛下的。”我又接着奉承道。
“你们呀,都被他骗了,他是最会藏愚守拙的”,陛下听罢,倒觉有趣,“说起来,这几个孩子的脾气秉性,阿月像我一些。最像他的,其实是四郎。”
藏愚守拙……我心里闪过几丝忧虑,假装未在意地接话,“皇嗣仁孝,的确与先皇相像。”
“也许便该如此吧,让最像他的儿子,继承他的江山”,陛下轻声叹着,无边的思念怡然如涟漪泛于嘴边,一层一层晕开来,“你看,团儿,我们的眼光很相似呢。”
“陛下……”接二连三的话语让我有些失措,不知要如何回复她的话。
“旦儿小的时候,很喜欢跟着我”,陛下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双眼映着庙堂内外的光,几多宛转,“我同先皇巡幸东都半年,回到长安的时候,他扑在我的怀里,说‘以后阿娘去哪儿,我就跟着去哪儿’”。
心思起伏,转念几番。话至此处,今日的气氛如此和煦,我也该接上几句,推波助澜才是。
“陛下,皇嗣恭谨宽厚,性素恬淡。陛下百岁之后,与先皇重逢团聚,在天上看到皇嗣善待兄弟,连结武李两家,一定能放心。”
谁能善待兄弟,谁会斩草除根?谁的身上流着李武两家的血脉,谁的身后与先帝宗族毫无关系?答案呼之欲出。
陛下对先帝深情,今日能来这里,定然是心有动摇。
“你真的了解四郎吗,团儿?”
我被陛下的话问得突然懵住,不知要如何回答。
陛下的意思,是仅仅说我看不出李旦韬光养晦的心思,还是有别的什么?
隔岸观火、借刀杀人,除了这些,他的身上是不是还有我不清楚的东西?
“回去叫婉儿拟旨吧,日后不准有人再提废立太子之事。”陛下嘴唇微启,一句话说得轻飘飘。
接连几日的紧张与焦灼落了地,储位终于不再有变了。
“是。”我蹲身垂首,郑重地答。
“九郎。”
陛下轻轻唤着,没有理会我,眼神凝聚于先皇的神牌之上,无尽的追思绵长。
陛下诏令颁布,朝中自然无人敢提易储。只不过,同日颁布的,还有岑长倩、欧阳通、格辅元三人下放刺史、离开洛阳的旨意。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婉儿才告诉我,那日岑长倩三人长跪于嘉豫殿中,数度泣诉,言称一旦魏王武承嗣移居东宫,先帝高宗必再不能得享祭祀,恐要永为孤魂野鬼。

第四十六章 参半
“岑长倩他们,还在路上便被召回洛阳,得陛下首肯,来俊臣以谋反罪名下狱动刑,连坐数族。”
窗外细雪飞扬,我怔怔地盯着东宫院内飘洒的冷意,抱着暖炉无力地叹息。
“以儆效尤,母亲是要断了朝臣议论东宫之事,无论是亲李,还是亲武。岑相公……说到底,是大唐对不住他。”他摆弄着手中的烤梨,换了一边,继续架在烤炉之上。
我上前去,将他快要垂下的袖口挽起,“我知道你本无意他涉险,只是陛下的心思来得太快,也不是单北门学士就能转圜的。岑相以先皇祭祀为由,以私心对治私心,逼得陛下在法理和情义上,都要收了这份犹豫不决。这个主意,的确也不是旁人能想到的。只是来俊臣……”
“来俊臣阴毒狠戾,不下于周兴”,他接着我的话,目光明亮锐利,仿若早已洞悉棋局起落,“只怕有朝一日,李家有人也会被他构陷。”
婉儿那日对来俊臣的评说一直绕在心上,我不愿相信,却又不得不同意他的担忧也实在有道理。
一时不知如何解忧,只淡淡说道:“来俊臣以‘孤臣’自诩,逢人便言从来都只效忠陛下一人,连武承嗣亲自拜访,都吃了闭门羹。”
“听闻武承嗣病了?”他听到武承嗣的名字,倒有些兴趣。
我早已按不下心中轻蔑,嗤笑一声,“是啊,这么上蹿下跳地想入主东宫,我以为多大的本事呢,不过受了些阻挠,一个多月都下不了床。”
“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何那么厌恶武承嗣?其实你若能同上官婕妤一样,狡兔三窟,给自己留条后路,我倒还放心些。”
心中的厌恶与怨恨铺天盖地地卷来,我猛地起身,呼吸声急促而低沉。
风声鹤唳之时,我不愿乱他心智,按着自己的胸口平复几分,重新跌坐回去。
“我不想骗你,但武承嗣的事,我如今不愿说。你要答应我,他日你重新登基,必须杀了武承嗣,到时你自然会知道原因。”
谎言话至嘴边,想起他那时对我的隐瞒与利用,终究不愿有第二次,我们之间再也禁不得欺骗了。
“好”,他敛去方才一闪而逝的狐疑与惊诧,搁下手中的烤梨,并未整理衣袖,便直接将我拉进怀中,稳稳地抱着,“其实只要李家的人即位,武承嗣就一定会死。”
我的眼前忽然闪过武承嗣死去的结发妻子,仰起头轻声问他:“那你可否再答应我,不要殃及武家女眷。若宗族株连不可避免,就让她们去掖庭,好好活着。”
“好。”他的下巴搭在我的颅顶,缓缓地磨蹭。
“烤好了!”我见梨皮已有裂痕,忙伸手去够。
身子被重重地扯回,我又跌进他的怀里,温热的吐息侵至耳边,“怎么一跟你亲近,你就躲躲闪闪的。”
身子发软,一时情动,我倒在他的膝上,仰头触到他越来越近的双眸。
春水横波,荡涤心门。
一个如烈火般炽热的吻将我卷得死死的,我不觉环上他的脖颈,半躺在他腿上。
意乱情迷间,好胜心却不知怎地占了上风。
我的双臂突然使力,想起身将他压在身下,却不料他也将身子向下俯去。两相对抗,唇齿重重地磕在一起。

首页推荐热门排行随便看看 阅读历史

同类新增文章

相似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