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些见惯了好皮相的,都觉得眼睛恍了下似的。
随即忙低头,不敢很看,
顾运朝着玉芙蓉走过来。
玉芙蓉就站了起来,合手朝着顾运行了一个礼。
顾运这样上下一看,才发觉,这人身量极高,却也瘦,难关穿上衣裳这般好看。
脸上的彩妆没了,浓眉配着上挑极有神的凤眼,端是个好模样。
她眼含欣赏,看着人,认真询问:“我见你唱得极好,又听你最近声名大,才想来看看,你叫什么名字?”
玉芙蓉见这位小姐脸嫩,想来应是年纪不大,态度落落大方,眼睛里竟是真的透着真诚的喜欢,并不似以往所见那些叫人恶心的浑浊欲色的眼神。
便说:“在下俗名冯慕缘三个字。”
顾运又细问是哪三个字,对方一一说了。
“今年几岁了?”
“年已十九。”
“噢,我忘了。”顾运拍了一下额头,“你唱得极好,我要给你赏钱。”
她在荷包掏了掏,却发现里头没放银票,只有几粒碎银子,自然是不够给这人的,不然可不是赏人,是羞辱人,
好在翻出来一对白玉雕成的小兔,原是她爹送给她的小玩意,一盒本有六只,形态各异,憨态可掬,十分可爱,后来被她玩得掉了两只,不整数了。这两只也不知道几时塞进来的,不过正好。
“这个给你,奖励你唱得好。”顾运眨眨眼,把玉兔递过去给人,又嘻嘻一笑。
眼睛时而迷离,冯慕缘一眼就看出这是喝多了酒。
“等结束后我嫂嫂会给你们班子赏银的,这个就单给你。”顾运见人不敢要的样子,应是给人塞过去了。
“多谢小姐。”李慕缘道。
他现实说话的声音与台上略微不同,要更低一些,但或许是唱戏习惯的了,那腔调天生就比普通人说话顺耳。
极让人喜欢,愿意与他说话。
“你从前在哪里唱的,怎么没听过你的名儿?你现在是日日唱,还是唱几日歇一日?”
李慕缘心中冷笑,他这样的人那哪里轮得到他选择,只要有人要他唱,便是唱到嗓子出血,也要吞了血上台。
“姑娘,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大家都找呢。”忽地,外头澄心的声音传了过来。
顾运哎呀了一声,回头,跟李慕缘说了句:“我在家行九,你日后若遇见什么难处,可以来找我,我要回去了,再见。”
说罢,顾运转身往外去,跟着丫鬟走了。
旁边管着他们这些人的管事,指着顾运离开的背影,说:“这位就是顾家今日做生辰的那位小姐,真真的,这样一个人,谁看了不喜欢,对咱们说话也都是客客气气的,遇见这样的雇主是我们的福气。”
谁说不是呢,他们也不是没见过唱完戏请他们去见的,女眷们就罢了,那些男客,很有些不讲体面,把他们当个玩物,当众调戏的不在少数。
谁叫他们是下九流的戏子呢。
这话听了,身在这一行的,哪个心里不哀。
闹了这一日,又是宴会又是听戏,客人散了送回去,未时已过。
顾运才是回屋,一推门,还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摇摇头,再睁开眼。
哪里是看错,分明是司桓肃正主人似的坐在屋子里呢。
她眼都瞪直了,不可思议道:“这青天白日的你也敢来?!”
“本大人未必是见不得人的?何以不敢来。”司桓肃哼道。
顾运惊,“我丫鬟呢?她们马上就要回了。”
司桓肃却没理人,将人上下一打量,“且宽你的心,你们老太太给我下的帖子。既然是你的生辰,自然得来送个礼物。”
顾运眨了眨她水润有些失焦的眸子,好悬还能听懂话,“什么礼物,拿来我看看。”她朝人伸出手。
司桓肃一嗤,刚想开口,却多看了他一眼,忽然转了话,说:“你喝了多少酒?”
顾运笑嘻嘻摇头,“不记得了。”
司桓肃说:“明日来带你去个地方。”
顾运:“带我去玩呀?”
司桓肃将她推远了些,淡声道:“带你去查案。看来果然是醉了,你歇着吧,我先走了。”
顾运看着恍然一下就不见的人影,倚在门前,想了想,说:“诶不对,我的礼物呢?”
澄心和黄杏两人一人提着水, 一人抱着一方托盘从外头走进来。
却见自家姑娘倚在门出,眼睛茫茫的不聚焦,秀眉紧皱, 嘴巴嘀咕, 不知自己跟自己说着什么。
黄杏飞快把东西放进屋里,过来扶着人, 说:“姑娘如何一个人站在这里?吃了酒的, 仔细摔着。小丫头怎么一个不见?哎!”
澄心横眉冷眼扫了一眼院子:“还能哪儿去了, 定是见今日没人管, 都偷着出去玩, 连屋子也不看。回头真要好好教训教训, 越发没有规矩!”
“算了,好歹姑娘生辰,大好的日子,你也少生些气, 先服侍姑娘沐浴。”
顾运是真累迷糊了醉迷糊了, 也不说话,由得她们摆弄。
坐在水里正洗着呢,忽然又来了一句, “我礼物呢?”
黄杏以为说的是老太太她们给的, 忙哄人, “都在屋里搁着呢。”
顾运才噢了一声, 不闹了。
洗完澡, 换上干净的衣裳出来, 扶顾运去床上躺着, 说:“姑娘睡一会子吧。”
顾运渐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梦中,一会儿听见有人咿咿呀呀唱大戏, 赢得满堂喝彩,画面一转,又见个高傲冷酷的男人坐在她屋子里,眼神睥睨,说要给她送礼物,顾运问礼物在哪儿,那人冷哼一声,说喝得如此醉醺醺还想要礼物?她气得砰一声跳起来要打人。
下一刻,人就醒了。
怪道头顶痛,原来是撞到了床头柱上。
惹得她“嘶!”地吸了一口气,伸手揉了揉头顶。
这里头发出动响,黄杏从外头就走了进来,“姑娘醒了?”
顾运迷糊问:“几时了?”
说着她朝着窗外望了望,天色好像还没黑。
“申时了,姑娘不醒我也正要来叫的,头还疼不疼?”
顾运闭了闭眼睛,又睁开,“好多了,你倒杯茶我喝。”
黄杏倒了温热的茶过来,喂着顾运喝了。
散了宴会酒席,这会儿院子里挺安静,大约小丫头们都也猫在哪处打瞌睡。
“我姥姥和舅舅呢,可没回去吧?”顾运今日又要招呼小姐们吃饭玩乐,也没顾得上跟他姥姥舅舅好生说说话。
“姑娘别急,舅爷和舅姥姥吃过席面,让下人领着去休息了,这会子估摸在周姨娘那里陪着说话呢,老太太吩咐下来说不着急回去,叫人住上几日再走,又叫晚上姑娘陪着用饭。”
顾运点点头。
虽说这里的规矩妾室的娘家不算正经亲戚,但她祖母却不是那等不通人情的人。
“拿衣裳我穿上,我去姨娘那边瞧瞧。”
黄杏起身,从柜子里拿来一身簇新的衣裳给她穿上,都是上好的料子,织金的花纹,清晰明朗,又滑又软,丁点不扎手。
都是按着生辰新做的。
就是如今已到了八月份的天,顾运怕热,里头一件中衣,外头再一件,怎么着都很热的,这料子并非纱料。
黄杏她们伺候顾运这么些年,哪能看不懂姑娘的心思,笑说:“偏姑娘讲究,这个还嫌热?外头那些人,穿粗布衣裳的,还不知道怎么样呢。眼下没到正暑热的时候,这个也并不算厚,不出屋倒还好。不过姑娘箱里有好几匹在外面带回来的软罗雪纱,连我们也看得出来是好东西,今年夏天就用那些给姑娘做外面穿的纱衣,定然不热了。”
顾运才反应过来,说的是在延平郡王的温山庄子那会儿,司桓肃借延平王妃名字送她的东西
行吧,当时没派上用场,现下能用上,挺好。
“那都去找出来吧,趁早拿去做衣裳,放着还怕霉坏了。”
黄杏“哎”地应下来。
收拾妥帖,顾运不叫丫鬟们跟着,自己往周姨娘屋子里去了。
才从外头走到走廊,那边远远地丫鬟看见,就小跑过来,笑着叫人,“姑娘来了!”
顾运伴着人往前走,边问:“我姨娘可在屋里?睡没睡午觉?”
“没,舅姥姥在呢,跟姨娘说话,我领姑娘进去。”
这会儿天热起来,府里各屋门下早就换上了纱帘,薄薄的,透风,还透人影。
这头顾运说话,周姨娘的贴身丫头忙着打起纱帘,“早听见姑娘声音了,快进来。”
周姨娘和周姥姥坐在炕上。
“姨娘,姥姥!”
顾运俏生生立着给她姥姥请了个安,周姥姥只管跳下来,“哎哟哎哟”叫唤两声,搂着顾运,“我的乖孙!还跟姥姥讲这些虚礼!快些起来。”
顾运经年没见着她姥姥,但一见面,天性上就亲人,挨着人身边坐下。
“乖孙儿出落得越发整齐,比你娘当初还好看哩!”
周姨娘当年是十里八乡公认的美人坯子,要不是如此,他们也不能辗转托人把女儿送来顾家作妾了,实在是普通人家养得也护不住,他家又人丁稀少,就更受人欺负。
好歹,她闺女是个有福气的,就算做了妾,不比人家正头娘子好听,但从此也没吃过苦就是了,平平安安就是最大的福分,更别说还生了这么一个好女儿。
“姥姥在这里多住几日吧,我娘也想你呢。”这不是假话,周姨娘聘到顾家后,这十几年,不过见周姥姥两三回而已,还都是借了女儿的面子。
周姥姥看着是个粗糙农村老妇,但为人实诚又谨慎,不愿意给女儿添麻烦,忙对周姨娘说:“你们老太太的善心,姑娘做生日还特地接了我们过来,这就够了。这番也看了你们,心也安了,我明儿就家里,况你爹一个人在家里,我也不放心。”
顾运的姥爷这次没有过来。
周姨娘知道她娘的心思,再没多说话。
眼瞅着太阳落山,到了叫饭的点,周姨娘使下人传饭。
因周家人在,顾运又作陪,文氏早吩咐过厨房里人,晚膳尽心准备。
一大桌子的山珍海味鸡鸭鱼肉,摆得满满当当。
食物的香味扑鼻而来。
边吃,边说着话。
周姨娘说起来她弟弟,“娘,小弟的婚事可有着眉目了?”
说起这个周姥姥就头疼,叹了一口气,说:“我与你爹急得什么样,托了好几个媒婆打听着,偏偏海桥自己心思不在上面,使他与人相看他也不去。”
顾运的舅舅与她大哥顾承庭差不多这年纪,在普通人家这年纪也早说得亲事,未料他舅舅还有些反骨在身上。
大约是没有喜欢的姑娘罢?顾运心想。
周姥姥道:“他主意大着呢,如今我也管不了了。”
顾运眼睛转了转,说:“姥姥,什么时候我去家里玩罢?”
周姥姥还没来得及说话,周姨娘就伸手掐了一下女儿的小脸蛋,“小祖宗,你消停点罢!我哪敢叫你出去,磕着碰着,把你祖母心疼死,你爹爹也要训我的。”
自己女儿有多娇气周姨娘是晓得的,偏她自个儿还不知道,村里的是个什么模样,周姨娘自小在那里长大的,能不知道?她女儿养尊处优长大,跑去姥姥家玩,万一弄得不好,她还怕给自己爹娘添麻烦。
“前儿不过晚上闷着了,脖子上就起了疹子,这还没好全呢。”周姨娘巴拉了一下女儿的衣领,给周姥姥看,“这还是屋里有丫鬟看着的,娘你不知道她,面上看着听话乖巧,实则也是个主意大,还爱作些怪,并不听人话,从小到大闹出不知不少事,也不长记性,仗着这一屋子人都疼她。”
周姨娘阿弥陀佛了一声,“姑娘是个有福的,姑爷替她起的名字也好,必是天上有菩萨庇佑。”
说得顾运那帕子捂着嘴忍不住笑起来。
周姨娘放下筷子,抱着女儿揉搓她一顿,“小王八蛋还笑呢,丁点不叫人省心。”
“哎呀,娘,娘啊,我怕痒,你快放开我。”
唬得周姥姥忙说:“她才吃的饭,你倒逗弄她岔了气儿,仔细不舒服。”
一边把周姨娘的手拉开了,扶着外孙女儿坐好。
周姨娘嗔了一眼说:“你见识了你这外孙女儿的磨人了,家里谁管得住她?”
能养得这样性子,必是家人宠出来的,周姥姥咧着嘴巴笑。他们那头有个大地主,家里也是有庶女的,听说过得不比丫头好多少,像那样养出的,你说倒能养得那样开朗骄傲的性子?放屁呢!她见过一次的,唯唯诺诺,说话都不敢抬头。
才算深信了女儿在顾家这些年过得好的话,就看着外孙女儿的面儿,也不能让女儿如何的。
从前还忧心女儿没生个小子,怕在后院站不住脚,但这一个姑娘养得好,倒比人家的十个孙子还强些。
直到天黑尽了,黄杏亲自过来接顾运,周姨娘派了个老妈妈在前头给他们打着灯笼,一路把人送回去方罢。
回去一夜好眠。
第二天,周姥姥吃过早饭才走的,文氏叫人套的车,另装了些回礼。
顾运也去送了,昨晚上特地嘱咐过,让澄心早些叫她起来的。
才送走了姥姥舅舅。
那头,老太爷的小厮阿禄过来请:“九姑娘,太爷要下桩子,问您去不去呢?”
顾运呀了一声,眉毛都飞扬了起来:“祖父要出门呐?我去!”
正经衣裳都不用换,抬脚就要跟阿禄走,急得澄心忙叫,“姑娘慢些,等会儿。”
好歹紧赶慢赶,打点了一包行李,叫阿禄提着,送了他们出去。
顾运跟着老爷子出了城,半道上,远远地,司桓肃骑着马过来。
眼睛都瞪了瞪,小声问:“祖父,咱跟司大人一起啊?”
顾永昌道:“今日有事,倒也不能算出来玩的。”
顾运心一凛,有事?什么事?
第一百一三章
她能知道的, 还能有什么,难道与那些兵器有关?顾运沉思了会儿,问:“祖父, 咱们这是去哪儿?”
顾永昌道:“一个村子的后山上, 发现了那些矿藏。”
顾永昌说的矿藏必然就是规子赤矿,难得这里也有?
但也不对啊, 只是发现矿藏还不赶紧控制起来, 叫他们来做什么?
老爷子淡然说:“阿拙待会儿自己问司大人罢。”
阿禄赶车不快不慢, 司桓肃打马走在前头, 顾运偶尔透过飘起来的帘子看一眼。
猿臂蜂腰, 气势凌冽的指挥使。
穿着常服也不像普通人。但跟世家公子到气质也截然不同。
哐当哐当一路向前。
约摸走了两个多时辰的路, 才接近地方,已是到了正午,头顶着太阳,热了起来。
前面有个杨柳村, 他们没有进去, 转而往上去了后山。
道路狭窄,马车不好进去,在入口停了下来。
老爷子下了车, 阿禄再把顾运扶下来。
司桓肃也下了马。
顾运走过去与他搭话:“这上面真的有规子赤矿啊?”
司桓肃看了她眼:“自然, 不过广薄剧小硕漫话都有哦·欢迎加入南极生物峮·把乙4⑧以6九63今日带你来不是为了这个。可要我扶你?”
他见顾运踩着一块不平的石头差点扭着脚, 才说这话。
顾运假笑了一下, “不敢劳驾, 我让阿禄扶着就行了。”
一面喊着“阿禄, 快过来。”
顾永昌身材魁梧健硕, 根本用人搀扶,他腿脚上的力气比顾运和阿禄加起来都厉害。
压根不用人搭把手, 他还能扶一把小孙女。
这上山路不算太陡峭,且这条路一看就是人常走的,还算平缓,只要注意些地上的石子。
走了一会儿,顾运就额上出了好些汗,一条帕子都不够用,全洇湿了。
苦着脸,问司桓肃:“怎么来没到?我累了,”
司桓肃低头,看见一张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脸蛋,大而明媚的某的眼眸幽幽怨怨。
一顿,看了眼前头,方说:“快到了。”
“哪儿到了?”顾运立刻把手举在眼睛上远眺,“好像有个二层小木楼台?是那里么?”
司桓肃:“嗯。”
看见目的地,脚都有劲了,顾运提着裙子走快了些,一刻钟的时间,终于爬到了这小楼台上。
上来才见真章。
楼台的旁边有个大洞。
说洞也不准确,就是沿着山的外延往内挖了好几米深。
她张嘴啊了一声,什么人弄出来的?乱七八糟的。
“这是被人偷着开采了?”要让官家来,绝不是这样手段,也太不正规了,当耗子打洞呢。
矿藏都官中物,平民发现了矿,私下开采一律按抄家杀头的罪名处理。
不过规子赤矿在此之前无人发现。
既不是铁矿又不是铜矿,更不是稀有的金矿银矿,开采了也谈不上犯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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