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还奇怪嘀咕了两句,不过也懒得多琢磨, 她是真心喜爱这件东西, 初时还只注意内里的书法,如今越赏, 越觉得此两样东西结合在一起, 简直相得益彰, 极具观赏价值。
一时吩咐丫鬟, 将炕上重新整理铺设, 空出一块位置来, 正经摆上这样东西。
以后每日坐在这里也能看了。
丫鬟们不懂东西,但看小姐欢喜珍视的模样,也知道这不是俗物,故而动作十分小心。
兴致上头, 今日练字都叫人把东西搬到这边的炕桌上来, 看着大家的书法,心里一股气上来,笔下竟认真了许多。
待写完一章, 自己再看, 都觉着比以往更好不少, 又忽而想起司桓肃来, 他之前说这东西他从小看的, 是不是从前也曾与她现在似的坐在炕桌边上写字?有没有抬笔出小差, 出身临过上面这篇‘无名山踏雪游记’?
想着想着, 竟把自己乐得笑了出来。
一旁丫鬟对了对眼,说道:“姑娘果然极喜欢这东西的, 连看着都忍不住发笑了。”
日子且将过两日,顾家有人上门拜访,却依旧是那日在庄上来求老爷子帮忙那位。
老爷子这次没有一口回绝,寻了城门布控司副司贺为声沐休的日子,将人请到了茶楼一聚。
酒过两旬,方才进入正题,却也不是开口叫人帮忙,而是直接问了扣押货件的事。
这贺为声实也是个年少有为之人,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就爬到布控司副使的位置上,观这点就知他本事不小,不是个蠢人。
他在顾永昌手底下待过两年,后来走了别的路子调走,对顾永昌还算尊重。
“老爷子今天来问我,必是有人寻到你门下来了。这事,我给您老一句实话,的确是那批货有问题。”贺为声用手指点了点桌子,压低声音说,“您会来问我一句就说明还没有应承别人什么,这就好办了,这事,别说我办不了,就是我们正使今日在此,也断然不能拍桌一口应下。那人定没有告诉您那批货物里头有什么,我也不怕告诉老爷子,里头藏着四箱残缺废弃的兵器。”
顾永昌眼睛登时一眯。
贺为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酒盅往桌上一磕,“这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年前出了劣质兵器送到边境去的事您是知道的,最后只是死了两个负责的人,到底下面的根还没拔出来,现在这东西竟流通到京中来了,老爷子莫蹚进这趟浑水才好。”
顾永昌回饮了一盅酒,缓声道:“这次我欠你一个人情。”
事后,顾永城就将此事回绝了去,还特意写一封信与好友解释了一通。
竟不知,那人却因为顾家不帮忙,愤愤在心,彻底将顾家给记恨上。
转眼进入六月,天气越发热了起来。顾家嫡孙顾承庭娶亲的日子就定在这月。
文氏一日一日忙将起来,期间梧州那边来信说了顾泰和顾承丰的事,二人暂时是不能归家了。
顾承丰是在靖州找到,受了重伤,磕到脑袋,尚且没完全恢复,且他押解的那批兵器失踪,如不寻回,便是要担罪责。
老太太与文氏说时候,叹气:“还不知道到底如何能了。”
顾承丰出事,原该顾孟庆和顾元彦去处理,这二人却都任职无故不能擅离,而顾承庭却当时正好在科考档口,竟也脱不开身,所以顾泰才会在他们未反应过来之前,直接快马加鞭赶了过去。
文氏亦是心里不好受,“好在承谨也在靖州,倒能给泰儿搭把手,不叫她一个人,不然……”
不然什么也说不出来,刚知道顾泰只身去看靖州时,文氏那几日真是一日整觉没睡过。
实说起来也是顾家两房男丁少,加起来都不到五个,二房最小的庶子,年少小些,还不张事,不顶用。
老太太说道:“横竖老爷子现今致了仕,前日与我说了的,待庭哥儿婚事办完,就动身出发去靖州。我们担心不消说,你大嫂就丰哥儿一个独子,才是不知道哭得如何了。”
文氏一惊,“父亲要去靖州?父亲上了年纪,如今为了儿孙,长途跋涉,舟车劳顿,岂是我们的不孝?如何使得!”
“休说这话,他从前几年行伍出身你们都是知道的,不比一般人体弱,无需担心。况他定下的主意,谁能改。”说着摆摆手,“好了,我一点你这些日子睁开眼起就不得空,这些事你就不要操心了,忙别的去吧。”
文氏这才出了荣庆院。
婚礼是在六月中旬,新娘子那边提前大半个月,就要从中州出发,一路到京城。
顾家早已提前准备下一座里外收拾干净打理妥帖的京郊别院,作为新娘暂时落脚的地方。
婚礼当日,顾家热闹非凡,爆竹连天,宾客满座,从早到晚,从白天闹到黑夜。
顾运一个什么事都不做只看高兴看热闹的姑娘,一天下来也闹累得,回屋沾枕头就睡。
婚事办完不几日,顾永昌出发去靖州。
家里多了一个嫂嫂,好像没有太大区别,大嫂为人知书达理,性情柔和,与顾运几位姊妹都相处得极好。且她嫁进来,家事上零零碎碎的事上倒让文氏腾开了些手。五姑娘,七姑娘到了年纪,她是嫡母,便开始忙着给人相看。
说亲事传出些风声,大一些的顾青璞那边还没怎么,只一个顾纤云的亲娘,翠姨娘心里已经火急火燎起来,这些时日,窜上窜下地打听消息。
上房内,文氏刚送走一位太太,此时正与老太太商量。
“这方家太太人说话敞亮,是个讲理的人,他家那个三子,从前依稀也见过一面,模样周正,我私下问过庭哥儿,说是虽不大交集不多了解,从别人口中听过性子颇为端方。今年刚刚弱冠,比五丫头大四岁,年纪上来说也算相配,老太太觉得如何?”
老太太听着,略点了点头,“这么看着倒也合适。只是不知道与青丫头合不合得上眼。”
文氏笑了笑,说:“这也简单,我寻个日子,带几个丫头去寺里头捐香火,再约上方太太一起便可。”
“你心里有主意就行。七丫头和五丫头前后脚的生辰,竟别忘了她。”
“老太太哪里的话,这也是能浑忘的。”
一旁几个丫头听了都抿嘴轻笑起来。
歇了会儿,才又听文氏道: “我心里头也有个人选,老太太听了帮着分析分析罢。”
老太太笑:“你说。”
“原是老爷一位同僚的儿子,姓周,家中行二,兄弟三人,性子温温润润,待人极有耐心,我与他说过几次话,只觉心里十分的舒畅,单就这脾性上一点,就没得挑。七丫头是她们几个姊妹中心思细最腼腆的,我便想到此人。”
老太太沉吟片刻,方说:“可与老二提过了?”
文氏点头,“老爷知道,别的倒还好,唯一就是他们家底子薄了些,人也多,怕在这上面略吃些亏。”
老太太嗯了声,半晌,说:“那就再瞧瞧,先紧着五丫头那桩弄吧。”
文氏应声下来。
不两日,文氏院儿里嬷嬷到顾运姐妹几个屋里传话,说太太要寺庙里进香祈福,要带姑娘们同去,让姑娘们准备准备。
出门自然开心,几人都乐不颠的去换衣裳,嬷嬷在屋子里等着,亲自瞅着丫头人配衣裳首饰,待觉没问题,看着又大方又矜贵,方笑眯眯暗暗点头。
顾运一看,心说这是有事啊。
太太一般情况下并不管姑娘们的穿衣搭配,除了一些重要场合或要见什么人时才例外。
眼睛溜溜转了一圈,却没说出来。
四人各自带着丫鬟,随着嬷嬷出了二门,去小巷外上了马车。
文氏与嬷嬷在前头坐着一辆小些的车,姐妹四人坐的是辆大车。
一前一后,在大街上不紧不慢走着。
走了不知多久,忽然的,街中一阵躁动。
只看见两个骑马的差兵上前两侧开道,嘴里呵声大喊:
“稽查司办案,闲杂人等速速避闪——”
声音一出,路上行人连忙退至道路两旁,顾家的马车也都往旁边驶了驶。
顾运连忙凑单窗户边,扒开帘子看过去——
只见前头五六个穿着稽查司制服的人骑着快马,飞速疾驰而来!
打头那位,不是司桓肃又是哪个!
她这样直勾勾看着那人。
越来越近的人似有察觉,突然一转头,视线朝着她直射而来。
顾运不及移开,两人目光瞬间对视交汇。
那却是极为短暂眨眼的功夫,仿佛以为是自己的幻觉,飞快地错开,人已呼啸而去。
只在耳旁留下一阵远去的马蹄声音回响。
顾纤云轻轻将人拉了两下, 摇头说:“人多,你别看太久。”
顾运没想到出门一趟还能遇见司桓肃办案,这么急也不知道鼓弄什么。
放下帘子转回来, 就听见顾青璞说:“稽查司办案还是一贯如此, 惊天动地。”
顾纤云没接话,她向来不理外头这些事, 心里只想起来昨日姨娘与她说的那些话, 眉心就缓缓蹙了起来, 似有些忧愁。
要说翠姨娘, 她因为是除了太太文氏外唯一生了哥儿的姨娘, 心里自觉比其他几位姨娘高了一等, 时不时就爱作弄些小动作。不过些不痛不痒的事,文氏心眼里看她上不得台面,甚少与她计较。
因近来给五姑娘七姑娘相看人家,五姑娘大些, 在前头, 翠姨娘便总觉着有好的先紧着人家了,七姑娘必然是捡着她挑剩下的看,心里头就老大不舒服, 使丫鬟四处打探消息, 看有什么苗头没有。
正那日顾元彦去了她屋里, 她又是甜言蜜语又是伏低做小, 百般法子用上来, 缠着二老爷探问一句话。
顾元彦当时就动了动些眼眸, 觉得翠姨娘的确是不懂规矩, 心下就生了些烦意,只是他对为自己生了孩子的人还有几分情谊, 故而没太下脸,又念她是姑娘生母问这些也是为了女儿,便好歹告诉了两句,只最后嘱咐,“这事尚未有定性,太太与老太太还在商议,你万不可传了出去。”
翠姨娘压根没听清楚顾元彦后面的话,不过胡乱点头应答,心里想着老爷的同僚,姓周?那家是什么家世?
等第二日,就悄摸儿的从私房里拿出些银子,塞给常与她走动的一个妈妈,托人去打听。
不一日,人就给她传了话。
翠姨娘听完气得不行,却是因为顾元彦的那位同僚,家境极差,祖上不过斥贫出身,一直到周大人他爹这一辈才读书考上贡士当了官儿,到周大人这里才是第二代,周大人三个儿子,要说的是第二个,也正读着书,身上有个举子功名,可这些如何能与那些世家公子比?
这怎么能叫翠姨娘满意,周家在她眼里完全就是个穷人家,怎堪配顾家女儿?别看顾元彦只在户部当个小官,可顾家是传了多少代的世家,更不说如今大老爷任些州刺史呢,三品大员,区区一个贫门周家怎么能比!
就算女儿不能配王公侯爵,那些正经世家子弟总是能配的吧,何以就拿那什么周家来糊弄!
翠姨娘认定了这是文氏故意为之,私心报复,给她们母女小鞋穿。又完全忘了顾元彦的话,找个了个机会就把顾纤云拉到自己屋子里,把事情添油加醋一番说给女儿听,很不忘踩文氏一脚:“她就是对我生了你兄弟心里心怀怨恨,看觉着满屋子姨娘就我有这个福气,戳了她的心窝子,肺管子,平日里装得贤惠,却在这事上下毒手。我的姑娘,你可别被她那副仁善模样骗了!”
顾纤云私心觉着嫡母文氏不是那样的人,可是姨娘说得这样信誓旦旦,说给她提的人家那样不好,心里也不免打起鼓来,她正好的年纪,不可能对未来的夫婿没有过幻想,琴瑟和鸣,月下吟情,这都是姑娘心里不可说的期望。
而姨娘一番话把她心房全搅乱了。
不由流了眼泪,泣泣出声:“可我能怎么办,这事不是我能做主的。”
翠姨娘恨铁不成钢,“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温吞不成样子的女儿来,顾运那鬼精的丫头你比不上就算了,就顾青璞那么个直板板说话戳人的性格,你还比不上,可不是没用。别的你不会,只记住一条,太太若领你们见周家人,只管着出些丑,让人瞧不上就是了!”
这番太太带着姑娘们出来,顾纤云也不傻,估摸必然给她或者五姑娘相看。
手帕子不觉搅成一团一团,若真的那个周家,她要怎么回避,怎么出丑?让人家看不上自己?
“七姐姐想什么心事呢?”
顾运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顾纤云心一跳,立刻回了神,抬起脸微微笑着说:“没,没什么,就是想到我昨日还有半篇字没写完呢。”
顾青璞笑接了一句,“现又没人检查我们的功课,还学小九日日写那些字做什么,好容易出来一趟,你就别想了。”
顾纤云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顾运一会儿瞅瞅外面,一会儿给闷不吭声的顾存珠喂果子吃,一下把人嘴巴塞得松鼠似的,鼓鼓囊囊说不出话,只能拿眼睛瞪她,却不是生气发脾气那种,而是无辜无辜的那种眼神。
萌得顾运凑过去对着她的脸颊啪亲了一口。
顾存珠都快哭了。
顾青璞点着顾运的脑门给她推开,“调皮捣蛋的,你就欺负她小。”边说边拿手帕给顾存珠擦了擦脸蛋,让她把嘴里吃的都吐出来,包在帕子里。
顾运挤眉弄眼嘿嘿笑,“呀,毁了姐姐一条帕子。”
顾青璞气得,眉毛都往上挑了,“谁来管管她?无法无天了。”
顾存珠闷着声音说:“大姐姐不在家,二姐姐在家没跟来,没人管得住。”
那跟着车走在外头的几个丫鬟,听着里头姑娘们说话拌嘴,实在忍不住,都捂着嘴细声笑起来。
说话笑闹间,马车就驶到了寺庙跟脚下,停了下来。
下人放下脚蹬,扶着小姐们一一下车。
文氏与方太太说好了的,等着上完了香,拜好了佛,就在山寺后面的园林走一走。
文氏扶着嬷嬷的手下来,依次上下打量几个姑娘,见穿着打扮都整齐没乱糟,点了点头,才道:“随我进去罢。”
四个姑娘走在一起,仙女似的模样,丫鬟伺候跟在一旁,旁人也不敢多看的。
捐了香油,抽了家宅平安签,文氏领着众人去后头逛。
那方夫人正领着儿子个女儿在园子里等着。
坐在一处凉亭内。
文氏身边的嬷嬷,进来就四处张望,一下看见,便是与文氏使了个眼色,一行就自然往那边去。
“哟,顾太太,可是巧了,竟在此遇见你。”方太太眼尖,见着了人,忙笑着站起来,从凉亭上下来,往前迎了几步。
“方太太。”文氏自热络上前,牵起人的手。
两人打过招呼,自然而然相互介绍起来。
文氏笑说:“这是我几个女儿,五丫头青璞,七丫头纤云,另两个是九丫头十丫头,还不大呢。”
顾运一旁听着,心说果真是给顾青璞顾纤云相看婆家来的。
方太太在文氏说五丫头的时候,她眼睛就落在顾青璞身上,上下细细地打量。
而顾纤云在听见唤方太太到时候心里就狠狠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那周家。
身形品貌都跳不出错来,方太太第一印象就比较满意,随即把四人都一番夸赞。转身就说起自己的儿子。
“这是小儿,方允智。这是小女方婉。”
双方都相互见了礼,顾运去看那位公子,有一派端方持重的感觉,相貌中等。
可想来是顾运见多了长得好看,风流俊美,气质又独特的男的,这人相貌并不算上乘,但一眼看过去的确像个正人君子。
她多看了人两眼,那方公子忽然回望过来,顾运刚想礼貌性笑一笑,对方就立刻避开了视线。
方允智自是知道母亲是要给自己相看人家,说的是顾府上的五小姐。
他自持礼节,未去多看顾五小姐,倒先察觉到一道目光在自己身上流连几秒。
下意识顺着看了过去,才发现是顾家那年纪较小的那九小姐。
便见人一双乌黑的眸子好奇打量自己,那眼神落在自己脸上来来去去,心里微微一动,瞬间就撇开了视线。
两家做亲看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亲前双方能在大人跟前见上一面的都少,
见一面也只是看个外貌,看个眼缘。
婚后性格合不合得来,相处好不好全没影。成亲在顾运看来就是一场豪.赌。
顾运心想,人之品行就让父母家长把关,要她选,别的不说,相貌定是放在头一位,好看是一等一的重要。门第那不必说,顾家不可能把女儿低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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