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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猎户的养家日常(今日不上朝)


桃花舀了瓢水帮着冲洗挤出内脏的鱼,没想到还有这岔,笑道:“可别说,三花这名儿是比二丫好听些。”
在灶房里的大舅母插话道:“你二舅那个讨嫌鬼,三花小时候就属他逗得最欢,明晓得人家不乐意听,他非叫她二丫。你们是不晓得,三花那丫头可记仇,有两年不和她二叔说话,她二叔拿糖葫芦哄都没用,独自生闷气……后头咋被哄好的我至今也不晓得,就有一天突然就和她二叔和好了,二叔二叔叫得可欢。”
三花刚从林子里回来就听见娘在说她小时候的趣事,顿时羞得直跺脚:“娘!”
“行行行,娘不说了,你就当没听见,可不准偷摸记仇好几年不理娘。”大舅母故意说逗趣话,把满院子人乐得不成。
满仓也笑,扭头瞅了眼三花姐,倒是没看出她是这般性子?
瞧着柔弱没啥脾气,原来喜欢记仇呐?

午饭随便吃了些, 下午便忙活着准备祭品。
祭灶是大事儿,家家户户都重视,便说这灶王爷画像, 当初往山里搬家当时,连夏日穿的衣裳都是第二回 担的,而头一趟除了拿最紧要的粮食和过冬被褥外,剩下的就是灶王爷的画像,门神、红纸、香烛纸钱、春联等物品。
这些玩意儿平日里许是用不着, 但都金贵着呢,尤其是带了字的物什, 大河村连个童生都没有,虽说过年讲究个辞旧迎新,啥都用新的才好,可也不是人人都买得起,就一张用旧了的春联,缺了角、字模糊了都能将就使个好几回。
不过也就是贫穷的泥腿子才会这么干, 且这所谓的春联只是简简单单的新春祝语, 只有字,上头是没画生肖的,如此虽不讲究,但也算不得惹了避讳。
就好比去年的春联上画了个兔子,今乃龙年,你贴个旧物,龙神大人不得生气呐?
大舅母翻找出香烛纸钱和灶王爷画像, 顺道把去年的春联拿了出来, 就这三张祝语便花了她足足二十五个铜板, 上联十个铜板, 下联十个铜板,横批五个铜板,老贵了!
这么个贵价物,去年就贴了十来日,大年一过她便揭了下来好生收着,就等着今年继续使。
“当初那书生还想给我上头画个生肖,你娘我聪明,及时给拦住了,就叫他写了字,别的一笔都不要添。”大舅母得意洋洋看着儿媳,“人人都崇尚读书人,我自也敬佩,但是读书人穷啊,不是穷一个,而是穷一家,好些人从总角年岁读到白发苍苍,整个家当都填了进去,到头来也才是个童生。老童生老童生,外人都这般叫,功名没考取一个,还那啥不勤谷子不分,田里活儿干不了,吃个饭要人端手里,简直就是个活老爷……他们啊,性子还傲,明明赚着写春联的钱,偏生还觉得污了手般,嫌弃得很呢,好似吃上这碗饭伤了他们读书人的面子。”
大舅母说着都想翻白眼,大河村没有童生,隔壁村有一个,他家这春联就是那老头写的,要价贵不说,还很是嫌弃上门求字的泥腿子,他们花钱讨个过年喜庆,红纸都是自带的,他就写几个字,还很是喜欢拿乔。
“那老童生很是鸡贼,喜欢在春联上画生肖,画得丑不提,他心眼子多,只要画了生肖的春联就只能用一年,这般明年还得去找他求字。”
方秋燕一路听娘念叨到灶房,赵婶儿她们都准备好了,灶台上收拾得干干净净,此时已近黄昏,时辰正好。
在灶台上贴上灶王爷画像,装在盘子里的贡品都摆好了,一盘子麦芽糖,一盘蒸鱼,一盘豆子,一盘饺子,一刀煮好猪肉,一碗酒。本该有水果,但这会儿一时半刻找不着,只得作罢。
贡糖是希望灶王爷上天言好事,吃点甜的给玉皇大帝说说他们家的好话,保佑他们家来年阖家欢乐,幸福美满;鱼和猪肉则算三牲之一;豆子是给灶王爷的坐骑吃的;饺子则是常贡品之一;而酒也有说法,有些人家担心灶王爷喝醉了上天说胡话,故而不贡酒。而有些人家则故意给灶王爷灌酒,喝醉的神才好说话嘛,多吹吹耳旁风,指望他老人家多说好话。
一截白萝卜上插着三根香烛,点上蜡烛,大舅母代替全家祭拜灶王爷。
就祭拜的人也有说法,习俗的说法是只能男子祭拜,女子不成。但他们家不信这个,灶头活计都是女子家在做,凭啥她们不能祭拜啊?就得她们祭拜才心诚,男子家懂个啥,饭都煮不熟!
大舅母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对着灶王爷的画面虔诚地磕了三个头,和他老人家唠嗑:“今年外头糟了难,我们全家都搬到山里来了,好些东西准备不妥当,您多担待,明年定给补上。今年这麦芽糖是黄婆子母女给您准备的,鱼是我大外甥大冷天去溪里现捞的,猪肉是林老头自个喂的猪,豆子是二牛他们两口子带进山的,酒是下午老二特意使银钱给我那妹夫买了一碗,算是他家孝敬您的……一家子都有心,您都亲眼瞅见了,来年可一定要继续保佑我们一大家子,大人小娃,还有肚子里还未出生的奶娃子们,可一个都不要落下,都要好生保佑啊。”
桃花她们站在身后连声儿都不敢发,屏气凝神听着。
唠完,大舅母正了脸色,叩拜道:“请灶王爷保佑我们一家来年事事顺利,灾祸远离。保佑家中的两个孕妇一切安好,平安生子。保佑娃子们不生病,健康长大。”
灶房里挤不下这么多人,卫大虎他们这些汉子站在外头,抱着难得乖巧的娃子们安静听着。
以往每年这日都会祭拜灶神,年年都来一遭,再是习俗,次数多了就和扛锄头下地一样,当成个必须要干的事儿去做,老实说心里头其实没啥感觉,祭拜也是图个心安。
可今年不同,许是外头正在打仗,世道不安稳便尤其渴望安定的生活,他们头一次希望灶王爷显灵,也不求个啥富贵日子,就希望一家子平平安安就成。
卫大虎稍微贪心一些,希望桃花怀孕别遭罪,生娃子也别遭罪,一切都顺顺利利的才好。
是期望,也是乞求。
祭拜完,烧了灶王爷的画像,把他老人家送走后,桃花她们便上前把祭品收起来,这些都是能吃的。
“把糖给你黄婶儿装起来。”大舅母低声对桃花说,“罐子在碗柜里,别叫鸭蛋他们看见了,免得闹着要吃。”
桃花点头,正要去开碗柜,便被站在不远处的刘稻草拦住:“装啥呀,留着给鸭蛋他们吃。”说着,她率先捏了一个塞入站在她旁边的三花嘴里,笑着说,“咱们也能吃。”
三花被塞了一嘴糖,甜得她下意识用舌头卷住,眼睛一亮道:“稻草,好甜。”
“我才不甜呢。”刘稻草嘿嘿笑,捻起一块也塞到桃花嘴里,态度敞亮,“只管吃就是,麦芽糖的做法并不难,不过这到底是一门手艺,我就不细说了哈。就是这东西算不得啥金贵物,你们只管吃,别省着。”
手艺都是要留着传家的,三花非常理解,还体贴道:“日后黄婶儿若是要做麦芽糖,你就提前说和我们一声儿,咱离远些,绝不偷瞧。”
刘稻草端着盘子里的麦芽糖拿去给外头的娃子们吃,闻言哈哈大笑道:“哪用得着这般,不过三花若是想学,你多叫我几声姐姐,叫得我心头高兴了,指不定就教你了!”
“你想得美,我才不叫!”三花跺脚,跟在她后头去了院子。
“总有你叫的一日!”刘稻草自信叉腰,随后指挥狗子他们排队站好,“来来来,都排好队,吃糖糖啦。”
有麦芽糖吃,狗子他们很高兴疯了,仰着脑袋张嘴排排站,像鸟巢里等待喂食的雏鸟般。刘稻草是个活泼性子,喜欢逗他们耍,捻着一块作势犹豫不知晓该先喂谁,急的鹅蛋直拽她衣角讨好叫着:“稻草姑姑先喂鹅蛋,先喂鹅蛋吧。”
“成,鹅蛋嘴巴甜,晓得叫姑,那就先喂鹅蛋。”刘稻草把麦芽糖轻轻塞到鹅蛋嘴里,心头美得不成,她也有被娃子围着的一天,简直太快乐了。
桃花站在灶房门口看着他们在外头玩闹,笑着摇了摇头,挽起袖子去给娘她们打下手。
今日过小年,晚间这顿饭做得丰盛,炖猪蹄,炒腊肉,还有一锅从下午便开始炖的羊肉,香味儿飘了半日,把一大家子馋得双腿发软,干活儿都心不在焉。剩下的还有祭灶特意包的饺子,包都包了,自然不可能只煮一盘,老大一盆馅儿,光是二嫂她们在灶房待了半日,就全费在这上头了。
今晚没有煮饭,主食便是饺子。
灶房里忙得热火朝天,等最后一盘炒菜出锅,赵素芬便开始掌勺,她先是把锅涮洗了一遍,然后便叫烧火的桃花添加柴火,等锅中烧热后,她半点不省油,挖了好几大坨猪油到锅中。
灶房里围着好些人在瞧,倒不是不会炸鱼,妇人家就这个喜好,喜欢看别人做饭。
待锅中油化去,赵素芬用筷子夹起晾在小筲箕里沥水的小鲫鱼,小心翼翼夹到锅中,鱼一触到热油便响起滋滋滋的声响,香味儿立马便窜出来。
手指那般长的小鲫鱼在锅中摊开,这面炸至焦黄再翻个面,直到两面都焦黄了,赵素芬便把鱼铲起来。等锅中有了位置,她继续夹筲箕里的鱼,就这般来来回回,直到最后一条鱼被铲起来。
到这会儿,灶台旁已经围满了人,方秋燕更是没忍住咽了咽口水,香啊。
她看着那盆炸好的小酥鱼,其实不能说是小酥鱼,没裹淀粉,就这般干炸的。可就是这般看着才香呢,鱼鳞炸得焦黄酥脆,而里头的鱼肉却是嫩的,啥佐料都没放,就最后回锅复炸时撒上些许粗盐调味儿就完事儿了。
“都围着干啥,摆饭啦。”大舅母也香的咽口水,真不能瞅了,挥手赶人,“走走走,都去把桌子摆好。铁牛鸭蛋别瞅了,赶紧去洗手,要准备吃饭啦!”见那俩娃扒拉着灶房门口,她笑着走过去一把抓住他们去洗小脏手。
方秋燕几个笑着推推嚷嚷,洗手的洗手,摆桌的摆桌,抓孩子的抓孩子,热闹得不成。
桃花放下火钳,待灶里的柴火烧完就成,不用管啦。
“尝尝味儿。”赵素芬从锅中夹了条鱼递到闺女嘴边儿,见她不好意思吃独食的样子,打趣道:“娘说句自私话啊,这可是大虎特意给你捉的,别个能吃上一口都是托了你的福,你可莫要觉得不好意思,就你最该吃呢。”
桃花便不再客套,一口咬住炸得焦香的鱼腹,捏着鱼尾,轻轻咬了一口。刚出锅微微有些烫嘴,一口咬下去外焦里嫩,鱼香味儿在齿间迸发,说不出的香,就是这个味儿。
“好吃。”见娘望着自己,桃花忍不住笑弯了眼,“就是这口,吃上心里就舒坦了。”
“是吧?”赵素芬把锅中的鱼盛起来,心里亦很是满足,“怀了孕是这般,惦记的那口吃到嘴里,心头就哪儿哪儿都舒坦了。娘怀满仓时,大半夜想吃酸果子,想到流口水,那滋味可别提了,没吃到嘴里连觉都睡不好。你那会儿还小不知,你二爹大半夜去后山给我摘酸果子,摸黑踩沟里摔了个大马趴,最后兜着果子灰头土脸回来,给我乐得不成……娘这辈子为数不多的娇气,都在那时候了。”
她脸上闪过一抹怀念,也不知是怀念人,还是那段日子。
桃花一手捏着鱼尾,一手捏着鱼头,小口小口吃着炸小鱼,像条小尾巴一样跟在娘身后。
“我只记得您那会儿双脚肿胀,夜晚还喜欢抽筋,疼得睡不着。”
“亏得你记性好,居然还记得这些。”赵素芬笑着说,“娘已经很好啦,遇到那些不体贴的人家,你挺着大肚子都得下地干活。你二爹还是晓得心疼人,若不然满仓就不叫满仓,得叫‘地生’啦!”
村里人取名多随意,娃子在地里头生的便叫地生,还有叫井生山生田生呢。
赵素芬端着鱼往闹腾腾的堂屋走去,扭头对她小声说道:“娘一直说你是个有福气的,所以啊,眼下正该你享呢!”

◎姐姐你图啥啊?◎
桌上摆满菜肴, 汉子们你推我攘谈笑着在倒酒,妇人家则在招呼娃子、挪脚边的板凳,热闹得很。
堂屋算不得宽敞, 两张桌子一拼,显得愈发逼仄,转个身都难。紧挨着小桌子而坐的方秋燕负责照顾娃子们,吴招娣和曹秀红顺道帮把手,今儿还是在旁边给狗子几个另起了个小桌, 饭菜和大桌上一样,只另外盛了几碗, 叫他们自个夹着吃。
小些的鹅蛋被哥哥带着,倒也不闹腾,筷子使得很是标准,都能自个夹饺子了。
方秋燕看见直夸:“哎哟鹅蛋真棒,娘的鹅蛋长大了,都能自己吃饭了。”
鹅蛋被夸得脸蛋绯红, 小脚一个劲儿晃荡, 得意的尾巴都要翘起来,叠声道:“鹅蛋最棒,鹅蛋最厉害了。”
“桃花过来坐这儿。”她们母女俩进来,大舅母顺势接过大妹子手头那盆炸鱼,想也不想便放在桌上特意空出来的位置上,那头坐着大丫和三花,三花右边是刘稻草, 大丫左边则是俩空位, 特意给她们母女俩留的。
那处离汉子最远, 闻不着酒味儿。
“这位置好, 离他们最远!”桃花笑眯眯走过去,路过几个小娃身旁时,她撑着狗子的肩膀借了个力,狗子原本软趴趴的肩膀立马挺直起来,给她姐当拐杖。
大丫坐的板凳垫了垫子,见桃花过来,笑着给她挪了挪板凳,笑着说:“要垫子不?我给你铺上。”
桃花扶着凳子坐下,还回头搀了娘一下,闻言扭头笑道:“现在还成,能坐矮些,等日后月份大了再垫。”说着看了眼她的脸色,不知是不是山下事了,心头阴霾散去,大丫姐这两日的气色还挺好,脸蛋红润了,脸上也有了笑容,再不复以往灰败暗沉,便是笑也是不入眼底,瞧着跟个布娃娃似没有生气。
眼下就像换了个人,真真切切眼底有了笑意,会主动和兄弟姊妹们说话,更有人气了。
多好呀。
人到齐,也不用招呼,桌上有啥想吃的自个伸筷子夹,昏暗的油灯算不得多么明亮,但却照亮了所有人脸上的笑容。
桃花给一旁吃着饺子的大丫姐夹了条炸鱼,大丫忙叫她自己吃,桃花不顾她的阻拦,愣是把鱼放在她碗里,然后才重新夹了一个,用手拿着,搁下筷子顽笑道:“大舅母还是疼我们,特意把盆放在咱俩面前,伸手就能拿到,可要多吃些才好。”
“大伯母是这般,从小就疼我们,回回吃啥好的都往我们跟前放,生怕我们夹不到。”说着,故意顽笑道:“说来姐也是托了你的福才吃上了这口,赵婶儿炸得好,外酥里嫩,真香啊。”
“可别说这话,啥托福不托福,这一口一家子都能吃。”桃花笑着摇了摇头。
大丫也不是那等扭捏性子,晓得弟妹是担心她客气不伸筷,特意给她夹,故意说这话。
她心头一片柔软,回到家后,无论是爹娘,还是大伯大伯母,人人都心疼她惦念她,连她出嫁前还是个小娃娃的三花如今都会帮她洗衣裳了,亲人为了她冒着风险下山被打得鼻青脸肿回来,她就算是个冷血人,如今心也该热乎起来,好生把日子过好不让他们再担心自己。
昨日如云烟,人还是得往前看。
心头敞亮了,身边又全是亲人,大丫觉得再没有比眼下更好的日子。
她有心和桃花亲近,便主动和她说了一些怀孕初期的经验。桃花却很敏锐的感觉到大丫姐说起肚子里的孩子时语气很是平淡,脸上也没啥期待和喜气,好似谈论今日的天气般寻常。
桃花没当过娘,但她对孩子的存在是欢喜雀跃又期待的,时常还会忍不住摸摸肚子,夜间不敢侧身睡,担心怕自己压着娃。虽然肚子这会儿还平坦着,娘说估摸还没长出个人样来,但她就是忍不住,忍不住摸摸,忍不住稀罕。
连走路都会下意识注意脚下,干啥都变得小心翼翼。
可大丫姐却不同,走路从不看脚下,有青苔也不会故意避开,今儿下午还跟着三花她们去林子里拉弓耍。眼下细想起来,她被大虎他们从吴家救回来时身子那般虚弱,可这么长的时间,没见她喝过一碗药,没担心过肚子里的孩子,没想过保胎。
好似把一切都交给了老天,顺其自然便好。
想到此,桃花扭头看向大丫姐,见她垂着眼睫安静啃着鱼尾巴,言行举止柔柔弱弱,真的很叫人心疼。许是感觉到她的目光,大丫扭头望来,还未说话嘴角便弯了起来,轻声笑问:“咋一直盯着我瞧,可是看我吃得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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