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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月长明(云华渺渺)


芫华上前正要推门时,忽地回头,蹙眉看着身后三人。
“你们唤我师父净妙师太就好,她性子冷淡,无事莫要去她面前叨扰。”
长顺和卫姝瑶皆是点头,谢明翊却问:“你是如何能拜入她门下?”
芫华神色僵硬了片刻,才道:“我是师父捡回来的。”
说话间,四人已经穿过寺庙前院,隐约听见后院的潺潺水声。再往里走,便见高大的古银杏树下,三间小木屋围树而建,静默立在夜色中。
正是华灯初上时,木屋里却漆黑一片。
“师父应是睡下了,不若明日再来找她,我带你们去歇息。”芫华说着,就往另一侧小屋走去。
谢明翊却睨了她一眼,气势骤然提起,道:“她耽搁不起。”
芫华自知有求于他,也想尽快前往京城,只能咬着牙瞪了他一眼,转过身去,轻轻叩响了小屋木门。
“师父,我将那姑娘接来了。”
卫姝瑶悄悄捏了捏谢明翊的手心,担心是不是太过冒犯。谢明翊却反手拢住她的手,低声道:“别怕。”
卫姝瑶无奈,可她确实也想快些赶回京城,只得抻着脖子悄悄望过去,等着。
过了好半晌,木屋里燃起了微弱的烛光。
一位衣着简朴的比丘尼推门出来,面容冷淡地望向几人。她看着年逾古稀,依稀能见年轻时的清丽神态,一双皱纹横生的眼尾,含着沉寂的沧桑。
芫华连忙上前,低声道:“师父,我领着卫姑娘过来了。入夜还叨扰您老人家,实在是无奈,她的病情拖不得。”
净妙师太眼神沉稳地扫了几人一眼,最终将目光落在谢明翊身上,定定地看着他。
“你……”她欲言又止,似是生出两分疑惑。
谢明翊神色自若,一手揽紧了卫姝瑶的腰,笑意温润,柔声开口。
“在下是她的夫君。”
卫姝瑶面色羞赧,登时泛起红晕,却也怕露馅,只得将身子往他身边又靠拢些。
“深夜叨扰师太,实在心怀歉意。”她嗓音低低的。
净妙师太皱了皱眉,“进来吧。”
待几人进了屋里,芫华又主动点了两根蜡烛,将屋子映照得通明。
“来,到贫尼这里来。”净妙师太指着硬榻,让卫姝瑶坐下。
卫姝瑶走过去,将手臂搁在榻上的案桌上。净妙师太伸出手枯瘦的手指,轻轻放在她的细腕上,垂眸不语。
芫华捧了一盏烛台过去,低声与净妙师太交谈,告知她卫姝瑶的状况。
长顺守在最外面,搓着手,踮着脚尖,也偷偷打量了几眼,只觉那位师太面容虽冷淡,眉眼却生得气质典雅。
“她何时病发的?”净妙师太问。
芫华道:“有约莫十日了。”
净妙师太蹙眉,“吃过人参那些大补的药?”
芫华不明所以,只得硬着头皮道:“她夫君是……是京城富商,见她病发,束手无策,自然是想着拿最好的药材吊着。”
“千年人参?”净妙师太眸子骤然犀利。
卫姝瑶连忙低咳了一声,眉眼弯弯地笑着,柔声道:“师太,我夫、夫君他这个人吧,什么都好,就是容易急躁,他平日里最宠我,这次见我病发也是慌了神,将家里珍藏多年的千年人参都拿出来了。”
“家中经商多年,虽有些家底,可其实也就珍藏着这么几样珍贵药材了。”卫姝瑶面不改色地胡诌,“他倒好,全拿出来给我熬药了。”
说着,似是嗔怪般又瞥了谢明翊一眼。
守在门前的长顺听得一愣一愣的,心道卫姑娘终究还是念着殿下,怕他为难答不上话,竟连这等胡话都信口拈来。
想着,长顺不免悄悄去看自家主子,料想谢明翊定会喜滋滋乐开了花。
可只瞥了一眼,就发觉一旁的自家主子愣了神,目光竟然没有落在卫姝瑶身上,而是盯着净妙师太,神色略微僵硬。
暖融的烛光照在老人的脸上。
谢明翊背负在身后的双手倏尔攥紧,指尖几欲戳痛手心。
方才在外面瞧不真切,如今进屋细看,他才发觉——
这位净妙师太,竟然与崔嫔生得十分相似。
瑶妹:轮到我心疼了
注:古之善为医者,上医医国,中医医人,下医医病……又曰上医医未病之病,中医医欲病之病,下医医已病之病——出自唐代孙思邈《千金药方》

“你先前给她用过什么药?”她皱着眉。
芫华连忙把最初给卫姝瑶开过的调理方子说了,净妙师太眸色微沉,沉默了半晌。
谢明翊抬眼,看向她,问道:“可有何不妥?”
“不,若只是贫尼给的药丸,药效不会将病状压制得如此彻底。”净妙师太似有点诧异,“你还给她请过别的大夫?”
谢明翊薄唇轻抿,迟了一瞬,颔首道:“是,他看过芫华大夫的药方,说是不会冲突,双管齐下,我才……”
净妙师太盯着他看了几眼,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眉头舒展了两分,道:“她这病根积郁十数年,此次病发急遽,若只用了阿芫的药,贫尼或许还会有些棘手,现下倒是简单了。”
她顿了顿声,面容也柔和下来,“你请的那位大夫有点本事,只是他不懂病源,又怕烈药伤身,手法太过温和。”
“小丫头病倒不难治,难的是……”净妙师太思忖片刻,冲着谢明翊勾了勾手指,道:“你想让她无病无痛安稳度过数年,还是想和她白首偕老?”
谢明翊怔愣住,一时竟不明白她的意思。
卫姝瑶刚想插话,却听得净妙师太吩咐芫华,“阿芫,你带她下去歇息。”
芫华忙不迭上来,拉着卫姝瑶的胳膊就往外走。
卫姝瑶满头雾水,却又担心惹恼了师太,只得行一步回头一步,委屈巴巴地望向谢明翊。
“答应我,好好说话,别恼了就一个人走了,也别为难师太。”她拽着他的衣襟,踮起脚尖,在他耳畔低语。
谢明翊心尖微颤,捏了捏她的手心,“我知道。”
等她二人走了,谢明翊又走到门前和长顺说了两句话,这才回来。净妙师太瞥了眼他腰侧的玲珑玉环,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
夜色渐深,山林里起了薄雾,窗外隐隐可见氤氲雾气。
谢明翊行至窗前,再次抬眼,看着那张和崔嫔极其神似的脸,不免步伐一僵。
“师太方才所言是何意?”他敛了心绪,轻声问,“难不成,是说她的病症不能根治么?”
“你倒是个聪明的。”净妙师太淡淡道:“贫尼只能消解她身上的毒,但她内里多年损伤已不可挽回,能救未必能活长远,皆是命数。”
谢明翊心中一紧,不自觉声音放低下去,“师太的意思是,若想活长远,便不能根治病痛?”
净妙师太看了他片刻,点头道:“是。无病无痛可活数年,想活长远需得常年受病痛折磨。”
谢明翊用力掐着手心,轻声问:“数年,是几年?”
“短则三年,长则五年。”
屋内的寂静如潮水,倏尔淹没了谢明翊。
耳畔似是只能听清自己滞涩的呼吸,他紧攥的手背上绷起了青筋。
“她……她的病……”谢明翊的声音有点颤,“确无两全其美的法子了?”
净妙师太没有回答他,目光沉静望着他,答案呼之欲出。
净妙师太等得乏了,也没听谢明翊再开口。她懒懒挥了挥手,正要让他下去歇息,明日再行诊治。
却见谢明翊忽地低下头去。
“恳求师太,救内人一命。”
他那永远挺拔从不折腰的脊背,为了心爱之人,深弯半曲,折尽傲骨。
“在下,愿以命相抵。”
纵是夏初,深山寒意料峭。
窗外雾气飘进屋里,扑在面上,令他那张面容愈发模糊,唯独躬身弯下的身影坚如盘石,丝毫不动。
一声轻笑倏地打破了死寂。
净妙师太偏头瞧他,面色微沉,道:“贫尼要你的命作甚?若是拿自己的命便能救活旁人,贫尼早先抵命了。”
“不过瞧你用情至真,贫尼也不忍天命拆散一对鸳鸯。”她似是站累了,走到榻边,慢吞吞地继续说:“你过来些,帮我把这东西启开。”
这算是告诉他,卫姝瑶还有救。
谢明翊紧绷的弦蓦地松下来,仿若在牢笼中已经捱过千年,全身僵硬着抬起头。
他慢慢起身,才觉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
净妙师太俯身,从角落的柜中取出个草篓子,抖动了两下,递给谢明翊。
“我许久没开这盖子了,你来,把它打开。”她从里面摸出个铜匣子。
谢明翊依言上前,伸手开盖。却不知为何,那铜匣子盖得甚紧,饶是他力道极重,也花费了片刻才用力打开。
“当心!”
伴着咔哒一声,匣盖打开的瞬间,里面窜出只黑黢黢的细小钩子,直刺而来。
谢明翊眼疾手快,将匣盖轻掩上,眉目一沉。
“这是什么?”他问。
净妙师太接过铜匣子,走到案前摸索着,道:“蝎子。”
“那小丫头病得太久了,要彻底祛毒,只能以毒攻毒。”她睨了谢明翊一眼,见他似是心存疑虑,冷笑道:“你且放心罢,蝎子不会直接扎她。”
谢明翊稍稍松了口气,却听她话锋一转,冷声道:“我需要这毒蝎的毒液,但毒液不大好取,只能用活人引它,让它主动析出毒液。”
谢明翊愣住,隐约生出了猜测。果然,接着便听到净妙师太说:“你既是她的夫君,由你来做药引,如何?”
按净妙师太的意思,得让蝎子每日扎他,待毒液进了血液,再立即放血以作药引。
她本以为谢明翊会婉拒,或是让贴身小厮来替代,却不料他没有丝毫犹豫,径直伸出手,便说今夜就可以开始取药引。
净妙师太拿了个小碗,正要打开匣盖,忽听得门口响起一声急促的嗓音,“不成!”
二人抬头一看,见长顺拉着贺祈年的胳膊,正拦着不许他进去。
贺祈年甩了长顺的手,疾步入内,拱手道:“师太,还是由我来做药引吧。”
“您那毒蝎,一般人哪里受得住?这位贵人若是有所闪失……”他垂头,声音倏然低下去。
“……他的娘子必会伤心欲绝。他二人好不容易修成正果,盼师太大发慈悲。”
净妙师太凝视了贺祈年片刻,面色冷下来,“是他的娘子,又不是你的,你操心什么?”
她冷哼了一声,想起什么,不悦道:“何况,你这小身板出了事,贫尼可不想见你师父。”
跟上来的长顺听着他二人说话,立时就意识到这二位是相识的。
贺祈年心急如焚。
他早该想到,若说曲州还有人能比肩贺春水,怕也只有贺春水避世已久的师妹崔师太了。
他二人原是一对神仙眷侣,又师出同门,可最后因为往事分道扬镳。崔师太遁入空门后与贺春水老死不相往来,他也只是年幼时见过几回,并不知道崔师太收留了芫华。
与贺春水擅长行医不同,崔师太更擅长用毒。贺祈年听师父醉后念叨过几次,知道她出手向来是雷厉风行,要拿谢明翊做药引,定然不会让谢明翊轻松熬过去。
贺祈年心中百转千回,担忧太子一旦出事朝纲不稳,情急之下才冲进屋里来。
……他也确实,怕她伤心。
没等贺祈年再与净妙师太辩解,却听见那厢忽然起了细碎的动静。
昏黄烛光下,谢明翊打开了匣盖,将手臂递进去。
蝎尾猛地翘起,刺进他的臂上。
谢明翊面色毫无波澜,等了片刻,才合上盖子。而后,他伸手从腰间抽出匕首,割破了自己的小臂。
长顺和贺祈年皆是神色震惊。
“殿、少爷——!”长顺急忙上来,就要给他止血。
谢明翊抬起手,做了个手势。他垂下眼,望着小臂直淌的血滴落进碗里,闻着淡淡血味,慢慢开了口。
“你凭什么做她的药引?”他嗓音平缓。
他抬腕,将最后一点血吮吸进唇间,慢悠悠地舔了舔舌尖。
满屋寂静,众人连呼吸也屏住了。
谢明翊推了推碗,唇角勾起笑意,“师太,明日何时取药?”
净妙师太也是神色微骇,好半晌才缓过神来,道:“午后你再过来。”
这蝎子她精心饲养了多年,虽然不会致命,可终究是毒物。
没她的驱使,寻常人受那毒蝎一刺,不说疼晕过去,也会因毒液入体本能颤抖。偏这年轻人,面不改色,连声痛呼都没有。
谢明翊缓步离开了屋子,留贺祈年和净妙师太一起商讨药方。
外面夜风微凉,一轮弦月高挂。
谢明翊仰头望了会儿,胸中闷痛越来越重。
他望着浅淡朦胧的月辉,喉结滚动,口中尝到一丝血液的腥甜。
“啧,沈奕,你疯得不轻了。”他嗤笑一声,舌尖抵了抵后糟牙。
谢明翊用力遏制住胸腔里的不适,沿着寺庙后院的小径,慢慢往后山走去。
月色浅淡,洒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
谢明翊踩碎了一地滢滢水光,负手慢慢前行。
曲州的月夜总是这样,蒙着薄纱般朦胧不清。
一如十四年前。
他倏然想起长宁宫的月夜来,那是整个皇宫望月最美的地方。
年幼时他才蹒跚学步,就被父亲逼着在月夜下练剑,纵然是最得先帝欢心的小皇孙,也会因为懈怠逃不过父亲的训斥。
先帝颇为疼爱母亲,爱屋及乌,连他也被赐了谢姓,刚过周岁就被封为世子,准许他与母亲一同居住在长宁宫里。但父亲却不能如此,每回进宫小住一段时日就要回沈府。
他对父亲的记忆着实不深,印象最多的画面,便是父亲一袭青衫如翠竹,轻揽着绯红衣裳的母亲,二人并肩而立,抬首望月。
每当他气鼓鼓地跑过去,挤在父母之间,用小小的粉拳抗议。父亲就会笑着将他抱起来,举过肩头,指着明月,温柔告诉他古往今来描绘明月的诗词。
谢明翊没有继承父亲最负盛名的才学,对那些文人浪漫已经记不太清了。
可今日,他仰头望月,忽然有些后悔。
月色甚美,他却道不出一句思念父母的诗来。
又或是,无从道起。
他向来不是多愁善感之人,不过是因为听见净妙师太和贺祈年的对话,莫名生出了一点儿酸涩。
贺春水养他时,近乎严苛折磨般教导他,要他坚强,要他冷血,不许他软弱,不许他仁慈。
老头儿腿脚不好,走路一跛一跛的,喜欢拿拐杖指着他的鼻子训斥,“想活下去吗?想活下去,就得复仇!”
他慢慢学会克制所有的情绪,将复仇的执念铭刻入骨。并不是因为害怕老头儿的抽打,而是——
他忘不了沈家满门染血的月夜,忘不了长宁宫的火光漫天,忘不了崔嫔护着他时那点温暖。
他不敢忘,不能忘。
可谢明翊那时候到底是个孩子,他对贺春水这般严苛的教导,终究生出了怀疑。他不想走贺春水给他规划好的复仇快捷方式。
熟读医术又如何,钻研用毒又如何,哪里比得上冰冷剑锋手刃仇人来得痛快?
所以他想尽办法给崔嫔送了信,不想再跟着贺春水。
他拉着崔嫔的手从千花谷走出来时,如释重负。
老头儿站在竹篱笆前,气得摔了一地的瓶罐,嚷着叫他这辈子别再回来。
谢明翊没想过再回去。直到平顺坊那场爆炸,将他所有幼稚的想法毁灭得一干二净。
再后来,他躺在军营的硬榻上,与贺春水再相逢时,看见老头儿身侧带着的小小少年,比他年纪小两岁,模样清秀眸子干净。
贺祈年比他乖巧,比他听话,连说话也比他会哄人。
他看见贺春水温柔地揉那孩子的脑袋,却连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成了哑巴。
彼时他只是不动声色瞥过头去,麻木又冷静。
他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不被人所需,也不在乎别人是否需要自己。
直至今夜,他听见贺祈年想要给卫姝瑶做药引。
他知道卫姝瑶会柔声柔气地对贺祈年道谢,也知道她带在身边的龙眼肉是贺祈年亲手剥给她的。
心里那点儿酸涩终于凝聚成云,洒了一场漫天大雨。
他孑然一身,已经无人在意他,也无人再需要他。
但,她不能没有他。
她只能接受他的赐予。
她必须接受。
谢明翊不再像往常一样将心里的涩意强压下去。他捻起路边的竹叶,慢慢划拉着自己的手指,细细感受着胸腔里的钝痛。
又刺又痛,又酸又麻。
酸痛得眼尾有点红。
卫姝瑶一直等在隔壁的小屋里,怔怔望着窗外的弦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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