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历二年,女帝兴用女官,朱博士府庶女朱颜学得本领入刑部,成为刑部九品书令史,然而却因嫡姐私奔,在父亲苦苦哀求下代替嫡姐嫁给了内卫府大阁领沈渡。
新婚第一日,沈渡拔刀对她立下“三妄想”——
一,别妄想成为真正的沈夫人,他与朱颜有名无实。
二,别妄想从他这里套到一点情报,他知道朱颜是李家派来的细作。
三,别妄想能在沈府活过三个月,他定会将她手刃。
朱颜默然不语。
后来,满长安的人在朱颜门外看着那心狠手辣、一人之下、往日傲慢不已的大阁领,扒着门缝,一声声地哄:“夫人,便让为夫进去吧——”
长安,刑部典狱。
阴暗的走廊重兵把守,青灰的墙砖,发黑的木头,无一不散发着浓浓的潮冷味。
刑部的九品书令史朱颜站在这浸得鼻子都无法呼吸的味道里,正看着面前桌后的一个瘦男子。
瘦男子低垂着头,牙关紧咬,眼神飘忽不定地周游在审讯室内的各个角落。朱颜冷眼看着他,伸手背着的木匣中取出了一双孩童的小鞋,放在了瘦男子面前。
瘦男子目光扫过那鞋,忽然浑身一震,似乎想到了什么,震撼地望着朱颜。
朱颜沉笑:“没错,正如你所想,王阮儿有了两月的身孕。”
瘦男子顿时骇然,捧起那双鞋,又连连摇首把鞋扔出去:“不,不可能,你在诱骗我!而且,便是她真有身孕,那又如何,她……那孩子,还是会姓王,还是会和她们一样,一起看不起我!”
“并非如此。”朱颜冷道,“程嫌,你为入赘不甘,愤而协助谋杀了王阮儿,可你却不知,她对你痴心一片,不单打算孩子出生便随你姓名,甚至计划在孩子出生后将王家产业尽数托付于你。还有你隐瞒的那在逃的真凶佘弧弧,她也早知她存在,愿不计前嫌收她入门。”
“程嫌,你处处怪王阮儿有钱有势欺压于你,可是否如此,你最清楚。”
“我再问一遍,程嫌,你当真,不交代出佘弧弧的行踪,以告慰王阮儿母子在天之灵吗?”
程嫌捂面,悔恨流泪。
记录下佘弧弧的行踪,朱颜收拾好匣子,走出典狱,刑部总捕头南圳便遥遥对着朱颜一边抱拳一边行过来,嘴里还不住称赞:“早听陈兄说六娘厉害,最善侦查审理,没想到是青出于蓝。若不是你来,这程嫌还不知道藏着佘弧弧到什么时候,幸好啊,幸好你参加了刑部女官审试,叫我只用回刑部找你,不然我这三大五粗的上朱府去寻一位小娇娘,那怪坏你名声的,哎——你那匣子哪来的,当日我们在王家,也没看见啊。”
南圳二十余五,一脸络腮胡,是朱颜那位五十岁的师傅陈瘟的忘年小兄弟,平日就是个话痨,朱颜没少听陈瘟抱怨南圳话多,闻言倒也不惊讶。
提了提手上已经包进包袱里的匣子,朱颜微微一笑,道:“这不是王家的东西,那娃娃鞋也是我嫂嫂为未出生的小侄儿做的。”
南圳惊讶万分,但想一想,倘使不用攻心之术,程嫌也未必会说出缘由。
想起程嫌那铁皮子嘴,南圳也无可奈何,对朱颜道:“朱府方才来人,叫刑部告知你家中出了事,要你尽快回去,我给你背了马,就在外头。此次,也谢过六娘了。”
朱颜十日前刚走马上任,一来就遇见了好几件案子,协助主事处理完,还以为能回家,又被请到了典狱,这会儿听说朱府有事,她愣了半晌,问道:“可是我三姐姐同沈渡的婚事出了事?”
南圳摇首:“我方才见了不良人的总捕,好像说是你姐姐悬梁自尽了。”
悬梁自尽!
第2章 替嫁
朱颜吓了好一大跳,她虽是庶女,但朱府环境优渥,没有内宅龌龊,从主母到姨娘,从哥哥到姐姐,都处待得极其融洽,尤以她三姐姐朱沅和她关系最为不错。
知道这消息,朱颜也没有之前的悠哉了,提起匣子往外去,翻身上马时还借了一下南圳的力。
临着要走了,朱颜补充道:“那程嫌其实知道王阮儿没有身孕,佘弧弧妒忌王阮儿,虐了尸,用巴掌长的银针扎了王阮儿宫房数下,他今日愿招,不过是他撑不住,拿了我的话做了他背叛共犯佘弧弧的借口。我不过是做了挖河堤的最后一只蚂蚁,绝非骗供,总捕头万莫误会。”
浅浅莞尔,朱颜驾马离去。
等到了朱府,喜轿礼抬在外头排成了长龙,可唢呐不吹了,锣鼓息下了,新娘子也没见着了。
待准备进门,老管家和喜娘立马迎了上来,拉着她急哄哄地进了大堂。
她娘金氏正同嫡母如氏和她爹朱阔争论,看到她,金氏哀怨道:“三娘私奔不愿嫁沈渡,我又何尝愿意六娘嫁给沈渡,先不论那沈渡和来罗织并称黑白阎王的事,我们六娘今年也方才十八岁,年纪小脑子又不灵光,这长得又不好看,除了看死人和罪人别无所长,必是不讨那沈渡喜欢,一嫁过去,那保准会倒霉的啊!”
脑子不灵光不好看别无所长的朱颜:“……”
沉默了半晌,朱颜明白了:“阿爷是想我替三姐姐嫁过去,那为何不是四姐姐?”
朱阔没来得及解释,金氏一把将她拉了过去,嘀咕道:“你那四姐姐你还不知道,傻乎乎不好看大字都不认一个,嫁过去肯定小命呜呼。”
朱颜:“……按您说的,我不是和四姐姐一样嘛。”
金氏看着朱颜小脸远山眉,含情眼糯红唇,小声道:“我这不是说得坏一点么……”
朱颜无语,就听扑通扑通两声嫡母和父亲跪在了地上:“颜儿,这婚事不是阿爷做的主,张行微宰相特地求的这婚事,若是毁了,阿爷丢官也不愿意你们嫁,可张相和沈渡,到底是厉害的人,这婚事,交给你和三娘去必定能求个和离全身而退,可三娘——”
金氏也扼腕:“真大事临头,才了然府中读书的女儿居然个个读死书成了榆木脑袋,反而你与三娘两个不学好的扛得住事。真是,什么玩意儿。”
地下两个也哭:“六娘……”
朱颜被搅得烦,摆手:“喜服拿来。”
室里静了静,金氏呵斥道:“你真嫁给沈渡?!朱颜,那沈渡,那沈渡……”
外厉内荏的金氏泪滚下来:“阿娘就你一个女儿!”
朱颜抱着她,拍了拍她的背。
沈渡其人,周后麾下内卫府大阁领,主管侦查、监视、刺杀,是长安赫赫有名的白阎王。
闻其名,白日云散,夜止小儿哭。
朱颜明白金氏为何担忧。
朱府和沈渡的婚事,是她爹上司张行微一手定下。张行微中正,与沈渡素来不合,这一桩婚姻,百八十,是张行微想要朱府替他监视沈渡一举一动。
而沈渡亦知晓张行微的想法。
所以这婚事,就等于将兔子送入了虎穴。
朱家没几只聪明的兔子。
第3章 内卫府大阁领娶亲
坐在轿子里,朱颜理着喜服,怎么也想不到早上她还在典狱,一晌就得做人妇。
叹着气,轿子停了,四面八方传来震动地面的脚步声,喜乐亦随之消失。
朱颜听到喜娘惧怕地笑道:“大阁领,这还没唱词,你不能……”
然后是陌生男子道:“内卫府大阁领娶亲,要按内卫府的规矩来。大阁领也是急着给新嫁娘送礼,接好了。”
“啊——”
外头赫然尖叫,一个黑色的东西就从外头扔了进来,咕噜咕噜地落在朱颜脚边。
朱颜视线落下去,红红的液体溅洒了喜轿一地,她疑惑地一踢,一双大睁的人眼直勾勾地望向了她!
朱颜瞬间起身,忍着心惊撩开轿帘问道:“谁扔的?”
无人做声,面前黑色的高头大马近了几步,锦缎金线织就的蛟纹披风从马鞍上流泻,那披风主人冷冷的双目就落到了她身上。
不怒自威,见之生惧。和黑阎王截然相反的阴鸷。
这是沈渡。
朱颜被他打量着,抬起头,将手里的人头举起:“大阁领,你的东西。”
“六姑娘。”沈渡道。
听他认出自己,朱颜眼里微微一闪,便听他冷笑了一声:“胆子够大。”
朱颜要说的话夏然而止。
因为沈渡拔出了横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喜娘吓得一咕噜爬起来,连忙道:“大阁领!张相吩咐过,务必要将姑娘分毫不少的送入府中,陛下也同张相保证过,此番定是好姻缘,你不可如此!”
沈渡眉眼微挑,扫向喜娘:“是么?”
朱颜连忙开腔:“她是官媒,动了她,大阁领不会有好下场,你将我收入府邸,那往后便是我们夫妇二人之事。”
朱颜凝视着沈渡,陈述事实:“大阁领,得不偿失。”
这一行径无疑挑衅了内卫府大阁领的威严,景林登时微怒:“好大的胆子,轮到你来教主子做事!”
眼见景林身下马匹的双足便要踢下来,沈渡动了动马。
黑马低吁一声,拦在了朱颜身前。
景林收马不及时,稳了马,人却掉下了马鞍,金丝边海东青纹样的披风在泥土里滚得看不清原样。
沈渡对此毫无表示,眼神冷冷淡淡瞥了景林一眼,可那堪为他心腹的属下居然一点也没觉得沈渡的警告寒了他的心,只无言地爬起来,道:“属下知错。”
而其他的内卫也没有丁点儿不快。
真够忠心耿耿。
但这对朱颜则并非好消息,内卫对沈渡越忠心,便说明沈渡除了周后给予的权力外,他自己同样有足够的实权。
这种实权足以让他随意处置任何人安插过来的细作——也就是她。
认知到此事,朱颜几乎不能呼吸,那仍放在她颈上的刀,更让她觉得脚心发凉到了颅顶。
刀锋正对着她的脉搏。
朱颜想要张口说话,沈渡抬刀。
朱颜直直望着刀落下来,旋即,她手中喜扇微微摇晃,手里就剩了一条扇柄。
“入府之前,我需提醒你三件事。一,”沈渡收刀,“别妄想入门后便能成为真正的沈夫人;二,也别妄想从我此处探听得任何一件有关内卫府之事。三……”
“你记好了——”沈渡长指捏着她下巴带到身前,俯首在她耳旁哼笑一声:“不是我沈渡心甘情愿娶进门的夫人,妄想活过三月。知道了么?”
阴鸷的视线从朱颜脸上抽走,临行前,沈渡还屈指弹了一下朱颜的下颌线。
朱颜猛声抽了一口气,才被这痛觉触得找回三魂七魄。
大口喘气,朱颜怒从心窝起,沈渡便头也不回命令道:“一队人护送喜轿入府,另一队,跟我走。”
语落尘土飞扬。朱颜咳嗽好一阵,忍不住骂:
“这人怎么变得如此自大!”
“这个人怎能如此羞辱你!”
异口异声的谴责。朱颜愣了愣,朝声源转首,便看一身官服的好友陆垂垂一脸义愤填膺地站在花轿边上,竟不知是何时在此地的。
“二、二娘,你怎会在?”
叫了一声在陆家行二的陆垂垂,陆垂垂这如梦方醒道:“我?记起了!是长安令那处交来一宗案子,主事说死者涉官家子弟,尸状又极为蹊跷蹊跷,他拿不定主意,要我立即带你前往,我们快些去,若是晚了,必是下月连茶都吃不起了,走走走。”
陆垂垂骑了马来,朱颜没有其他的车马,只得坐在她身后边拆头顶的朱钗边听案情。
案发现场在延康坊西明寺,据陆垂垂传达,尸体发现是小沙弥在早晨挖竹笋想要带回去熬粥时,在寺后竹林处挖出了一只断臂。
因西明寺为京寺,吃天家福荫,故而小沙弥报知住持后,住持立刻命人至长安令处报了案,这方由长安令让人挖出了尸身。
死者为一男一女,男为七品官的官家嫡出子弟梁尘重,女为平康坊家养的名妓邝盏心,二人死时相拥,死状平和且拥抱自然。若非二人胸中心脏被挖,女子面容俱毁,此事大约便会以成为某段悲情说书的结局被结案。
“可验过尸,是否有中毒,是否有仇家?”朱颜问道。
“长安令处在梁家要求下差仵作验了尸。”陆垂垂扶着朱颜下马,“听到自家嫡子死了,他们哭得狠也气得狠,几乎是一到就叫长安令验了尸身。”
“立刻开身?”看陆垂垂颔了颔首,朱颜垂着眼,若有所思,“验尸结果如何?”
“梁尘重的喉关微黑,梁家一看到就走了。”陆垂垂道,“仵作告诉我,那毒是稀释的滴水观音,毒量尚不到致死的地步。死因仍是因为失血。”
陆垂垂指了指心房:“便是此处唯一的外伤。”
朱颜思索:“在你看来,你认为凶手是何种身份?”
陆垂垂灵动的双目忽然不眨了,望着朱颜哭丧着脸:“我怎知,我要是知道,我就不来令史,直接去大理寺谋官了。可你也清楚,大理寺连你,传闻中的六姑娘都不收,何况是我这样条理不清的人?”
朱颜在长安名气不大,却也不小,至少长安的不良人、刑部和大理寺及典狱的刑侦捕查都认得她。
一是因为她那位告老辞官的师傅,精于审讯捉拿之术的典狱司监陈瘟,其二,便是朱颜从小就奇怪。
朱府三姑娘朱沅率直张放,打球赛马出名,可六姑娘出名却不出在这些玩意儿上,而是当真不学无术地成天追在犯人后头跑。
追也不是叶公好龙,至她十六岁时,她便已协助多方破了大大小小的案子。
小小一女子,官宦人家的千金,哪不叫人稀奇。
第5章 佛陀吞罪(2)
被忽然夸赞,朱颜腼腆地红了脸,道:“都是他们的功劳,怎么说得像是我一个人过关斩将拿下犯人一般。”
陆垂垂有意调笑:“那是因为他们都是男子,不好意思叫你一个女子全做了,否则定是赶你去抓的。”
说着话,她们已经行到了寺内。
与外头仅仅卫兵把守不一样,寺内多了很多穿着鹰纹官服的人。
金丝滚边,内卫府。
朱颜脸上轻松的表情沉了,她们的主事吴泰明便行了出来,打眼到朱颜身上,他愣了一愣,又看了眼陆垂垂,忽然以一种明了又不厌烦的表情动着微紫的唇道:“我叫你去找她,你去了这么久,又是去梨园里瞎玩乱荡?”
最好看戏演曲的陆垂垂茫然,还不待解释,吴泰明冷笑了一声,语如连珠炮道:“你倒是舒坦,可你不知你母亲方才差人来骂我了一通,说今日叫你回去同你的妹妹排学堂的小戏,你却没见人,直说我剥削于你呢。”
刑部事务多,案牍时累积得与朱颜一般高,上任仅七日,朱颜都是在刑部歇息下的。
可便是如此,有时她还会被吴泰明暗示偷懒扣俸禄。
听得这只雁过不留毛的严厉主事又开始暗示自己被陆母骂了心里不痛快,陆垂垂纵然一头雾水她何时去玩,也得顾着上司心情咽下苦水哄道:“哎!家母不懂事,您不必跟她计较,这小戏,能有公事重要吗,一个小,一个公,这从名儿上就能提现出来了不是!”
陆家上下爱戏成痴至人人会唱曲的地步,陆垂垂佯的一脸恨铁不成钢因天赋入木三分,吴泰明心满意足了,眼一斜又来挑朱颜的茬。
“怎来得如此之慢?”
朱颜不慌不忙:“回了趟朱府,我阿娘您知道的,和您夫人一个气性——说回来,主事也回家见过夫人了吧,您这衣角上的黄花,是夫人又秀了新花样?”
“新花样?”陆垂垂看向吴泰明的衣角,讶异道:“夫人学会刺绣了?”
吴泰明的脸色乍然阴晴不顺,也没回答陆垂垂便转道:“此处是寺庙,邝盏心的尸身运到了隔壁的小院里剖解,现下只有一埋尸现场,且勘察收集之事不再由刑部主理,而是内卫府。”
“内卫府?”陆垂垂一顿,“那沈渡岂不是也在这儿?”
话落,吴泰明已带她们来到了事发的后院,堪这一声,伫立在竹影下的男子回头,极深的双目不带感情的拂过陆垂垂,落到了朱颜身上。
一番审视,凛厉如他衣袍上纹绣的海东青。
吴泰明知道陆垂垂冲撞了他,鞠礼道:“大阁领,这是刑部新上任的两位书令史,是女子又不大懂事,不知道规矩,还望大阁领海涵。”
吴泰明赔着笑,沈渡睨了他一眼,却走了过来。
黑衣黑袍,手按在刀柄上,面色不友善地直视他身后的陆垂垂与朱颜——吴泰明几乎是立时想到了沈渡杀人的样子,后颈不由得发凉。
第6章 佛吞罪(3)
陆家到底是正经官宦,朱颜之父是张行微一党。吴泰明盘算着利弊,毫不犹豫上前,却见沈渡下巴一扬,冷道:“你是没记清我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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