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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男恶女(实颖)


“哼,我有什么担心的?要担心的是大哥吧?”
他眉峰一耸,很快恢复,“既然没别的事,我就放心了。你进去吧。”
萧童看着他的背影,恶意顿生,笑道:“大哥真的放心了?”
萧邗没回头,“如果这么说话能让你痛快些,就说吧。哦,对了,田江要到了。”
田江是早上到的,他一身武官打扮,风尘仆仆,径往父母院中请安。
夫妇正用朝食,高氏立刻放下筷子,起身扶起儿子,“这么快就到了,又跑死了几匹马?”
“四匹。”
“何苦这么赶路?”
“儿想早些见到大人。”
萧恕用余光扫了他们一眼,轻轻哼了一声,“江儿,你无诏回京,自己上书请罪吧。”
“是,儿知道了。”
高氏安慰道:“虽是你父亲叫你来的,但对外说不过去,该做的还得做。”
“儿明白。”
“去看你妹妹吧。”
田江露出笑意,“是。儿告退。”
“若她还睡着,不必叫醒她。”萧恕沉声提醒。
“是。”
田江出了房门,大步离开。
高氏不悦道:“哥哥叫醒妹妹有什么?自家人还分出贵贱了?”
“我就说了一句,怎么扯到贵贱了?”萧恕无奈。
“郎君心里清楚。”高氏半嗔半怨。
萧恕歪着头看着她,“夫人,咱们说话可得凭良心。我视江儿如己出,不逼他改姓改祖宗,养他二十年,教他读书习武,给他要官做,他要立田家的门户,我遂了他的愿,天下像我这样的继父有几个?”
“我知道你对他好,”高氏端起碗,“罢了,当我什么都没说。”
萧恕却搁了筷子,“话既出口,怎么当没说?夫人怪我不把江儿当亲儿子看,人家也没把我当亲爹啊!人家是田氏子嗣,你儿子什么性子你不清楚?”
高氏眼眶微红,“我还不是想你们能亲近些嘛!”
萧恕拍拍她,“行了,我们不是有阿鸢嘛!”
“你就知道阿鸢!”高氏抹去眼泪,“我问你,卢家四郎的事怎么样了?”
“我心中有数。”
高氏正色,“上次平王府斗花会,卢家四郎我看过,着实不错,和阿鸢相配。何况,若与卢家通婚,郎君在朝也能得一助力。”
萧恕坐了回去,“我尽力吧。”
见他不甚上心的样子,高氏有点急,“你一定要说动卢辩。”
“夫人啊夫人,你当此事容易?卢家本就是五姓,只与皇族和高门通婚。纳个妾都得是好家世的清白女子,当年卢辩和名妓宋西洲郎情妾意,愣是连个名分都没给。”
“我们阿鸢是县主,还配不上他儿子?”
“卢辩是只老狐狸,身为先帝表兄,还不忘烧今上的冷灶。从来不涉党争,旧族新党、进士门荫、文武内外都敬重此人,他能轻易倒向萧家吗?”萧恕自嘲,“别忘了,这次上书让我回朝觐见的就有他。”萧恕边说边把奴婢端来的药碗递给妻子。
高氏接过药,“不试试怎么知道?”
萧童房前的婢女见了田江,犹如白日见鬼、耗子见猫,立马让路。
田江拎着食盒,轻轻推开门,蹑手蹑脚地朝床榻去,隔着帷帐打开盒盖,用手掌扇出香气。
“哥哥!”萧童一把撩开帘子。
她只着中衣,田江撇过脸,边说话边把椸架上的衣服扔过去,“我就知道你醒了。”
萧童把外袍披上,下了床,“闻到钱记肉脯的香气就知道哥哥来了。”
她走到胡桌边,捏起一片送入口中。
田江看着她的模样,笑道:“要是被他们看见你衣冠不整地吃肉脯,少不得说嘴。”
“管他们呢。”
“就是,我们阿鸢不需要规矩。”他摸了摸妹妹的头,目光柔和,深眸褪了几分凌厉。或许因为都遗传了母亲的外貌,他是与萧童长得最相似的兄长,但他的气质更为阴鸷,大白天也冒着森森阴气。
“哥哥怎么来京城了?有公务吗?”
“算是吧,也不全是。”
“何意?”
他冷了脸,“我听说,你被下了大狱。当初我就不同意你和郑家的婚事,父亲和萧邗一意孤行,现在人死了,还连累了你。大人要给你重新择婿,这次,我替你把好关。”
萧童小声道:“他们做不了我的主,就算郑大郎不死,也会退婚的。”
“你还维护他们?”
“哥哥!”她语有警告之意。无论她和家人怎么斗嘴,维系良好的家庭关系是她与生俱来的使命和不自觉的任务。
田江低下语气:“我这次是带着人来的。”
“谁?”
“郑府那两个证人。”
萧童警觉道:“听说他们失踪了。难道没被灭口?”
“再晚一步就只能找到尸体了。”
“嘴撬开了吗?”
“你说呢?”田江笑得毫无温度,“不揪出幕后之人,我们阿鸢的委屈不是白受了?”
午后,永王在皇城遇到萧邗,叫住了他。
“萧大,你行色匆匆,出了何事?”
萧邗行礼,不欲多言,“大王,家中急事,我先走一步。”
李慎拦住他,“是否需要帮忙?”
换在平时,他是不会开这个口的,他不是好管闲事之人。但关涉萧家,他本能地想到萧童,便想也不想地说了出来。
“一点家事,无需劳动大王。”
“那你快去吧。”
“是。”
没走几步,萧邗又退了回来,纠结道:“大王,要不……”
李慎笑,“无妨,一道去便是。”
路上,萧邗才吞吞吐吐地告诉李慎:“方才,家人给信,说舍妹去了郑家,还带着人。”
“带着谁?”
“田江。”
“田群牧?他擅离职守、无诏入京,不怕降责?”
萧邗冷哼道:“大王有所不知,其父殉国后,圣人和家父对他多有宽待,使他愈发骄横。不怕大王笑话,舍妹就是被他纵成如今这副性子。今日去郑府,八成是他的主意。”
我当然不知,你从来不提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李慎这么想着,说出的话却是:“你莫急,到了郑家,把县主劝回去就好。”
萧邗沉着脸点点头。
李慎明白,田江带萧童去郑家必是寻衅报复,萧邗怕惹出乱子不好收场,让他这个亲王同往,既是为了制止,也是防止出事后说不清,让他做个见证。
这些日子,观萧童行事,其睚眦必报,真不知会在郑家闹出怎样的风波。他不禁开始担忧。

田江和萧童被请进中堂。
郑存自从独子遇害,便告假在家,人瘦了一大圈,虚弱道:“县主和田郎君亲自上门来,可有要事?”
田江不答反问:“怎么不见郑女史?”
“小女不在,难道二位是找她的?”
“非也。令郎一案另有隐情,我们带了线索来。”
“隐情?”
萧童笑道:“紫云死在牢中,两个证人失踪,郑公不觉得蹊跷吗?”
郑存咳嗽了一阵,“依二位的意思,紫云不是真凶?她也是冤枉的?”
萧童倚着凭几,摆摆手,“命案发生前后,令郎房中并无物件丢失,紫云的说辞有误。她会些武艺,一年前才进贵府做奴婢——”
“她竟习武?”郑存站了起来,“这么多疑点,大理寺还判她是真凶?”
“贵府的仆人不是认出她了吗?”萧童两手一摊,“她自己也认罪了,现场种种迹象都指向她,为何不能判?人是她杀的,但不一定是她要杀的。”
郑存面色不自在,慢慢坐了下去,回忆起那日的情形,两个家仆就是跪在这里。
他问他们:“你们到底看没看见兰陵县主?”
那两人互相对视一眼,不吱声。
郑存的女婿裴俨也在,喝叱道:“再不说实话,拖出去乱棍打死!”
仆人抖了一下,抬头看向一个角落,“天太黑,看得不清楚。”
“废物!紫云和兰陵县主的身形也分辨不出吗?”
“应……应该是紫云。”
裴俨看了眼岳丈,二人交换了个眼神,后者道:“紫云已归案,明日到了大理寺公堂,该怎么说,清楚了吗?”
“清楚。”二人点头如鸡啄食。
“郑公?”
听见田江叫他,郑存回过神来,“田郎君,紫云死后,大理寺来提证人,那两个贼奴却已逃离,他们会不会是被人收买的?”
“郑公终于想明白了?”田江转动着扳指,“晚辈不才,找到了贵府走失的证人,查出了让他们作伪证、嫁祸舍妹的幕后操纵者,”他掀起眼皮,“或许,也是杀害令郎的真凶。”
“是谁?”郑存拄杖起身。
“家里来客人了?”郑弗迈进门槛,还穿着上值的常服。
田江站起来行礼,“见过女史。”
萧童则安坐在榻,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郑弗瞥过兄妹俩,“田群牧,兰陵县主,二位过府有何指教啊?家父体弱,不宜劳神,有事就让我们小辈代劳吧。”
“哦?我看郑公精神矍铄,不像体弱。”田江一本正经地说着瞎话。
郑存敲了敲杖,郑弗会意,退至一旁。
老翁指指田江,“田郎君,你继续说,谁是杀害小儿的真凶?”
田江来回扫视房中人,脸上神秘莫测。
萧童拍拍裙摆,朗声道:“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她站了起来,走到郑弗面前,眼神交锋,空气中火花四射。
“郑女史,你知道是谁吗?”萧童笑道。
郑存慢慢转向女儿。
郑弗登时跪下,“请父亲明察。”
“郑公别急,不一定是你想的那样。”田江干笑两声。
“二位是来卖关子吗?”郑存一阵猛咳,郑弗要抚背,被他打落。
萧童看了眼哥哥,兄妹俩齐望向郑存肩后,“你还不承认吗?”
角落里的老人抬起头,一直敛目躬身的邓长史,忽然爆出一串长笑。
“你笑什么?”郑存问老仆。
邓长史从阴影里抬起头,脸上的光斑在沟沟壑壑里闪动。
“是你?”郑存抬手指着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是我,”邓长史收了笑,“都是我做的。”
郑存瞪着浑浊的眼球,“居然是你……你……你在府里三十年……为何……”
邓长史不予理会,“既已败露,是杀是剐,任凭主人发落,我无话可说。”
“狗奴拿命来!”
郑存举杖冲过去,被郑弗拉住。
“父亲莫激动!身子要紧!”
“别拦着我!狗奴害了你弟弟!”
“父亲!他是良民,不是奴婢,打死要坐罪的!”
萧童歪靠凭几,支着头看戏,笑着叹道:“亲弟弟死了,凶手就在眼前,郑女史还这么淡定,真让人佩服。”
田江不阴不阳地笑,“毕竟不是一个娘生的嘛。”
郑弗箍着父亲,怒道:“二位是来看热闹的吗?”
“晚辈不敢。”田江说道,身子却纹丝不动。
郑弗扬声呼喝:“来人!将长史绑起来!”
仆婢尚未上前,邓长史从袖里拔出一把刀子,大喊一声:“二娘子不必为老奴费心了,老奴先走一步!”随着利器扎入肉身的闷响,邓长史背靠房柱,慢慢滑了下去。
堂中尖叫不绝。
萧童眼皮抖了下,仍倚坐在榻,把玩着自己的指尖。
田江走过去,试了试鼻息,“死了。”
鲜血在地板上慢慢积蓄,粘稠刺目。
郑存怔了许久,瘫坐在地,喃喃道:“他是你的人?是你指使他?”
这话显然是对女儿说的,郑弗眼神闪烁,背过身去,“不是。”
“那他为何临死前喊你?”郑存嗓子嘶哑。
“父亲!邓长史连证据都没看到,为何这般痛快地承认?若是我的人,死前唤我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他明显是在挑拨我们父女!”
田江笑,“郑女史不去戏场唱戏可惜了。”
郑存却被女儿的话浇醒,转问客人:“田郎君,兰陵县主,你们说邓长史是真凶,有证据吗?”
“自然是那两个逃奴招的,那晚天那么黑,他们什么都没看见,胡诌罢了。他们受姓邓的指使,先说是我,见咬不死我,加上郑公施压,只好顺势指认紫云。”
“我施压?”
萧童娇笑,“识时务者为俊杰,郑公对我萧家服软,不算丢人。”
“一派胡言!”郑存扶着女儿站了起来,重重地敲了下拄杖,“府中出了人命官司,老夫就不留二位了。”
“别急着下逐客令呀!”萧童起身,“郑公,令郎命案本是贵府祸起萧墙的家事,却栽赃到我头上,给我和萧家泼脏水,你打算当什么都没发生吗?”
“县主想如何?让我去贵府负荆请罪?”
田江深暗凌厉的眸子紧盯那双老眼,脸上再也不见笑意,阴沉沉道:“请罪有用吗?”
郑存父女被他盯得退了一步,“你们想做甚?”
萧童嫣然一笑,“当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喽。”
“何意?”
“不出明日,全京城都会知道令郎之死的真相,本县主作为无辜牵连者,查清案情,公诸于世,不过分吧?”
郑弗冷声问:“就凭那两个出尔反尔的贱奴?谁会相信?”
“贱奴又如何?”萧童双手负于身后,气定神闲道:“不知道,京城官民会不会信两个贱奴的话呢?你们真以为我不敢把这两个人送进大理寺重审?今夜,贵府长史的尸体抬了出去,满屋子的人证,你们真能遮掩住这桩丑事吗?”
田江补道:“两个人证就在外面,只要我们兄妹半个时辰没出去,他们就会被送去大理寺。”
“半个时辰?”
“已经快到了。”
郑存仍心存侥幸,“我怎么知道你们手里是不是真有这两个人?”
田江叹了口气,“郑公,我既然敢来,就不会空口白牙。”
郑弗不愧浸淫朝局多年,此时仍镇定道:“二位若要翻案,直接去大理寺便是,何必来这儿?说吧,你们究竟想要什么?”
“那得问我妹妹。”田江看向萧童。
她耸耸肩,“很简单,我想看郑公怎么处置杀死儿子的女儿。”
“你!”郑存怒视着她。
郑弗却深吸一口气,“我不和疯子说话,我要见萧恕和萧邗。”
“我来了。”
堂中众人齐刷刷望向庭院。
萧邗站在廊下,手里攥着绳索,牵着两个受缚的男人。
“大哥?你怎么把这两人带进来了?”萧童走了过去。
萧邗不予理会,越过她和田江隔空对视,沉声斥责:“你不在幽州养马,跑到京城捣什么乱!”
田江眼下紧缩,如同竖起毛的兽,“我再不来,任小妹被人欺负?”
萧邗走进堂屋,嗤道:“不就是逮了这两个蟊贼?”他移视郑存,“郑公,人还给你们郑家。”
萧童蹙眉,“不行!凭什么交给他们?账还没算呢。”
萧邗把她拽到身后,“别闹了。”
“我哪里闹了?”她走到墙根,在瑟缩的两个人面前蹲下身子,冷脸忽然一笑,“我问你们,是谁让你们作证说那天夜里看见我杀郑大郎的?”
对方打颤不语,耷拉着脑袋。
“抬起头来!”
她往旁边挪开点,指着不远处的尸首,“邓长史已经死了。”
那两人脖子陷在肩膀里,飞快地瞟了眼郑存父女的方向,又低下头。
“我再问一遍,谁指使你们的?”
“邓长史……”
“还有呢?”萧童柔声问,让人不寒而栗。
两人摆首,“奴不知道……”
萧童指夹三根长针,抵住一人的喉咙,“现在想起来了吗?”
对方不语,针往前一推,虽然不见血,却令人痛叫出声。眼见长针一寸寸推进皮肉,那人抬起手,颤颤巍巍地指向郑弗,“是二——”
“够了!”郑存拍案喝止。

“贱奴苟且偷生,墙头草而已,他的话,何以取信?”郑存驳道。
田江嘲道:“郑公是不敢信还是不想信?抑或兼而有之?”
萧邗始终冷静,此刻才发声:“此事是郑家家事,与我们萧家无关。既然逃奴已找到、送还郑家,我们也该走了。大人还在家等着我们呢。”
“大哥少拿大人压我!”
萧童走向郑弗,见其强自镇定,讽道:“虚伪小人,为家主之位谋害庶弟,还嫁祸给我。传出去,你和郑家,会怎样?”
郑弗浑然不惧,“县主到底是想在外面传谣,还是想让家父处置我?看样子,家父并不相信,更不准备处置。”
她的镇定激发了萧童的残忍,“女史猜对了。我给你两条路。一,离开京城,永不回来。二,把这桩丑事捅出去,让世人看看文教传家的荥阳郑氏是怎么骨肉相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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