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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男恶女(实颖)


“糊涂!”高氏痛心疾首道:“那都是哄人的手段!你年幼无知,可知外面都是豺狼虎豹?”
她眼前黑了一片,头冒金星,一手支住太阳穴。
其夫见状,忙上前安抚,“夫人?”
高氏闭上眼,捂着心口,摇了摇头。
萧恕转向女儿,缓缓道:“阿鸢,实话告诉你,你母亲有身孕了,若不是出了你这档子事,她也不会赶着现在回去。”
这些郑重其事又略带谴责的字像巨石投入萧童本不平静的心湖。
萧恕看着女儿面颊上的那点红晕消失不见,转为青白,樱唇微张,是惊讶的幅度,大眼睛里写满了情绪。
一丝不忍划过他心底。
萧童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轻笑道:“看来你们都知道,就瞒着我一个人。”
她似乎平静了下来,再不复方才的张牙舞爪。
大厅静得出奇,她却听到无数头野兽在咆哮,有什么东西像滚滚泉水一样从她心底流了出去。
她自嘲地笑了几声,“实在不必为我费心了。”她边说边往门边退,语气虽然平静,但听起来伤心极了。
田江心如刀割,看不下去也听不下去了。一记手刀后,他接住往下滑的萧童,说:“我先送她回房,今夜就走。”

自那日从猎场回去后,裴放一直郁郁寡欢。
这日傍晚,他从国子学回去的路上遇到田江,后者带着三五随从,幸亏及时勒马,扬起的前蹄只距裴放的脸半丈。
田江蕴着怒气道:“十三郎挡路做甚?”
裴放急忙揖罪,“是我冒失了,田群牧恕罪。”
“十三郎言重了。”田江面色稍有缓和。
“群牧这么晚还没回府?”
因为他格外礼貌,不显京中贵族子弟的傲慢,田江难得耐心,“即将离京,事情多。”
“离京?”裴放眼珠微转,“回幽州?”
“没错。”
“县主也要走?”裴放大惊。
“那是自然。十三郎让个道吧。”
裴放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家,怎么进的屋,怎么摸到床边又直挺挺地倒下去,四肢大张,如一具任人宰割的尸首。
婢女脱了他的外衣,给他垫上枕头,在旁边问了一堆。他没有回应,没有表情,只瞪着屋顶。仆人吓坏了,跑出去找主人。
郑氏来时,裴放仍保持原状,甚至没动下手指。
他眼前站着个少女,高挑,纤秾合宜,举手投足自信奔放,这种野性的勃勃生机不可能出现在京都女子身上,只能来自遥远的旷野。
她脸上洋溢着永不消逝的热情,甜美圆润的五官显得可爱可亲,眼睛却是冷淡疏清的,和外界保持着距离。珠宝的光泽并未增添她的美丽和贵气,反而成为她自身光芒的黯淡衬托。
她像一道闪电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他的生活里,劈开他的天空、他的视野、他的世界,让他在电光中看清自己,看清自己的虚伪和软弱无力。从此,梦里梦外只有电光雷鸣。她总是站在半空中,站在云彩上,俯视着他,从不朝他伸手,他拼命往前跑,往上跳,却始终够不着她的脚尖。
还记得上巳节第二日,他从混乱的梦中醒来,锦衾鼓了个尖顶,十三岁后见怪不怪的场景,他第一次感到羞耻,坐起来揭了锦衾,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摸着火辣辣的脸,他晃了晃脑袋,做出了一个仓促但重大的决定。
他一定要娶萧童。
郑氏喊了几遍“十三郎”,裴放置若罔闻。
少焉,裴俨带人进屋,妻子上前,低声说了几句,丈夫眉心的川字纹挤压得更深。他走到床边,拍了拍裴放的脸,“醒醒,听见我说话了吗?”
裴放干脆阖了眼皮。
“你——”裴俨惊怒之余,反而安下心,起码孩子身体无恙。
看着他苍白面色,裴俨软了心肠,“发生何事?出门时还好好的,怎么人回来了魂丢了?”他眼剜向幼子的随从,“你说。”
小仆跪倒在地,“回主人,十三郎路上遇见了萧府的田群牧。”
“遇到他怎么了?”
“田群牧说他们要回幽州了,十三郎就……就成这样了。”
知子莫若母,郑氏一屁股坐到笙蹄上,压着情绪说:“我说呢!他最近还能琢磨什么!”
裴俨也怒道:“没出息的东西!还是那句话,你给我趁早死心!你想娶她,除非我死了!”说完起身就走。
郑氏追上他,“郎君你想想法子吧。”
“政事堂公文堆成山,我没工夫陪他耗。你也走,别理会他。”
郑氏回头看了眼儿子,满是无奈。
裴放一整日滴水未沾粒米未进。
郑氏求了几次,他都无动于衷。
晚间,一听仆人说裴俨回来,她就赶到正堂迎丈夫。
“郎君,十三郎不吃不喝,这样下去,伤了身子可怎么是好?”
裴俨脸上肌肉微动,“母亲知道吗?”
其妻摇头,“怕她老人家担心,没敢说,让人瞒着呢。”
他黑着脸,“万不可别教母亲知道。他平时少吃一口,母亲都着急,万一把她急出病,我饶不了他,我倒要看看他能忍到几时!”
郑氏瞪着丈夫,话到嘴边咽了回去。
令二人万万没想到的是,裴放真忍了下去,绝食到第三天,郑氏已经开始抹泪。裴俨却未再踏足小院,坚决不管逆子,晚上为躲开哭哭啼啼的妻子,干脆宿在书房。
郑氏几番想请婆母濮阳大长公主出面,但丈夫下了死令,不可惊动母亲,她不敢违逆丈夫,只好压下心思。
可同居一府,瞒是瞒不住的。
临近中午,郑氏端着饭碗在儿子床边低泣。裴放嘴唇干裂,双眼紧闭,侧身面里。
外间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她抬头一看,义阳公主扶着濮阳大长公主进门来,后面跟着乌泱泱的仆婢。
郑氏立马放下碗,起身行礼,“母亲怎么来了?哪个舌长的在母亲面前多嘴?”
濮阳大长公主怒道:“阖府谁不知道?我还没死呢,你们夫妇俩就要糊弄我?”
“母亲息怒,儿妇不敢。”郑氏起身,小声对儿子道:“十三郎,祖母来了。”
婆媳三代人围着床榻,裴放却一动不动。
濮阳在床边坐下,拉过孙子的手,对贴身婢媪说:“去请阿郎。”
“母亲!”裴俨已经进屋来。
“你倒是消息快,省别人跑一趟。”其母讽道。
“请母亲恕罪,这点小事惊扰了母亲,都怪儿教子无方,让母亲操心。”裴俨躬身请罪。
濮阳更气了,“十三郎是我孙儿,你早该报知我!”
“母亲息怒。”
濮阳没空理会儿子,转脸哄孙子,“十三郎,祖母来了,你看在祖母面上,起来用饭吧。”
见裴放不语,其父怒道:“祖母和你说话,聋了不成?进学这么多年,学得忤逆不孝!”
“你给我闭嘴!”濮阳斥子,“教子粗暴,有失身份!”
裴俨立刻软下态度,“母亲教训得是。”
“十三郎既有心结,我们做长辈的,就得帮他化了心结。这样僵着,白让人看了笑话。”濮阳拍着孙子的胳膊,柔声道:“好孩子,祖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上次永王府端午宴,我看那萧童也并非全如传闻所言,别说和京都宦女比,就是和公主郡主比,气度也不差什么,我当时就想,十三郎好眼光。”
裴放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可你要明白,婚姻大事,最好是你情我愿、父母满意。难道萧童也愿意嫁给你?难道萧家愿意和我们裴家结亲?你别忘了,萧恕是先帝爱臣,与今上面和心不和,怎会亲近我们裴家?他拥兵自重,是朝廷心腹大患,日后出事,难免牵累我们,难道十三郎要用整个裴家做赌?”
“卢家尚且不怕,我们怕什么?”裴放沙哑道,说了三天里的第一句话。
裴俨抢道:“卢家素来中立,又是先帝外家,若非卢辩与今上是少年好友,早就落得崔家下场!”
裴放闻言冷笑。
“你笑什么?”
他撑着床板,慢慢坐起,虚弱道:“我笑父亲短视。”
看着裴俨震惊之色,他继续道:“今上猜忌萧恕,仍信任重用,因为萧恕还有用,除了他,无人镇得住河东范阳乃至辽东。我若娶萧童,即便有朝一日,萧家生出反心,有萧童为质,我们亦可占据先机。若萧家忠于朝廷,有如此强助,将来贺皎的秉笔宰相之位,必是父亲囊中之物。不然,父亲以为,从不与五姓外通婚的卢家为何答应与萧家结亲?”
裴俨半眯着眼斜视儿子,心中又怒又惊,若不是看他虚弱,断不会饶他顶撞讥讽父亲之罪。他骂道:“就你聪明?就你会分析朝局?我告诉你,裴家百年基业,是靠一个‘忠’字挣来的,不是靠投机。”
裴放面露讽笑,“父亲明知萧家野心勃勃,却放任他在范阳拥兵自重。年初与契丹一战,贺相和卢相洞若观火,怀疑萧恕阴谋谋取平卢大权,向圣人进言,令其回朝。父亲和周相却不置可否,这是为何?父亲敢说自己没有私心?可谈得上一个‘忠’字?”
当今天子分设节镇以来,为防边镇生变,一边利用将领之间的矛盾相互制衡,一边不定时命节度使进京,或回朝述职,或召回京任职。节度使位高权重,回京授职不是做十六卫大将军就是入政事堂为相。像萧恕这样的权臣,一旦入朝,必赐宰相之位。
裴放一语道破裴俨心思,他宁愿萧恕在范阳称霸、与宇文家斗,也不愿他回京与自己分权。
众人惊怔间,裴俨一步上前,扬手给了儿子一巴掌,这巴掌结结实实,清脆响亮。
“混帐!你疯了!”濮阳指着儿子,“难怪文殊当年看不上你!”
裴俨如被踩了尾巴的猫,半是愤怒半是哀求道:“母亲!”
郑氏搂住裴放,哽咽道:“快向你父亲认错。”
裴放梗着头,眼睛盯着地,咬牙不语,脸上的指印清晰可见。
屋子里陷入尴尬的寂静,一时无人出声。
义阳公主看了一圈,轻声道:“祖母,父亲,母亲,十三郎三日未食,心神不稳,胡言乱语也不奇怪,不如请医工来看看。”
郑氏连连点头,濮阳语气稍软:“好孩子,闹了半晌,就你说了句中用话。来人,去请医工。”
裴俨把微颤的手背到身后,对儿子道:“看看你祖母、你母亲、你大嫂,你觉得萧童配进裴家大门吗?”
“父亲这么看不上她,我也无话可说。”裴放声音囔囔的。
“你——”
“行了!”濮阳大长公主发话,“十三郎,祖母就问你一句,你是不是非萧童不娶?”
裴放闷闷地“嗯”了声。
“若萧家不同意呢?”
“祖母和父亲出面,只要诚意到,怎么会不同意?”
濮阳叹了口气,对儿子道:“你就答应他吧。”
“母亲!”
“但有个条件,”濮阳在儿子和孙子之间来回扫视,“明年,十三郎必须中进士。到时,我亲自走一趟,去萧府提亲,不怕他们不给我这个面子。”
裴俨眉心渐渐舒展开,心想姜还是老的辣,不管考不考得上,十三郎这半年都得埋首学业。一旦考上,裴家面上有光,将来安排仕途,也能名正言顺地择选要职。到时候,恐怕早忘了儿女情长。
“儿听母亲的。”
裴放却不动。
濮阳大长公主拍了拍他,“十三郎,你仔细想想祖母所言。我们都走,让十三郎一个人静静。”
众人陆续离开,只有义阳公主自请留下,说再劝劝小叔子。
半个时辰后,义阳出房门,命婢女传饭。

九月的幽州白日尚有些热气,可一进入夜间,更深露重,寒气侵骨。
八岁的萧童是在乱坟岗被冻醒的。
她哭了一夜,蜷在草地上模模糊糊地睡着,又迷迷瞪瞪地醒来,浑身发颤,连嘴唇都在抖,外袍被露水打得半湿。
无边无际的北方平原笼罩在一片雾蓝中,她从未在野外过夜,一时被这种磅礴沉静的景观震撼住。想起去年阿耶带她去海边,日落后的海面和天空融为一体,也是这种凄惨深沉的颜色。
从东方地平线里冒出来的红光给这片暗蓝渲染上一层诡异的色彩,飞虫遮蔽了昏红的天空,只是乱哄哄地飞,不知道从哪儿来,它们总是这么一群,永远不会少似的。
野狗不知餍足,一夜过去了,还在尸群里扒拉着,把死尸残肢和内脏拖得到处都是。秃鹫好像已经飞走了,一根肠子能啄上半天,原以为会比大快朵颐的野狗待得久,却早早撤退。
神思飘游间,太阳蹦出了地平线,让人措手不及。
萧童被扔下马时摔崴了脚,只好扶着几乎有她人高的大石块站起来。小小的手掌捂住双眼,一点点张开指缝,眯着眼,朦胧视野里是一片狼藉——大大小小的断肢残骸、附着肉和筋的骨头、一滩滩深红的血迹……
她的胃像被人打了一拳,趴着石块就开始吐,把昨日晚饭都吐了出来。等她再抬起头,却和一只野狗对上。它红色的嘴毛糊成一撮一撮,仍在嚼着碎骨。她听说有些人会吃狗肉,原来狗也会吃人肉。这些无处可归的野狗若被人逮了去,多半也会被宰杀烹煮,供人享用,这也算是个轮回。
小小女童死死地攥着裙子,摆出不可侵犯的凶狠模样,或许是实在没有恐吓性,野狗低下了头,继续在尸堆里寻觅腐肉。她随之垂下视线,尖锐的叫声冲破嗓子,她惊恐地咬住自己的手指。
那显然是一具新鲜的尸体,被啃食得只剩下头颅和骨骸,那颗头上的脸是和萧童一样稚气的女童,还瞪着琥珀色的眼睛,湿润的,圆圆的,暴突的。她的一只断脚孤零零地躺在一丈外,上面还挂着草鞋。
阿奶曾告诉萧童,贫苦人家会扔孩子,她总是懵懂地当故事听,还缠着阿奶多讲。
阿奶,阿奶,昨夜就是这个女人把她骗上了车,灌了药,交给了歹人。愤恨之火溢出她的眼眶。恐惧会转化为愤怒,愤怒能战胜恐惧,萧童一时忘了这些尸体。
太阳终于完全升起,射出一道道金光,洒在无垠的平原上,洒在褐色的枯枝上,洒在坟窟里露出的白骨上。
一只硕大白鹰负光而来,驱散了黑夜,驱散了露水,驱散了寒冷。它叼起她放在后背,带着她重返天际。
萧童终于醒了过来。
她抬起沉重的眼皮,揉了揉太阳穴,才发现又晕又晃的不是她的头,而是身下的马车。她掀开帘子,一股热浪扑面而来,路旁的连绵绿意不断倒退,一望无际的麦田里,收割后的麦茬像铺在大地上的金针。
“醒了?”车旁策马的田江问。
萧家内眷离京当天,一队来自辽东的剽悍人马进了城。
城东一座朱门豪宅,楼阁参差,亭子亦雕梁画栋,里面却传出古怪叫声。
宇文谅歪在胡椅里,咽下一块肉,饮了口酒,眼睛始终盯着地上的笼子。里面关了只大鹅,中央坐着炭火盆,将鹅毛烤得几乎褪尽。鹅嘶声哀叫,炎热难耐时,便去角落喝那盆黑乎乎的汤汁。
宇文谅露出愉悦笑容,朝身后招招手,打扇的婢女立即上前两步,垂首听训。
“坐!”他发令。
“是,谢大郎。”小婢女只挨着椅缘坐下,头埋得更深。
她眼前出现一盏酒。
“喝了。”
小婢女依言接过,掩袖饮尽,没有半分迟疑。
宇文谅满意地拍拍她的手,“这才是我的好奴婢,今年多大了?”
“回大郎,奴十五。”
他指背拂过对方的脸,颔首感叹:“还是年轻好啊,女人过了二八便如明日黄花,又臭又俗,”他放下手,“等鹅肉熟了,赏你一块,尝尝我亲自调的五味汁。”
小婢女瞥了眼笼子里黑乎乎的汤汁,鹅就躺在盆边,肉身被炙得通红,不再奔走嘶号。
她打了个冷颤。
宇文谅怜爱地笑道:“怕什么?天下哪有我这样的好主子,准你一个小奴婢同桌?”
“奴谢大郎大恩大德。”小婢女起身行礼。
“去,看看死了没。”
“是,”婢女走到笼旁,转身汇报,“回大郎,可以了。”
宇文谅挥挥手,仆人们连鹅带笼子抬了下去。
少间,一盘色香味俱全的烤鹅被端上了桌。
婢女布菜,却被推了回去,她乖顺地尝了一口,才见宇文谅咧嘴一笑。
“如何?”
“好吃。”婢女放下小碗。
宇文谅拿起筷子,夹了一片鸭肉,送入口中,嚼了几下,满意地点点头。
“下次,试试烤活羊,”他自顾自语,“得造个大笼子,料汁方子也需改改,羊肉味膻,和鸡鸭鹅到底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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