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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喜(青铜穗)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不解,“把苏家的祖传技艺图谋到手,能给谢家带来什么?”
这个时候苏绶却没有立刻接话了。他紧皱眉头,看着手上发黄的纸张,片刻后才道:“不管是为什么,这都是他们不该有的念头。打从他们生出这个念头起,两家的交情也不复存在了。”

第243章 掌家人的责任
身为长子的苏绶从小到大都很严肃,这跟许多大户人家的宗子是相同的,但少年时的他仍然有许多朋友,比如谢芸,那时候苏谢家两家虽然不在一个地方,可是两家都在各处有生意,于是来往也多,这层情份也密切保持了多年。
在苏缵印象里,谢家是很好的人家,无论是哪方面,哪怕是谢家老太太另有属意的女婿人选,他也觉得在大户人家是人之常情,并不会因此觉得谢家不好,不该存有这样的念头。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谢家却藉着联姻之由而算计苏家的祖业,这就很不应该了。这是无耻掠夺!是侵占!
他说道:“这些事为什么我从来都不知道?父亲从来就没有告诉我!”
“那是因为,父亲他们也不知道。”苏绶缓缓沉气。“他和母亲直到去世,也不知道他们结下的这么亲事,完完全全是在人的算计中。”
“你一直没告诉他们?”
苏绶没有言语。
这就让苏缵不能明白了:“为什么?”
苏绶望着幽幽夜色,还是没能启齿。
苏缵却失去了耐心:“我真是一点也看不懂大哥,发生这么大的事你却连父母亲也瞒着,他们去世后,剩下我们兄弟仨携手持家,你却又连我们也瞒着,你到底是想包庇谢家,还是懦弱到连一个明白算计到我们头上来的谢家也不敢得罪?”
苏绶猛地抬眼,迸射出了凌厉的光芒,但很快这抹光芒又黯下去,变成了一地草木灰。
“你一直都觉得我很懦弱?”
苏缵语噎,混身怨气一下收了回去。
苏绶轻轻苦笑了一声,也不再说话了。
“我只是一时气急……”
苏缵有些心虚。他的确觉得苏绶这几年越发谨小慎微了,从前只是严肃,如今却像是无时无刻不在紧绷着神经。但他又不能不承认,自父亲过世——不,就算父亲还在,打从苏绶入仕之后,就是他在引领着苏家前行的方向和脚步了。他没有别的高官和世族那样迫人的气势,他甚至连个年纪轻轻的韩陌的气魄都比不上,可是苏家在他掌管之下,却也太太平平地朝前走着,一路兴旺顺遂。他和老三都是受了大哥的庇佑,他没有资格怪他不够魄力。
“是气急,却也是心里话。”出乎意料的是苏绶并没有动怒,反而还接着他的话往下说起来,“有一件事你说的对,我不该瞒着你们,更不该瞒着父亲母亲。这是我有私心。但如今他们不在人世,兰韵也走了,我更加没有再隐瞒的必要。”
苏绶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先前我在屋里与吴淳的话,你都听到了。我怀疑谢家近来这些事,并不是巧合。”
苏缵心思还停留在他的那句“我有私心”上,听到这里,隔了有片刻才锁紧眉头回应:“我也觉得不是巧合,但既然谢家对我们苏家如此不义,大哥又还关注他们做什么?又如此匆促打发吴淳亲自去干什么?”
话题仿佛又回到了最初,但至少现在他已经知道为何苏绶会总想着把谢氏带来的下人送回谢家了。
“谢家出这么多事,外界却根本没有怎么听闻,这很说明谢芸在持家掌事上很有手腕,当初他们竟然不惜以联姻之名把兰韵嫁给我,断然不会轻易收手。即便是兰韵不在了……兰韵不在了以后,谢家就开始频繁出事,你觉得这还不值得深究吗?”
“你觉得大嫂的死,于谢家运势关系甚大?”
苏绶低头拧起眉心。“那你觉得呢?”
苏缵沉吟:“从眼下事实来看,实在让人无法不这样认为。”说完他看一眼对面,又道:“大哥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才会对大嫂转变态度的?那你当初为何又要同意这门婚事呢?”
他不明白。既然苏绶是婚前就查清楚了谢家的阴谋,那他为何还要隐瞒一切,让这桩婚事成了?可成功之后,他又把谢氏视为无物,这又是何苦?……当然,谢家心术不正,谢家人也不值得怜悯,可是谢氏也是无辜的。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反抗过?”苏绶把眼帘垂到很低,声音也压得很低。“我说过的,我说过我不想结这个亲事了。父亲不同意。”
“你真的有认真抗拒过吗?”
苏缵很怀疑。苏绶纵然“懦弱”,也不代表他是个拎不清的人。他都知道去徽州一探究竟了,又怎么会连悔婚都想不到法子?
这番问话下的苏绶有片刻的失神。
但也只有短暂的片刻,他即恢复了平静。“当然,我怎么可能明知道谢家有问题还结下这门亲?我是苏家的长子,我有维护家族平安的义务,对于防范风险有义不容辞的责任,怎么会傻到自己往火坑里跳?我当然是绝对不会犯糊涂,让人有机可乘的。
“至于我为什么隐瞒这些,当然是不想年迈的父母双亲忧心,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谢家既存了掠夺的心思,那即便成不了亲,他们一定也会想别的法子,索性就顺水推舟罢了。”
他语气笃定,不容置疑。使得原本满腹疑惑的苏缵都不那么确定了。
但直觉告诉他这里头仍然有值得琢磨之处,只是苏绶却没有给他深想的机会。
“我怀疑谢家这次出事与十六年前的事有牵连,吴淳已经去了徽州,你也别闲着。距离我去烟雨胡同与鬼手交涉还有两日,你如今不是正好在户部当差吗?这两日想办法找到十六年前谢家涉案的卷宗给我,我要再看看。”
苏缵还在消化刚刚所获知的信息,而苏绶的关注点始终落在谢家当下的家变上。他紧锁住的眉头之下目光深凝,仿佛眼下弄清楚谢家的遭遇比什么事都更重要。
反应过来后的苏缵还是点头应下了。“我天亮后就去查。”
无论如何苏家都应该拧成一股绳,苏绶是苏家的掌舵人,如果谢家如今的遭遇真的与谢氏的死有关联,那就必须把它弄清楚了,不是吗?

苏缵走出门坎时,上弦月已照进了窗户。
月影把屋里一切拉得老长,随着脚步声的远去,院子也变得异样的安静。
苏绶收回目光,从先前放置纸张的暗格里再度取出一物,对着月光照来的方向凝神静望,片刻,他将之紧攥在手心,随后又背转了身子。
风过树止,像是恢复了平静的湖面,院子安静下来。整个正院也渐渐安静下来。
苏婼第二天就知道吴淳去徽州了,他的行踪能让她知道,侧面证明苏绶其实还没对苏婼有多少提防。但却正面证明苏绶对谢家那边也确实在关注。
午饭后扶桑又从游春儿那儿得来消息,说苏缵昨夜里去过苏绶书房,呆了很久,今日又在户部衙门里呆到下晌才回来,回来时手里还拿着份卷宗,直接就去了找苏绶,苏婼当下便着苏祈去正院转悠,套套消息。
苏祈不负所望,一个时辰后就回来了:“你再也猜不着二叔为着什么事找父亲。”
苏婼不许他卖关子,一个枕头丢过去,答案就立刻来了:“二叔拿的是谢家十六年前涉案的一份卷宗!”
“十六年前”四个字立刻锁住了苏婼注意力:“是谢家卷入贡绸的那案子?”
“没错,是父亲要二叔找来的。”
苏绶这个举动显然比苏婼想像的还要奇怪,昨日她好奇苏绶知不知道谢家的遭遇,是因为他对谢氏,以及谢家下人都如此提防,那就应该对谢家也会有所戒备。自然吴淳的奔赴证明了她的猜想,可他特地让苏缵去查谢家十六年前的案子又是为什么呢?
他也怀疑谢家前后两次的变故是有关联?
苏婼也很想知道谢家到底为什么对苏家这门技艺如此放不下,她直觉谢家的变故跟他们逼迫谢氏有很大关系,那么谢氏的死,也就很可能跟这件事有关系了,谢家私下有阴谋,谁又能说得准这个阴谋不会致死谢氏呢?
经过前面一系列意外冒出来的线索,她已经不再把害死谢氏的凶手局限在于苏家内宅了。
谢氏卷入了阴谋,那这个阴谋背后的人嫌疑就非常之大。
她仅仅几个月时间就已经刨到了这些线索,苏绶是在大理寺当差的,她不信过去这么多年他对鲍嬷嬷和谢家人的行动毫无所知。加上他对谢氏的厌恶,更有可能的情况是,他很早就已经察觉到了这些,并且已经在提防。
如果是这样,那新的问题又来了,他明知道谢家图谋苏家,还娶了并不喜欢的谢氏就很不合理。再有他明知道谢家有野心,这么多年他也仅仅只是提防而不是主动进行报复打击,是另一大不合理。即便他怕事,他也没有任何理由姑息谢家,这么多年,针对一个时时从旁对家族虎视耽耽的敌人,他除了远离谢氏,他还做过什么?
如果他对谢氏的厌恶是来自于他对谢家的不齿,那他为什么不直接去找谢家下手警告或者掐灭他们不该有的心思?
事实上,他什么都没做,连谢家近期的遭遇,他也直到昨夜才做出反应,此外就只是心心念念想把谢家下人送回徽州。
这是一个宁可忍气吞声也要维护家族、力求不给家族招来麻烦的掌家者该有的行为吗?
显然不是!
“姑娘!”
闯进来的木槿打破了屋里的凝重,苏婼正绷紧的一根弦也咚地晃了晃。
“什么事?”她转过身。
“老爷,老爷去烟雨胡同了!”
木槿看着屋里的苏祈,实在不能顾及,脱口说了出来。
“烟雨胡同?父亲去那里做什么?”苏祈还蒙在鼓里。
听到这里的苏婼却是整个人又绷了回去:“不是得明日才满三日吗?他眼下去做什么?!”
“不知道!听太太屋里的人说,老爷还特地交代不会回来用晚饭!”
窗外天色不早,但夕阳还在斜照,绝算不上晚,而苏绶竟然就已经打算好不回来晚饭了!他想干什么?
她深沉一口气,当下道:“快去备车!苏祈帮我去韩捕头,即刻去找他,就说父亲去烟雨胡同了,我眼下赶过去!请他务必帮忙圆场!”
苏祈惊讶得还没反应过来,只见她就匆匆拿起枕下一叠图样走向门口。
门下蓦地一顿身,她又快步回头,冲进里屋取了几样事物,交代扶桑拿着,然后才走出门去!
苏祈要是没看错,那几样东西貌似是他们母亲生前所用之物……
苏绶此番前往烟雨胡同没带任何人,他的行程也不紧不迫。
但苏婼要赶超他却不容易,京城就这么大,她再怎么抄近道,也失了先机,纵然秦烨和田颂都在,尚且能应付一阵。但苏绶突然变卦提前到来,苏婼却吃不准他到底想干什么?围在客栈周围的有许多苏家下人,如果他横心跟“鬼手”过不去,她怎么都得完!
马车拐进烟雨胡同时,她恰恰好就见着苏绶的马车进了客栈的前院。正急得不知该寻哪条道上去,忽然车门打开,一阵风刮进车厢,熟悉的男子的气息就从耳边飘散过来。
“跟我来!”
韩陌拖起她一只手,不由分说拉她下车,而后不假思索就挟着她翻过了围墙。扶桑压低的惊呼声落后了老远,到了厨院,韩陌又带着苏婼贴着后院墙根潜进了五姨的卧房。
苏婼从头至尾都没机会说话,此刻正想到墙上的洞那么小,她要怎么原路回去,抬头一看,问话却都噎在了喉咙里。
上次狼狈爬出来的那个风窗,此时已变成了原来的三倍大,别说她一个人过去了,就是她和韩陌两个人同时进去也没问题!
“这是怎么回事?”
韩陌再度牵紧她的手,脸上浮出得意:“我早就想到你还得原路回去,这不这两日就让田颂带着秦烨闷在屋里没事就敲墙?早说过我很厉害,你还不信!”
苏婼可没法儿不信了。她抱了个拳:“韩捕头算无遗策,佩服!”
韩陌一脸老成持重,只是嘴角已经绷到都快绷不住了。他抛出笊篱,道了声“走吧”,就挟着苏婼跃上了墙洞。

第245章 苏大人过河拆桥
屋里秦烨与田颂正来回踱度,一看到韩陌苏婼宛如从天而降,当下都止步迎了上来。
苏婼来不及跟他们多说,从带来的包袱里掏出一叠图稿塞给田颂:“这是差不多已经完成了的图样,你拿出去应付我爹,千万要好生应对!”
田颂拿了图稿,随手就将鬼脸面具套在了头上。
苏绶循原路到了客栈楼上,早就等候在此的护院们得知消息,已经走了出来。
听他们汇报了这两日蹲守的情况,苏绶就在五姨推开的房门里走了进去。
屋里还与原先一样,苏绶随意扫视了一圈,然后视线后转,看向通往里间门前的那道屏风。
屏风后有脚步声,很快戴着面具的鬼脸人就出来了,目光与苏绶对上,他就说道:“苏大人怎么今日来了?不是约好三日后再见吗?我要是没弄错,明日才是第三日。”
苏绶道:“虽说时间提前,但鬼手也应该拿得出方略来了才是。把他请出来吧。”
田颂说道:“方略倒是有了,只是还不完善。在下斗胆问一句,大人是否遭遇什么事情了?”
苏家下人捧了茶上来,苏绶接了一碗在手上,说道:“这你们就别管了。我要的是你们履行承诺。对你们来说,早点交差,不是也能早点恢复自由吗?”
田颂略顿,自怀里取出了几页折好的纸,展开铺在他面前:“这里是我家主人的初稿。虽然还没有完善,但却是我家主人连日来不分昼夜的心血,大人是行家,自然是看得懂。就请大人过目,看看这图稿是否能够帮大人度过此关?”
苏绶二话不说接在手上,图稿共有十来张,最上面的很明显是总的机括布局图,往下则是按防卫署地库顺序依次下来的机括各处分布点的构造示意图。
苏绶目光一落在纸上就移不开了。
先不说整套布局轻重分布得当,只说这运笔之自如,构造之娴熟,技法名称之老道,就足已让人大开眼界。
他问道:“你家主人多大岁数?”
田颂默了一下:“苏大人问这个做什么?莫非是这图有何不妥?不妥的话我可以拿回去请我家主人修改。”
苏绶把图放下来,把茶端上:“不愧是名震京城的鬼手,三日不到的工夫,就把五军营防卫署的机括改造图给拿出来了。身为同行,苏某人不能不说句佩服。来人啊,去把鬼手请出来,我要当面向他请教。”
他这话音落下,门外守着的护院顿时哗啦啦进来了五六个,到了他跟前一拱手,随后就冲着里间扑去了!
田颂没料到他如此不按路数行事,立刻闪身挡在护院们前面:“你们要干什么!”
苏绶冷眼看他:“阁下身手够快的。”他站起来,上下扫视他:“你年纪最多二十,却有一口燕京口音,你是从小就在京城长大的京城人。你反应灵敏,能在这么多护院突然行事下迅速抢到他们前面阻止,年纪轻轻有这番修为,可不江湖上混一混就能达成的。你是从小就习武。
“京城之中能有条件习成这样武功的,家底肯定不会太薄。待人接客不慌不忙,又滴水不漏,足见见过些世面。而你身姿虽然挺拔,但有时又不自觉地会有俯身的动作,所以,你出身大户,却不是大户人家的公子,而是大户人家的侍从!”
他话说完,屋里屋外的人俱都把一颗心提紧起来了,苏婼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处处仔细,在这之前,苏绶的反应也都很正常,谁能想到他不声不响竟然把面具之下的田颂揣摩到了这份上,她情不自禁走到隔扇下,透过镂花孔洞屏息往外注视。
屏风是半透明的,阻挡的也只有一部份视线,此刻田颂正立在内外相通的通道上,而苏绶在屏风外,只露出一角衣袂来。
这一角衣袂却也带着威慑,就在田颂被镇得错愕之时,苏绶又开口了:“鬼手能够找到私下售卖铜料的渠道,还能在卖出一二十把锁时挑不同的人出面交接,光这一十二个人的人手就不是一般人家能做到的。相反,如果只是个家底略厚的富户,你们也完全不必隐姓埋名冒着被我苏家发现的风险留在此地暗中赚取这份钱。
“由此可见,你们不但是京城人,而且还是京城官户里出来的,只有手握权势的人能够做到这些,现在,该你交代出来你家主人的身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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