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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喜(青铜穗)


他们所得的消息是韩陌去了沧州,这样并不算很要命,因为他们要做出应对也来得及。而韩陌不在京城,相反还有点好处,他做为调查整个案件的主要首领离开当场,余下的人就算再厉害,配合起来还是会少点默契,而他在沧州也难免要受到形势牵制。
可他这么快回来了,而且在如此关键的时刻赶到了,这说明什么?
说明势态比他们想的更坏了!
朝廷有了什么新的动作,而他们陷入眼下境地,又是否从开始就是进入了他们的陷阱?
一切都可能!
且让他们根本无从分辨了!
“你们走不掉了!”
常贺失神地看着外头,脸上的血污也顾不上擦拭。
“你们斗不过的!……斗不过的!”
他声嘶力竭地喊了起来。
张昀怒视于他,忽而一把揪住他衣襟,藉着马车疯狂前冲之势,将他拖到了车门处!
韩陌的人立刻包围了马车,杨燮举剑迎上,藉着车壁作挡与他战在一处!
张昀一声怒吼:“让开!”
说罢便将常贺拖出车门,奋力地丢向了韩陌!
常贺却眼疾手快抱住了他的胳膊,张昀未得逞,但常贺当了回肉盾,却缓下了禁军攻势,马车趁机冲向包围圈。
这边厢杨燮攻势渐滞,恍然间忽觉左臂一阵沉痛,扭头一看,只见韩陌已杀到了跟前,自己一条胳膊,竟让他长剑划断了一半!
那剑刃刺得太快,血肉都未及做好准备,白白深深的一道大口子,自衣衫底下露出来,逐渐地才有细密的血丝渗出,随后就很快汇成血流,泛滥开了。
“公子!”
随身扈从惊呼惨叫。
杨燮难以抵挡这痛感,也往前栽了一栽。
在他身后,张昀肩膀上也冲了一箭,另有不知哪里的血,将他半张面目泼得稀乱一片。
常贺从地上爬起,伸手抓住他一只脚后死命地往下拽。
张昀不得脱身,被他扯去了鞋袜。
留给他们的时间是不多的,就这当口,说时迟那时快,韩陌又已经攻了上来!
张昀一不做二不休,怒而向常贺踹去一脚,常贺滚落在地,堪堪撞上了杨佑手里的大刀!……
“韩陌!”
苏婼与窦尹小跑着奔过来,杨佑替他们挡开刀剑,她便直接冲到了常贺面前才止步!
杨佑拔了刀,常贺胸口的血洞便开始突突地冒血,他伸出一只手压着,另一手半支着身子,双眼里透着惊恐,脸上却显露着不正常的潮红。
苏婼并未太在意他,目光只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便欲跨步去前方关注韩陌那边。
常贺一把扯住她的裙子:“你,你等等……”
苏婼皱眉回身。
只见他将垫在身下的两个包袱扯到了她跟前来,抬起此时逐渐转白的脸看向她:“这是,这是我爹,留给我的,当中就有,就有你们想要的那枚虎符。我把它给你,你,你可否让我跟我的家人,特别是和我的母亲——葬在一起?”
苏婼顿在原地未曾言语。
事到如今,他常贺交不交代罪证已经不重要了。必要的话,就是当场正法也不是不可以。所以苏婼方才并未在意他的死活,他又哪来的勇气向她提出这样的请求呢?
瞥见他血污后的脸,她面目也冷下来。
正待开口拒绝,他却喘着粗气急声道:“张昀有事瞒着杨燮,他们之间已经互生疑窦了!即使他们今日逃不了了,你们将来审他们,也得要撬开他们的嘴,才能将这帮余孽一网打尽吧?
“……如果我没有判断错,他们在沧州的那帮人,其实是服从张昀的……他们这场阴谋,或许,或许张昀才是主谋!是张昀想翻天,他想当天子!你若不信,我有,我有……”
常贺挣扎到这里,已经气力不支,虚脱地仰倒在地。
他张着嘴,还想支身起来说些什么,一直紧蜷的右手也在努力地朝苏婼送,但却再也无力吐出一个字,也未曾把手举起来。
杨佑伸脚踢了踢他,他随势颤了颤,便再也不动了。
忽来一阵风,吹得尘沙翻滚。
苏婼望着从他松开的右手之中掉落出来的一条丝络,弯腰捡了起来。
“世子”

“截住他们!”
一声震耳欲聋的厉喝响起来,驿道来处,镇国公已率兵而至,手中长剑直指从四面涌来的逆军,但他的目光却是冲着破败的马车下,胜负已出的双方而来!
杨燮混身血污,口鼻亦有血,背抵车架负隅顽抗。被挥断的那条左臂软软垂下,便连身子也是躬着的,但一双眼睛却透着不甘,不服,毫无兵败城下的颓丧和落拓。
张昀模样同样惨烈,一头花白头发凌乱成了蓬草,而在逆军奔袭而来时,他们二人迅速站在了一处!只是对了个眼神,张昀随后将逆军扬手号令,而杨燮这边则飞快地牵住就近的一匹马跃了上去!
与此同时他还不忘把张昀也拉上了马背。
就这眨眼的工夫,逆军又把围堵的禁军给冲散了!
韩陌既要抵挡涌至的人马,又要捉拿杨燮张昀,竟迟迟未能将那致命一剑刺入杨燮胸膛!
苏婼见状即大喊道:“让他们跑!让他们往远处走!”
马背上的韩陌回头,只见苏婼冲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脸上是全然的笃定,他咬牙凝立半瞬,便即放弃了与杨燮缠斗,而专心调遣禁卫军包围逆军。
马背上同样看到了苏婼的杨燮亦有片刻僵凝,此时此刻作出放走他二人这样的决定,显然是不理智,不正常的,但他们却没有别的路可走了。他们只能走!即便是隐阱,他们也只能闯!最起码,有他们那么多人冲击着,逃出京畿是不成问题!
他夺过了就近士兵手里的长枪,用力地踹起了马腹,一路厮杀出阵,可谓是条血路。
镇国公远远望见,气急跺脚:“为何不截住?速追!”
说罢,自己也提了杆枪,拍马上去了。
出了阵后,杨燮一路滔滔。
只要过了前面的山垭,他们转危为安的机会就更多了。
杨燮加快了速度,就连张昀也不自觉地抓紧了马鞍。
马至垭下,不过五六尺宽的通道如同隔断生死的鬼门关。
杨燮咬紧牙,极力地弓起了身子,以便更好地顺应马匹奔跑的速度。
前方的景物已经尽现于眼前了,那是一片平坦而开阔的原野。
他好像听到了耳边的风都在催促他快些走,快些走,走到前方他就还有机会回到儿时的小山村,做回那个自由自在的自己。
但是一批羽箭却自两畔射了出来,如牛毛细针,如绵密细雨。
他不得不缓住身势挥枪抵挡,一声噗的闷响后,低头看去,哦,是弩箭。
“快走!”
张昀突然扯着嗓子催起他来,两手也改成抓住他胳膊,他左臂已经没有多少知觉了,只有右臂上感到了一阵皮肉撕裂的疼。
他觉得眼前有些模糊。
走?应该是走不了了。
山垭顶上,突降了两面满是网眼的铁板。
每一个网眼都在射出箭矢。
他当然要奋力抵挡,没道理等死的不是吗?
但就在此时,那铁板已经落在地面。铁板不算大,但它源源把这两丈来宽的山垭直接封住了,使他们再没有任何一丝潜逃的机会……
“还想往哪里跑?!”
马蹄声震耳欲聋,杨燮体力不支滑下马背时,镇国公的声音已近在咫尺。
他抬起头,看不见人脸,只看见数不清的刀剑指向他。
刀刃和剑刃反射着烈日的光,明晃晃地有些刺眼。
杨燮咳嗽了两下,恍惚间看到了儿时村子里的那条河。
每当阳光普照,那潺潺河水也是泛出这样耀眼的光。
“杨燮!你该杀了他们!”
是谁在旁边叫他的名字?
他闭了闭眼,再抬头,噢,是张昀。
那个高居阁老之位的当朝重臣。
但眼下的他可半点斯文体面都没有了,他狼狈得比个乞丐都不如。
杨燮望着他,低低地笑起来。
“杨燮!”
张昀犹在怒喊。
杨燮没再理他,而是抬头看向了身前不远处的镇国公。
“父亲!”
韩陌闯到了人群里,在他身后,还有苏婼与窦尹等人。
杨燮靠着山石而坐,目光在苏婼脸上停留了片刻地,再逐渐旁移。他这下看清了,所有该来的人都已来了,四面全都是官兵,是真真正正地让他插翅也难飞!
“快把他们抓起来吧!留活口!”
苏婼急步冲到前方,咬牙切齿地看着他们。
杨燮没有动弹,却问她:“他们都说你是鬼手,你真的是鬼手?”
苏婼铁青脸未语。
“哈哈哈!”
旁侧的张昀忽然狂笑,高举起他的右手:“杨燮,你个孬种!为什么不反击?你应该抗争到最后一刻!这江山是你的,你有骨气的,也要为我们的大计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我张昀,就宁死也不会束手就擒!”
随着他的高喊,手持的一颗硝弹亦现于人前。
但他又怎么会快得过在场这么多人?
他手一伸,四面八方已有无数人在动。
韩陌一个纵步跃到他跟前,半空飞起一脚踢中他手腕,便见那鹅蛋大的硝弹顿时被踢飞了三五丈远!
只听一阵轰隆巨响,山石飞溅,无数细碎的沙石飞到人脸上头上来!
不难想像倘若方才未能及时阻止张昀,要引来多么惨痛的后果!而镇国公和韩陌这些人又离得最近,一旦爆炸,那不死全部也得伤去一半!
“把他绑起来!押进大理寺听候圣上发落!”
韩陌咬紧的牙根里都透出刺骨寒意,剑尖指着张昀,自两旁涌来的侍卫疾步上去,当即将他控制起来!
张昀自是不服气的,一面反抗一面咒骂,并不忘数落杨燮,言辞不堪入耳。
站在苏婼身后的窦尹突然撕下自己一只袖子,卷成团,冲上去塞到了他嘴里。
暴怒中的张昀看到他,突然就安静下来。双眼定定地盯过去,里头翻动着无边波涌。
窦尹直起腰,两腮因紧咬而僵硬,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瞬,即后退转身。
“回城!”
镇国公也看了一眼他,而后便扬声下令。
这边厢宋延也上前将杨燮的嘴堵了起来。事到如今这关头,自然不能任他们伺机自尽。

战后的驿道气氛终于松缓。
镇国公和韩陌作为主帅,必须亲自押送张昀杨燮进京。韩陌走前交待宋延窦尹留下来善后,而后走到苏婼面前嘱咐了几句。
他有公务在身,不能带她同行。而苏婼自己也失去了气力。
持续了一夜一日的追捕,在这一刻终于终止。
足足铺垫了十余年的阴谋,也终于在这一刻清除殆尽。
直到亲眼看到了杀母仇人落网的这刻,她长久以来绷紧的神经才逐渐松下。
她背靠着树干坐下,眼望着不远处打扫战场的将士们,而后把头深深地埋进了臂弯。
驿道恢复通行已经是当天夜里的事。
苏婼他们是在城门开放前最后一批回的城。
街道上其实风平浪静,百姓们该如何便如何。发生如此震惊朝野的大案,反而不比以往那些变故,那时的人们惊虽惊矣,尚且可以放心大胆的议论,当事情严重到一定地步,反而让人不知该怎么说,又该从何处说了。
京城就此一派肃然,张杨二人押入大牢的当天夜里,皇帝就亲自去了狱中。过程如何无人知晓,或许除了苏绶及镇国公父子等少数深入案件中心的人。
舆论重新活泛起来是三日后了。
这三日里大理寺提审张、杨,以及张家人,还有与张家相前之人。
接二连三的官员入了大狱,起初尚有人不知死活地要替张家说话,当得知与张昀一道被捉拿的还有废太子的子嗣,立刻销声匿迹。
大理寺外头不断有各家派去打听风声的下人探头探脑。
苏绶与镇国公商量后,直接宿在了衙门之中。
沧州之事未平,韩陌已领旨前往捉拿叛军。
走之前他来苏家看了苏婼一回,如此尘埃落定的当口,竟无暇顾及儿女私情,说的话句句都不离案情。
原来韩陌说奉命前往沧州根本就是放出的假消息,他只到通州就开始回转了。目的就是为了引诱张昀和杨燮出洞,以便他在前路将他们正好截住。为了提高胜率,四道城门外他们都做了布防,只不过为了把戏做得更真切点,他连苏婼也给瞒住了,并特意把杨佑他们这些贴身护卫留了给她。
苏婼沉吟后说:“你们的计划,我父亲也参与了吧?”
韩陌微笑抚头。
“若没有苏大人,此事难以施行得妥帖。”
苏婼叹气望向窗外。“你与我爹,倒是越发地投契了。”
让人不知说什么好。
韩陌却十分高兴,伸出大掌摸了摸她发顶,道了声“好好歇着”,但大步出城平乱了。
知道了这些,剩下的所有的不解,也就不难从别处获知了。
宋奕如之所以会来得那样及时,是窦尹在早前一晚给她去过一封令他后来提及都能红脸的信,而那端皇太妃留下的老殿下的手书,实打实是真的手书,却也是实打实的“讹诈”。
只因手书根本就没有提到张昀的身世。
武阳公主府代代英才,怎么会行事如此轻率,留下把柄在外?
窦尹在信中隐晦地拒绝了宋奕如的青睐,聪明的宋大小姐嗅出了不对劲,跑去国公府求问原因,一来二去知道了些不为人知的过往,又从杨佑口中发现了一些线索,猜出来了窦尹的苦衷。
于是便有了宋父进宫求旨一说。
目的都是为了帮助捉拿反贼,皇帝没理由不应,因而这兄妹俩便追出了城,拉上苏婼和镇国公他们演了出“攻心计”,果真使得张昀乱了阵脚,也使张杨二人之间有了猜疑。
至于出现在他们马车里的秦烨后来却又不知所踪,当然是被苏婼半路调遣走了。
就在韩陌他们激战的时刻,苏婼让他去了最后阻挡住了张杨二人逃蹿的那道山垭——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到窦尹所说的苏绶交给他的任务了,这个任务,就是要在关键处设下的武器机括。
这个机括一共有两道,杨燮因为负伤,栽在了第一道,也就是说即使他没负伤,闯过了第一道,也还有第二道在等着他。是以苏婼当时才有足够的把握,让韩陌停止纠结,果断放行,让杨燮张昀纵马离去,自投罗网。
这些事说起来似是不难,但却是多方密谋后配合所致。
张昀他们落网的时候,苏绶在宫里,当然彼时除他之外,满朝文武几乎都在。
苏绶抱来了成堆的卷宗,当众将张昀与杨燮的阴谋,这些年来暗中关联的大小案件,以及涉及的人员,一一读来。
据说,在暴雨过后的清凉的早晨,有六七成的官员背后让汗浸得透湿。
据说,苏绶光是读那些卷宗,就读了一两个时辰,期间因为喉咙嘶哑,几度歇息。
又据说,皇帝当场暴怒,这几日,让人把废太子那段往事也重新端出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天夜里过于劳累,苏婼自那日回府就病了。这些都是秦烨和苏祈他们说给她听的。
与此同时带进府来的,当然还有别处的消息。
比如与张家交好的各府,也有像吕家这样的人家——
张家出事前,吕家与张家过从甚密,这是举朝皆知的事情。
这次事后清算声势铺天盖地,传闻吕佩夫妇闻讯之后即四处求爷爷告奶奶拉关系找靠山。
如此作为这也算是他们家的老传统了,不让人意外。
只是吕凌在抓捕张昀的过程中也出了力,就凭他这份功劳,足以使他们家将功抵过,从中摘出来,吕佩夫妻竟然不知道,却让人些许意外。
徐氏不知吕凌早已臣服于苏婼,却仍对当初他们家对苏婼那份算计耿耿于怀,此时听苏祈于堂前绘声绘色讲述吕家的狼狈,连已经会走路的苏礼都被他吸引得拽着他袖子一脸崇拜地看着他时,徐氏自笑得前伏后仰,痛快不已,直道“势利小人竟也有今日”。
苏婼看在吕凌的面上,觉得该替他们澄清澄清,但却不知吕凌为何未曾让其父母知晓,而任由他们在外碰一鼻子灰,想想也就灭了多嘴的心思,只待回头碰了面,再端看他葫芦里卖的药罢了。

苏婼还未来得及去找吕凌,吕凌就拎着几摞月饼登门来了。
那是中秋前夕,天高气爽,桂子飘香,哪哪儿都透着舒爽轻快的气息。
苏婼坐在被阿吉打理得入了秋也依旧花团锦簇的小花园里,荡着秋千。
吕凌坐下来,觑着眼说:“哟,几天不见,您这是见天儿地发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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