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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喜(青铜穗)


“公子!前方情形不妙!”
张昀正待接话,车身忽来一阵颠簸,陡然间停了下来!
洪福掀开了帘子:“探子回报,前方两里路处有大批人马朝这边奔袭而来!看着装,来的是禁卫军!且当中还有镇国公府的人!”
杨燮与张昀均面色一顿,一路过来淡定的面容此刻骤然紧绷。
“韩家的人要么随镇国公在张府,要么随韩陌去了沧州,何时他们会在城外?且他还与禁卫军同道?!”
张昀掀开帘子往外看去,一双发灰的眼眸随之迸出了利光:“这不对劲!……这不应该!”

这确实不对劲!
到此刻为止,撤退途中所有的步骤都在按他们的预想进行,镇国公府与朝廷不可能会无端端在城外还安排了兵马,这层连未曾参与计划的常贺都知道了!
但是眼下,他都已经听到了潮水般的马蹄声了!
到底哪里出错了?
“我们怎么办?”
张昀和杨燮的目光都朝他投过来,随后二人相视一眼,又收回身势,保持镇定坐直。
常贺说出来的话都在颤抖:“出城驿道只有一条,最好的情况,是他们有别的任务,只是凑巧与我们撞上。而若是最坏的情况,那我们则是提前暴露了,被他们堵住去路了!”
“可怎么会暴露呢?明明先前一点破绽都没有!而且我们离被盘问才过去片刻,镇国公也不可能布署得这么快……”
“你闭嘴!”
张昀一声厉喝,额间青筋暴起。
随后他伏于车窗之上往外看去,只见远处尘土如浪,奔啸而至!
“这实在是……前方是何处?!”
他喝止住了常贺,却又自行发出了同样的疑问。
“便是我们要落脚的下一站,南郊镇!”
“南郊……”他喃喃低语,随后眼眸之中精光暴射:“张家东边的密道,便有一条通往南城门内!”
“没错!”杨燮亦目光炯炯,“如他们发现了这条密道,从出口到了南城门,足可赶在我们前面通知城门守卫严查出城之人,再追踪出去。
“我等虽无破绽,但此刻天已快大亮,他们也料定我们不会再延迟出城时间,那么此时返回,也恰好赶来围堵你我!
“更何况,南城门内的出口处,是另有通道直接出城的!”
从他们最初谋事起到如今,已有十七八年的时间,就算是真正把计划提至谋逆篡位的地步,也已有十二三年,这个时间跨度足够他们在京城布下严密周全的逃生通道,其中自然就包括倘若城门关闭,他们将如何出城这道难题。
于是他们便在城门之内开凿了一条可通往城墙之外的暗道,但因城墙之外便是护城河,故而只能走水路,而且不适合人数众多的情况。这也正是他们此番选择了光明正大从城门出来的原因。
但镇国公的人若追踪到了此处,则可确定这里必定是他们撤退的主要路线,进行重点搜捕!
张昀原本对设在张府这条密道有着十足的把握,认为绝不可能被找到,就算找到也绝不可能那么快能找对正确方向,更不可能那么快速地开启机括追上来!
他绷直身子看向越来越近的尘雾,紧张与危机感下,浑然如惊弓之鸟。
“我们尚有一半的人在周围,若与之相拼,有几分胜算?”
“一半一半。”杨燮沉声,“他们人多,而我们的人都是暗中苦训多年的精兵,直面对抗,能有一半机会。而眼下,除了直面,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不是吗?”
“那就从速!”
张昀不含糊,“照常驶过去,让他们准备着,形势不对即立刻突围!”
常贺见识过杨燮身边部份精兵的身手,那是足以让人瞠目结舌的,眼看着隐于四面的精兵均立刻哨声回应,几辆马车周围被无形的影子包围得严严实实,护着继续往前路赶去,他顿时也心下大定,抱紧了包袱在怀。
张昀目光扫视到他的包袱,忽然坐下来,凛声道:“包袱里头可是你爹交给你的虎符?”
常贺瞬间抬目,却被他一双鹰眼盯得不曾接话。
张昀伸出手:“你该交出来了。”
这样的他让常贺心底发颤,他情不自禁地扭头看向杨燮。
虽然母亲是死在杨燮手上,可是相对于张昀,他却莫名觉得杨燮要更值得信赖一些。
杨燮也皱眉坐下:“韩陌亲去沧州,未必只是查流民,虎符遗落在外的事我猜想宫里已经知道了,只要他们召集驻地主将一核查,这虎符来自哪里很快就可知晓。
“如果在那之前你手上的这枚虎符不能发生作用,那么到时便也会成为一件废物。”
常贺手抖。
他知道杨燮说的有道理,但没了这枚虎符,他就再也没有任何价值了。
他还需要它来保命呢!
再说了,如果这虎符真的没那么重要了,他们又为何还要问他要呢?
他把包袱攥得更紧:“虎符我藏得严密,不便拿取,等到了落脚处,我再给你们。”
等过了眼前这关,到了落脚处,他再设法逃掉罢,这是群疯子,他不跟他们在一处了!
张昀深深望着他,良久才别开脸。
别脸的瞬间,一抹光刚好打在他双眼之上,那刺目的光亮无端让常贺窒息……
苏婼骑马随在镇国公和窦尹身后,一路直驱奔向城门。
暗道方向让他们赌对了,第三道门开启不久,进入通道的将士就传回了消息,通道出口在南城门下,且还发现了另一条通向护城河的水路!
苏婼和镇国公都认定张昀他们不会在大白天从水路匿走,便着人立刻发令给东西城门下的禁卫军,同时往南包抄袭向南城门。
镇国公这边也不再迟疑,立刻召来兵马至南城,待细勘城门之下的暗道。
苏婼提出跟上去,镇国公果断答应,毕竟当初她连捉拿方枚和常蔚时那种阵仗都已经历过,这些事都已不在话下,更何况,他们要捉的人里还有个精通机括的杨燮,苏婼怎么能不去?
谢芸因还要去见苏绶,不曾跟来。
半路上窦尹说:“苏姑娘,我出来前苏大人曾有话嘱咐我。”
苏婼道:“要紧吗?”
窦尹顿了下,微笑摇头。“不要紧,只要姑娘在就好办。”
“那就回头再说。”
苏婼无暇他大了,此时此刻她只希望亡羊补牢还来得及!
“报——东西城门两卫将士已至护城河外十里处,正截住了几辆刚刚出城的官车!”
刚至城门内,护卫便前来禀报。
镇国公神色一凛:“何等样的官车?”
“是声称户部前往两江去的官车。那官员年岁不大,路引文书都齐全。但查到其乘坐的马车时却发现其车顶藏有武器!”
武器?!
未等苏婼反应过来,镇国公当下已掉转马头:“出城!”

苏婼索性停步:“你可曾见过杨燮?”
窦尹摇头:“尚未曾见过。不过曾听阿瞒说过多次,也大致知晓他轮廓。你可是怀疑那官车里的人就是杨燮?”
“我们从昨夜苏家拿住张栩夫妻到现在,才过去一夜。这些年他们必定已经做好了多种撤退准备,大白天走水路他们是出不去的,况且他们人多,根本不可能通过那条水路潜逃。
“所以他们只能从城门离开。要想离开,就必须提前准备好一切能证明身份的物件,这一点,张昀是完全有能力和手段做到的。他们当中只有杨燮未曾公开露过面,让他出面应付官兵,而张昀则藏起来,如此合情合理。”
窦尹赞同:“其实我本预料他们这次会逃走成功的,毕竟张昀那么狡滑,他能够隐藏这么多年,足以说明他有多么惜命,多么沉得住气。所以他们会想不到给自己留条十足安全的后路呢?
“如果不是苏姑娘你有着对张府的了解,还有对锁道机括的精通,为追捕争取了时间,那他们必然顺利脱逃了。要知道,他可是连自己的子孙后人都舍下来了,用来掩护他出逃呢!”
苏婼听到此处不禁抬头:“你是说,张煜他们被抓,是张老贼使下的脱身之计?”
温暖明媚的晨光之下,窦尹远眺的双眼里却有寒光:“张贼其心之毒,世人难出其右,他有什么做不出来的?昨夜张煜兄弟现身,国公爷必然会将主要精力放在抓捕他们之上。
“毕竟他们于张家和张昀来说是如此重要,朝廷除了定罪,还需要他们提供张昀的下落。但这样一来,自然别处就没法兼顾了,也就使得张昀和杨燮有了充足的时间安排撤退。”
苏婼自从知道谢氏的死张昀沾上了多厚的血,就对他道貌岸然的表皮下隐藏的恶毒之心有了深刻了解,可此时从窦尹嘴里听到这席话,一颗心还是忍不住更加发寒。
这张昀其心之毒,果然只有世人想不到,而没有他做不到!
思及此处,她忽又想起来:“对了,你究竟是如何得知张家这么多隐秘,甚至连那双冤死的母子的属相都如此清楚?”
正提着马缰预备启程的窦尹闻言,双眸之中竟浮上了一丝与他周身气质全然不符的悲愤与恨意,就像一座沉睡千年的湖,陡然之间就翻滚动荡起来了!
他双手紧紧地攥着马缰,半晌才沉缓吐出语声:“苏姑娘,我也属蛇。”
说完之后他奋力一跨马腹,如同射出弓弦的一枝羽箭,迳直朝着城外而去……
苏婼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心下却因为他丢下的那句话而如擂鼓!
——他也属蛇?!
“苏姑娘!”
回过神后她刚准备扬鞭跟上,此时身后却又传来了一道娇脆的呼喊声。
勒马回头,只见一辆马车由远而近,撩开的车帘内正露出宋奕如挥着手的上半身,宋家大公子宋泯正推开车门,他的身旁似乎还坐着秦烨……
驿道两畔皆为参天树木,前行路上再无车马,只有尘土飞扬,而远处已经传来了紧张的打斗声。
窦尹奔至近前,只见驿道旁侧一片开阔地段,三辆马车停驻中间,禁卫军副指挥使刘泽率着一众禁军包围了四面,国公府的护卫在宋延带领下正站在镇国公后方,与最前方的马车对恃。
官府有这么多人在,镇国公本尊也在此,按说局势已定。但四周树顶上探出来的无数把驽,让人又如何还能轻举妄动?
这必是张昀与杨燮的人马无疑了!
窦尹眉目黯沉,纵马上前。
镇国公与宋延、刘泽三人均把腰间的长剑拔出来提在手上,面对着马车,个个脸色凝重。
宋延看到窦尹神色即一变:“你来做什么!”
窦尹不会武功,此处凶险,他实在不该卷进来冒险。
但窦尹却神色平静地下了马,稳步走到了他们身边。
看着也似要阻止他的镇国公,他唤了声“义父”。
往常他们俩都称他为“国公爷”,极少这么称唤,镇国公一时没接受过来,片刻才回应:“苏家那小丫头呢?那是你弟妹,你得留在外头替阿瞒护好她,又过来做什么!”
“苏姑娘身边有杨佑他们,儿子去了也顶不了大用。”窦尹语声缓和,与平日的温和又有些不同。他看了眼对面被精壮武士们团团护着的车辆,回眸又道:“义父打算如何?”
“我已派人回宫禀报皇上,现下要拿住他们不算太难,但首先得确定车里头是不是有张昀杨燮,万一他们不在其中,那我们贸然出击就中了他们的声东击西之计了!”
“可除了此处之外,其余各处通道皆已封锁得有如铁桶般严实,他们应不会还有别的机会。”
“这可说不准。”镇国公道,“狡兔三窟,张昀老奸巨滑,不能掉以轻心。先稳住他们即可,只等宫中来旨,再做定夺!——把各个路口都看好了!”
镇国公说着又厉声朝将士们下令。
窦尹没再言语。
镇国公是经验丰富的老将了,他的判断当然是有道理的。
彼此双方这么多人,一旦交手必定是场恶战,抽身谈何容易?
他们的目的是要抓获张昀杨燮,而不是为了杀人。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有一定道理,但错杀的同时,很有可能会让张昀再度得逞。而同样的计策,昨天夜里他就藉着张煜兄弟而做成功了。
窦尹望着被紧紧护着的马车,忽然抬脚朝它走过去。
宋延脱口:“你干什么?!”
窦尹却仍朝前走。
宋延不由得追上去,一把拽住他手腕。
“窦尹!”
苏婼一路狂奔,声音远远地传送过来。
不常驾马的她到底体力不如他们,追来这一路耗费了她许多精力,但她还是提着裙摆冲入重围。
镇国公不知所措,这当口来一个窦尹已经不应该,怎经得住再来一个苏婼?他边厉喝着边走上去拦她:“你这丫头!赶紧给我回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苏婼却是不管不顾到了窦尹身边,极力平息着喘息:“窦尹,我不管你是要做什么,此时我只想你知道,宋姑娘来了!”

窦尹顿住脚步,猛地回头,一架乌蓬大马车已经奋力疾驶了过来。
宋奕如娇脆的声音清晰入耳:“窦尹!窦尹!”
窦尹情不自禁迎上去几步,马车在他一丈外停下,宋奕如轻快地跳下来,还不忘拽住她哥哥宋泯,小跑着往这边来。
“窦尹!”
少女的脸庞红扑扑的,眼眸像湖面上的金光一样闪耀。
她说道:“我收到你的信了,但是我想了一晚上,还是不想改变主意。窦尹,我,我其实早就——
“总之,是我自己蠢,之前一门心思都在张家,一点没发现很久很久前,我看到你就很开心,很亲近,所以,之前我跟你说的话,都不是冲动,不信你问我哥!”
说完她又抱住了宋泯的胳膊,把他推到跟前来:“他知道的!他早就发现了,还是他点拨了我的!”
宋泯是京城有名的儒雅公子,被妹妹这般拖拽,露出了一脸的无可奈何。
他点头道:“是这样,这傻丫头从小就想当英雄,结果误入歧途。还好能迷途知返。给你添麻烦了,窦尹。”
窦尹喉结滚动,对眼前突来这一幕呈现出一脸懵然。
“你们追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
无论这对兄妹俩的热情有多么感人,出现在此时此境,都很不合适。
他们是看不到眼前这剑拔驽张的情景吗?
“是为了说这些,也还有别的事。”宋奕如说着的同时,郑重地颌首,然后转向镇国公,“韩世伯,张家的事我今日一早从伯母口中听闻了。不知您可还记得,我们宋家也曾是皇亲?”
镇国公着实被这帮小儿女弄懵了,满心以为他们不知深浅地跑过来捣乱,此时听得她这般问,便凝神点头:“自然记得。太宗皇帝的端贵太妃,便是你们的姑曾祖母。”
端贵太妃活到本朝皇帝登基五年才薨,说起来皇帝已薨的贵妃、也就是韩陌的姑母,当时在宫中还得这位老太妃多番提点爱护,韩宋两家原本就有的交情,也是自那时起变得更加深厚起来。
“我曾姑祖母,与二代武阳公主,也就是长宁公主的母亲,交情甚笃!”
少女清脆的嗓音就像驽箭一样破空传入每个人的耳腔里,“武阳公主”四个字更是如同雷霆一般震撼!
已经打开四壁铁板为阻挡的车箱之中一派死寂,坐于东侧的张昀灰白双眸精光怒射,杨燮与常贺倏然之间将目光投向了他。
常贺结巴道:“她,她突然提起武阳公主做什么?武阳,武阳公主府,不是,不是早就没人了吗?”
这一句“没人”,又勾得张昀怒目如箭,逼视了过来。
常贺打了个哆嗦,再度抱紧了手中的包袱。
刚刚出城就迎面对上了朝廷追捕来的兵马,杨燮他们的决定是直面迎上,于是最终就僵持在这里,禁卫军因为忌惮树林里的弓驽手而未敢轻易冲过来,而他们这边则因为尚无把握全力脱身,需要等到后方善后的武士赶至,才能离开。
他们在与镇国公实力较劲,内心里却也同样在较劲,此时狭小的车厢就成了他们临时的堡垒。
杨燮凝眉:“宋家丫头想干什么?你们还有什么把柄落在他们手上不成?”
“不可能!”
久居高位俯瞰朝堂的阁老语音里都是按压不住的躁怒,他置于膝上的双拳紧握:“怎么可能还会有什么把柄留下来?不会有的!”说着他又看向对面:“僵持了这么久,我们的人还没追来么?夜长梦多,该走了!”
“端贵太妃在临逝之前,曾召家母入宫侍疾,交予了家母一份老殿下的手书,一个时辰前家父手持这份手书入宫面圣,如今,这份手书在此,奉圣上旨意,请国公爷过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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