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其实她对两人都没太多想法,无非是卫王家庭身世好一点,长得符合审美一些,前途或钱途也光明很多。哦,如此盘算,岑洵完全没有竞争优势嘛,哪哪儿都被碾压,一个字——惨!
有好的必定挑好的啊,唯一担心的是,自由会不会被限制?如果一去王府即成笼中鸟,或是只能做攀附他人的凌霄花,那绝对不行。萧懿托下巴琢磨,到底怎么判定呢?
“听说圣人在上阳宫建的灯楼,高有一百五十尺呢,在蜀州从未有过。女郎,明日上元夜我们也去观灯吧!”阿田偷偷注意沿街的花灯,手舞足蹈的像个小孩,既兴奋又激动。
上元节是全年唯一特许驰禁宵禁的时节,自今日起到正月十六,长安城街头连续三夜放花灯,供百姓出游赏玩,其中又数节日当日最为热闹。就连长兴坊食肆也顺应氛围,打算明日通宵经营,供夜游走累了的客人补充能量呢。
“好啊。”对于狂欢不眠夜萧懿也有些期待,前几日萧瑜早约定好,上元节来萧府一起用晚餐一起出行。
不止萧懿三外地人心思浮动,小院里的婢子们同样难掩雀跃,当晚不当值的全结伴成群往外跑,可见满城烟火多么受人追捧。
——————
正月十五,天官上元赐福。
这日必须吃什么,汤圆抑或元宵?都不是。长安人饭桌上摆的是肉粥、面茧等吃食。面茧类似包子,内有馅料,做成长圆形的馒头,因状如蚕茧,故此得名。
但汤圆象征“团圆”,元宵节吃汤圆已成真理印刻在萧懿的基因里。因在食肆较常吃酒酿甜汤圆,本次她决心改变口味,做一次咸汤圆!
汤圆竟有咸口的,很不可思议吧。在兰溪尝到荤油包肉馅儿的咸汤圆之前,萧懿以为全天下的汤圆都是甜的,无非是包花生、芝麻还是豆沙的细小区别。
做咸汤圆的糯米更讲究些,晒干脱谷需浸泡到水中,待闻到淡淡酸味再水磨成粉,晾晒干。糯米粉中倒入冷水,因吸水能力不强,阿田使出竭尽全力才揉成团,脸上尽染霞色。
萧懿揪出小片在手指上碾碎,留下粉感十足的痕迹,“阿田可以了,你歇息下。”
她扯出小团在手中揉搓出半指宽的球。
“五姊,你是在搓酒酿汤圆里的汤圆吗?”萧瑜扒拉在盆边,两只眼睛瞅着,好奇宝宝似地发问,“不对,居然塞的是豚肉馅儿!”
萧瑜很喜欢酒酿汤圆,糯叽叽能拉丝的口感,加上流沙的黑胡麻,一口气吃下两碗都不嫌腻。她早已有了“汤圆等于甜蜜”的印象,此刻眼球都在震荡,小脸皱巴巴的:“能好吃吗?”
“煮出来你便知道啦,三姊、阿瑜,快来帮忙。”萧懿瞥一眼小孩,哼,现在嫌弃,等下让你高攀不起。
包咸汤圆是不用擀皮的,在圆球的顶部按压出一个小坑,然后蘸取糯米粉防粘,用大拇指顺着小坑延四周捏出深洞,最终成迷你圆桶状。用勺子舀上满满的馅料填入洞中,尽量挤出空气不留空隙,旋转桶身,用虎口收缩桶口直至合拢留下尖尖小角。
兰溪人喜欢用本地特有的落汤青,也叫大仙菜,作馅料。萧懿没有那么讲究,也找不到翠绿如玉、艳如碧水的青菜,改用萝卜代替。五花肉微微焦黄,煸出的油脂被豆腐和萝卜吸收,直接吃馅料都好吃。
“阿宜,我总捏不好,不是太薄就是太厚。”萧三娘摊开手中的歪七倒八的“圆桶”,无奈得很,面团在自己手上太不听话了。
“哈哈哈,我比三姊揉得好。”萧瑜原本掩掩藏藏,手心握着汤圆不愿撒开,发现有人做得更难看后瞬间得意。
“五十步笑百步。”萧三娘捏捏萧瑜的肉嘟嘟的右脸颊,不小心留下一抹□□。
她偷偷给萧懿使眼色,竖起食指放在嘴边,看样子是并不准备告诉萧瑜的。
萧懿“......”幼稚,就当两人玩橡皮泥吧。
“阿瑜,你左脸沾了东西,别动——”萧懿趁机对萧瑜的左脸抹上印痕。不错,一左一右刚好对称,强迫症者的福音。
“还有吗?”萧瑜天真的抬头。
“没有了,继续包吧。”
萧三娘和萧懿刹那间对视,然后纷纷低头憋笑。
暮色渐沉,晚风拂动枯树枝叶沙沙作响。
萧瑜对镜反复检查仪容,嘴里嘟嘟囔囔,“阿姊们太坏了,合起伙来欺负人。”
“我们知错啦。”萧懿理亏,又分多一只热气滚滚的咸汤圆给她,“给几颗汤圆,向你赔礼道歉。”
萧瑜眼见鼓鼓囊囊的汤圆快要溢出,连忙护住碗,停止碎碎念,“这还差不多。”
葱末飘浮在清澈的汤头上,给清汤增添零散的青翠。白生生的汤圆腹大如箩,翘起小尾巴你撞我来我撞你,浅游在水面扑腾不止。
要想一口将其吞下,是绝不可能的,除非有张血盆大口。从尖尖的头部啃上一口,汤圆的皮软糯顺滑、口感独特,馅料的鲜味破皮而出,随着清香的汤底,暖意入喉。吃完味道浓重的大菜,来一只咸汤圆转换味道,简直清新又至味。
汤圆体积不小,挺饱腹的,三姐妹都感受到涨意,决定步行一段路再乘马车。
“我们先去上阳宫看灯楼!”萧瑜拉着姐姐穿过东市直奔目的地。
上阳宫在长安城的东边,原先是圣人封王时的旧宅,现已改成行宫。从亲仁坊过去,必须经东市再拐弯,路程算不上多远,但是,很拥挤。
东市里灯火通明,主干道的上空遍布各色花灯,有盛放的莲花,有奔月的嫦娥,有可爱的玉兔,林林总总,串联在两侧的屋檐之间,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烛光透过灯罩闪烁,比天际的明星耀眼得多得多,将整片空气都映成了斑驳的彩色。
不管是茶楼酒肆还是街边小摊,生意都异常火爆。店主的招徕声、人来人往的嬉笑声、百戏舞台的唱演声,汇成千年前的烟火,点亮盛唐的长夜。
“我们买盏花灯吧。”萧懿看中憨态可掬的猫灯,身处在熙攘的夜市里,很难守住荷包啊。
“五姊,有更好的。”萧瑜挽着萧懿的小臂,半拉半拽地把人拖走,“我们快走啦。”
“不用急,上阳宫彻夜都亮着呢。”萧三娘很纳闷,一向对可爱精致的花灯爱不释手的萧瑜居然能抵挡得住诱惑,难道真的是过年长大一岁?
“哎呀,还不是怕人走了吗。”
“阿瑜你说什么?”
“没什么。”萧瑜闭上嘴。已经比约定的时间晚半个时辰了,万一人家不在,那不是白高兴一场嘛,还是先不说吧。
出了东市便能遥望五十米高直耸入云的灯楼。楼体用彩绸捆扎,周围悬挂彩灯拼出龙凤虎豹的样子,在光怪陆离的夜色中信步、飞腾、跳跃,恍然如仙境。
“哇!蔚为壮观,赏心悦目。”萧懿如同刘姥姥进大观园一般,嘴巴全程合不拢,难以想象古代能工巧匠的创意。
越走进灯楼,越能感受到人的渺小。细看灯楼,无一不精。高也就算了,它的周身甚至悬挂满了宝石珠玉。微风一至,金银珠玉碰撞的叮铃之音划破深夜的空寂,如同天外传来的袅袅梵音,直击耳膜洗涤魂魄。
萧瑜东张西望定在某个方向,突然挥手喊道,“祐表兄,我在这儿。”
萧懿从悠长的禅乐中醒来,顺着萧瑜的视线看去。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卫王会在这里?
第71章 长夜
一阵萧瑟西风带起凉意, 灯楼的纱笼左右乱撞,江二突然打了个寒颤。他缩缩脖子,将三个花灯倒腾到右手, 又拉扯衣袖把手藏在袖筒里抵御风寒。
“郎君, 我们为何要站在灯楼下?”
江二实在不明白,以往从不凑热闹的郎君居然会出门夜游,但奇怪的是来上阳宫不看灯,全程背身望向人流入口。半个时辰里,他数不清撞见多少偷偷打量的羞涩的眼神,只可惜小娘子们看的人不是自己。
“等人。”要等多久呢?李祐也不知道, 不过, 并不觉得难熬。扑敕敕地远望,在一簇簇人群中搜寻熟悉的面孔, 他静静地期待, 坚信该来的人总会到来。
终于, 她从月光中走来, 暴露在璀璨的灯火下, 半抬迷蒙的眸眼,若波澜若春光。
李祐眉心一跳, 耳边的喧嚣渐渐淡出, 涌动的人潮自动停滞, 唯有砰砰心跳撞击轰鸣、震耳欲聋,竟突生紧张之感。
“祐表兄, 我们来啦。”萧瑜飞快跑到李祐跟前,但没对上眼神, 以为李祐还没反应过来,于是又摆摆手, “祐表兄,在这儿呢。”
萧瑜是正月十一那天在高密姨母的宴会上碰见李祐的,没想到表兄主动上前招呼,说是叔祖母感谢她们姐们三人在别院的陪聊,特赠三盏皤滩花灯给她们把玩。
祐表兄还询问上元夜去不去上阳宫看灯楼,可以戌时把花灯带给她们。虽然她很疑惑,为什么不托人直接送到亲仁坊府上,但既然是收礼的一方,也不好再提诸多要求。
“祐表兄,叔祖母送我们的是这三盏花灯吗?好精致呀,谢谢叔祖母和表兄!”萧瑜捕捉到江二手上的花灯,连忙招呼萧三娘、萧懿过来。
勿怪她如此兴奋。皤滩花灯产自仙居,乃无骨花灯,灯身没有骨架,全由用绣花针刺成各种花纹图案的纸片粘贴而成,且轻巧能飞。泰康五年圣上下诏,每年需进贡十对皤滩花灯凑成十全十美的意头。所以,此花灯格外稀少珍贵,反正她只见过没拥有过。
江二在一旁默不作声,满脸狐疑,老夫人有说要给萧家三位小娘子送花灯吗?这明明是郎君从自己库房里翻出的礼品呀。不过,作为郎君离不开的顶尖侍从,该闭嘴时千万闭上嘴。
“我喜欢珠兰灯。”萧瑜一眼看中绣有仙鹤的花灯,“三姊、五姊选哪一个?”
萧三娘尚弄不清状况,平白无故收礼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客气地推却,“感谢老夫人的记挂,但皤滩花灯不易得,阿瑜代表我们姊妹挑一盏即是,哪能全收下呢。”
“三姊说的对。”萧瑜拿着花灯吐吐舌头,也反应过来,“祐表兄,我们拿一盏便可。”
“是哩。”萧懿附和。
“祖母特地交代我将花灯交于你们手上,若带回恐怕是不好交差的。”李祐微微侧首收敛视线,从江二手中接剩余两盏灯后状似随意地递与萧懿,“有喜欢的吗?”
既然盛情难却,萧懿干脆利落地选取一盏十六切面的宝石灯,手指捏紧提杆末端,自然地从李祐掌心滑走。“多谢卫王。”
三姐们各自提溜着花灯,一时悄然,诡异的气氛蔓延。
最终萧瑜按捺不住,祐表兄怎么还不走啊?横看竖看,只要有祐表兄在,她们三就不好自在地玩,瞧三姊、五姊现在都变哑巴了。
“今夜人多纷杂,祐表兄肯定有巡察城内、执捕奸非的正经事要忙,我们怕耽搁——”
“不耽搁。”李祐淡淡地道。
“啊?”萧瑜眨眨眼,没反应过来,万万没想到如此走向。
“我也许久没游街观灯了,正好一起。”
上阳宫前数十堆篝火熊熊升起,火星子扑闪溅跃,空气逐渐燥热,驱散体感上的冷寂。烟柱很高,源源汩汩盘旋而起,因燃烧的皆为名贵异常的沉香木,闻起来不熏,反而有馥郁的檀香。
篝火周围迅速聚拢起舞者,随着婉转歌声,少女们时而敛肩掩臂时而拧腰倾胯,尽显婀娜。百姓们被感染后自动加入狂欢队列,围成圆圈互相牵手或搭肩,跟着节奏变幻脚下的舞步,大有踏歌接天晓的气势。
萧懿头一回见唐朝的篝火晚会,不自觉沉醉在诗意的画面中。忽而有一小孩从左侧横蹿而出,跘得她一趔趄,身子斜歪就快跌倒。说时迟,那时快,一只手突然伸出,迅速捞住萧懿的小臂,另一手微扶她的肩。
“当心。”李祐等她站稳,默默收回双手。
“多谢。”萧懿回神,附近早已不见萧三娘和萧瑜的身影,阿田和江二也在几米开外。许是她东张西望得太过明显,不疾不徐的清朗男声出来解释。
“她们去看影灯了。”
此时看影灯二人组——萧三娘和萧瑜,正对着不断旋转出打虎剪影的花灯暗自称奇,感叹一幕幕灯面和影子戏一般栩栩如生。
“三姊,五姊找不到我们会不会着急啊?”萧瑜仍有些不踏实,反复确认。
“放心,有卫王在。”萧三娘摸摸她的头。她略长一两岁,好歹也是已经订亲的人,稍留意便发现卫王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阿宜。她瞧一眼手里的花灯,或许,她和阿瑜都是托阿宜的福呢。
萧懿找不着人便收回顾盼的视线。虽不知是人为制造还是机缘巧合,但如此绝佳的独处机会,她决不能错过,恰好有相亲一百问要问呢。“我欲去东市逛走,不知卫王是否同行?”
明亮的火光照在李祐的侧脸上,形成一道阴影,衬得鼻梁更加挺拔,“正有此意。”
萧懿似乎看到他的嘴角微弯,但刹那间又消失。嗐,表情管理真的到位啊,属于偶像级别的!
东市比刚才更热闹,熙熙攘攘的,说是摩肩接踵也不为过,时不时有逆行的人潮冲撞而来,李祐半张双臂虚空圈出安全位置,带萧懿逐渐靠近主街。
江二跟在后头眼珠子都要瞪掉了,这还是对小娘子不屑一顾的郎君嘛?怪不得之前派他跟去救助周獾儿,还迎风等候在灯楼下送花灯,原来郎君早已“图谋不轨”!但腹诽归腹诽,该帮的是一点不能少。
“为什么不让我跟着女郎?”阿田眉头紧锁,不悦地道。每每要靠近女郎就被江二横加阻拦,也不知搞什么名堂。
“嘿嘿嘿,其实我家郎君正和小娘子商议周獾儿的事呢,周大夫妻又惹出麻烦事了。因有隐情,故不方便让我们听到。”江二激动地垂手,非常佩服自己在短时间内想到如此完美的理由。
他指指近处的饮子摊铺,“要不我们去给郎君和小娘子买些茶饮,免得两人口渴。”
“好吧。”阿田紧盯不远处的女郎,发现神色并无不妥,才答应下来。
“你也挑一口味,我付钱。”江二把胸膛拍得邦邦响,心口却在淌血,怎么也算是为郎君两肋插刀了吧?
十步之外的李祐暂时感应不到长随的悲壮,他低头便能看到萧懿光洁的额头和扑闪的长睫,甚至隐约闻到独特的馨香。虽身处闹市,但心无比安宁,他体会到从未有的松弛感。
因身边有人自动筑起高墙,抵挡住人流,萧懿毫无后顾之忧地在各类店肆和小摊中驻足,时不时看看泥塑,时不时闻闻香料。有一卖碗糕的摊子挤满了人,她凑热闹地上前瞧一眼,然后被晶莹软糯的卖相迷得走不动道。
“殿下,你想吃碗糕吗?”萧懿的声音压得极低,怕被旁人听到。
李祐有片刻愣神,一缕细碎卷发随风轻拂而来,精致的小脸突然靠近,咫尺之间、触手可及,“可以”两字脱口而出。
他又想了想,补了一句,“私下也唤我表兄吧。”
萧懿点头,叫“殿下”是有些生疏,无时无刻都暗示着阶级差异,跟着阿瑜叫哥哥倒是亲近许多。
萧懿寻了个空旷的地儿,一手拿着碗糕,一手执勺,小口小口地吃起来。她偶尔瞥一眼守在右侧的李祐,忍俊不禁。颀长挺拔的男子,掌间晃动着一只粉色小花灯,画面挺喜感的。
“笑什么?”李祐无奈侧头,偷笑的人光明正大,想不发现都难。
“并无。”萧懿马上收敛表情。
直至碗糕被消灭干净,萧懿终于问出第一个问题:
“为何是我?”
问题有些突然且没有头尾,但李祐立即明白她的意思。为什么为萧懿心动,而不是旁的人,他也无数次问过自己,但很难有确切的缘由。那是一种强烈的直觉,靠近她,自己便不再孤独。她有对万物的热忱,她也有对世事的超脱,她既良善也冷静......
“或许因为羡慕,羡慕你的悠然独喜吧。”
李祐眉眼舒展,冲破月光的清冷,不小心将温柔漾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