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数十下,我一定起床。”她试图凭借意志抵抗赖床, “十、九......二、一。”
啊啊啊, 脱离床板任务失败, 房间内无事发生,“要不再来十下?我一定起来!”
也不知徘徊往复多少次, 在勇气衰竭之际,萧懿终于拥被坐起。并非她良心发现, 而是香气四溢的糯米鸡勾引人呢。肚里空虚,半点由不得人呐。
许多地方都有糯米鸡, 但做法略有不同,武汉和潮汕地区都是先捏成饭团,再裹面糊油炸,好吃是好吃,就是太上火!元日假期油水超标,从健康出发,萧懿选择广式荷叶蒸糯米鸡,昨日早和金娘子商量好了。
萧懿用极快的速度洗漱完毕,端坐在桌案前乖乖等早餐。
捆绑成四四方方的糯米鸡冒出腾腾热气,在空气中留下悠长的印记。小心剪开白线,一层一层拨开荷叶,终于看见丰富的内涵。糯米粒粒分明,微微泛黄,泛着漂亮的光泽。如果被人从中间戳开,则泄露出鸡块、梅花肉、菌子等等的踪影。
萧懿小心翼翼抿一口糯米,有汁水渗入齿尖,完全软糯入味,既有荷叶的清香又有馅料的鲜香。最好吃的部分当然是紧挨着鸡肉的地方,酱汁将糯米染成深深的褐色,配上微焦香的梅花肉和顺滑的菌子,好吃到不行。
早起的烦躁被一点一点地抚平,糯米鸡将点缀一整天的好心情。她慢悠悠喝着牛乳,享受肚子被填满的快乐。吃饱才好干活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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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已过,钱大伸伸懒腰打开店门,新年的第一缕晨光倾泻在地面,召显出蓬勃生机。方家两兄弟和阿财排排坐在门口的长凳上,人人手里捧着蒸饼咬着,听见声音全都侧望过来。
“呦,阿方、阿财,你们来了啊。”钱大瞧三人整齐划一、呆呆愣愣的模样兀自发笑。
“钱阿兄,烤鸭店小,昨日已经收拾差不多哩,我们早点过来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还带了朝食来。”阿财举起手中的油皮纸袋晃动两三下子,他和方家两兄弟整日都在一起,彻底摸清方大不喜多言的性格,于是自觉包揽了嘴皮子活。
店员们虽分两处住宿,但一日三餐从来都是合在一起吃的。年前萧懿特地留了一笔钱,充当他们的年夜饭消费,加上他们手中又有月钱和奖金,所以这几日海吃海喝各处溜达,过了有史以来最舒心的年。
阿财见着掀帘出来的阿柳,立即三步两步蹿上前,弯腰拉开胡凳,“阿柳坐,蒸饼有豚肉馅儿的、有菜脯的,你喜欢哪种?”
阿柳瞅瞅众人,露出不好意思的笑,低声回道:“都行。”
“得嘞,给你豚肉的,慢慢吃,还有呢。”阿财掏出热腾腾的蒸饼放到阿柳手上,又去厨房里倒了杯热汤,“别噎着。”
“钱大,你怎么还站着,不吃朝食吗?”吴三从后院出来就见钱大木头人一样站在店门口,视线在阿财和阿柳身上穿梭。
“呵呵呵,吃的吃的。”钱大看戏都看饱了。阿财这小子,出手够快啊,对阿柳的殷勤小意的模样简直辣眼睛。
吃完朝食,众人快速分工,清理炉灶的、扫地的、抹桌子的、收拾菜地的三三两两分做几堆。阿财当然是阿柳的跟屁虫,又帮忙登高擦灰又是积极换水的,这下除了阿宇,所有人都看明白了。
程娘子和丽娘对一对眼神,互相识别出“小年轻真有意思”的讯号,时不时交头接耳几句,笑容压根掩饰不住。
“恭贺新禧,大家都忙着呢?”
萧懿带着孙媪、阿田到食肆时见着的就是一幅热火朝天、春风满面的大扫除场景。门口已换上新桃符,店员们穿着簇新的衣裳,精神气十足,显然假期颇为愉快。
“女郎来了?”程娘子和丽娘赶紧收尾工作,让出凳子请萧懿三人坐下,“我们正清扫呢,灰尘多,要不您去里院坐着歇一会儿?”
厨房里忙着的人也一窝蜂出来和萧懿打招呼,进进出出端来新买的果子和零嘴。
“你们先去忙,不打紧。”萧懿从丽娘手中接过茶盏,姿态放松,和几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没一会儿就注意到成双成对的阿财和阿柳。
他们什么情况?萧懿一脸狐疑,头微微侧点柜台的方向。
程娘子秒懂,眨眨眼,就是女郎想的那样。
孙媪一脸惊讶,而后和程娘子、丽娘交换八卦,三个女人起止一台戏,从早唱到晚都没问题。阿田则矜持一些,眼睛冒光,左看看阿财,右看看阿柳,间或发出吃吃的笑,当事人都羞得脸颊通红、直冒热气。
萧懿“......”能不能别那么明显啊,阿田?这会显得刚才她偷偷摸摸地对暗号很傻欸。不过,春天还没到,小店竟春意盎然了,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果然是世间真理。
因平日大家勤于打扫,所以大扫除并没耗费太多时间,前院后院很快被归整一新。
“啪啪啪”萧懿迅速击掌三下吸引众人的注意力,“新岁要有新气象,希望今年有好运势,大家欢欢喜喜、热热闹闹的。我准备了一点心意,大家排队来领。”
众人实在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店家年前又是留过年费又是结算奖金的,他们个个都很满足,现在又有惊喜,幸福感已经饱胀到溢出来。
有些感性的,比如阿柳阿荷,水汽已经在眼圈内打转。她们从小当粗使婢女,捡别人嘴里剩下的吃,被仆妇打骂更是时有的事,一年到头手里攒不了几个钱,偶尔出去买个饼子都心疼。除夕两人都没怎么睡,一遍又一遍地数着五铢钱,难以置信两个月比以往五年积累的钱资还多,互相摸摸长肉的小脸,梦里都是甜滋滋的。
“哎呦,愣着干什么,我和阿田元日就领了呢。”孙媪见一个个好像被冰冻住一样,连忙出声张罗大家排队,“阿宇人小,你第一个来。”
“祝女郎日进斗金,财兴旺。”阿宇捏着荷包,脆生生的说着吉祥话。
“诶,谢谢阿宇。”萧懿摸摸小孩的头,“明年就可以去书堂哩。”
阿宇眼睛眯成两道弯月,漏出八颗小米牙,除夕夜阿兄数完钱也这般说呢。
“祝女郎,额——”方大卡壳了,紧张兮兮的,懊恼为啥要排第二个,良久挤出一个词,“吉祥如意。”
“哈哈哈哈,”其他人笑得花枝乱颤的,“阿方还没阿宇能说会道哩。”
方大傻呵呵地笑,有要把头皮挠出血的架势。
“挺好的,心之所想,事事如意。”萧懿赶紧解救方大,派给他一个荷袋。
有了方大的典型案例,其他人全然没有了慌张,顺顺利利领到新年福袋,打从心底地开心。
“午间咱们简单吃点,吴阿叔、阿方等会儿跟我去东市,傍晚咱们做顿丰盛的,庆贺新年开业也讨个彩头。”
萧懿对于自己的时间精打细算得很,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必须充分编排好,不仅要发开工红包,更要了解业务发展。她细翻腊月的账本,发现暖锅出现后,食肆正餐部分的盈利显著提高,但甜品的销量骤减,导致整体涨势甚微。
“女郎,我有些看法不知当不当讲。”阿苏眉头皱起,双手牢牢紧握在身前,显得十分犹豫。
“但说无妨。”萧懿接触阿苏一段时间,发现他确实沉稳又细心,如果能好好培养,说不定能成管理店铺的好帮手。
“暖锅应节也受欢迎,但食客选锅子后一般会小酌聊天慢慢吃,严重挤压原本午后娘子们享用甜品的时间。现今天冷,甜品一旦外带又容易变凉,不足原本一半美味,因此甜品卖得不多。”
萧懿也隐隐猜到甜品的销量下降的原因,因为火锅,食肆的翻台率是较之前下降的。如果单纯从盈利的角度分析,食肆菜单应该化繁为简,专注经营爆款提升运转效率。不过,她并不想如此机械的赚钱。
无论是做博主还是开食肆,她的初心都是将美食分享给大众,用美食慰藉食客的心灵,挣钱重要是重要,但不是最主要的。
怎么好似高尚、升华了呢?萧懿啧啧几声,别误会,本质还是爱钱的。
“阿苏认为应当如何呢?”
“续茶、续汤或询问是否加菜,委婉催促客人用食?”阿苏又摇摇头自我否定,“也不太好。”
萧懿有了决定,店和店的定位不同。比如说烤鸭专卖店面积小,统共没几张桌子,客人买了就走,盈利自然高。而总店是牌面,必须不断推新吸引顾客,塑造美食天堂的形象。目前总店已经兼顾不了甜品这样高利润的产品,那再开一家专门店好了。
如此简单粗暴的解决方式,萧懿越想越妙,恨不得马上打造一座甜品小屋,把奶茶、甜品、蛋挞、面包这类的全容纳进来。核心顾客自然是不缺钱的小郎君、小娘子们,她都不敢想届时该有多挣钱,财迷本色瞬间暴露。
“马上选址开新店!”萧懿猛然拍桌,语气铿锵有力。
“?”阿苏被响声吓了一跳,问题就这么解决了?女郎行事真果断利落!
不过新店选址不赶时间,萧懿打算寻熟悉的孙牙郎探听再决定,先把晚上聚餐的菜式选定。借着本次机会,也把食肆新的菜品一同教授给厨师们。
午饭后,方大架驴车带着吴三和萧懿奔向东市,长长的采买清单里有大笨鹅、板栗、猪里脊及小砂锅若干。
今日的东市有些嘈杂,入口处被一群人重重堵住,男女怒斥和小孩的苦苦哀求在空气中回荡。围观者指指点点,面带不忍纷纷议论,“哪有新年就卖孩子的?”
“家里揭不开锅,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呢?”
尖锐的女声刺痛耳膜,萧懿叹息,准备带着吴三、方大绕道,不想看凄惨的画面。
“不要卖我,我可以多干活、少吃饭的。”小孩嗓子哭哑,断断续续祈求。
等等,声音为何有些熟悉?萧懿蹙眉,“吴阿叔、阿方,这声音是不是哪里听过?”
“是有点。”两人也觉得奇怪,但又一时想不起为何熟悉。
吴三和方大扒开人群为萧懿开路。三人好不容易挤到最里侧,望着身着单衣趴跪在中央的小孩大吃一惊,“你怎么在这儿?”
第65章 周家
男孩破烂的衣衫根本挡不了什么风, 裸露的皮肤冻得发紫,泪痕几欲化作冰棱子贴在脸颊上。他虽比年前看着更瘦弱更单薄,但分明是周獾儿啊。
“獾儿, 你爷爷呢?”萧懿无比震惊, 周老丈卖房的钱银足够将孩子养大的,为什么周獾儿却被人带到东市发卖呢?难道是这对夫妻趁周老丈没注意时拐卖周獾儿?她毫不迟疑,快步冲出包围圈将周獾儿揽住。
站在中央的女子非常警觉,迅速拉住周獾儿的胳膊,一双吊梢眉挑的老高,脸颊挂不上肉, 神情刻薄地瞪向萧懿, “哪家的小娘子?怎么还大白日里抢人呢?周大你是死人啊,还不快来帮忙。”
吴三和方大两个人也不是摆设的, 一左一右拦住夫妻二人, 牢牢护住萧懿。
夫妻二人占不了便宜, 拽住獾儿的胳膊不松手, 一边加力一边大喊, “抢人啦,抢人啦, 光天化日抢孩童啊。”
几度拉扯, 萧懿眼尖的注意到女人腕上藏着银镯子, 冬季衣厚袖长,不是大动作根本漏不出来, “你们夫妻才是拐卖孩童的贼人!”
萧懿单手迅速撸起女人的左腕,“大家看, 这婆娘腕上有银镯子哩,根本不是她说的家里揭不开锅才卖孩子的。而且我识得孩子的阿翁, 他家里只有一个独孙,怎么可能舍得卖呢?”
女人不自然地捂紧左袖,而后破口大骂,“我们是他的叔叔婶婶,我想打就打,想卖就卖,你管我带不带镯子。他阿翁好死不死非要在除夕夜里死,留下个命硬的麻烦精,晦气得很。”
人群中有观戏打抱不平的,“也不能老人刚死,就卖他孙子啊,你们辛苦两年等孩子长大能干活了,肯定孝敬叔婶。”
“呸,都是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你们倒是好心,要不你们领回家养吃你们家的米?”女人满脸嘲讽,“说不准我卖了他,他反倒过上好日子哩。”
被怼的人哑口无言,孩子是可怜,但是自家日子也不好过。有人劝萧懿,“小娘子,这是人家家事,别掺和了。唉,孩子命苦,只能怪老天。”
被女人唤作“周大”的男人搓搓黢黑的脸,皮笑肉不笑地道:“小娘子,你总该放手了吧,我们夫妻还要赶回乡下,耽误不得。这孩子命硬,无父无母,祖父也被克死,你们呐,最好躲得远远的。”
周獾儿闻言低垂脑袋、蜷缩着背,眼睛已经干涸,再也流不出多余的一滴泪,可怜极了。萧懿把他交由方大抱着,“我还偏要管了。孩子的亲人是不在世,但是留的钱资总还在吧?”
萧懿不等周大张嘴狡辩,快言快语道:“孩子阿翁刚卖了城里的房子得到不少钱,说不准就是你们见钱眼开谋害人祖父又卖人孩子,好贪心昧下祖孙两的钱财。”
“哇!”人群瞬间哗然,没想到牵扯到凶杀案,“真有可能,这两口子看着就坏!”
“好黑心的人。”
“城里的房子怎么也有百贯吧,不少钱哩。”
“你们怎么害老人的?”
没错,萧懿是故意引起慌乱的。她当然可以买下周獾儿,但那太便宜这对夫妻了。周老丈的去世确实有可能是意外,但是留下的几百贯遗产不可能养不起半大的孩子,肯定是两人心怀不轨想贪下周家财产。现在她索性把事情闹大,浑水摸鱼,最好能帮周獾儿拿回属于他的钱。
“吴阿叔,你去武侯铺走一趟,就说有人谋财害命。”
“唉。”
女人见吴三一溜烟的跑去叫武侯,而围观群众也义愤填膺就差指着她鼻子骂了,有些害怕事情闹大被拉去蹲牢子,脸憋得通红反复强调,“是他自个儿摔死的,真不关我们的事。”
她扯扯周大的衣袖寻求帮助,哪成想到周大一耳光甩过来。“啪”的一声,女人抚着麻木的半张脸,睚眦欲裂冲去撕扯周大的鬓发,“你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没有你这个挑事精教唆,我怎么会把侄儿卖了!”周大毕竟气力大,一把将女人推倒在地,然后换上另一幅巴结讨好的模样对着萧懿,“小娘子,我不卖孩子哩,带回去肯定好好将他养大。”
萧懿冷哼一声,“我看你们是心虚吧,武侯马上就到,说这些没用的。”
周大夫妻两心里发虚,谁都不愿惹上武侯,急的额头冒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子。还等什么,跑啊,周大不动声色的张望,如同拉满弦的箭一般,瞅准人群空隙就冲。
原本躺倒在地撒泼的女人见状,一骨碌翻起身也疾跑跟上,凌乱的发丝在风中飞舞,不绝的咒骂声被风吹散,“好你个没良心的周大......”
方大怀里还有周獾儿,眼睁睁看两人逃跑根本没办法追,急得直跺脚,“女郎,让他们跑了怎么办?”
“没事,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然而这份淡定遇见武侯后还是没保持住。
“不是说有人捣乱吗,人呢?”对比起气喘吁吁的吴三,两个武侯显得不疾不徐的样子。
“人跑了。”方大一脸懊恼,“我没拦住。”
“既然事情平息,作乱生事的人已逃走,大家也别聚集堵路,都回去吧。”武侯有些不耐烦,市集刚开就乱糟糟的,一个两个都爱瞎凑热闹,长官看见要斥责他们哩。
萧懿无语,这两武侯有些不靠谱啊,怎么问都不问就息事宁人了呢?虽然她知道武侯是管理城内辖区治安的,乡下争财产的事归里正,但多少仍有些失望。
周獾儿的纠纷必须尽快解决,最好明日就去乡下,一是争取财产,二是找到靠谱的抚养人。不过,人情本身很复杂,周大即使再混账毕竟姓周,还是獾儿唯一的堂叔,村里人很可能帮亲不帮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