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田两指间捏起一张饼对准昏黄的灯光，光束穿过饼皮在她的手上留下光斑，“真的好薄啊！”
吴三将饼皮收拢在一拳之内，而后摊开，饼坯从皱缩状态立刻变平整，“柔韧十足，可想它的劲道。”
其他人是没有功夫研究这些，争先恐后的添加小菜，随意一卷放入嘴边轻轻一咬。卷饼娇嫩得就好像胖娃娃肥嘟嘟的小脸蛋儿，饼皮轻易地被咬出了个口子，里面的酱肉滑溜溜的，胡瓜又爽口清润，配一起真可谓齿颊留香。
“唔，豚肉怎么做到如此细嫩的！”程娘子唇齿毫不费力就将肉丝嚼化。
“我喜欢多些胡瓜，清脆可口，配上饼子和酱肉，无一丝腻味儿。”孙媪和程娘子交流一番心得体会。
“葱丝放饼里也好吃。”难得方大能在吃的间隙中发表想法。
“撕饼卷饼，吃起来真有意思，和春盘有些像哩。”吴三总算品完一个。
阿田和阿宇自然不用担心，肚子圆溜溜的，嘴边还有没抹干净的甜面酱，一看就没少吃。
试吃人反响如此好，萧懿第二日便迫不及待地把京酱肉丝上做招牌。为了让顾客清楚吃法，她还另外配上了简笔漫画及小字说明。
食客们自然不会错过有意思又美味的菜肴，居然把大排档畅销冠军烤鱼挤下位来。大概冬天口味单一，这一口鲜嫩尤其珍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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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兄，你说今次可以吃到什么美食？”李牧抹抹快从嘴角溢出的口水。
距离上次出宫被罚已经过去两个月，他一直表现良好，跟着学士们认真读书，只为争取阿耶的宽大处理。趁着最近阿耶高兴，他适时卖乖才得到宝贵的外出机会。不过有个前提，必须有阿兄陪同，不能擅自离开。
没关系，阿兄才不和二兄一样，管这管那。李牧丝毫不在意。
“听说有甚么魔鬼蛋，腌制二三十日，漆黑奇臭，”李祐佩服这孩子对吃的执着，临时夸大说辞吓唬他，“你敢尝试吗？”
果然李牧听着害怕，小胖手摆得飞快，“魔鬼蛋？不不不，儿只吃好吃的。”
“......”李祐，挺好，对自己认知明确。
萧懿注意到马车从远处驶来停在自家食肆门前，待辨认清车上下来的一大一小的容貌时，她不禁眯眼喜悦。大顾客啊，又有一单大生意来了。
小胖墩去到包间里坐好，立刻炮弹一样发问：“店家，新近有甚么好吃的？”
萧懿先去瞅清俊少年，得到首肯后，笑着回视肉脸颊蛋子：“小郎君，有点心也有新菜，我一一细说。”
一一细说的结果就是——全都要，于是萧懿揣着大单子乐颠颠地去了后厨。
“阿兄，店家小娘子真好看。”李牧已经到了辨美丑的年纪，加之萧懿待人亲切，“比我阿姊好看！”
李牧同母胞姊完全没继承母亲的美貌，反而和圣上很像，宽脸阔额。如果是男子，算得上威风凛凛、样貌堂堂，但可惜错生为女......淑妃没少为女儿头疼，时常自我安慰，皇家公主不愁嫁。
“人人皆不同，三公主善骑射，亦有仰慕之人。”李祐敲了敲小孩的脑门，“小心你阿姊听到捶你。”
李牧没少被阿姊教训，立刻掩嘴，“我什么都没说。”
后来，他的注意力就被吃食吸走了，什么美不美的可不能妨碍吃。
京酱肉丝和饼的套餐是极具侵略性的，它们占地面积实在广阔。李祐细瞧配图，轻笑出声：“笔法虽稚嫩，但别具一格，有趣！”
先掀出薄如纸皮的小饼，再添上满满的酱豕肉，胡瓜、芽菜、葱丝不能少，李牧的小手心完全不够用。
“好吃！豕肉入味，又甜又嫩，比春盘有意思哩。”
他再尝鱼丸，弹牙鲜美，两口一个，瞬间伤心得哭了：“为什么我不能住宫外，我也想和阿兄一样，呜呜呜呜。”
李祐“......”不至于如此吧。
他吃了一口，嗯，果然还是宫外好。
午间时分, 用餐的人渐渐增多，又有一辆熟悉的华盖马车停在店肆门口。
“咦？这不是公主府的车吗，公主就回长安了？”萧懿满脸疑问。
下一秒婢子就将容光焕发的襄阳长公主搀扶出来。今日公主身穿天青色十二破裙, 披白貂秋衣, 宝钗欲坠非坠，仿若隔水一端的仙人。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若狂。”萧懿促狭，打照面先咏叹一番，“贵主容光更甚, 想是远游顺利吧。”
“哈哈哈哈, 然。”襄阳被秀丽小娘子称赞心情不错，“只是想念阿宜店里的吃食已久。”
挣脱出长安这座樊笼, 她大生海阔天空之感。情情爱爱算什么, 在天地中渺小如砂砾。就应当及时行乐, 不然老大该伤悲矣。
萧懿如果能听到公主的心声, 这时候应该会感叹, 这不御姐大杀四方的剧本嘛！然而她并不能。她提起包厢门帘，方便公主进入, “近日有京酱肉丝裹春饼, 您定要试试。”
“好, 你也坐，听听我的游玩经历。”襄阳渐渐熟识后, 觉得和萧懿闲聊尤其有意思。不谄媚、不怯场，落落大方还时有惊人之语, 也算忘年交吧。
“求之不得。”虽然人没机会出去，但听听游记也是好的嘛。
其实公主离开长安满打满算也就二十余日, 根本来不及走多远。她又在终南山别业逗留几天，导致只走到南边的金州就折返了。
“金州有一胡麻饼，薄脆酥香，当零嘴还不错。”
“胡麻饼啊，儿没试过，但儿知有种叫麻圆的。糯米和饴糖和面，裹一层胡麻，油锅里炸一会便能鼓成球，外酥里糯。”
萧懿想到能拉丝的糯米麻圆就忍不住了，横不得马上吃上，“下次您来，我给您做几个。”
“好，那就多谢阿宜了。”襄阳看萧懿说到美食时亮晶晶的眼睛，也被她的鲜活所感染。
两人你来我往，时不时哈哈大笑。
另一边包厢里，李祐和李牧一心扑在美食上，尤其是小的那个，话就说得少些。因此，隔壁一阵阵的妙语莺笑愈发清晰，他们原本没在意，但越听越不对劲。
“阿兄，是不是姑母啊？”李牧手里还抓着一颗鱼丸，正汩汩淌着肉汁。
李祐点头，听声音是真的很像，作为小辈怎么也得主动打招呼的。于是他轻叩两包厢之间的屏风，“姑母吗？儿是祐。”
他听另一头的欢笑声戛然而止，世界静止了，而后屏风被猛然推叠，出现店家小娘子嫩生生的脸。再往里看，襄阳姑母赫然坐在上位，满脸惊诧。
“阿祐怎么在此？”襄阳奇怪，这小子自小严于律己、克己慎行，不像是会为口腹欲跑这么远的人呀。
李祐把屏风挡住的李牧拉出来，“小四也在。”
“姑母安。”李牧来不及收拾自己油腻的双手，一边扒拉袖子挡住，一边傻笑。
“怪不得。”襄阳这才反应过来，肯定是小孩子嘴馋犯了求着出宫吧，“既然如此，都过来坐吧。”
萧懿呆滞一旁，脑袋里的疯马已经跑了好几个来回了。他们叫长公主姑母，那就是都是李家子，额，这不得是郡王、世子之类的啊。等等，李祐是吧，有些熟悉啊！
“客人们先吃着，儿还需核算账款，请离片刻。”萧懿赶紧寻借口跑路，不打扰李家人聚餐。
“好，阿宜，我们下次再说。”
襄阳满眼笑意地送走萧懿，而后立即变回清冷的样子吩咐女婢，“快帮晋王擦手。”怎么就这么巧碰上他两呢，耽误她和阿宜闲聊。
李祐“......”姑母变脸未免太快了些。自他有记忆起，鲜少看到如此开心明艳的姑母。看来，姑母真喜欢这位叫“阿宜”的小娘子。
李牧还哪壶不开提哪壶：“姑母今日怎么没穿道袍？”
“以后都不穿了。”襄阳斜睨了胖墩儿一眼，淡淡说道。
李祐见小孩还想问些什么，赶紧卷了一个京酱肉丝春饼给他，“快吃吧，放凉就不好吃的。”
“哦。”李牧乖乖啃起卷饼。
三人谨遵“吃不言”的用餐礼仪，偌大包间里仅有偶尔的碗筷碰撞声在回荡。
于是三人来柜台结账时，萧懿感觉他们好像都挺不开心的，面无表情像座雕塑。难道李家人的亲情就是这样薄弱的吗？可怕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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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萧懿做成了京酱肉丝卷饼后，她开始膨胀了，竟敢妄想北京烤鸭卷。据说京酱肉丝一开始被发明出来，也只是作为烤鸭的平替。
如果冬日里，来一片色泽红艳、肥而不腻的烤鸭，那过的日子比神仙也不差吧。
要做烤鸭必须得有炉，萧懿在院子前前后后选址，还是决定把炉子安在后院里。现在厨房有大灶台还有糖水小灶，还有一小爿菜地，实在没有地儿放新炉子。
靠东边墙角砌炉子吧！她立即让方大去市集拖一车青砖来。
“青砖？某这就去。”方大也不问为什么，反正萧懿交代啥就干。
萧懿在地上画了直径一米的大圆，打算先铺地台隔热，然后用青砖和黄泥浆垒炉壁。这时候人的动手能力贼强，她基本只需站在一旁动嘴，吴三和方大就能顺利搭建完比半人还高的炉。
萧懿用绳子比划炉口，等泥干的期间，她正好能去订做炉盖、挂杆和挂钩。
北京烤鸭根据制作方法，分为焖炉烤鸭和挂炉烤鸭。焖炉即是先将燃料放进炉内点燃，再将其灭掉，然后全凭炉内炭火和烧热的炉壁焖烤而成，是没有明火的。挂炉烤鸭用明火烤制，烤制时可以随时查看和翻转。
根据现有材料，萧懿的砖土炉保温效果无法保障，所以焖炉烤的方式行不通，只能选挂炉烤。
最完美的烤鸭应该使用四系填鸭，饲养一个月的鸭子转为人工填食，因此鸭子更肥美。但是现在是唐代，如果为吃一只烤鸭还得先养鸭，萧懿肯定不干。她宁可挑皮厚的鸭子凑个数，尽快吃上才是关键。
五斤重的肥鸭一只，抹脖控干鸭血，揪出鸭舌，泡入沸水中拔净鸭毛、斩去鸭掌。拔毛时得注意，不能损破鸭皮。
从脖子的伤口处，掏出鸭子的食管、气管剥离。将芦苇管插入脖口起皮处，吹气使整只鸭涨至八分饱。然后从鸭尾部抓出肠管，腋下开月牙小口扒除内脏。
萧懿一向很怕杀生，不论是地上走的或水里游的鱼。收拾鸭子的过程十分血腥，她全程离得两米远，全仰仗吴三帮忙。
处理好的鸭子用清水灌洗多次，然后去膀尖，并在胸腔处塞小木杆儿以支撑胸骨。如此，将铁钩套牢在颈脖伤口处，依次用沸水、糖水淋满鸭子全身，控干腔内水分。
尾部伤口用木棍堵塞住，从腋下伤口处灌入沸水，再用糖水淋遍鸭身。到此，鸭子终于送进火炉。
萧懿坐在炉边叹气，她算是和鸭子杠上了，又是甜皮鸭、螺蛳鸭又是烤鸭的，下次换别的吧。
烤鸭、烤鸭，说明“烤”才是技术核心。首先，烧炉子的柴有讲究，最优为枣木柴，桃、杏、柿、梨等果木柴次之。果木柴烟少耐烧，而且有清香。
其次，火力要掌控好。一般在鸭坯刚入炉时，火要烧得旺一些。随着炉内温度的升高及鸭子不断上色，火力要逐渐减弱。
最后，要转动鸭身使受热均匀。待鸭子周身上色成功，鸭身刀口处溢出白色而带有油液的汤汁时，挑起鸭子撩明火后，即可出炉。
红彤彤的炉子里烧着的正是世界上第一只北京烤鸭，萧懿顿时生出使命感，时刻保卫着它，生怕它一不留神糊了。还好皇天不负有心人，肥油滋滋滴落，两刻钟后色泽橘黄的烤鸭出炉！临了，刷上香油去炉灰，同时也增加表皮光亮。
众人盯着桌中央油光锃亮、糖色均匀的烤鸭，表皮横纵条纹清晰可见，竟还微微透光。果木清香混合烤糖的香甜，似风暴卷来。大家不由自主地吞咽数次。
“女郎，这鸭怎么吃？”阿田首先迷失在诱惑中。
萧懿净完手，一手抓起匕首，正准备给大家表演一番绝技——片烤鸭。刀抵住鸭腹，又轻又快挨近拿出，骨肉瞬间分离，鸭肉带皮转铺入碟中。动作行云流水，迅疾如风。
“哇，女郎是在舞剑吗？”阿宇人小，发言格外有想象力。
“哪里舞的剑，我舞的是刀哩。”萧懿笑着接话。
阿田守在碟子边，望眼欲穿。碟中鸭肉片大小均匀，薄而不碎。枣红色的皮，黏连着深粉色的肉，不住地淌着汁水。
萧懿也难经受住烤鸭的考验，她片完后赶紧夹起一片，囫囵地说：“大家赶紧趁热吃。”
没多余的调味，只是糖、油而已，嘴里感受的全是鸭子的鲜美清甜。油脂烤出后的表皮，脆的难以想象，“咔嚓”一声绽出肥油，和柔软多汁的鸭肉，肥而不腻，润滑入喉。
她是不喜鸭皮鸡皮的人，总喜欢将皮剥离、弃而不食。但烤鸭皮是灵魂，过瘦反而失了风味。
萧懿先来一片解馋，然后才撕出薄饼，鸭皮鸭肉、胡瓜、葱丝，再沾上甜面酱，包圆一口吞下。那美味真是无与伦比！烤鸭和卷饼，绝配！
第一口下去，是柔韧劲道的饼皮，皮是越嚼越香，越嚼越好吃；第二口下去，浓郁的甜面酱和嫩嫩的鸭肉完美融合，冒油的酥脆鸭皮被清甜的胡瓜裹住；第三口下去，葱丝微辣解腻，后味无穷。
“原来烤鸭卷饼比酱肉还好吃！”阿宇舔舔手指头。
一整只鸭，片出的肉虽不算少，但顶住不众人的饕餮大口。卷饼蘸酱吃，一盘烤鸭很快见底。大家摸摸半饱的肚子，暂时性失语。
“女郎，什么时候烤第二只鸭？”阿田振作起来，灼灼目光欲烧伤萧懿。
其他人没说话，默默将眼神聚拢过来。
“谁去集市挑鸭？”萧懿挑眉。
“我去。”方大积极响应。
“谁来宰杀、处理绒毛？”
“妾可以。”程娘子和孙媪举手。
“那行，明日就烤，吴阿叔同我一起注意炉火。”萧懿应承下来，“烤三只，管饱！”
“耶！”所有人都开了怀。
烤鸭以后要量产，萧懿刚好借机实验一炉烤多只鸭的效果。
第49章 异客
仲冬之季, 寒风刺骨、呵气成霜，但有一群人不畏严寒、坚定守卫在——有间食肆旁，就为抢一只刚出炉的烤鸭。
“四只烤鸭好了。”方大拆卸鸭子脖颈处的挂钩, 将鸭子摆放在大木盘中。
外头等候着的食客顿时骚动起来, 个个昂起头颅东张西望，满心期待鸭子上桌。
“是我的、是我的，总算能吃到烤鸭了。”
“诶，我还得等一轮。”
“某也是。”
“店家炉子太小，应该砌大点的才好。”
“甚是！”
萧懿费心费力做烤鸭完全只是因为有个吃货突然馋了，从没有将店肆改成烤鸭专营店的意思, 也不想大炉子在院子里碍事, 所以礼貌婉拒这群饕餮大军的建议。
目前炉子一次性出四只鸭，每烤一批要两刻钟, 所以一天最多出炉二三十只鸭。二三十只鸭, 对嗷嗷待哺的烤鸭拥护者来说简直是洒洒水而已, 相当于沧海一粟、牛之一毛。
而店肆又不接受预订, 每人限点一只, 于是食客们总结了一套抢烤鸭的方法：早，必须早！离午时或酉时不到, 就派一人提前去食肆领餐牌等候, 甚至还花钱雇佣人排队。
萧懿真的很懵, 难道黄牛这一职业要在唐朝出现了嘛！
程娘子将片好的烤鸭呈到餐案，仅仅几步路程吸引得厅堂里所有人的目光。食客们渴望地凝视枣红色光泽的鸭皮, 火烤后的焦香四周环绕，不禁想象用春饼包裹它时的美味。他们的唾液疯狂分泌, 但只得猛灌几杯水压制住。
烤鸭的拥有者见旁人纷纷漏出歆羡、嫉恨的表情，更得意了。他故意放慢动作, 夹起一片嫩薄的鸭肉仔细观瞻，然后微沾甜面酱，一口卷入腹中。
“唔，人间美味！鸭皮酥脆，肉嫩香甜，焦火气中混着果木香。脂和肉烤的恰到好处，多一分则腻，少一分则柴！”
其他食客听不下去，太折磨人了！有人半途放弃，先点京酱肉丝过过嘴瘾，有人则一颗红星向烤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