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肆内都是长兴坊的街坊们，你一句我一句就熟络了。估计用不了几日，张氏兄弟将成为本坊名人，代表作——一脚踹飞闹事男。
第36章 惊喜
远离发酒疯的男人, 不然你会变得不幸。萧懿敲敲酸疼的腰，她和阿田两正哼哧哼哧刷地，忙于收拾打砸后的糟乱现场。
不过, 她们一点都不无聊, 还有心情听食客们吹水聊天呢。原来张武是雅州戍边战士啊！据说十八岁就服兵役去了，现在也混到校尉的勋职。
本朝征兵规则还挺人性化的，除了挑选身体强壮的，还会优先取家中的非独生子当府兵，用于守卫京师、镇戍或征战。张武那届几乎是十丁中征一人，淘汰率高达百分之九十。
有人是不是以为服兵役就能吃上国粮、领薪俸？不好意思, 你是想屁吃。李唐建立伊始, 皇帝都是不给军人开工资的，甚至连军装器械都得士兵自己准备！怎么不算是贷款上班呢？军人家庭唯一的优待就是免除赋税。
张武也说, 当年为了按照兵府要求凑齐物资, 弓箭、毡帽毡衣、火石、米粮甚至牛马等, 他家向亲戚四处借钱, 阿兄做了两年雇工才还清。
不得不说, 本朝政府是懂省钱的，简直一毛不拔啊。
即便如此, 很多子弟还愿意参军, 为啥呢？都是为了建功立业, 为了前途。立军功者会被授予勋官或者勋田，退伍返乡也还能在军府谋差事。
像这般, 约等于拿生命搏将来。连每三年一次的退伍机会，张武都统统拒绝了, 八年未归只为了累积多些军功。
“十八加八，才二十六岁？”萧懿石化了, 原先以为张武至少三十了，抱歉抱歉。她偷偷拿余光扫视张武的黑脸，大概边疆士兵风吹日晒，皮肤老化严重，我们要多些理解和尊重。
对于张武的见义勇为行为，萧懿当晚也给他们桌免了单。
“小娘子，不用不用，上次汤饭已经占便宜了，这次怎么也不能不给钱呀！”
“要的，多谢两位张郎君仗义出手。不要推拒了！”
“不行——”张武把几十钱拍在案上。
“张二，你就别推来推去了。店家说不要你的钱，你就下次再来食肆吃几回。”另一位排队结账的郎君帮忙说话。
“是哩。张郎君几时离京？”
“又占店里便宜了。”张武收回饭资，“重阳前夕回蜀地。”
“还有几日，”萧懿点点头，“两位下次再来！”
“谢过店家！”兄弟两一脚深一脚浅，结伴朝北边去了。
店员夜里清扫比往常多费了点功夫，有些波折但相安无事的一天总算过去。
可能老天爷想安抚下短暂惊魂的萧懿，居然赏赐了个大惊喜。也不对，功劳算不到老天爷上，萧懿要感谢的是城外送牛乳的农户。
食肆每日需要用大量牛奶，除了不定期制作奶油蛋糕需要，最大牛奶消耗就是桂花乌龙牛乳的饮子了。为确保奶制品的新鲜，城外农户一般每天辰时送奶到食肆。
正因为食肆订购量稳定，不是有一日没一日的，奶农吴老丈早推了其他家合作，只专心供有间食肆一家。以前大量牛乳囤积变质只能被倒掉，现在很少发生了。
“店家，牛乳送到了。”吴老丈停下驴车，看店里桌面干干净净的很疑惑，“咦，店里今日没做朝食吗？”
食肆的朝食一向卖得好，每次他来送牛乳时，吃食基本不剩的。但这个点，程娘子和孙媪应该在清洗桌面呀。
“是呢，从今日起，不做朝食了。”程娘子听见声音从后厨跑出来，帮吴老丈将牛乳搬进来。
“可惜，生意那么好！”
“怎么不是呢？今日晚起了，还怪不习惯的。不过也是店家照拂，怕累到我们哩。”程娘子夸起萧懿眼都不带眨。
“小娘子心善！”吴老丈万分认同，店家和他们打交道从来不拖账赖账，待人也客气。
厨房里的萧懿很尴尬，怎么夸夸群大早上就营业了啊？她到底是掀帘子出去呢还是躲一会儿呢。
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萧懿踏进堂厅：“吴老丈早，您吃杯茶休息一会儿，牛乳的账稍后我们一起结算。”
“诶，好。”吴老丈欲言又止，好几次嘴型微张地看向萧懿，复又低头沉默喝茶。
“老丈，是有什么难处吗？您只管开口。”萧懿徒然多了些担忧。
“哎？没没没，某是想问店里要不要牛肉？”老丈终于问出口了。
“牛肉？”萧懿眼睛瞪得像铜铃，有些晃神，没听错吧！
老丈点点头：“对，牛肉。村里有一户人家的小牛犊没关严实，昨天夜里被下山的野彘咬了，到了朝晨才发现。幼牛是活不成的，某才多问一嘴，问问店里要不要。”
这户人家家里不富裕，人丁也不兴旺，本来费了大半积蓄买头牛犊子，期盼它养大后耕地犁地。谁能想到飞来横祸呢？
村里人见女主子哭得可怜，商量把她家牛肉买了，多多少少折算些现钱。但牛犊子也有百十斤，就算每家都买一斤半两也包圆不了，再买多些又确实没那闲钱。
“要的。”萧懿立马下决定，“现下才辰时二刻，耽误不了午食经营。阿方你赶紧驾驴车过来，我们去村里把肉买回来。”
吃牛肉的大好时机，一年到头都难得碰上一回，此时不把握更待何时？
之前谈到本朝吃牛肉犯法，但是有一种情况例外。如是非人为的意外导致牛死亡，吃它的肉就合情合法、顺理成章。
萧懿和方大早餐也来不及吃，驾车跟在吴老丈后头，直奔城外而去。村子就在长安近郊，算不上遥远，出了城门再驶上一两刻钟就到了。
道路两侧都是农田，目之所及，金黄的一片。正是秋忙的时候，村里养不了懒汉，每户人家老小全在田地里劳作。大人弯腰割稻，小孩跟后头拾掇稻穗。
“大郎——”吴老丈经过一块田地时停下来，冲人大喊，“大郎，归家去，有人买你家牛肉哩。”
“老丈，我就来。”短衣男子直起身，将一把稻子放在地上，抹汗间大迈步上了田埂。他家两个小孩却跑得更快，毫不犹豫爬上吴老丈的驴车，和萧懿他们先行回家了。
一行人来到了村里最里边的房屋，同时也是最靠山脚的。萧懿暗忖，这地理位置，怪不得会被野生动物波及。
房屋占地不大，除了正中间的一座是砖瓦房，其他都是黄土混草节夯制的墙。院里划拉几垄菜畦，种的都是常见蔬菜。角落里几个鸡笼空空如也，鸡仔应该在后山觅食中。
“阿娘，有人买牛肉哩。”两个小孩爬下驴车就往里屋冲。
“唉，在哩。”
萧懿刚才还以为她们是两个男孩，身手矫健，看起来就皮实。然而听清脆的声音才发觉是女孩子，大点的大概十岁，小点的也有七八岁，都挺能干的。
东边传出脚步声，好一会儿有一蓝衫娘子出现。她比大多数农家人都白，只是脚有些跛。估计正是这个原因，才没法下地帮忙。
“老丈里面坐。”女主人先和村里长辈打招呼，尔后面对客人热情招待，“小娘子和郎君也进来吃口茶。”
“大娘子，不用招待，我们买完牛肉就得赶回城的。”萧懿连忙说。
“没事儿，茶水怎么都是要的。”女主迎前，引导众人去砖瓦房里坐。
“横竖大郎还没到，小娘子就歇歇。一杯茶都不给，别人要笑我们村不懂待客礼数哩。”吴老丈也搭腔。
萧懿没法子，只得坐下喝茶等人了。
两个小女孩又是帮阿娘拿碗，又是帮忙端茶。
“两位小娘子真乖巧！”萧懿抿一口茶，真心称赞。
“福儿、双儿比村里大半的娃儿都懂事。”吴老丈也大力表扬。
大娘子不言语，轻柔抚摸依偎在身旁的孩子，眼睛带笑很有欣慰之感。
几句话间，男主人到家了。他从院子的水缸里掬一捧水净脸，又揉搓去手上的尘土，才进堂屋。
“小娘子久等了，”他拱手致歉，“您要多少牛肉？”
“现下还剩多少？”
“约莫三十，刚巧剩半扇。”牛犊顶多出一半多的肉，他打算把牛头、牛脏、牛肠这些留下来自己吃，好肉全都卖出去。
“全要了。”
无视他们震惊的表情，萧懿脑子里闪现一个画面——富婆逛商场和店员说“除了这件其他全打包”。光是想象都刺激！没想到她居然在唐朝实现了这个梦想！
最后上称，二十九斤。本朝牛肉属于有市无价，比羊肉还贵得多。牛肉全卖出去，这家的损失就能补上大部分。男主人直接抹去零头，收了萧懿两千钱，还让她把牛头带走。
“牛头，留着自家吃吧。”
“您千万带走，这肉也好吃哩。”男主人坚持把牛头放萧懿驴车上，和方大推拉数次。
“阿方，收下吧。”萧懿看着车上多出的牛头哭笑不得。牛头差不多十斤，不过她坚持另付两百钱。
即将上车离开时，萧懿瞄到水缸后头放着一盆螺蛳！好东西啊！她立马转头，指着盆问：
“郎君，石螺能卖与我吗？”
“小娘子，石螺没什么肉的，是家里小孩儿捞来吃着玩儿。”男主人怕萧懿不懂。
“我想买来试试。”萧懿笑答。
“您想要就带走，还要什么钱。”男主人说完就想找簸箕捞出石螺。
“不不不，我要的量大，不能不算钱。”萧懿半蹲对两个孩子说：“福儿、双儿，如果你们两捞到石螺，就拜托吴老丈捎带送给我。阿姊给你们算钱，三个钱一斤。”
两女孩眼睛亮晶晶的，往爷娘看去，见阿娘微微点头，立刻应诺下来：“好！”
山野里的人收入来源单一，除了种地就是牲畜，大人都是如此，更别提没成人的孩童了。三钱不少了，石螺繁殖很快，村头村尾溪水里都是。她们姐妹随便捡，都有十几钱的收入。不过，顶多干满九月，再往后天一冷就不能下水了。
第37章 烤串
在返程路上, 萧懿已经把牛肉安排得明明白白。除了今晚烤牛肉串吃一部分，剩下的留下来做菌菇牛肉酱。而牛肋排，干脆红烧。至于小牛头嘛, 回去就放锅里卤了去。
到食肆的时候, 萧懿特地让方大从侧门把牛肉抬去后厨。虽然牛肉的来历正当，但是她不想打眼额外惹事端。
这批牛肉做出来的菜也不会对售卖，全给自家人吃！她大手一挥下了决定，就当花钱出去聚餐团建。钱嘛，该省就省，该花就花。
吴三最先看到方大运来的半扇牛肉, 他凝视牛头很长时间：
“这么多牛肉！女郎, 我们午食、暮食是要用它做菜贩卖吗？”
“非也，留着我们吃。”
“我们吃？太多了, 肯定吃不完的。”吴三焦虑了, 牛肉多贵啊, 好几贯钱呢。
程娘子和孙媪也愁啊, 怎么也有三十斤的肉吧, 还有牛头，食肆里六个大人一个小孩, 怎么可能吃得下呢？
“别忧心, 三两日绝对吃的完。如今也不像六七月那般炎热, 肉可以煮熟沉水缸里保存一两天哩。”
来到这个朝代，萧懿一口牛肉都没挨着, 好不容易逮到了次机会，怎能不大吃特吃呢？而且就算两天吃完, 平均每天也就一贯多点钱，暂时吃得起。
“对了, 今晚我们早些闭店，各类菜品别备太多。晚上我们在院里炙牛肉吃！”
除了阿田和阿宇喜笑颜开，其他人已经全然麻木了。算了，随女郎折腾吧。
萧懿把肋排部分切下搁置一边，牛腿肉则让程娘子和孙媪帮忙剔筋膜。剩余肉都是今晚烧烤用肉，包含上脑肉、牛肋板等，她把这些统统肥瘦分开，切成长条的块儿。
烤串儿的肉不宜过厚，不然不易熟。两大盆的牛肉条，估摸怎么也得有个十来斤。即使有吴三、方大、阿田胃口大的，应该差不多够的。
接下来腌制肉块。胡葱切成细丝盖在牛肉上，倒入葱姜水，不仅去腥还能保持肉质的鲜嫩。再加入胡椒、酱油和鲜鸡蛋，萧懿立即将各种腌料和牛肉抓匀，让牛肉充分入味。
最后往盆里加入淀粉拌开，锁住牛肉的水分。得嘞，等着下午串串儿吧。
院里吴三和方大在生火烧牛头，这可是个技术活。小牛犊的毛发经过明火一烤，立刻变焦黑，冒出浓烟。吴三检查一圈，保障牛头的各部位都被炙烤到位后，随即用刀刮走毛发残灰。
最后好一番刷洗，微黄的、平整的牛皮终于露了出来。吴三拿刀抵在牛头顶端，方大配合将锤子砸向刀背。这么“吭哧吭哧”捶打半天，牛头才被劈成两半。
萧懿腌制好牛肉也围观了一会儿，深感吃上卤牛头太不容易。现在该她接过接力棒，开锅下牛头肉！
首先，将牛头肉浸在清水中，泡出血水。这时牛肉稍微泛白，然后丢入沸水中汆焯，再捞出洗净。如此操作，牛头的血腥气已经很微弱了。
重新煮一锅清水，将牛头肉浸入其中，姜、葱、各类香料、酱油、黄酒等依次倒入，再扔一块糖提鲜，盖上炖煮三小时。
午食忙过后，全店人员在卤味重重包围中，又开始无缝衔接地忙活牛肉。萧懿有点后悔，当时只顾买得开心，没想到制作起来能把人累死！
牛肋排已经在砧板上斩成小段，吴三正冷水下锅去血沫呢。今日有卤牛肉和烤肉串，暂时没有胃部空间盛放牛排，所以焯水洗净等明日再烹调。
堂厅里一阵呲呲声，方大正聚精会神地削木棍——筷子呢。烤串儿没串儿怎么行呢？最省事的方法就是把现成的筷子削尖，一口气备上二十几根，两手将将能抓起则足够了。反正能多次利用嘛。
多么朴实节约啊，萧懿乐了。她挺直腰背修整片刻，手里这块去筋膜的腿子肉很细嫩，毕竟可怜的小牛出娘胎并不久，绝对能算是做牛肉酱的最优选择。
“干脆先把这块肉焯水，保鲜起来等明日炒酱吧。”
如此一想，她精神了。拿起那爿肉，“歘欻欻”利落地切成两厘米厚的肉片。冷水下锅，锅中倒入花椒、黄酒、生姜，水开后撇掉浮沫，继续煮半个时辰立即捞出。
完工，总算能出厨房呼吸新鲜空气了！萧懿逃难一样地去了院子。
“还是小孩性情哩。”孙媪都笑得够呛。
算算时间，程娘子掀开卤牛头的锅盖。扑鼻的香味把人能震晕了去，她用筷子轻轻一戳牛肉：
“卤牛头也好了。”
吴三拿来烤大铁盘子，将牛头肉盛出。皮肉已经非常烂乎的，被端着走几步路就微微颤动。他用匕首趁热划开脸颊肉，片下大块肉。
“斯哈，太烫了！”吴三根本无法坚持触碰牛头肉三秒。
“忍忍，热的才好吃。”程娘子白了吴三一眼，果然是亲夫妻。她又朝后院门口轻轻唤了声：“女郎，卤肉好了，可以吃哩。”
“来了。”萧懿几个跨步又回到厨房，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卤牛头肉干吃容易腻，最好配上调料，她简单调了一大碗蒜醋酱汁放到桌上。
这顿肉不早不晚的，正在午食和暮食中间。萧懿发现自家食肆的“下午茶”越来越硬了。
牛头肉被卤料染成酱色，皮脂抖动，满满的胶原蛋白，一看便知完全熟透。满满的一大盘，肉香四溢，惹人垂涎。谁能忍得住？
“随意吃点，晚上还有顿炙牛肉呢。”萧懿善意提醒，真怕有人猛干吃顶住了。
“唔唔唔。”众人以埋头苦吃来回答。
萧懿“......”就当我没说。
吃卤牛头皮时要小心，卤到香酥软烂的皮——会黏嘴！牛脸肉香嫩无比，而且还保留着恰到好处的嚼头。牛舌头是又肥又厚，在嘴里慢慢咀嚼，都不舍得吞下肚子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