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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长压力大(雁九)


说到这里,杜里正转过头,看着桂五道:“桂迅啊,我晓得你们叔侄认识新县令,可是那到底是官家,人情不是那么好欠的。你如今又读书,以后需要扶持用人情的地方多着,何必这样浪费人情?要是小重阳重伤了,或者家里真损失了什么,你怎么折腾,我都不拦着你。可那梅青树、冯氏两口子虽生了坏心,不是没有造成恶果么?还是小惩大诫为上,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梅安与梅平都望向桂五,梅平更是直接露出畏惧与祈求。
桂五没有看梅安兄弟,而是直接望向杜里正,道:“要是冯氏没有打发梅五去偷方子,而是打发娘家兄弟或侄儿去桂家,就算是打过转,没有偷成东西,可事情传出去,我表姐与朵丫头还活不活?”
因为前朝是蒙古人统治,不讲礼教,民间礼乐崩溃,大明开国后则是越发用礼教教化百姓,民间对于女子的名声与贞操越发看重。
像李钱氏那等水性杨花的妇人,花名在外,不以为耻、反而为荣到底是少数;正经人家女子,谁能受得了世人诋毁?
杜里正皱眉,道:“不能这样说,到底是臆测!”
梅安叹了一口气,桂五明明是知晓了详情,却没有将梅五也牵扯进去,就是留了一分余地,剩下的就是看梅家的交代能不能让桂家满意了。
要是桂家满意还罢,只是有惊无险;要是桂家不满意,说不得梅五进去也是早晚的事。
梅平则是受了惊吓,连祈求的目光也收回来。
儿子重要,大孙子更重要,之前的那点不舍也进去了,为了保住大孙子,别说是十亩中田,再多几亩也舍了。
桂五指了指桂重阳,继续道:“小子大爷爷家三子,两子死于丁难,一子亡命外乡,三位堂兄只有这一点骨血。梅五拿了凶器潜入,幸好被李家人发现惊退,若是与重阳打罩面,说不得小子这侄儿性命就不保了!杜里正,你说小子担心不担心?龙生龙、凤生凤,梅青树被揭穿盗窃之事,众目睽睽之下还能奋起伤人;桂家老宅当时无人,谁能保证梅五没有起歹心?”
不等杜里正说话,梅平已经忍不住道:“小五他不敢,他不敢啊!他都是听了他娘撺掇,想要偷东西是有的,可真没有胆子敢伤人啊!迅哥儿,咱们两家是几辈子的姻亲,你青树哥这回也会长教训,再也不敢了,你就高抬贵手,饶了他们这一遭吧?”
“贼”名不好背,可也比“谋财害命”的要好。
梅平之前还想的是无论如何不能让儿孙背了贼名,两个孙子还小,这家里名声坏了,谁家敢将闺女嫁过来?
现下看着桂五的架势,是真的恨死了梅家,如今只要将这“谋财害命”的嫌疑去了就行,梅平已经不敢奢求太多。
桂五正色道:“梅三叔,怎么饶?要是这次桂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以后别人惦记桂家长房的财物,是不是也可以有样学样的登堂入室,能要就直接开口,不能要就偷就抢?真要是有心黑手黑的,直接害了重阳,到小子可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梅平欲哭无泪,却是嘴笨,不知怎么再求。
梅安的脸色发黑,桂五的意思已经是摆明了,这是要“杀鸡骇猴”,省的别人再打桂家长房的主意。
梅家就是那只“鸡”,可这怪的谁来?
杜里正已经弥勒佛似的,心中却是冷哼,却也警醒。
桂五这话对着梅平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怕是在桂五心中,是故意用梅家做筏子,故意给自己看。
自己对桂家芥蒂难消,桂家也当是如此啊,杜里正眯眯眼,终于认清这点。
“既是他们做错了,也合该得这个教训,只是事情发生了,到底要解决,总要有个章程。梅青树不该伤了小重阳,他名下总共有二十五亩地,其中五亩下田,二十亩中田,就让他拿出十五亩地做赔偿!剩下几亩地,家里老少六口人也要糊口。”梅安拍板道。
梅平耷拉着脑袋,直觉得肉疼,却也明白胞兄不会坑自己,桂五摆明车马要将事情闹大,这临时将十亩地的赔偿升到十五亩,就是梅家对桂家的交代。
桂五却是面不改色,看着梅安道:“梅大伯是不是误会小子了?这话说出去,倒像是桂家谋夺梅家产业一般。桂家不缺地,没有这样自己给自己扣屎盆子的道理!”

第193章 欺软怕硬是人心
梅平猛的抬起头,却是带了惊恐。他当然不会糊涂的怀疑桂五不要地是嫌弃少,想要跟梅童生似的再多要几亩。
桂五说的不要,肯定是真的不要。
这官司,竟是没有撤诉的可能吗?
那样的话,连累到一族名声,梅青树夫妇就是梅氏一族的罪人。到时候别说官府怎么判,怕是梅家也不会再容他们这一房在族中。
当年因被杜里正排挤,两户村民成了过街老鼠,最后不得不背井离乡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难道自己也要如此么?
“都是小老儿教子无方啊!要杀要剁,你说个准话吧!”梅平起身,老泪纵横,就要下跪,却被桂秋、桂重阳两人给扶住。
桂五脸色难看,只望向梅安道:“梅大伯,梅三叔这是要逼小子么?莫非这世上还没有天理了,明明做错事是梅家,桂家是受害者,作甚倒像是桂家欺负人似的?”
梅安黑着脸,呵斥梅平道:“胡闹什么?早先你能将家当起来,也不至于到了这个地步!你想清楚,今天是来求情的,还是来得罪人的?”
梅平神色恍惚,却是听进去了,不敢再闹腾。
杜七站在父亲身后,很是不以为然。
上梁不正下梁歪,只看着梅平这糊涂说不到点子,就晓得那梅青树也不是个明白人,会知错就改长记性。幸好桂五是个明白人,否则真收了那十五亩地,说不得在梅家人嘴里就真成了桂家人仗势夺产,这可不是小人之心。
杜里正却是心中可惜不已。
梅家有梅安压着,要不然与桂家就能斗起来了。
梅安之前想过桂五不收这个可能,倒是并不算太意外,只恳切道:“小五,是老头子提出用地补偿重阳小哥,也想着正好让那混账行子得个教训,再也不敢犯,却是思虑不周了!”
庄户人家,土地就是命根子,十五亩中田,真是能要人大半条命。梅安做主的这份赔偿,不可谓不厚。
桂五却依旧不松口,只道:“梅大伯是晓得小子我的,虽是笨拙,如今也读了几日书,知晓读书人最重清白,也明白梅大伯看重的是什么。且放心!”
如何能放心?梅安直直地望向桂五,不想听这些虚话,还是想要一句实话。
桂五却已经端起茶来,望向手中茶杯,不吭声了。
梅安心中着急,却也顾忌多,不敢逼迫,杜里正却是全无顾忌,道:“桂迅,你既是明白读书人最重清白之名,就当高抬贵手放过梅青树这一遭才对。梅青树罪有应得,怎么罚都不无辜,可要是牵连到梅青柏、梅晟叔侄两人清白名声,岂不是坏了两人前程?那样的话,未免太可惜了!说不得还会引来非议,晓得内情的知道你是为侄子做主,不晓得内情的说不得误会你。”说到最后,带了惋惜。
桂五抬头望向杜里正,似笑非笑:“杜里正这话,倒是高看小子了!要是小子是秀才公,哪怕是个童生,还能背背这个嫉贤妒能的嫌疑;如今小子一介白身,县试都没有下场,与两位梅相公中间还隔着好几场考试,外人误会小子什么?”
杜里正打着“哈哈”道:“谁不晓得你跟着袁相公学习,县试自不在话下!”
这是要将“妒贤嫉能”的帽子扣在桂五头上了。
却是听恼了桂二爷爷,直接道:“里正的意思,我们老五不撤诉,就是害人了?如今梅童生家都没有人露面,里正倒是真护着女婿!”
杜里正是摆出调解的姿态来的,可说的话却是偏帮梅家,这是什么道理?
杜里正还想要说话,桂重阳已经上前一步道:“外人误会不误会五叔小子不知道,杜里正却是误会了!五叔的状子已经撤了,现下是小子状告梅青树并冯氏夫妇‘盗窃’、‘行凶伤人’!小子并无名师,才开蒙读书,总不会因对梅家两个相公‘妒贤嫉能’才故意构陷梅家!”
少年的话,听得屋子里众人惊呆。
桂五面上,带出不赞成来。
之前就抢在桂重阳之前在状子上署名,桂五就是不想要将桂重阳推到前面来。毕竟桂重阳以后还在木家村,年岁又在这里,打官司未免显得咄咄逼人。换做桂五,顾忌就少许多。
只是在梅家两个老头与杜里正父子跟前,桂五没有说什么指责的话。
倒是桂二爷爷着急道:“胡闹!你还是个孩子,挨欺负了有你五叔出头是应当的,这个时候长辈不露面,还什么时候露面?别人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去!”
桂春也道:“就是撤下五叔的状子,还有我这当哥哥的,也不用你自己上状子!”
桂秋将众人反应都看在眼中,却是明白一个道理。
小堂弟是个主意正的,且小堂弟与县令的关系比表现的还要亲近些。
这衙门打官司不是儿戏,撤状子再上状子这听起来像儿戏,可既然并不是儿戏,就足以看出县令对小堂弟的亲近与纵容。
桂秋能想到的,杜里正与梅安自也想到了,两人都沉默了。
杜里正不敢再挑拨,怕引火烧身;梅安也多了顾忌。
倒是梅平,之前对于桂五多有顾忌,换成桂重阳倒是少了许多,立时转身哀求道:“重阳小哥,只看在你姑姑与小八的份上,这官司也不能打下去啊。”
桂重阳没有像桂五那样无视梅平,而是看向梅平,正色道:“要是那乌发方子是我五叔的,冯氏可会生出盗窃占有之心?”
梅平怔怔,好一会儿摇头道:“她不敢……”
冯氏只是贪财小气,又不是疯了,怎么会主动招惹桂五。
“那要是我五叔拿着证据去与梅青树对峙,梅青树可敢行凶伤人?”桂重阳继续问道。
梅平脸色灰败的摇摇头。
桂五如今“凶名”在外,连杜里正都要避让,何况梅青树一个寻常村民?
“要五叔坚持打官司,尊驾可敢继续求五叔?”桂重阳淡淡的说道。
梅平神色讪讪,说不出话来。
桂重阳这才一一望向在场众人道:“这就是我非打这官司的理由!若是人善被人欺,那这善人不做也罢!”说到这里,对桂春道:“春大哥,庄子打井的事作罢!”
北直隶地界,素来是十年九旱。
桂重阳做了小地主,却也没有指望这些租子过活。
地租都是有行情的,就算是自家的地,也不好随意增减,否则要得罪了别的乡绅,桂重阳自不会犯蠢,可也是想着略尽棉力,才想要在庄子里打几口深井,防备旱灾。
如今打井的地方已经测好,帮忙的人手也通知下去了,就是打井队那边的定金也交付过了。
折腾了半个月,这说不打就不打了?
众人都望向桂春,桂春却是没有犹豫,直接点头道:“好!”
除了桂家人脸色未变之外,其他人都变了脸色。
桂秋冷眼旁观,心中嗤笑不已。难道大哥长得忠厚老实些,大家就当他是心软糊涂的老好人了?
难道他们忘了,桂家是经过世态炎凉的?桂家被村民欺凌排挤了十几年,大人还罢,小孩子受的欺负最多,桂家没有清算就是厚道,还想要厚道成什么样?
梅安皱眉道:“重阳小哥,勿要置气,这打井是关系多少家生计的大事,岂可儿戏?”
“地是小子的地,井是小子的井,自然是小子做主!”桂重阳淡淡的道。
并不是桂重阳任性,要得罪其他村民。
而是桂重阳发现,人心贪婪,做的多了,就成了理所当然。
井还是要打的,毕竟地是自己的地,收成多了也是自己的收益,总不会亏了,却是要让那些佃户明白没有什么是必须的。
杜里正想拿着梅青柏、梅晟叔侄的名声说话,压着桂家;那桂家自然也能捏着那三十多户佃户的命脉,反压梅家。
正如同在桂五与桂重阳叔侄之间,梅安、梅平兄弟两个只敢捡桂重阳这个软的又求又劝一样;在桂重阳这个地主与梅青树这个寻常乡亲中间,那些被牵连的佃户也只会怨恨梅青树。
欺软怕硬,这就是人心。

什么叫“无妄之灾”?这就叫“无妄之灾”!
之前背地里暗搓搓等着看热闹的村民,这回都忍不住一个一个骂娘。
人心就是这样奇怪,之前桂家发话要打几眼田井,大家心里高兴是高兴,背后里说起少不得提几句桂重阳好糊弄、是“败家子儿”之类的,然后就是自己的小心机小算计。
每家佃田都在固定位置,在田井打在自家这边,还是别人家那边,用起来可不相同。为了这个,私下里也有一番扯皮。
无奈打井要随着水脉走,没有说随意指个地方就往下挖井的道理。
这水脉探出来,有的人家欢喜,有的人家懊恼,提及用工时就有些想着推脱,想要借此拿娇好将用水的条件提前提一提,以后好名正言顺地用水,却不想桂家直接说了给工钱,一天三十文钱,立时大家都热闹起来,抢了报名,心里少不得又笑话桂家一把,到底是泥腿子出身,没谁家地主让佃农干活还给钱的,这不是“败家子儿”是什么?
如今,桂家不当“败家子儿”了!
桂重阳露了脾气,也露了靠山,没有人敢去桂家扯皮,少不得将梅家给恨上。
要是梅家不招惹桂家,桂家能这样迁怒村民?桂重阳待人素来和气,散财童子似的,要不是被逼得急了,能停了打井的事?
桂重阳恢复村塾上课的日子,小学生们见他不免拘谨几分,比当初对杜七的畏惧更甚。
杜七是有个里正老爹,自己胖乎乎和气模样;桂重阳却是能自己认识县太爷,挨欺负了就能直接告官。
除了杨武与梅小八、杜七态度如常,其他人都恨不得避开桂重阳走。倒不是说杜七与桂重阳恢复往来,而是杜七已经苦读,不与其他人往来,这其中也包括桂重阳三人。
桂重阳之前在桂二爷爷家说的话,杜七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心中也觉得桂重阳之前脾气太好了,才使得村民蹬鼻子上脸,以后有点脾气是好事。
可是牵扯到官府,也让杜七紧迫起来。
这次桂重阳收拾的是梅家,梅家毫无回手之力;下次要是收拾杜家,杜家能怎么办?杜家除了比梅家多几亩地,其他还有什么?
杜七也怕了,并不是怕桂重阳盯上桂家,而是担心老爹那里已经放不下芥蒂,还要继续算计桂家。
就是梅童生这里,每每看着桂重阳也是心中后怕,不敢再行刁难之事。无知者无畏,像梅童生这样一知半解的,就容易自己吓自己。
桂重阳入村塾,本是为了通过同学熟悉各家村民的,现在看来却没有意义。他不可能做个寻常村民,每年守着二亩地,看杜里正的脸色过活。
桂重阳心中叹气,有了决断,倒是不着急立时退学。
村塾腊月初八开始放年假,只剩下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到时候直接退学就是,也是有始有终。
桂重阳没有退学,梅五、梅七却退学了。
因为梅家的事,连累了村民三十多户佃户没了新井,大家就差堵着梅家门口骂了。上行下效,长辈如此,小一辈的学生们在村塾里少不得也看梅五、梅七不顺眼。
能够上村塾的孩子,最小也七、八岁,大的十几岁了,没有真正不懂事的稚童。
之前桂重阳放下身段,小学生们或许还有敢挑剔刻薄两句的;如今桂重阳端起来,众人畏惧之余,也生出巴结讨好之心。
孩子们的世界更简单纯粹,梅家与桂家有仇,巴结桂重阳收拾梅家人就是。
梅小八不算梅家人,没有人敢动;梅小九与梅小八关系不错,村老的孙子,又是班首也没有人动;那能动的就只有梅五、梅七兄弟两个了。
这兄弟两个也是善茬,有人欺负上来,也不忍着。
两下里怼上,打架斗殴,就到了叫家长的地步。
小学生们这才想起来,这里是村塾,是梅家先人创办的,如今的先生也是梅家人,不免都提心吊胆,后悔起来。
不想,这次梅童生却是“帮理不帮亲”,没有偏着梅五、梅七不说,反而直接停了兄弟两个的课,让兄弟两个回家“反省”。
梅平又惊又怒,晓得梅童生这是为那十亩地借题发挥,却也没有办法,只有带了两个孙子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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