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七是个爱哭鬼,李氏是个遇到儿子的事就不讲道理的,村里的大人都会告诫自家孩子,不要招惹杜七。
只有梅小八,见杜七前面站着的是桂重阳,实是不放心,胡乱裹了衣服,提了水桶走过来。
杜七哭的说不出话,桂重阳望向他身边那瘦的跟麻杆似的小厮。
那小厮抿着嘴,跟蚌壳似的不吱声。
梅小八已经到跟前,见状不由着急,拉了桂重阳到一边,小声道:“重阳哥作甚招惹他?他娘可是不好惹的。之前村里有个孩子不小心推了杜七,让杜七他娘将家里都给砸了。这家伙打小就是哭吧精,谁也不敢招惹他,怕他娘发疯哩!”
李氏二嫁才生下杜七,丈夫又年岁大了,以后依靠的只有这个儿子,再上心都能理解。只是她是怎么想的?作甚将儿子养的这样痴肥,性子又这样天真。
桂重阳心中纳罕,面上不显,对梅小八道:“别担心,不是我招他,之前就是哭了回来的。”
梅小八立时松了一口气。
只要不是桂重阳招惹的,杜七爱哭就哭呗,跟他也不熟。
杜七哭了几嗓子,见没有人哄他,觉得没意思起来,渐渐止了哭声。
桂重阳虽心里堤防杜里正,可对这一眼能看得通透的大白馒头实生不出恶感,掏了帕子递过去。
杜七也不客气,抽泣着接了,直接在鼻子上抹了一把。
桂重阳看着那眼泪鼻涕的恶心的够呛,见杜七要还帕子,忙道:“不用还了,你留着用,或是随便丢了。”
左右这是块素帕,没有什么标识,梅朵给桂重阳做了好些,丢了一块也不心疼。
杜七却抓着帕子不撒手:“不丢!”
因为李氏的缘故,杜七打小就没有小伙伴,往来最多的就是姻亲家的梅晟与李山。这两人都是十四岁,比杜七大两岁。
梅晟从小就是小书呆,虽不厌烦杜七,可也没有什么亲近的意思;、李山明明是表哥,却是像表姐,小时候曾来过杜家几次,每次李氏的首饰盒都要盯着紧紧的,就这样还总是少纱花银戒指什么的。
一来二去的,李氏也就不再接惦记让的侄子给儿子作伴了。
等到杜七被送到县学读书,本是兴致勃勃想要认识同窗,可那些人要么是寒窗苦读考出来的,要不就是书香门第出身,哪里瞧得起杜七这个靠银子进来的半大孩子。
就算其中有一两个待他略亲近的,不是想要蹭吃的,就是想要戏耍他。三番两次,杜七不是傻子,就对那些同窗敬而远之。
难得有人对自己这样友善,杜七对桂重阳生出好感来,想起方才对方问话,自己似乎还没回,便小声道:“夫子嫌我笨,上学一年还不会写时文,就撵了我回来!”说到最后,自己也不好意思起来,耷拉着脑袋。
桂重阳一时无语。
一年不会写时文,是够笨了,可这不当是让退学的理由。
要是县谕真嫌弃杜七,年初的时候不收束脩,再说的婉转点就是了。这都八月了,杜七除了笨拙些,没有其他劣迹,说退学就退学,倒像是给杜家“下马威”。
下马威?
想到这里,桂重阳眨了眨眼,这似乎还与桂家有关系。
杜里正之前偷着藏富,没有人晓得他除了明面上的这些田产,另隐匿了不少地。
桂五之前调查出这个,叔侄两人就想到利用这点,逼出杜里正的底牌。
多少权贵在通州买地,知晓有这一么一块整地,是个小里正名下,如何能不动心?
只是不知,眼前这件事是谁家给杜家的警告。
看着大白馒头的烂桃儿眼,桂重阳难得有些愧疚,安慰道:“许是没找到学习法子,才一时不开窍。不去镇上就不去呗,村里就村塾,在这里读书也是一样的。”
这就是随口胡说,能做县学做教谕的身上都有举人功名,哪里是梅童生能比得了的?
不过桂重阳这样说,也是一番好意。要是外界想要要挟杜里正卖地,杜七就是个明显的破绽。为了大白馒头的安危,还是哄他留在村上好。
桂重阳虽想要探杜里正的底,为报仇做准备,却也不愿意连累无辜。
杜七闻言,眼睛发亮:“那你在不在村塾读书?”
桂重阳点头道:“在的!”又指了指梅小八道:“我表弟梅旭也在。”
梅小八之前是村里的孩子王,杜七是认识梅小八的,对梅小八道:“我晓得你,你是晟哥的族兄弟。”
梅小八眼见杜七和气,倒也不好意思给他冷脸,讪笑两声。
说到这里,杜七看到梅小八旁边的木桶,凑上前去,立时惊讶出声:“好大的鱼!”说着,肚子就“咕噜”起来。
杜七因肚子里的咕噜声,立时羞红了脸,咽了口吐沫,捂着肚子。
桂重阳见杜七眼睛黏在鲢鱼上移不开眼,心下一动,道:“没吃午饭吗?走,去我家,让我姑姑给咱们烧鱼吃。”
杜七明显是个吃货,立时眉开眼笑,道:“好,好,我最爱吃鱼了!”却也不是完全不懂事,随即打发身后小厮回家里说一声,自己便跟着桂重阳、梅小八去桂家老宅。
梅小八提着木桶,面上有些发蒙。
重阳哥好奇怪呢的?平素见他待外人都是客气疏离,可待这杜胖子明显亲近许多。
还有这个杜胖子,怪不得这么胖,客气一句都不晓得,这就厚着面皮跟着去家里吃饭了?
穿过半个村子,三个少年到了梅家老宅院子。
梅氏听到动静出来,看到有外人脚步一顿,桂重阳道:“姑姑,这是杜七。”又对杜七道:“这是我姑姑。”
杜七?这村里只有一家姓杜,只有一个孩子叫杜七。
梅氏看着杜七,半响没有说出话。
梅朵跟着出来,站在梅氏身边,好奇地打量杜七,实是为他肥硕的体型震惊。虽说早就听说杜里正家的独生子是个胖子,可这五官都挤成一团,胖成个大白馒头的,还真是稀奇。
杜七被看得不自在,忍不住往桂重阳身边靠了靠,小声道:“重阳哥。”
桂重阳闻言一愣,道:“你比我生辰大呢,叫我重阳就行。”
这些意外的是杜七:“你怎么晓得我生辰?”
桂重阳道:“你是正月生的对不对?咱们两个同岁,我是重阳节生的。”
如何能不晓得,实在是李氏改嫁显怀的时间太敏感,之前桂家人曾怀疑过杜七血脉。后因杜七足月而生,谣言不攻自破。
桂重阳回到木家村,将涉及“九丁之难”的人家捋了一遍,对于杜七的身世也疑过。
杜七连忙点头道:“对,对,我是正月生的。”
梅氏已经醒过神来,望向桂重阳。
桂家与杜家虽没有明面上反目成仇,可也不是能彼此往来的关系。
桂重阳道:“姑姑,这不是小八抓了大鱼了吗,杜七赶上了,我就邀请他过来吃鱼。”
杜七从七岁就被送到镇上读书,先是外头私塾,后来是县学,虽说读书一窍不通,规矩却是学的足足,立时客客气气道:“劳烦梅姑姑了!”
这样的孩子,实让人生不出恶感。
梅氏心中百感交集,却是温和的点点头道:“既来了,就不要外道,与重阳。小八玩耍去,一会儿饭菜就得了!”
杜七点点头,看到梅朵看自己,不免腼腆红了脸。
梅朵“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好好的,你脸红什么?”
杜七越发不好意思,一时手足无措的模样。
梅朵却不再逗他,去厨房给梅氏打下手去了。
梅小八已经去换了衣服出来,清清爽爽的,与方才野小子的模样不同。
桂重阳直接带梅小八、杜七去了西厢书房。
因为隔了一间给梅小八,这边就没有了小厅,进去就是一面墙的书柜,书柜前是一个大书桌,上面放着文房四宝。
杜七立时看得直了眼。
“好多书,比我们教谕屋子里的书都多!”杜七感叹道。
梅小八立时与有荣焉道:“就是,村里人都说了,就是善爷爷家的书都没有这里多。”
杜七抱着脑袋,皱眉道:“不行,我有个毛病,见了书就头疼,咱们还是换个屋子待吧。”
梅小八瞪着他道:“骗人,哪里会有人有这样毛病?”
杜七揉着太阳穴,可怜兮兮道:“我之前也没有,后来学时文总也学不会,先生就叫我背书,我就见不得书了!”
桂重阳在旁摇头,杜里正夫妇存了“望子成龙”之心,可是却有“拔苗助长”之嫌。
杜七明显是被逼的狠了,从心里厌恶读书。
要是按部就班将杜七送到寻常私塾读书,也不会将他逼成这样。
不管杜里正几番谋划,杜家都面临着后继无人的下场。
桂重阳不仅不觉得轻松,反而心中对杜家提防更盛。他能看到这点,杜里正那个老狐狸如何看不到这点?
为了让儿子没有后顾之忧,杜里正除了给儿子寻找得力姻亲之外,也要将类似桂家这样的潜在仇人摆平。
三少年出了书房,去了上房桂重阳的房间。
桂重阳的屋子,与村里一般人家布局相似,南窗下是临窗大炕,炕尾有炕柜,炕中有炕桌。
饶是如此,杜七也十分好奇的张望。他去过梅晟的屋子,李山的屋子,可都比不得桂重阳的屋子。不是说屋子新旧,而是有指那个意思。
这个屋子不是书房,可墙上挂着字画,炕桌上摆着书本,也带了浓浓的书香气儿。
杜七摸着胸口,又觉得闷气了。
厨房里,梅氏已经收拾好白鲢鱼,正用葱姜腌渍。
梅朵正切豆干,带了疑惑道:“重阳平素不大还与人亲近,除了小八与杨武两个也没见他与谁往来,怎么就与杜家的孩子认识了?”
梅氏洗了手,道:“操心这些作甚?重阳自有分寸。”
“可这杜七也太胖了,眼睛就剩下一条缝儿,走路都喘呢,也不知他爹娘怎么想的。”梅朵摇头道。
梅氏随口道:“儿子像爹,有什么稀奇的。”
杜里正就是木家村有名的大胖子,一身肥膘,没有两百斤,也有一百八十斤。
“不是说龙生龙、凤生凤,说不得这杜七的胖就是他爹传给他的。”梅朵道:“那一身小肥膘,要是能跟重阳匀匀就好了,重阳又瘦了。”
已经过了立秋,正是当补秋膘的时候,无奈桂重阳吃素,没有补上,倒是更瘦了。
梅朵这一说,梅氏也就没有心思去想杜七与杜七生母李氏,立时点头道:“是得想想法子了。”
梅朵道:“不是有人吃锅边素吗?要不要劝重阳以后吃这个?”
所谓“锅边素”,也称“方便素”是出家人出门在外不麻烦人,吃肉菜中的青菜。
梅氏摇头道:“重阳孝顺,这种自欺欺人的吃素不会试的。家里豆干快没了,赶明儿去杨家再订些。”
梅朵不以为然道:“都是读书人的臭毛病,寻常百姓过日子,也没说非守这三年破规矩。”
梅氏道:“重阳到底与他爹相依为命长大,情分不同。就算他不是读书人,也会守这三年。除了豆腐豆干这些,下次你去赶集再买两瓶蜂蜜回来,用那个蒸花卷,重阳极爱吃。”
姑侄两个说着话,做好了两道素菜,二米饭也热好了。
梅氏见鱼肉也腌的差不多,刚要开始做鱼,就听到大门被拍的“啪啪”响。
第108章 故人见
不管是厨房的梅氏姑侄,还是上房说话的桂重阳,都被这“啪啪”的敲门声惊到,来到院子里。
“开门!”一个女子尖厉的声音。
杜七原是跟在桂重阳身后出来看热闹的,听到这声音,一缩脖子道:“遭了,我娘来了!”
梅氏已经上前,打开了大门。
来的正是李氏,面带寒霜,看也不看旁人,径直走到杜七跟前。
看着他眼睛跟烂桃儿似的,李氏面上带了心疼:“怎地哭了,可是谁欺负了你?跟娘说,娘给你做主!”
说话的时候,李氏目光却望向桂重阳与梅小八,显然是怀疑这两人欺负了自己的儿子。
梅氏看在眼中,心中闷气,刚想要说什么,就见杜七摆着大胖手,道:“不关重阳与小八的事,是他们两个见我在村口哭,哄我来着。”
李氏依旧是怀疑神色:“好好的,要是没人欺负,你哭什么?”
杜七一听这个,眼泪又在眼圈里打转转:“教谕撵我,不让我去县学了……哇哇……”
十二岁的少年,实算不上孩子,不过在李氏与杜里正的溺爱下,杜七天真怯懦,之前哭归哭,没人哄自己也就好了;眼见能做主的人到了,哭的是真伤心了。
李氏一心望子成龙,听到这个,顾不得怀疑桂家使坏,连声道:“这是什么意思?你淘气了,好好的他作甚撵你?梅晟呢,就那样干看着?”说到最后,已经是带了愤愤之色。
“晟哥跟别的夫子去府学了,不在县上。”杜七抽抽搭搭道。
要是按照姻亲辈分,杜七算是梅晟的舅舅辈,可是杜七老实,又是极佩服梅晟学问好的,并不敢摆长辈架子。
李氏脸色没有好转:“那定是得了消息躲出去的,他是县学先生的宝贝疙瘩,难道半点内情都不晓得?”
“什么内情啊?”杜七迷迷糊糊问道。
李氏却是不肯再说,只使劲拉着儿子手不放开,抬头打量了桂家老宅。
被李家占去的桂家宅子是“九丁之难”前一年才盖好的,在那之前,桂家长房就住在老宅里。
李氏身为李家长媳,在这宅子里住了四、五年,如今进来却是物是人非。屋是新屋,人也是新人,再不见昔日景象。
饶是李氏寒着脸,可心里也跟着颤了颤。
从十五岁到二十岁,为人妻、为人长媳、为人长嫂,李氏是桂家不可或缺的一份子。
桂长海这个公公明事理,桂奶奶这个婆婆也待媳妇宽和,还有桂三、桂远两个小叔,都是李氏看着长大的。
就是眼前这个梅氏,当年常来桂家,跟在自己身后叫“表嫂”的。因此当时就晓得这个以后是妯娌,李氏自然也都是有心交好。
随着那场变故,已经过去十三年。
李氏只觉得百感交集,梅氏站在对面,也是神思不属。
李氏连热孝都不守,丈夫死了就直接出门子改嫁,人品很是为人诟病,可梅氏却从没有说过李氏一句不好。
以李家当时情形,即便李氏自己不走这一步,李家也不会容她多久,说不得就随便卖婚了事。
就是桂奶奶去世前,还对梅氏说过,不怪大儿媳妇改嫁,世道不易,女子尤其艰难,让梅氏以后也想开些,莫要为这些虚名空守。
梅氏想着李氏,李氏心中也想着梅氏。
十三年前,两人一人死了丈夫,一人死了未婚夫,却是选择不同。
“傻不傻?守了这些年,守了个便宜儿子回来,当便宜娘就那么好?”看着梅氏系着围巾,神态平和,李氏忍不住刺道。
梅氏淡淡道:“且对得起自己的心罢了,倒是李姐姐,日子越过越好,怕是早已忘了在桂家的日子!”
李氏咬牙道:“记得什么?记得桂远那个小畜生偷走二百两银子,害死了九个人;还是记得桂家人有情有义,弟弟闯祸了兄弟顶上?”
梅氏看着李氏红了的眼圈,突然觉得没有意思起来。
少年结发,哪里会半点情分都没有?事到如今,说起往事都是旧痛。
杜七在旁边满是不安,自己亲娘与桂家关系确实尴尬了些,可也不至于这样针锋相对。
桂家的往事,随着桂重阳回木家村,又被村民拿出来说嘴。与过去一味对桂家排斥、疏远不同,也有不少人看到桂家的不容易。
桂远是闯祸了,可祸害的也是桂家自己人与姻亲。
换做别人家,真遇到这样难处,分家的兄弟会拿出田产来共渡难关?姻亲会在明知晓危险的时候还出丁?说到底,也是当年杜里正会做人,兄弟与姻亲都宾服,才会义无反顾地陪着桂家共渡难关。
杜七也晓得桂家往事,并不知晓他亲老子在中间插一脚,只是觉得同在桂家出事后进门守望门寡侍奉老人的梅氏相比,自己改嫁的亲娘与悔婚另嫁的亲姐姐太凉薄了些。
因这个缘故,杜七虽初见梅氏,可心中却颇为敬重。
眼见亲娘态度不善,要与梅氏吵起来,杜七便上前道:“娘,我饿了,咱们家去吧!”
李氏看着儿子,原本紧绷的神色微微缓和,不过看到桂重阳与梅小八的时候,又板着脸教训杜七道:“不要什么人都信,什么人都跟着走!外头的人心眼贼呢,你素来老实只有被人欺负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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