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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长压力大(雁九)


杜六姐满脸羞红,多了小儿女态:“娘就取笑女儿,女儿不依……”
李氏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姐儿羞什么?那梅晟要相貌有相貌、要人才有人才,十里八乡难得的良婿,等到消息传出去,不晓得多少小娘子眼红。”
杜六姐低着头,面上隐隐带了得意。
杜里正眯了眯眼,若有所思,儿子在县学被莫名其妙退学,会不会根源在梅晟身上?
不说别处,就是镇上想要嫁女儿给梅晟的人家就不是一家两家。
要是杜里正遇事就退,那也不会做到里正这个位置。
对方看似“以势压人”,实际上却是“虚张声势”。否则话,直接打发人去梅家将婚约订上,哪里需要费什么事?这般藏头藏尾,显然有所顾忌。
杜里正压根想不到别的可能,不禁在心里将二女婿骂了个半死。杜、梅联姻之事,并不曾对外宣扬,目前知晓的也只有杜家人与梅秀才。杜家人没对外说,那就只有梅秀才嘴巴不严了。
梅晟成了香饽饽,杜里正却不会放手。
“明儿请梅亲家过来商量一下小定!”杜里正吩咐李氏道。
李氏笑眯眯的应了,杜七在旁边也眉开眼笑。
梅家,虽说也摆了团圆饭,却是人不团圆。
梅童生看看饭桌的一双孙子孙女,面上是个带了几分嫌弃,皱眉抱怨道:“县学的夫子也是,这都过节了,留什么功课,半点不体恤人。”
原来梅晟没有回来过节,而是托人传话回来,说是先生留了功课,催着要交的,便不回来了。
梅秀才正恹恹地吃饭,闻言越发觉得嘴里的饭菜没滋味儿起来。
梅秀才不过三十来岁,去年中秀才也是极体面的事。可就因为与侄子同时过院试,风头都被中了“小三元”的侄子抢去了。
梅晟是县学二十名廪生之一,可以不服兵役、徭役,可以不受刑讯逼供,吃皇粮;梅秀才这个做叔叔的,却是二十名廪生名额外,在县学挂个增生。
这也是梅秀才只是在县学挂名,不爱过去的原因。因为别人一见他,都会说这是“梅晟叔父”。
梅秀才自己的功名,也是一步一步考出来,心里素来引以为傲,哪里乐意被侄子压了风头?
梅秀才不愿意听老爷子提及侄子,杜氏这里就更不乐意。自己的一双儿女就在跟前坐着,老爷子只做未见,全部心思都在长孙身上,引得两个孩子都带了小心。
杜氏心中不忿,说话就带了刺:“是真的有功课忙,还是寻了借口不回来?端午节的时候就是功课忙,这中秋又忙了?等到过年,是不是也不回来?”
梅童生素来以长孙为荣,听到儿媳妇阴阳怪气,立时“啪”的一声摔了筷子:“就算是晟儿找借口不回来,也是你这个不慈的长辈逼的!我告诉你杜氏,以后将你那些小动作收一收,要是我晓得你敢再为难晟儿,我饶不了你!”
当着一双女儿的面,公公半点情面都没有给自己留,杜氏羞愤难当,不服道:“儿媳作甚就不慈了?从未曾断奶的娃娃拉扯到这么大,竟落得满身不是?”
梅童生素来瞧不起妇人,看也不看杜氏,只对梅秀才道:“瞧瞧,这是与谁对嘴呢?谁家公公说一句,儿媳妇顶十句的?”
梅秀才只得瞪了妻子一眼,道:“大过节的,快闭了嘴吧,作甚找不自在?”
杜氏心中抑郁,可丈夫开口,还是闭了嘴。
只是等晚饭用毕,回了屋子,杜氏才跟丈夫抱怨道:“老爷子越来越偏着梅晟了,就当智儿不是他亲孙子似的。”
梅秀才心中也憋闷,都说“知子莫若父”,梅家却是“知父莫若子”。老爷子哪里是偏着长孙,分明是觉得孙子比儿子有前途,想着慈爱亲热,以后好沾光呢。
“那小子,心里怕是埋怨你我,这一年来越来越不服顺了!”梅秀才咬牙切齿道。
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跟着叔叔婶子度日,哪里是容易的?
梅秀才是个小心眼,素来嫉妒比自己读书更有天分的哥哥;杜氏早年曾看上过梅大,自然恨抢了自己姻缘的梅晟生母袁氏,对梅晟也就迁怒。
跟着这样一对叔婶,梅晟小时候正经过了段苦日子,直到读书进学境况才好些。
杜氏闻言,不由担心:“那可怎么办?要是只是不理睬咱们还好,要是心里记仇以后报复咱们怎么好?”
事已至此,杜氏心中也不是不后悔的。要是早晓得梅晟读书有天分,她自是哄得好好的,以后儿女也能借光,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反而提心吊胆。
梅秀才摸了摸下巴道:“六姨也快及笄了,这两家的亲事还当早日公开的好。”
杜氏闻言,不由一阵气闷。杜家是她的娘家,是她在梅家的底气,自是不喜欢同为杜家女的妹子进门;可是关注梅晟亲事的人太多了,要是自己不敲定,明儿说不得就让梅晟攀附高门,那样她更接受不了。
两害权衡取其轻,杜氏现在只能遮掩安慰自己。不过亲事就算敲定,也不能让六姐儿太得意。六姐儿牙尖嘴利,上次都敢与她动手,要不压一压她的气焰,以后还不知怎么嚣张。
次日,八月十六,桂五乔迁之日。
虽说夫妻两个五月底时,几乎是净身出户回到木家村,可随后江太太给女儿补了嫁妆,送来好几马车的东西。
除了那些之外,夫妻在木家村住了两个多月,也陆续添加了许多物件。
因此,桂五提前从镇上雇来的六辆拉货的马车,都装了个满满当当,就这还剩下几口箱子。
桂二奶奶见状道:“叫你张大哥套车吧?”
桂家隔壁的张家有牛车,所以桂二奶奶才这样说。
张大就在一旁帮忙,见状道:“是啊,老五先等等,我这就回去套车。”说罢,就要离开。
桂五忙一把拉住:“张大哥莫要折腾了,这几口箱子是春儿他婶子收拾出来给家里人的。”
桂家二房五口人,人人有份,每人一口箱子;桂家长房也不例外,就是寄居的梅小八都得了一身布料。
桂二奶奶皱眉道:“这都是亲家预备的嫁妆,怎么好就这样大撒手?”
桂二爷爷也是不赞成的摇摇头。
还是江氏出面道:“爹,娘,这些年老五与媳妇在外头,也没有孝敬二老,家里全赖嫂子操劳,我们能做的,只有这点孝敬。要是二老不收,我们可没脸搬镇上去了。”
桂二奶奶依旧是不乐意,还是桂二爷爷摆摆手道:“既是媳妇孝敬,你就收着,这没有孝敬还落不是的道理!”
桂二奶奶依旧不乐意收,刚要说话,就听到门外一阵喧哗,有人道:“梅童生与杜里正打起来了,大家快过去看热闹……”

桂家众人面面相觑,都带了几分好奇。
桂二奶奶立时道:“走,去瞧瞧热闹!这两家不是素来好亲家?作甚就翻脸了?”
这两家,一家休了桂家二房的女儿,是桂家二房的仇人;一家本是桂家长房准姻亲,却是在桂家遭难是落井下石。偏生这两家最后结亲,狼狈为奸,素来为桂二奶奶厌恶。
听说两家反目的消息,桂二奶奶真心觉得身心舒坦,连声音都带了欢快。
桂秋与桂重阳读侄对视一眼,也都是疑惑。
梅秀才嗜赌的事情曝光了?
呼啦啦的,桂五带了几个侄儿,跟在桂二奶奶身后,去看热闹去了。
桂秋、桂重阳两个不用说,本就是对杜家、梅家事情好奇的;桂春这里,本想要留下看车的,不过见梅朵满脸好奇模样,便也跟着去了,想着看了热闹,回来告诉她。
杜家门口,已经围了一大圈村民。
这梅家的热闹,这半年是一出连着一出,大家都不稀罕说了;可其中有杜家,又不一样。
杜里正,到底是其他村民不同。大家对他畏惧之外,也多有不忿。凭甚呢?一个外来户,压在众多老姓氏头上,将木家村弄成了杜家的自留地。
之前村里土地流转也是寻常,谁家遇到点沟沟坎坎的,一时手紧卖上两亩地,等到日子缓过来再赎买回来,都是常例。
杜里正却是打破了这个常态,早年不是里正时,杜家行事还算收敛,并不曾大咧咧强买强卖;等杜里正做到里正围上,不能说强买强卖,可也差不多了。
不只是村子里的土地,就是周边其他村子的土地买卖,最后也落到杜里正手中。
十几年的功夫,杜里正名下从当年不起眼的几十亩地,成了今天坐拥几百亩地的大地主。在大家眼中,自然是嫉妒的比羡慕的多。
大家围着杜家门口,都支愣着耳朵听里面动静。
桂二奶奶看到的眼熟的老妪在前面,直接问道:“到底又是闹什么妖?”
那老妪满脸兴致勃勃的道:“杜里正要招梅家小秀才做女婿,梅老大不应,两家就顶起来了!”
梅家的小秀才,多少人看着,这杜里正倒是不要脸了,不顾辈分就要做亲。
桂二奶奶“啧啧”道:“那老杀才眼高呢,怕是看不上杜家的六姐儿。”
杜家再教养女儿又如何?还是村里的闺女,哪里比得上镇上富贵人家的小姐?
有发现不对的,道:“村塾上课了,梅夫子怎么不在村塾,在这儿?”
桂重阳跟在桂二奶奶身后,站在人群缝隙后,往杜家院子里探望。梅小八上村塾去了,他则是因为桂五搬家之前请了一日假。
杜家院子里,杜里正气的七窍生烟,沉着脸低声道:“非要在外头说,让村里人跟着看热闹?”
梅童生指了杜里正的鼻子道:“作甚不在这里说?也让乡亲们看看,你杜忠的心是不是黑的!仗着是我们老二的岳父,就逼他写婚书,什么玩意儿!反正老夫是不认的,老夫早就说过,我们晟哥儿不宜早婚,要过两年才定亲,你们当老夫的话是放屁!”
杜里正黑着脸,看旁边抄手的梅秀才道:“你也这样说?”
梅秀才半边脸上是巴掌印,苦笑道:“岳父,小婿实不敢忤逆!”
杜里正冷哼一声,望向女婿的目光带了冰。
梅秀才眼神闪烁,移开了眼。老父亲不应,他能有什么法子?
再说老爹说也没有错,乡试艰难,更不要说春闺,他想要熬出头还不知多少年。只要梅晟寻个体面亲事,就是鸡犬升天的事,到时候不说别的,这木家村的里正之位就会唾手可得。
梅家是木家村老姓,又与其他几个老姓桂家、李家、杨家联络有亲,本没有必要让一个外来户骑在头上。
“那二百两银子?”杜里正咬牙切齿道。
梅秀才面做迷茫道:“二百两银子,什么银子?”
杜里真气的眼前发昏,终于失去了耐性,对梅童生道:“素来结亲都是你情我愿,你梅家既要反复,那此事就此作罢,就还银子吧!”
梅童生与梅秀才父子面面相觑,不约而同道:“爹(儿子)你跟杜家借钱了?”
两人问完,又都不约而同摇头。
梅童生是拿了杜家的银子,就是分给梅氏那一回,可那是杜里正给的,他可没有借。
至于梅秀才这里,之前收了杜里正二百两银子,是为侄子预备聘礼的,早已经输光了,哪里还剩下半文钱?
杜里正按捺住心中郁闷,从怀里拿出一张拮据来,道:“这是梅从善你亲自画押的借钱,上面写借银一千二百两。之前当你们是姻亲,想着‘亲上加亲’,欠债就罢了;如今既亲事作罢,那你们爷俩就赶紧凑银子吧!”
一千二百两?
乡下娶一个媳妇,从提亲、保媒、下聘,五两银子能可劲挑好的,寻常的三、四贯钱也够了。
早年下田一亩二两银子,中田也不过五、六两,现在就是地价长了一大截,这一千二百两银子,也能买上一百多亩中田。
不仅围观的村民震惊,连梅童生父子都镇住。
“爹!”还是梅秀才先反应过来,望向梅童生的目光满是炙热,声音都带了蜜:“爹,那银子呢?”
被拉下水小三月,梅秀才的赌局越老越大,从最初的几文、十几文,到后来的几分几钱,到后来的几钱几两银。除了想各种理由从妻子手中扣钱之外,主要赌资就是从杜家拿走的那二百两。
只是这赌博,赌起来就收不住手,二百两银子也尽光了,如今已经借了几笔赌债。
要是家里有大笔银子,除了还债,正好可以趁机回本翻身。
“啊?什么银子?”梅童生还在发蒙,稀里糊涂问道。
梅秀才只当老父亲装傻,跺脚道:“那一千二百两银子啊?”
梅童生醒过神来,对儿子道:“发你娘的昏,哪有什么一千二百两银子?”又指着杜里正道:“你这是做梦呢?上牙磨下牙就一千二百两银子?弄了个破纸,就说我欠了你银子?呸!做什么美梦!”
杜里正不理梅童生,只叫梅秀才到跟前,拿着手中往他眼前一摊。
梅秀才自是认识老父笔迹,见状睁大眼睛,道:“爹,这确实是你的字迹!”
梅童生还在摇头道:“荒谬,老子写没写借条,自己还不晓得!”
梅秀才着急道:“可那确实是爹的字迹。”
杜里正已经不慌不忙,收好了欠条,对老苍头道:“送客!”
梅童生只觉得脑子里一团浆糊中隐隐地有些印象,立时怒道:“我晓得了,那那次吃酒,我吃醉了,你拿了纸笔不知糊弄我什么了?竟是欠条,你怎么敢?”
杜里正慢条斯理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这一句话,就想要白吞一千二百两银子,正当我们杜家是吃素的!”说到最后,声音已经是带了寒意。
梅童生不由大急,盯着杜里正放借据的荷包,就要上前撕扯。
不知杜里正如何阻拦,一把就将梅童生扫到一旁。
“送客!”杜里正对旁边的老苍头吩咐道。
“是,老爷!”那老苍头躬身应着,一手提了梅童生,一手拖了梅秀才,将他们爷俩丢到大门外,才“哐当”一声关上大门,也隔绝了村民们的围观。

梅童生到底五十多岁,跌在地上,“哎呦”、“哎呦”不肯起来。
梅秀才已经翻身起来,自觉在众村民面前丢人,面色不善地望向围观众人。
桂五与桂重阳站在人群中,并不像其他村民那样看梅童生父子的笑话,而是都望向杜家的大门。
那老苍头看着五六十岁,平日里弓着身体极不惹眼模样,可方才提着梅童生、梅秀才两人,却是毫不费力模样,显然手下有几分功夫。
这样的人在杜家做门房,且是三十年前就随着杜里正到木家村的仆人,杜里正到底是什么人?
梅秀才看到人群中的桂家叔侄,皱了皱眉,去扶梅童生起来。桂家是他的前岳家,早年因他休妻之事也在外对他多有诋毁,他自然不愿意在桂家人面前丢脸。
梅童生不停呻吟倒不是全然假装,而是真的闪了老腰,毕竟是五十多岁的人,老苍头出手也毫不客气。他搭着儿子的胳膊起来,不忿道:“有辱斯文,真是有辱斯文!”
“爹,先回家再说!”梅秀才低声道。
“哼,回去休了你那不贤妇人,老夫看杜家还硬气什么?”梅童生气呼呼地说道。
除了因杜里正的不客气迁怒杜氏之外,梅童生还将杜里正要联姻的根源归到杜氏身上。觉得杜氏素来心窄,素来见不得侄子好,才会想出这样荒谬的主意来断了梅晟联姻高门的机会。
梅秀才皱眉,没有应答,也没有反驳。
杜二娘颜色寻常,又是个爱抓尖儿的,家里大事小情都抓在手中,最近又添了爱唠叨的毛病。
要说梅秀才没生过换老婆的念头,那是假话;可杜氏到底与桂氏不同,生了一双儿女,杜里正也不是吃素的。因此,梅秀才也只是想想罢了。
旁边村民听到父子两个这话,不由哗然。
这庄户人家过日子,娶媳妇是不容易之事,像梅家当年那样“休妻”之事几十年都不见一遭。
如今梅家又要“休妻”?
看热闹的村民想起当年往事,都望向桂家的几口人。
桂二奶奶站在儿孙前面,看着梅家父子冷笑。
桂五与桂重阳这堂叔侄两个,倒像是亲叔侄两个,表情如出一辙,都是面无表情;桂春被大家看着有些不自在,桂秋却是带了笑,似乎只是单纯看热闹,不明白村民眼中探究之意。
“一千二百两?恁是敢说,怎么不说一万两千两?真是惯得他,这些年来没人与他计较,就当自己是木家村的土皇帝了!”梅童生扶着儿子,骂骂咧咧地离去。
当事人走了,看热闹的人也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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