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氏掏出帕子,去给梅小八擦泪,道:“要是你爹真觉得你在外头吃喝好呢?你还埋怨他吗?”
梅小八哽咽着:“俺爹从不管俺吃喝,俺爹都听俺娘的。”说完,反应过来不对,忙道:“不是俺爹俺娘……是叔叔、婶子……”
昨天的时候,在梅小八祖父家,梅童生就说过以后改口的事,可是叫了十来年,又哪里能一日就改过来?
“小八!”梅氏正色道:“骨肉天伦,是隔不断的,姑姑不是要挑拨你与那边的关系,只是想要告诉你,不要着急。不着急与那边疏远或亲近,慢慢看,慢慢想,等你大了,就晓得该与那边怎么相处了。不管到时候你怎么选择,都没有人拦着你。”
桂重阳有些烦躁,隐隐有些后悔多此一举,弄出这过嗣的事,闹得大家都麻烦,听了梅氏的话恍然大悟。
自己想的太远,太过杞人忧天。同样面对梅小八这个嗣子,自己的预期与梅氏姑侄对他的预期不同。
梅小八的人生到底该怎么走,大家能帮扶一把,却不能为他决定。
梅氏姑侄这里,素来自给自足,自然不会想着以后依靠梅小八,对梅小八的要求就是承继梅青竹一支的香火,亲人有人祭拜就好。
现在梅小八还小,为了不让他被欺负糊弄大家会提点看顾;等他过几年大了,要是还愿意亲近孝顺那边,也没有人会故意拦着,不过是彼此疏远罢了。
关于出继,梅童生与梅安都跟梅小八说过。
按照梅童生的说法,这边既掏了“养儿钱”,那梅小八就当与梅青木那房彻底断绝往来。否则就是梅青木家不懂事,就是梅小八不知好歹。
梅安自然不会与孙子说这么狠心的话,不过到底是个明白的老者,为了孙子好,还是告诉他,以后那边是家人,之前的家人是族亲,要听新家长辈的话。
关键是,之前谁也没有想到梅童生张罗了一回,却是一日都不肯养梅小八。
人都有私心,梅童生这一房有两个秀才公,等到梅晟中举,就又要上一个台阶。梅小八过继到这一房,就成了“小三元”梅晟的从堂弟,以后能受照拂与提挈。
谁会想到,梅童生直接将梅小八送到桂家长房。
桂家长房,在桂五的帮扶下,日子是过起来了,可那是桂家,不是梅家,梅小八过去就是“寄人篱下”。
只是户籍帖子都改了,梅全想要后悔也晚了。加上几个儿子已经分了家,他们老两口是跟着大儿子过的,没有连带着让儿子儿媳养侄子的道理。
从昨天到今天,梅小八听得最多的话就是“出继”。
每个长辈都有不同说教,梅小八的认识,却是与梅朵方才直白的话相符,
就是他爹收了银子,将儿子“卖”了。
就在这之前,梅小八才为李桃儿被她大伯、大伯娘卖了而伤心,如今就轮到自己,如何能不伤心?
不过越是心性简单的人,越有小兽一样的直觉。
之前梅小八不用脑子,分辨不出后母对他与对弟弟的不同,只当自己年岁大,自是当事事让着小的,别人家也一样。就是吃饭不让吃菜的事,梅小八也不曾觉得不公平。
等后来跟着桂重阳身边,脑子开窍,梅小八自然发现之前的种种异样之处。他对生母没有印象,是真心将秋氏当亲娘的,自然不愿意相信她半点不疼自己。
昨日被迁怒责打,梅小八疼是疼了,心里却并不怨恨他爹;今日看到后娘带着弟弟上私塾,看到他们的那一刻梅小八也是提着心的,盼着有一丝可能他们是来接自己回家,然后一切只吃空想。
秋氏那些掩藏不住的厌恶与嫌弃,才是更让梅小八伤心。
梅氏问他想不想回家,使得梅小八心中一颤。他察觉出姑姑说这些话不是说笑,而是真的要他选择。
饶是心中再难受,梅小八也晓得现在的家比之前的好,眼前的几个家人比之前粗心的爹、假装的娘更可靠。
梅小八作出了选择。他以为梅氏会劝阻他与那边往来,没想到听到的是一番话,一时之间不免迷糊。
桂重阳这里,却是长了个记性。
事缓则圆,做事莫要急躁。自己回到木家村后,一心想着早日清还“老爸”的旧债,多少有些毛躁了。
比如梅小八过嗣这件事,实没有必要想起来就立时办了。等到梅小八后娘磋磨他,再提出此事,看梅小八还会不会留恋那边?或是直接略过梅小八,从梅氏一族另寻合适人选。
如今梅小八这样反应,不过是孩子心软重情罢了,可到底让人心里发堵。
不过之前大家也不对,大家太顾着梅小八,面面俱到为他考虑,才会让他还有心思想着那边父母;反而对大家对他的好,当成是理所当然。
梅朵一直留心桂重阳反应,眼见他小脸上没了笑模样,心里发紧,小声道:“小八还小,你莫恼他。”
桂重阳低声回道:“十岁了,不小了,以后表姐长点心,不能一味惯着,该管教也当管教,不指望他以后回报大家什么,可‘升米恩、斗米仇’,也莫要养出冤家来。”
桂重阳一本正经说小话,梅朵听后却笑了。
不管是叫自己管教,还是桂重阳亲自管教,只要肯管就是好的。
梅朵点点头道:“都是闲着闹的,以后你们莫要做抄手大爷,家务活要分着干,功课那里你再狠盯着些,忙起来就不会整日瞎琢磨了。”
桂重阳点头道:“表姐英明,就这样干!”
家里没有下人,家务活自然不能都退给梅氏姑侄。虽说有些事情桂重阳还陌生,却不介意试着学习帮忙。
被“老爸”带大,桂重阳对女子素来比较宽容与体谅。
梅朵笑道:“那明天你去喂鸡。”
桂重阳听了,忙摆手道:“表姐饶了我,还是算了,省的勾得元宵出来糟蹋了小鸡。”
之前桂重阳就帮梅朵喂过鸡,结果一不留心,让元宵叼走了一只小鸡。
老母鸡追不上元宵,就追着桂重阳。
眼见着“母子离别”惨剧就在眼前发生,桂重阳体谅老母亲的慈母心,一味躲避,最后躲到屋子里,也没有平息老母鸡的怒火。
自那以后,桂重阳就不敢再喂鸡了。
倒是元宵那里,桂重阳训了一顿。
那只可怜小鸡并没有丧身猫腹,可被叼走一回,也遭了大罪,一边的翅膀折了。
不知是梅氏与桂重阳想到一块去了,还是听梅朵说了什么,次日开始对梅小八就多了几分严厉,该使唤使唤,该说教说教。
桂重阳这里,说过话的话自然算话,依旧按照之前的规划,叫人将西厢书房隔了两间,南边一间给了梅小八,却不在像之前那样出入都带着梅小八。
梅小八凑上来时,桂重阳能指点就指点两句;不往身边凑时,他就自己读书写字,恢复原来的生活模式。
没想到如此一来,梅小八倒自在几分。
梅小八十岁才开蒙,确实在识字上不大机灵,胜在勤勉听话。不管是村塾里夫子的功课,还是回家后桂重阳给他添的,只要吩咐了,全部都能做到,倒是有几分毅力。
桂重阳看在眼中,终于将心中的后悔减去几分。
桂家长房的生活平静,之前去村塾折腾了一次的秋氏却没有讨好。
梅童生素来重男轻女,最是瞧不起妇孺,既是他做主过继的梅小八,秋氏还出来蹦跶,不是打他的脸?
梅童生当晚下学后就跑到梅全家,开口闭口秋氏无德,让梅全代子休妻。
梅全虽也不喜二儿媳,却也被梅童生的话吓了一跳。
这“休妻”是能随便提的?别说秋氏生了一个,肚子里怀了一个,给梅家添丁进口;就算秋氏现在没生,也不是说休就休的,秋家的人不会善罢甘休不说,梅青木一个鳏夫,休了秋氏也不好继续讨媳妇。
不过梅童生过来一趟,也不能白来一回。梅全少不得将梅青木叫来,劈头盖脸地骂道:“要是真心舍不得,你们就将那四两三钱银子拿来,将小八领回去!有什么脸去村塾闹,折腾给谁看?这是要将梅家的脸丢遍十里八村吗?黑心肝的妇人,小八也叫了她十年娘,她怎么就不为小八想想?今儿才到桂家,就这个舍不得那个舍不得,谁还抢你们孩子不成?现下小八在桂家白吃白喝,你们舍不得,只管接回来,莫要闹别的幺蛾子!?老子告诉你,你要是再管教不好婆娘,就让你大爷与善大爷管教,实是不行就休了!”
梅青木的大爷梅安,虽不是村老,可也是梅氏一族中德高望重之人。梅童生这里不用说,既是村老,又因主持村塾,管教惯了小学生,素来最是严厉不过。
梅青木还不知秋氏去村塾之事,先是稀里糊涂挨了一顿骂。等他听明白了,依旧不信秋氏是存了坏心,辩解道:“爹,善大伯,小八他娘没那坏心思,估摸就是不放心小八,才过去看看。”
梅全见儿子一味为婆娘辩解,不由气恼道:“你到底是不是男人?没卵子的熊货,你那婆娘什么心思村里人都看清了,只有你这个枕边人还糊涂着!”
梅青木挺着脖子,没有回嘴,却是一脸不服模样。
梅全眼见儿子鬼迷心窍,一句话也听不进,摇头道:“不管她是好心赖心,都不稀罕!你们不许再去闹腾小八,要不然就掏银子,接儿子!”
梅童生立时道:“衙门上户帖也花了两串钱,你们要是接儿子,可不能只四两三钱,这两百钱也拿回来!”
梅青木立时蔫了。
家里的钱都是秋氏收着,素来节俭,只有入的,没有出的。
第103章 操心的“东桂”(上)
不知是被梅童生放出的“休妻”的话吓到,还是舍不得那到了手中的四两三钱银子,秋氏算是老实了。就算是无意遇到梅小八,也恨不得绕道走的模样。
过继之事,终是告一段落。
这日,是桂家打井的日子。
是从镇上请来的人手,来了四个人,带了的畜力,上午在桂家二房凿了一口井,下午的就换成了桂家老宅。
桂家并没有大肆宣扬,可毕竟是凿井,即便比不得盖房是大工事,可也需要些人手帮忙。与桂家关系好的张家、杨家都出了人手,其他没有得到招呼的,也来了不少人看热闹。
木家村这里离运河只有十几里,并不需要打深水井,往下十来丈就能出水。饶是如此,打一口井的工钱也要六贯钱。放在早年,中田能买一亩,下田能买三亩。
桂家因为是一天打两口井,就谈了两口井十一贯钱。
这打井人是桂五找的,这笔钱自然是桂五出的。
桂重阳没有孝敬上二房长辈,又占了桂五的便宜,很是失望。不过桂五说的也有道理,桂五年纪在这里,又马上搬到镇上,不怕被惦记骚扰;要是桂重阳露出钱财来,引得人窥视,以后少不得要有接踵而来的麻烦。
木家村的人却是比桂五的大手笔给惊呆了,要知道在这之前桂家长房盖房、桂家二房修房、还有桂春、桂秋先后定亲,都是桂五这个叔叔包圆了。
关于桂五原本有好几种,有说他落魄啊,被岳家厌弃撵出来的,等到桂家打完井,如今就剩下一个:这桂五是发了啊。
这样的叔叔,谁不想要来一个?
等到桂五在镇子买了宅子与铺面、中秋后搬回去的消息传到木家村,就有人蠢蠢欲动起来。
桂五可是没有儿子的,桂五之妻江氏比桂五还大三、四岁,已经是黄脸婆的年纪。有那心肠坏的,已经打听江氏之妻的情况,盼着将闺女嫁过去做填房了。
木家村的闺女,有几个能嫁到镇上的?到时候吃香喝辣不说,只看桂五这大方的性子,隔了房的堂侄儿都看顾到,更不要说岳父小舅子之类。
白日梦一发,有人要脸且等着,还有人脑子发昏,想烧个热灶,直接去宋家寻宋婆子,让她给桂家传话。
宋婆子见过江氏,晓得那个是话不多却有城府的妇人,如何肯接这样的活儿?
换做事自己,有人要给自家男人做小婆,或是说等自己早日咽气让地儿,那自己也要恨上的。
宋婆子推了,却有人凑趣。
这日,桂重阳来二房,正与桂五提及镇上铺子开业的事。那三个铺子收拾的差不多,相关的人手也都签了契,就等着吉日开业。
桂五请风水先生挑了几个日子,有八月十八、八月二十六、九月初九,三个日子,都是开业大吉。
九月初九是桂重阳生辰,却也是他生母吴氏祭日,自然是不能选这一日的。剩下的就是八月二十六与八月十八里选一个。
桂五乔迁的日子,定在八月十六,八月十八就显得有些赶,桂重阳提议选八月二十六。
桂五却觉得自己乔迁与开业影响不大,毕竟自己只是挂个名,铺子真正东家是重阳,打理铺子的是桂秋、周丁香两个。人手都雇好了,工钱可不是从开业算,现在已经开始算钱,拖后八、九天很是浪费。
叔侄两个商议一番,还是将铺子开业时间定在八月十八。
这边叔侄两个说这话,就听到院子里有动静。
“二嫂子,是我来了!”人未到,音先道。
桂重阳还在想着来的是什么人,听着声音倒是不熟,因为家里桂二奶奶能被称“二嫂子”,杨氏丈夫叔伯排行也是二。
就听到有人接话道:“真是稀客啊,老婆子不是发白日梦吧,这是什么风啊,你这老货还有贵脚踏贱地的时候?”
正是桂二奶奶的声音。
桂五与桂重阳叔侄对视一眼,都没有起身迎客的意思。
不熟,又这样称呼桂二奶奶的,就只剩下“东桂”那边的人。
桂五挑了挑嘴角,脸上多了讥讽。
自从桂五掏钱打了两口井,“东桂”那边就转了态度。
桂五回木家村这两个多月,“东桂”那边先是观望,随后见桂五不是个好惹的便小心提防、敬而远之。当年的事情,他们在里面插了一脚,要不然也不会坑的桂里正卖不出地,最后只能贱卖给杜家。
当时插这一脚,是因为“东桂”收了杜家二十两银子。那是四亩地的钱,送到跟前,谁能拒绝呢?只是,谁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后果,“东桂”也亏心,怕“西桂”这边翻后账。
因此,他们对着桂五都心虚不已,生怕桂五为了当年的事情报复。
等到桂五毫无动静,只盖房子、修房子,操心几个侄子的事,银钱一把一把的洒出去,“东桂”又蠢蠢欲动起来。
“东桂”有意有与桂五和解,几个同辈的从堂兄弟、族兄弟也凑上前过,桂五却没有搭理。
如今男人不行,就来女眷了?
“无需理会!”桂五冷笑道:“之前腾不出手来与他们计较,他们倒是蹬鼻子上脸。十三年前的那笔账,总要算一算!”
桂重阳小脸也沉了下来。
十三年前的事情,知晓的细节越多,就越能发现其中的蹊跷之处。那一环一环的,都是针对桂家来的。杜里正是罪魁祸首,那这与“西桂”血脉同源的“东桂”就是帮凶。
九条人命,无辜的遗属要补偿,也有黑心的人当得到报应。
叔侄两个没当回事,东屋里却是热闹。
来的是东桂老太爷的四媳妇,与桂二奶奶一个辈分,五十来岁,倒是极富态,嗓门也大。
“哎呀,二嫂子这是富贵了,瞧不起咱们这些穷亲戚,怎地不上甜茶?”桂四奶奶抹了一把汗,看着眼前空空的,连个上茶的意思都没有,撇嘴不满道。
如今将到中秋,正是秋老虎肆虐之事,桂四奶奶拖着肥硕的身体穿过半个村子,自是走的浑身是汗。
“灌你娘的甜茶!有屁快放,老婆子这庙小,可装不下你那张大脸!”桂二奶奶冷笑道。
“西桂”与“东桂”早已不相往来,要不是桂五在,怕有什么慢待族人的闲话传出去,桂二奶奶连屋子都不会让桂四奶奶进。
桂四奶奶讪讪道:“二嫂子还是这样直爽,一笔写不出两个桂字,都是一个祖宗哩!”
桂二奶奶唾了一口,立时红了眼睛,却不是伤心,而是气的:“哈?一个祖宗?当年坑我们西桂长房时,怎么不记得是一个祖宗?当年我们春儿为啥落水?外人还没欺负呢,你们这些一个祖宗的就先欺负上了。”
当年为了桂春落水的事,桂二奶奶拿着菜刀去的“东桂”算账。
“东桂”却仗着人多不认账,只说是桂春自己调皮,最后说看在血脉同源面上给桂二奶奶十文钱。
十文钱,就是他们对桂春生命垂危的补偿。
桂二奶奶当时是真的要疯了,要不是桂二爷爷随后到了,说不得老太太真要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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