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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长压力大(雁九)


等到桂重阳一行回了老宅,桂春也没有着急着走,看着梅氏姑侄收拾屋子,就提了水桶出去提水。
这一路上,少不得有人询问桂家来小客人之事,桂春便将桂重阳的身份说了一遍又一遍。
还不到天黑,木家村的各家各户便差不多都得了消息,那谁家谁没了,那谁家的小谁回来了。

第9章 族长的提醒
桂重阳还不知自己的到来给木家村带来震荡,眼看着梅氏姑侄两个收拾屋子,他帮不上忙,就溜达出来,站在木门前等桂春。
桂春已经挑最后一趟水,额头汗津津的回来,后边还坠着几个小尾巴,正是之前给桂重阳指过路的顽童。
看到桂重阳,几个顽童就止了脚步,站在那里瞅着,然后一窝蜂的跑了。
桂重阳被弄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看的。
桂春放下扁担要倒水,桂重阳跟着想要帮忙,桂春吓了一跳,忙拦着道:“快放下,你细胳膊细腿的,哪里提得动?”
桂重阳却是手下没停,稳稳地提起一桶水,倒入四尺高的水缸里。
桂春惊的张大嘴,看了看桂重阳好奇不已:“还真看不出来,你这么瘦瘦小小的,竟是一把子力气。”
桂重阳带了几分得意道:“我在家里也常做家务,如今看着瘦,是长身体抽条的缘故。”
桂春犹豫了一下,说:“乡下人守孝,没有那么多规矩,你正是长身体呢,就是四叔地下有知,也是不愿你因守孝吃不好。”
桂重阳淡笑,没有接话。乡下人果腹为要,都是要做体力活的,自然不用像文人那样讲究孝礼;可是他既是读书知礼,就要守读书人的规矩,并不是做给谁看,而是因真心悼念“老爸”,心甘情愿执守孝之礼。
别人或许能“宽于律己、严于待人”,桂重阳却做不到,他有一个优秀的“老爸”,也笃信自己不负“老爸”教导,会成为优秀的人。
桂春还想要在劝,桂重阳低声道:“春大哥与梅表姐是怎么回事?既是年貌相当,怎地二伯娘说起春大哥亲事没想到梅表姐?”
这话问道突兀,桂春却没有不快,反而面色苍白,带了不安惶恐:“莫要浑说,我同表妹如同兄妹一般,哪里有什么?”
桂重阳皱眉道:“春大哥是男人,怎地这点儿担当都没有?男婚女嫁,天经地义,有什么说不得的?还是你另有打算,瞧不上梅表姐一个孤女,嫌弃她没有嫁妆?”
桂重阳初回北地,可是却见识过南边的厚嫁之风。江南有溺死女婴的恶习,就是因寻常百姓人家无力嫁女的缘故。
桂春忙摆手道:“我没不想担当,莫要说真的不好说,不嫌弃不嫌弃!”
桂春嘴拙,可眼下这一连串问题却是一个没乱。
桂重阳道:“那到底有什么隐情,作甚你不能对二伯娘直接说想要娶梅表姐?”
桂春苦笑,好一会儿方道:“去年大奶奶过世前,提了要将表妹许给小二,小二也是极欢喜的……”
桂春口中“小二”就是他的胞弟桂秋,在镇子杂货铺做学徒不在家,桂重阳没有见到。
换做其他土生土长的大明人,多半会觉得桂春克制的对,“兄弟是手足、妻子如衣服”,可是眼前的桂重阳是“土生”的不错、却不是“土长”的。
小小的人儿,眉头一皱,目光中带了谴责:“怎地能这样稀里糊涂?梅表姐是个大活人,又不是个物件儿,说让就能让的。秋二哥就算喜欢梅表姐,也可能是青梅竹马的情分;即便真生了情愫,又有什么?他才多大,以后遇到的女子多了,哪里就要非要梅表姐不可了?”
一个五尺高的半大孩子,做着小大人状,说着这些小大人话,外人见了埠面膜可笑,桂春却是本就心虚,耷拉着脑袋老老实实听了。
等听到最后,桂春抬起头,眼睛里多了希望:“小二不是真的没梅表妹不行?”
桂重阳翻了个白眼:“若是不行,你就让了?”
桂春满脸挣扎,最后小声道:“那就看表妹的,要是表妹不愿意,我去跟爷爷奶奶说。”
桂重阳不满道:“你只想到了秋二哥那边,就不想想梅表姐的年纪。梅表姐十四了,梅家那边既是算计过姑姑,就会白白放过梅表姐不成?姑姑算是桂家的人,梅表姐可还是梅家的人,梅家为了银钱,连侄媳妇都能强嫁,如今有个更值钱的黄花大闺女,他们能白看着?”
桂重阳真是服了,这一大家子人就没有想过这个可能吗?非要等别人算计欺负了再反抗应对。
桂春瞪大眼睛,里面是熊熊怒火:“他们敢!谁要敢动表妹,我杀了他!”
桂重阳怒道:“愚蠢!你这条命你是自己的?让二伯娘活不活,让二爷爷、二奶奶活不活?你再说这样的话,就真的不用娶梅表姐,谁家敢要这样的祸水当儿媳妇!”
桂家小一辈就三个男丁,桂秋未见还不知人品,眼前这个大堂哥桂重阳可是要有大用的。老实安分又听话,正是能信任调教的好人手,如今看来却是冲动无脑。到底是年轻人,只想着这些情情爱爱。
桂重阳有些失望,就见门口人影闪动,随即梅氏出来,满脸焦急懊悔道:“是我糊涂,安稳日子久了,竟忘了这一茬,他们不会放过朵儿的!重阳,你既是个有主意的,快帮姑姑想一想,该怎么办,总不能任由他们祸害了朵儿。”
别看桂二爷爷、桂二奶奶都鄙视梅童生人品,觉得善恶有报,可即便有报应也是以后的事。梅家现在日子已经过起来了,梅童生一辈子没过府试,可儿子却是过了,又有个资质出众的孙子去年过的府试,是县学里最年轻的廪生。
家里三代读书人,为了名声梅家不会直接卖侄孙女,可索要高额聘礼,将梅朵说给有残疾的人或是为人继室,也不是做不出。穷秀才、富举人,梅家叔侄两个秀才都要应举试,都是烧钱的,如今正缺一笔银子。
桂春望向桂重阳,老实巴交的脸上满是惊慌与期待。
桂重阳看看眼前两个,又望了望门帘后的半拉身影,胸有成足道:“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就怕他不动,不怕他算计。梅表姐固然是梅家人,可户贴上的梅家可不是梅童生家。等他们动了,总要与他们算一算,总不能白让他们占了便宜,让姑姑与梅表姐吃亏……”
姑姑因生活负担看着苍老,可实际年龄才二十八岁,好生调理两年,未必没有嫁人的日子;梅朵不管是嫁给桂家兄弟,还是嫁给旁人,有嫁妆傍身与没有嫁妆伴身,境遇总是不同。
别人且不说,家里这两个女子,是桂重阳要代“老爸”弥补的第一笔债。

第10章 族长的金手指
提及梅家,不得不说一下木家村名字的由来。木家村的“木”不是木姓的“木”,而是桂、梅、杨、李四姓都有的“木”。
当年还不是大明朝,是北元时,山西大旱,几位大同老乡南下讨生活,来到了通州,落脚在西集镇下的一个被废弃的小村子。后来四姓联络有亲、繁衍生息,就有了木家村,等到了大明朝,又陆续搬来了林家、杜家两姓。虽说村里还有其他杂姓,可还是以这六姓人丁为主,因此木家村这个名字倒是名副其实。
当年受桂远拖累而死的“九丁”,除了桂家五个男丁之外,还有桂村长的小舅子也是桂二娘杨氏的亲爹杨老实与其三子杨铁柱,桂村长的外甥也就是梅氏的胞兄梅青竹与梅青竹的堂兄梅青松,桂村长大儿媳妇李氏的二哥李进宝。
木家村的四姓都折了男丁,桂家因出了罪魁祸首,“西桂”、“东桂”决裂;杨家失了两个壮丁,家境大不如以往;梅、李两家却是境遇与桂、杨两家不相同。
梅家死了梅二爷爷,却便宜了梅童生。梅童生一儿、一孙是村里唯二两个秀才,他次子原本娶妻桂大姑,就是桂二爷爷的女儿,后来发生“九丁之难”,梅桂两家决裂,梅童生便做主让儿子休妻,随即又给儿子娶了杜村长的女儿,与杜村长家联姻,也是村老一样的人物。
李家死了一个人,也与“西桂”彻底翻脸,在丧信到了后立时接回了新寡的女儿马上改嫁给鳏夫杜村长,在这之前他们还在桂村长失银筹银时压价买了桂村长家的青砖瓦房。如今桂家的东邻就是当年桂村长的宅子,如今住着李家。
杜家虽是外来户,可是家里有钱,衙门里也有关系,才会在桂村长卖地筹钱时动手脚,使得别人不敢买桂村长的地,让桂村长不得不低价将三兄弟家里的六十亩地低价卖给杜家,后来又火速与木家村老户梅李两家联姻,也使得杜家当家人顺利的接了村长一职。
同为外来户的林家,虽没有与诸老姓联姻,自成一家,可因为置了不少房产,又有族人为京官,自成一家,无人敢欺。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桂重阳从梅氏与桂春口中,将村里的各户人家打听了一圈,便有了结论。
这梅、李两家与杜家狼狈为奸,三家怕是不愿意看到“西桂”再起来。杨家没有与桂家决裂,可是日子也衰败下去,不乏另外三家的打压;“东桂”则是愚蠢的,想着独善其身,却忘了“独木不成林”的道理,泯灭众人;林家只作壁上观,可既没有亲近杜家,也没有对“西桂”落井下石,正有争取的余地。
一直到夜色渐浓,桂春早已离开,梅氏姑侄也收拾好东屋,让桂重阳安置,回西屋去了,桂重阳依旧处于一种亢奋状态。
桂家接纳了他,桂重阳做到了第一步。接下来改善桂家生活,预防梅家发难,他都有了计划。他梳洗完毕,坐在灯下,从包裹里翻出一本书,脸上露出怀念之色。
这本书是并不是印刷版,而是一本手抄本,外皮看着极为寻常,可里面却是羊皮纸,上面写着极细小的笔画,与寻常的毛笔字不同,针线那样细的笔画,写的也不是汉字,而是一个一个的符号。
这是“老爸”亲笔书写,里面的文字被称为“拼音”,这是一种神秘的文字,这天下间目前所知只有他们父子两个认识这种文字。
在桂重阳眼中,“老爸”肯定有个鬼谷子一样的神秘老师,才会学得一身本事,可是年轻时挫折太过,吓破了“老爸”的胆子,使得他不愿意张扬,将满身才华都藏匿起来。
不过对于桂重阳这个儿子,“老爸”的教导是毫无保留,也给他留下了这一本神秘的手抄本,里面记载的东西,拿出一件来就能立起一份家业,还有一些高深莫测的预言,这是“老爸”留给他最大的财富。桂重阳早已倒背如流,将手抄本里面的内容都记在脑海中,可因为思念“老爸”,亦是经常翻看这个手抄本。
只是如今桂重阳还小,身上没有功名,只是个白身少年,到底怎么“开源”就要仔细挑选。否则桂家也好,桂重阳也好,都是一块肥肉,无力抵挡外界的贪婪与窥视。
桂重阳忍痛放弃了一项又一项敛财的法子,选择了利润最小的一个,才合上手抄本,往炕上一趟。
东屋炕上柜子里的铺盖还是桂大奶奶生前用过的,不适合给桂重阳用,梅氏就从西屋抱了自己的褥子蚊帐过来,都是半新不旧,却带了皂角香味。
桂重阳翻来覆去,将手抄本抱着怀里,只觉得心里酸酸的。他今年十二岁,带了父母的牌位回来;等过几年他将桂家支撑起来,一定正正试试地迎父母遗骸回乡。
叶落归根,这是“老爸”的根,也是自己的根。
西屋里,梅氏姑侄也躺下。
之前桂重阳提及梅家会算计时,梅朵就在帘子里,正听了个正着。关心则乱,她早已顾不得抱怨姑姑不该许诺供桂重阳读书,满心的担心起自己来。
“姑姑,我怕!”梅朵道。
村里年岁相仿的闺女,有父母疼爱说一门好亲的,也有家里为了儿子娶亲索要高额聘礼被卖婚的,甚至都卖身为奴的也不乏其人。
梅朵襁褓中失母,梅氏花季妙龄逼得守了望门寡,可见梅家人的无情与狠辣。
梅氏心里也没底,桂重阳说的笃定,可毕竟是个半大孩子,不过在侄女面前她只有安慰道:“重阳有主意,那就都听他的。他是从南京回来的,有见识,说的定不会错。”
梅朵虽还是觉得姑姑对半大孩子这般信赖太轻率,可想起之前桂重阳提醒呵斥桂春的那些话,不由霞飞双颊,心跳加速。她实没有想到,会是刚回来的桂重阳挑拨这层窗户纸。那些一套一套的大人话,说的合情合理,又让人心里热乎服帖,让她少了几分挑剔,剩下的只有感激。
桂二爷爷家,桂春踏实的闭上眼睛,心里有了决断。

夜半三更,幽静的小村长里偶尔传来一声犬吠。
桂二爷爷辗转反复,不是叹气,引得桂二奶奶心烦:“死老头子,作甚还不睡,搅合得人不得安生!”
桂二爷爷翻身坐了起来,幽幽道:“老婆子,我是怕了。”
人都有私心,桂二爷爷自然也不是圣人。对于十三年前的事,他不是不后悔,早知道或许有危险,却是没想到会这样惨烈。他当年正值壮年,可不巧去后山打猎摔断了腿。家里只有他与大儿子两个成丁,后来去的就死长子,结果落得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下场。
若是时光重来,桂二爷爷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依旧那样重视兄弟情分,舍家卖地为大哥补窟窿,又让长子顶了缺额出丁。骨肉一场,他愿意破家为大哥还饥荒,却舍不得自己的大儿的性命。
桂二爷爷与桂村长是同胞手足,都有这样的埋怨,更不要说嫁进来的桂二奶奶。
桂二奶奶也跟着翻身坐起,老两口也不点灯,就这么对坐着,各自思量。
过了好一会儿,桂二奶奶方道:“早做甚去了?当年你说虽分了家,可兄弟几个也是自己人,原意卖地帮大哥堵窟窿,我没拦你;等杜家使坏,窟窿堵不住,需要老大跟着出丁时,我没拦你;到了眼下,我竟不知还有什么甚个好拦的!那小崽子是你们桂家的种,你乐意怎么待就怎么待,我这回也不拦你。只是话说到头里,到底是已经分了家,我可不许那小崽子住到家里来。毛还没长全,开口闭口做族长,一看就不是个安生的。家里的日子已是不容易,可不能让他在跟着瞎搅合。”
桂二爷爷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没想着让他家里,老宅房子破,等到麦收完,花了两贯钱也就拾掇出来了。再让秋儿找人就近买上几亩地,以后日子也就过得了。”
桂二奶奶嗤笑道:“就近,想得美!这方圆十里几个村子有卖地的,既有杜家在前头,还能轮到旁人……”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我就不信你没瞧出儿媳妇的打算,那是惦记上了,现在买地稀里糊涂的少不得也要扯皮。也不怪她,都是家里穷闹的。秋儿还好,有个朵丫儿,早就说好了的,就等着春儿娶媳妇后办事;春儿那里,却是丁点儿动静都没有。去年儿媳妇跑了好几个媒婆家,都没有人接,回来哭了好几场。”
“老儿子、大孙子、老两口的命根子”,桂二爷爷自也是疼爱长孙,想起来也有懊恼的捶腿:“都是我这个老残废,要是好着,往山里跑几趟也能贴补些。”
老两口的心情都十分心酸复杂,直絮叨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次日天明,鸡鸣犬吠声中,桂重阳早早醒过来。
穿着昨儿从桂二爷爷家拿回来的衣服,桂重阳有些新奇。一身粗布短打,上衫下裤,都洗的褪色,膝盖与手肘处都缝了差不多同色的补丁。料子虽粗,可正如杨氏所说,洗的次数多了,又没有再浆洗,变得十分柔软,并不难穿。
桂家多年不来客,家里并没有预备的牙刷,桂重阳便效仿古人,用柳枝擦牙、青盐漱口。
小白猫元宵蹲坐在桂重阳脚边,伸出前爪舔一下在身上划拉一下,像是也在熟悉,等到“咯咯哒”的声音响起,老母鸡带着一串小鸡溜达出来,元宵立时放下爪子,眼睛瞪得滚圆,跃跃欲试,恨不得立时扑上前去,被桂重阳一把捞在怀里。
“元宵,不能抓,那是表姐养的小鸡,是小伙伴,可以一起玩儿,不能用力气。”桂重阳指着小鸡,对元宵一本正经的说教。
梅朵捧着簸箕,出来喂鸡,正好看到这情景,不由莞尔。
都说人是衣裳马上鞍,昨日还是个秀气小公子,今日就成了乡下娃了,不过那是乍一看,仔细看去桂重阳到底与寻常孩子不用。这样白白净净的孩子,确实不是该下地刨食儿的,一时之间,梅朵对于姑姑要供桂重阳读书之事也不那么抵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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