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首页男生小说女生小说纯爱耽美

当前位置:趣书网 > 女生小说 > 全文免费阅读

墨尔本风停了吗(北风三百里)


怎么活下来的呢?反正就那么活下来了。
司七躺着的时候,也听她和妈说话。她在筹钱,筹盘缠,等攒够了,三个人就要去上海。东北沦陷,她爸爸被抓走了,他们娘仨跑了出来。她妈有个弟弟在上海谋了差事,他们要去投奔他,或许还能有条活路。
她还说,她叫金相绝。
司七的高烧反反复复,越到后面症状越轻,终于有一天能挣扎着站起来。他腿脚都躺得麻木了,走路歪歪扭扭,金相绝站在后面看他,惊讶道:“你把腿烧瘸了呀?”
司七转过头,说:“我本来就是瘸的。”
“这样啊,”金相绝说,“可惜了,还说叫你去外面找份工,帮我攒攒盘缠,报答我的救命恩情。”
她说话如此直白,倒是让司七松了口气。他低着头想了想,又望了一眼神像的脸,心里有了打算。
“去上海的火车票,要多少钱?”
金相绝报了个数。
“那我帮你买,”他说,“带我一起走吧,我帮你弄票。”
这场高烧似乎把司七烧明白了,他又养了几天身体,等得天气暖和了一些,便带着金相绝出发了。
戏班子要唱起来,得有不少行头。所谓的“封箱”,封的就是行头箱子。班主过年前把那些刀枪棍棒和乐器都封进一个大木箱里,往年都是司七帮他抬去一处朝阳的院子,省得受潮。箱子上有把锁,司七会撬锁。
他瘸归瘸,病好了走得飞快,金相绝都得小跑着才能跟上他。两个人深夜翻墙进了后院,她踩在他肩膀上,身子挂上墙头,又不敢跳了。司七往后退了两步,手一伸就把自己撑上去。
“哪有你这种瘸子!”金相绝大惊失色,夸人夸得别具一格。
“十把椅子我都能上,这算什么。”司七说。
他又敏捷地跳下去,手一伸,金相绝也落进他怀里。两个人都十二岁,什么都不懂,更不懂什么叫肌肤之亲。她落进他怀里一团柔软,司七搂紧她的腰,怕她摔着。
年还没过完,箱子还封着,行头都存在里面。司七蹑手蹑脚地撬开后院的房门,又去找箱子的锁。他捏一根铁丝,拧出弯插进锁眼,听着声音一点点地转,直到“咔哒”一声,锁头打开了。
金相绝从衣服里掏出块包袱皮,看司七把值钱的一件件放进去。有衣服,有头饰,有乐器,还有小点儿的兵器。直到包袱皮装不下了,他才把那箱子盖轻轻合上,重新上锁,“咔哒”一声,报恩也报仇。
他把装了赃物的包袱背到背上,带着金相绝又翻墙离开了。
两个人从南城一路走,走到了北边一处鬼市。天没亮,鬼市上影影绰绰,全是人影,过手的东西都不干净。司七瘸着腿一处处地走,把乐器衣服递给收货的商人,钱让金相绝收。
不是自己的东西,卖起来根本不心疼,价格报低了也照卖不误。金相绝生下来手里就没攥过这么多钱,欢喜得眼睛都亮了。天快亮的时候,鬼市也开始散了。司七怕被熟人看见脸告诉师父,剩下个花旦的荷花簪子也不卖了,塞进金相绝手里,说:“你自己留着吧,看你头上什么都不戴。”
她拿过去借着天光看,心里高兴,嘴上却说:“不漂亮,铜的。”
“铜的还不好,你要什么?”
“我要戴金戴银,戴玉戴珍珠。”
她可真能,喝着施粥也嚷嚷满汉全席,拿个铜簪就敢想金银。司七不理她,一瘸一拐地往火车站的方向走。去上海的票不好买,他们今天一早去排队,或许也只能买到年后的。金相绝攥着钱袋跟上他,嘴上没完:“司七,你不信我?听说上海遍地是钱,我要是有戴金戴银的一天,一定想着你,带你吃香喝辣。”
我一定想着你。
司七脚步一慢,心想,活到现在,从没有人会想着他。
他回头看她,天光下一张灰扑扑的脸,只有眼睛亮。他伸手给了她脑袋一下,说:“攥好钱吧,弄丢了,就只能吃糠咽菜了。”
他们到的时候天刚亮,但火车站的队已经排出长龙。司七和金相绝轮着排队。他们手里难得有钱,有人来卖糖葫芦,司七拿出一点点铜板,买了一串给她。
“不要花了不要花了,”金相绝很慌张,“要是不够去上海的车票,就不好了。”
“够的,”司七说,“我算过了。”
“你会算数吗?哪里学的?”
“天桥后有个私塾,我爬墙头听的。”
“怪不得,”金相绝像是被他提醒了,“你说的那个私塾我知道,苑家那位小少爷也在里面读书,我见他进去过。”
司七点点头,不说话了。
队伍排到了,他们掏空钱包,买了四张火车票。还剩一点钱,金相绝去街头的摊位买了一份水饺,带回寺里给妈和弟弟。四个人过了个迟到的除夕,过了十五,他们就能去上海了。
离开北平的前一晚,司七最后见的人是小承。他不想欠任何人的,还给他一兜冰糖。小承问他钱哪来的,他没说。说话的时候金相绝在后面等他,小承望了她一眼,司七也转过身,看见她发髻上插着戏班子的簪子。
师父赶到火车站的时候,妈和弟弟都安顿好了,金相绝和司七下车买路上的吃的。十五过后就是开箱,师父发现东西被偷,硬说是有内鬼,拉出徒弟站成一排打。小承被打得扛不住,想起金相绝发髻上的簪子,把司七今早坐火车的事也招了。
他们隔着老远就喊他的名字,要打要杀。金相绝先听见,拉起他的手就往车上跑。他分明瘸着,被她握住手,跑得竟然那么快。火车在鸣笛了,车要开了,她大步跃上车厢,回身将他也拉了上去。
车门不关,她手撑在车门上探头往外看。车速加快,“咣当咣当”碾压铁轨,师父的叫骂声逼近又被甩远。司七拽着金相绝怕她摔下去,她却朝他们招招手,大声说:“你们追不到了!”
咣当咣当,咣当咣当。
车轮碾在铁轨上,此后经年,夜夜入梦。
【1932年,上海】
1932年的春天,金相绝和司七到来了上海,舅舅收留了他们,“他们”里不包括司七。
时局艰难,战从北起,都是苟全一条性命,顾不上没有血缘的陌生人。金相绝求了舅舅好久,他终于答应帮司七找份差事。他腿脚不好,找了很久,最后被送进一家钟表店里做学徒,是门饿不死人的手艺。
旧时学徒,三年期满才正式发工钱,白日除了学工,还要给师父预备吃的和洗脸水,打扫店里,又要帮师娘打点家务。学徒每个月能拿两元月规钱用来洗澡剪头,师父嫌他腿脚不便,连这两元也要克扣。后来司七干脆便不剪头了,头发留长一些,碎发散落鬓边,长些的在脑后松垮扎起,像狼凌乱的尾巴。
扎狼尾,平日被头发遮住的脸便露了出来,店里的客人才瞧见他五官深邃,眉眼漂亮,眼珠微微泛棕。有人问他是不是混血种。他摇摇头,并不知道。或许吧,或许他被丢弃的那个冬天,也是因为哪家发现女儿怀了大逆不道的婴孩,便把他送到了桥底下。他不知道自己的年龄,不知道自己的本姓,也不知道自己从哪来,又要到哪去。
第二年的时候,境况稍好了些。有个学徒受不住店里的苦,赔钱离开,空出阁楼上一间屋子,司七的铺盖从货柜旁搬了过去。师父良心发现似的不再克扣月规钱,但他不剪头,便能省下一元,轮着月休的时候,带金相绝去买零食。
上海真是花花世界,有咖啡,有冰激凌,有橱窗里摆放的精致点心,可惜他们一样都买不起。他们仍然吃不起满汉全席,唯一能用来解馋的,是路边低价兜售的苏打水。炎炎夏日,苏打水装在带盖子的瓦盆里,和昂贵的洋汽水比起来价格低廉,一元一打,喝到水饱。
金相绝不知道那是他的月规钱,也不知道他一个月不出门吃喝不剪头,也只能攒下这么多。至于她,比他还不如。家里没钱供她上学,她便只能在家里和母亲给人洗衣服。一件件,一件件,夏日还好,冬日就要生疮。司七月休和她出门看见,不说话,只是没带她买零食,去药店买了冻疮膏。
“涂了也是要长的,”她说,“还不如去买些吃的,起码能吃到肚子里。”
“再等一年吧,”他说,“干满三年,我就有工钱了,就能既买药,又买吃的了。”
“司七,我这辈子就要这么过去吗?”她语气有些迷茫,“给人洗衣服,一年也没休息。有时候给那些女学生洗阴丹士林的旗袍,真好看,我也想穿,穿着去教室里读书,学写字,学英文。”
“我也有许多想做的事,”司七说,“来钟表店里那些男人都穿着西装,我听他们聊天,他们会开车,会去靶场练枪当消遣,我也很羡慕。”
他们都不再说话了。
司七也不知道为什么,上海滩与北平这样不同,会让人的欲望膨胀。他想,或许还是北平少了些传说吧。世家子弟生来便是权贵,皇城的门隔绝了上升的路。而上海呢?开埠之地,规则尚在被书写,人人都想投身赌局。
只是投身赌局也是要有筹码的,而他只有一条瘸腿,和一个月两元的月规钱。到了来年春天,他的月规钱变成了正式的工钱,仍然换不来筹码,不过终于能带金相绝出去吃饭,甚至看戏了。
上海的戏班子比北平只多不少,不光唱京剧,还有人演昆曲。他们两个人上海话学得意外得快,昆曲能听个半懂。在那平安无事的一年里,他们去看过《牡丹亭》,还看了《白蛇传》。钱不够了,司七说等年后发了分红,或许再去把那出《红鬃烈马》听了。
那年他十六岁了,似乎也终于懂得些男女之事了。司七不大清楚金相绝对他的感情,但他想起那天神像与他说的话,似乎觉得,金相绝于他,算得上这世上的一份牵挂。她出落得愈发漂亮,不过不是规矩人家喜欢的那种漂亮。眼角微微上挑,红唇黑眸,盯着人时有股逼人的艳丽。司七在弄堂口等她时听到隔壁的女人说闲话,说她生就一副狐媚相,将来是要兴风作浪的。他不说话,只是转身冷冷盯着那人看。轮廓深的人冷下脸就吓人,带着一股煞气,硬是把那女人盯走了。
店里来了新的学徒,接替了他打下手的位置,他的日子便过得松快了些。月休熬成了做六休一,师父紧着新学徒压榨,省出来的那一天他也不休息,和金相绝谋了个新差——在西山卖苏打水。
苏打水是自己调的,找关系买来重碳酸钠和稀盐酸,再灌进凉白开,水中便冒起细小的气泡。金相绝好用柠檬糖浆,兑进去有股酸甜口味,调制好了搬到西山卖,生意最好的时候,一天能有十元进账。
西山上卖苏打水的不止他们一家,他们是守规矩的,但有的人并不。当时时兴的苏打水口味除了柠檬还有薄荷,有商户用薄荷叶压汁代替薄荷油,喝了就会闹肚子。投诉多了,政府便派人来查抄,将整座西山上卖苏打水的摊位都打翻了。
司七那天恰好被师父留在店里做事,听到消息的时候,金相绝已经被捉入巡捕房。她脾气好大,别人来掀她的摊子,她就去挠人家的脸,被警察掴了两掌,脸上肿起手印。司七去巡捕房接她,赔罪又签保证书。金相绝被拷着锁在一旁,还有力气冲他喊:“你别给他们钱,把我押在这里好了!有吃有住,比小时候好多了!”
“你给我闭嘴!”他第一次冲金相绝发火。
因着她发疯,他又多给警察买了一包烟。她被锁起来的时候如此嚣张,被他带出巡捕房倒是不说话了,安安静静跟在身后,头发蓬乱,黏在脸上。司七回头把她下巴抬起来,看着那片红肿心里也疼,放软了声音,和她说:“今晚先去我那吧。”
他们第一次躺在一起,是在庙里,在神像下面的稻草里。上一次躺在一起,是在火车上,他们给弟弟和妈买了有座位的票,他们两个没有,晚上挤在列车的衔接处。他让她在角落里躺下,他侧过身,用身体帮她隔绝了车厢里的嘈杂。如今他们又躺在一起了,好像和以前一样,可他们又长大了,所以和以前也不一样。
她的脸是被打肿,没有破皮的伤口,倒也没有涂药的必要,只是肿胀得难受。司七用凉水浸了毛巾帮她覆在脸上,问她:“你明天怎么和家里说?”
“说是你打的。”金相绝说。
司七失笑:“又胡闹。”
夜色微茫,钟表店里无人在意阁楼上多了个年轻姑娘。司七侧着躺在床上,她也侧着,一言不发地看他,眼角终于渗出了一点点委屈的泪。他用指腹替她抹净了,将毛巾拿开,用手覆上去。她以前总嫌他手冷,总也捂不热,如今倒是正好给她冷敷了。
“做事情总这么冲动,”他告诫她,“你知道巡捕房里是什么地方?真把你关进去过夜,身边都是作奸犯科的恶人。你一个女孩儿家,让你舅舅怎么放心?”
“他才不会担心我,他早就嫌我累赘。”
“你妈呢?”
“她更在乎弟弟,没有人在乎我。”
司七喉咙动了动,声音微哑:“我呢?你叫我怎么睡得着?”
她又落下一滴泪,洇开在枕头上,睫毛上挂出雾气。司七用自己微棕的眼盯着那双墨色浓重的眼,指间从她脸侧划过,在她眉心点了点,最终盖到她眼睛上。
“你做什么?”
“我不好关灯,师父晚上有时叫我,”他低声说,“给你挡着光,睡吧。”
她点点头,就像在那座寺里一样,朝他的方向挪了挪身子,而后靠着他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司七送金相绝回家。
他这一夜都没睡个完整觉,全在听她做噩梦,说梦话。说奉天城漫天火光,老百姓等着当兵的来救,结果传来消息,空军陆军全都被命令放弃抵抗。说她爸爸要出门打听消息,让娘仨等他回来,结果就回不来了。她醒着的时候从不说这些,她哭着拽紧他的衣襟,小声哀求,她不想等了,让她等的人,最后都没有回头。
只是说了那么多,醒来的时候还是那副刀枪不入的样子,脸倒是比昨晚好些。
沪上盛夏,一早就热了起来。他沉默地把金相绝送出阁楼,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热气蒸腾的路上。走到一处树荫时,他忽然顿住了脚步,问她:“想要荷花吗?”
她顺着他的声音转头,看见树荫下坐着个阿婆,面前的竹篓里插满了新鲜荷花。有些开了,有些没开,花头硕大。她拽着衣服蹲下,问阿婆,多少钱呀?
不贵,比苏打水便宜多了。司七把那一篓全都买了下来,买前阿婆还提醒他,这都是凌晨摘的,这几朵没开的,要是今天下午再打不开,就不会开了。荷花是这样,第一次绽放的时候错过了,就永远错过了。
“不碍事,”他说,“不开就是缺了开花的缘分,没缘分的事,也强求不来。”
阿婆笑起来,说他年纪轻轻,说话像个老和尚一样的。
那个早上,金相绝抱着满怀荷花回了家。分别的时候她在弄堂口回头与他挥手,插在发髻上的荷花簪子微微晃动,怀中盛开的花瓣拥着下巴,衬得面若朝霞。
苏打水卖不成了,还剩些原料放在家里,金相绝自己兑着喝。好在这个夏天他们已经攒下些钱,钱都藏在司七的阁楼里。他对未来有了一些模糊的想法,或许等到薪水再多一些,他就能撑起一个家来了。或许他可以在外面找房子,把金相绝接过来住,她也不用在舅舅家寄人篱下。可接她过来总是要个由头吧?没名没分的,难道说他要和她……
司七不敢想了。
他好像在一些事上开窍了,可她还没有。她到底把他当什么呢?父亲,兄长,朋友,还是……别的什么呢?她这两年变漂亮的速度快得惊人,像是一朵花到了绽放的季节,上门说亲的人络绎不绝。她舅舅冲着彩礼有些动心,妈还是拦着的。不过要按金相绝自己,她谁都看不上。都是什么拿不上台面的玩意,吃了熊心豹子胆,想娶她?她没有爹,妈虽说偏心她弟,但从在庙里的时候就不敢忤逆她,对女儿的畏惧和依赖多于爱。
这天她又赶走了两个提亲的人,舅舅就在饭桌上发火了。他们又不是大户人家,平民百姓的姑娘,向来是岁数不到就送去婆家养,赖在家里做什么?彩礼钱拿不着,还给别人养儿媳吗?
更让舅舅生气的,是这或许是最后两个来提亲的了。金相绝这臭脾气以前还能藏着,结果最近提亲的被她挨个骂走,反倒传遍了街坊邻里,没人愿意往家里请尊佛。舅甥在饭桌上吵得天翻地覆,她砸了碗筷,他踢翻桌子,弟弟在旁边哭着看,忽然眼前一黑,鼻血流了一脸,然后昏过去了。

首页推荐热门排行随便看看 阅读历史

同类新增文章

相似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