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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祥县令(草灯大人)


赵金石呶呶嘴:“应该不至于吧?论皮相,比你夏哥哥好的,还真是少数。”
“那就怪了。”小翠无奈摇摇头,给赵金石夹了一筷子的蟹肉,“罢了,赵大哥先吃饭吧,衙门今日还有事儿要办吧?”
说起这一茬子,赵金石忙拍了一下脑门儿,连声道:“差点给忘了,赶紧吃吧。”
府内这番闲话,谢林安自然是没听到的。
他走得匆忙,一心去寻夏知秋去了。
谢林安凭着记忆,七拐八拐,走街串巷,总算在一家老点心铺子里寻到了夏知秋。
夏知秋正捏着筷子往嘴里送菜包呢,见谢林安过来,手间一抖,包子便落到了豆浆碗里,溅了她一脸白花。
夏知秋结结巴巴地问:“谢、谢先生,你怎么来了?”
她想起昨晚的事儿,脸就发烫。她总觉得谢林安的眼神锐利,如鹰一般,窝草再深的白兔儿,都能给他的利爪逮个正着。夏知秋不敢和谢林安对视,这人的眼睛神秘莫测,好似能看穿人心。
谢林安轻轻哼了一声,讥讽地说:“怎么?外头的东西比家里好吃?亏我前些日子还给你订了一只海蟹来,今早特地宰了,烹了一桌蟹宴给你享用。”
他是在怪罪她,家中山珍海味不用,特地跑出府来吃粗茶淡饭。这是落他的脸面,谢林安很不高兴。
夏知秋哑口无言,她想说什么,又怕多扯两句,谢林安又提起昨晚的事情,让她难为情。故而,夏知秋选择什么都不说,当个哑巴。
谢林安见状,颇为不满。他纤长的指尖微微敲击桌面,发出有节奏的声响,似在敲打夏知秋,又好似在思忖什么事儿。
良久,谢林安开口:“问你话呢!怎么不回答?”
夏知秋畏首畏尾,道:“我没嫌弃谢先生的厨艺,就是……一时想吃包子了。”
“想吃包子不会和我说吗?我还能不给你做?”
夏知秋见他揣着明白装糊涂,心里也有些不满,带了一丝怨气,道:“我哪敢和你说啊,还不是你昨晚……”
“我昨晚什么?”谢林安目光敏锐,盯着她,逼她说后文。
夏知秋口干舌燥,咽了咽唾液,嘟囔:“你自己心里明白。”
“夏知秋。”谢林安趁着没人的间隙,伤感地垂眉敛目,轻声问她,“你是不喜欢吗?”
谢林安此时的声音孱弱,带了点哀愁之意。不仔细听,还当他是略带哭腔。
谢林安何时有过这样示弱的时刻?他是在伤心吗?
夏知秋惊得语无伦次,忙悄声道:“我没有厌弃谢先生。”
“那么,你是喜欢吗?”谢林安微微抬头,嘴角已牵扯上零星笑意。不知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总之不像心情不好的模样。
夏知秋有种被耍了的错觉,但她又不想惹怒谢林安,只得低声回答:“那倒也没有喜欢。”
谢林安微微眯起眼睛,道:“介于喜欢和不喜欢之间吗?”
“算……算是吧。”
“哦,那就是不熟悉,觉得陌生而已。”
夏知秋有点听不懂谢林安在说什么了,她舔了舔下唇,蹙眉,问:“什么陌生不陌生的?”
谢林安微微一笑:“我是说,献吻一事。你自个儿说了,不是不喜欢,那就是不习惯。凡事,都可熟能生巧的。”
谢林安一本正经地戏弄夏知秋,她这回是听懂了。
夏知秋心跳漏了半拍,谢林安随意一句捕风捉影的暧昧话,都能搅得她心神不宁。
她急忙捂住这个瘟神的唇,面红耳赤地骂道:“在外头,别这么放肆!”
谢林安握住她的手,轻巧扯下来。他凑到夏知秋的耳畔,低语:“在府内,就可以吗?”
夏知秋扶额,她头疼欲裂。
此前她怎么不知道,谢林安竟是这般难缠呢?
谢林安难得逗她一回,见夏知秋手足无措,他也笑了。
笑过一刻钟,谢林安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同夏知秋打着商量,道:“我们在铺子里包一隔间吧,我有话同你说。”
夏知秋见他郑重其事地讲话,不再插科打诨,心脏也突然漏跳半拍。她直觉谢林安接下来说的不是什么好事儿,有种风雨欲来的况味,让她心悸。
她按照谢林安的吩咐,和人打帘进了隔间。此处空荡荡,唯有她和谢林安面对面坐着,面前摆着没吃完的一笼屉包子。
夏知秋正想劝谢林安吃一口包子,活跃活跃气氛,他已然开口了:“夏知秋,我要走了。”
夏知秋手上的菜包二连掉豆浆碗里,她轻车熟路地扯帕子擦了擦脸,艰涩地笑:“谢先生此举不妥啊,昨夜刚占完我便宜,今日就要跑路。若是在意昨日之事,大不了我不放在心上就成了。君子有襟怀,拿得起放得下,没什么是好介怀的。”
她只是想谢林安留下,她不想他走。
谢林安抿唇,道:“你该懂的,我没有在说笑。血莲花的人寻来了,他们会将我抓回去的。我护不住自己,也护不住你。我怕他们知晓你是知情者,拿你开刀。既如此,倒不如我先走一步,或许还能护你周全。”
闻言,夏知秋脸上的笑都要挂不住了。
她惨兮兮地笑:“谢先生,哪有你这样做人的。我又不是路边的阿猫阿狗,撩拨了、逗弄了,又说走就走。这一走,你还回来吗?”
谢林安垂下眼睫,落寞地道:“该是不回来了。”
听得这话,夏知秋一时无言。
她叹了一口气,道:“容我想想,行吗?”
“夏知秋,这不是有商有量的事。我既然说了,那么可能今晚,可能明早,我便会离开吉祥镇。”
夏知秋哀求谢林安:“别说了,让我想想,行吗?”
谢林安见到的夏知秋,一向是快乐明媚的模样。她犹如春日最灿烂的一抹阳光,时刻照耀人心上。
可是此时的她,分明弱小可怜,让人心生保护欲。
谢林安希望夏知秋永远快乐,希望她永远没心没肺地活下去。
他想给夏知秋一个了解,所以郑重其事地示爱,不留遗憾地道别。
唯有这样,才能将这段缘分画上一个句点。
有始有终,方能遗忘。
若是他不告而别,一去不复返,那必然会让夏知秋念念不忘。
而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这是谢林安的卑鄙之处,也是他仅剩的温柔。
隐秘的爱恋还无法到窥见天光之日,他却私自将其拔苗助长,只为了斩断念想,也为了好聚好散。
谢林安鲜少有情感外露的时刻,可是如今,他瞧见夏知秋的眉眼,莫名有些难过。
他伸手,企图触碰夏知秋的脸颊与眉梢。就在指尖快要触碰到她眉眼的那一瞬间,他又近人情怯,缓慢蜷缩手指,收回了手。
“夏知秋,昨夜的吻,是我对不住你。”谢林安起身,双手作揖,给她赔罪,“你莫要和我计较,大人有大量,宽恕我这一回。今日与君长决,愿君喜乐,岁岁年年月月。”
“好,好一个‘与君长决’!”夏知秋见他心意已决,也莫名来了一股子邪火。
她也起身行礼,克制而疏远,道:“那夏某在此送谢先生一程。”
夏知秋喊堂倌端来两杯水酒,自个儿捻一杯,又递给谢林安一杯:“这杯酒,我敬谢先生。喝完酒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俩分道扬镳。”
她盯着谢林安手中的酒,怕他喝,又怕他不喝。
夏知秋脑中走马灯一般,想起和谢林安的种种过往。
她记得当初怕黑,是谢林安提着灯笼,挪到她的跟前。那点光亮,还有男子伸来的手,莫名温暖,照亮了她的前方。
好似从那时开始,夏知秋就有些亲近谢林安了。
这一路,有他伴着,才不算寂寞。
可是如今,他也要走了。
他和其他人一样,都要离开夏知秋。
夏知秋无助极了,她想起小时候的事情。
她倒在雪地里,孤立无援。天好冷啊,天地间只有她一个人。
谢林安将她拉出那样饥寒交迫的雪夜,又将她重重推回去了。
谢林安看着手间的酒盏,迟疑了一刹那,随之一饮而尽。
他别无选择,他只能离开。
他不可能让夏知秋置身于危险之中,他要护着她。
谢林安知晓夏知秋幼年苦极了,他不愿她更加受苦。
他没办法替她撑腰,那么至少不要给她找来祸端。
若是夏知秋不是官就好了,若是他能独占她、带走她就好了。
可是谢林安见过夏知秋办案的模样,知晓她是属于黎民百姓的。
这寸天地,需要这样的父母官。
见谢林安喝了酒,夏知秋也释怀地笑了。
她也低头,把酒一饮而尽。
谢林安走了,走之前,他深深看了夏知秋一眼,好似要将她刻入心里,永生不忘她眉眼。
他何时这般矫情了?不过是对一个女子上了一丁点心罢了。
谢林安原本想回夏府一趟。可是想了想,他回去也没什么要带走的东西,不过是些衣物,留着便留着了。他身上有钱财,离开吉祥镇以后再置办也来得及。
他不敢回去,他怕自己仍有留恋,一回去就离不开了。
谢林安怎么都没想到,他竟然会被夏知秋牵绊住。
他的心,可能永远都落在她那儿了。

今夜,夏知秋回了夏府。
她原本惆怅万分,刚踏入府中,见伙房还亮着烛光,诧异之余,心生欢喜。
夏知秋心里升起一线希翼,忙马不停蹄地跑向伙房。
“谢先生……”她还没喊完一句话,就见灶膛前的小翠惊喜地迎了上来。
她笑眯眯地道:“夏哥哥,你回来了?谢先生不知去了哪里,还不曾回府。”
“哦。”夏知秋知道谢林安是真走了,不免心生落寞。
她还没来得及沮丧,随后跟来的赵金石便拿着一纸文书寻来了:“夏大人,朝廷那边发话了,说你政绩光鲜,要你进京述职呢!一年一考,算了算,你这都五考了,早过磨勘期了,是该挪一挪位置了。您这要是升迁了,当了京官,可别忘记我啊!”
听他这么一说,夏知秋忙接过文书,细细翻阅起来。
文资三年一迁,像夏知秋这种小可怜,没人记得,五考一迁都算正常了。
想要当京官,必须要磨勘。在地方当底层官员,继而历练几年,待磨勘期满后,由上级知府举荐,再带上举荐信与履历,送往吏部的流内铨。
夏知秋这种地方州县的亲民官能否如愿“改官”,不止是看主持考课的官吏怎么说,更有甚者,为了防止地方官贿赂上级恶意篡改考辞,还得亲自前往京都面圣,当面述职,由圣上赐考。
夏知秋就是那批比较背的,得让圣上把把关的选人改官。
因此,她得进京都一趟,给圣上述职。
夏知秋想起谢林安是有京都口音的,保不准他的事儿都发生在京都。
若是能将他解决了这些事,他是不是就不用走了呢?
夏知秋如醍醐灌顶,急忙扯住赵金石,道:“快!快给我安排一辆马车,我要出吉祥镇寻人!你把徐捕头也喊上,让他们帮我问问镇上的车夫,今儿个可有谢先生雇马车出镇子的,往哪条道上跑的,也务必给我问清楚了!”
赵金石听得这话,浑身打了个激灵,道:“你俩吵架咋地玩这么大?还兴离家出走的啊?”
夏知秋斜了他一眼,道:“少贫,赶紧帮我把人找回来!我有事儿要当面问他!”
夏知秋深夜心急火燎寻人,连同着夏府隔壁两间院子的灯火都亮了。不知情的围观群众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见捕快们一脸肃然,缄口不语,各家各户都忙关上了门窗,生怕是什么凶犯越狱,又要闯入家中伤人了。
夏知秋好歹是吉祥镇的父母官,不过打听个人的事儿还是方便的。很快便有车马行的车夫回禀夏知秋,午间确实有一名男子雇车往衢州青城的方向去了。车夫只能帮着送上一程,将他带到驿站附近的客栈先落脚,再让附近的车马行继续接待贵客,明早儿再赶路。
夏知秋是知晓驿站内皆是朝廷的差役,估计谢林安也不敢靠近那处。若是非要留宿,自然会寻附近的客栈入住。
也就是说,夏知秋只要驾车速度够快,没准还能在谢林安赶路之前截胡。
她仿佛有了主心骨,整个人冷静不少。
夏知秋连私房钱都拿出来了,付了双倍的价格,嘱咐车夫快马加鞭,一定要尽快赶往那个驿站。
不仅如此,她还嘱咐手下的差役不可将今夜寻人的事情声张,对外说是办公即可。
夏知秋坐在马车上,一路颠簸,向吉祥镇外去。
她头靠软垫,疲乏地长吁一口气。
幸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夏知秋想到谢林安,原本平静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她该如何说服谢林安跟她回家呢?好似丈夫要去娘家寻闹脾气的媳妇一样,都做好了负荆请罪的架势,又怕人是真要和离,不肯回来了。
夏知秋绞尽脑汁也没想出法子,接二连三叹气,愁容满面。
若不是车夫提醒,她都不知晓已经到驿站了。
夏知秋下了马车,走向驿所附近的几家客栈。
她记得谢林安今日穿衣的花色,问老板:“你有没有见过穿雅致竹叶纹大氅的俊美男子?若说特点,该是那衣衫纤尘不染。整个人像是画里出来似的,鬓若刀裁,面如桃花,反正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夏知秋在问话的时候,才知晓谢林安在她心中的印象原来是这样的。
她一直觉得谢林安与众不同,也觉得他很美。为何之前相处时,从来没注意过呢?
夏知秋心底怅然,又有些难过了。
就在这时,她的身后突然有人喊:“夏知秋!你给我过来!”
这是……谢林安的声音!
夏知秋惊喜回头,只见一名戴祥云面具的男子站在台阶处看着她,眼底泠然。
她忙跟上去,唤谢林安:“可算找着你了!”
谢林安不动声色地朝她招招手,示意她跟上。
待两人进了客房,谢林安这才摘下面具,恶声恶气地道“你是猪脑子吗?这样大张旗鼓寻人,我就是再隐蔽也要被你暴露了。”
夏知秋讪笑:“不这样寻人,又如何逼得你现身呢?”
谢林安早该猜到如此,他头疼不已,按了按额头,道:“不是和你说清楚今后桥归桥路归路吗?为何又贸贸然寻来?”
看到夏知秋的一瞬间,谢林安说自己心间没有欢喜,那也是假的。
可是这就是裹着砒霜的蜜饯,一旦沉沦,后果不堪设想。
夏知秋是个昏的、傻的二皮脸,那他就要保持理智,一直清醒而克制。
夏知秋原本想好了无数个说辞,一见到谢林安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她低下头,不敢看谢林安的眼睛。
就这般纠结了许久,夏知秋深吸一口气,道:“谢先生再躲,又能躲到哪处呢?血莲花的人看着像是权势滔天,爪牙遍布天下。你光躲,能躲得过吗?况且一辈子躲躲藏藏,真就是谢先生想要的吗?”
闻言,谢林安也不语。
他给说得口干舌燥的夏知秋斟茶,摩挲指尖的杯壁,轻声道:“夏知秋,京都距离吉祥镇,有多远?”
夏知秋盘算了一下当年她来吉祥镇花费的时间,若有所思地道:“若是日夜兼程,满打满算也要一个月。”
谢林安苦笑一声,说:“你看,这般远的地方。那些人也不过用了一年的时间就找到我的住处了。”
他的话如此直白,夏知秋就是再蠢也听懂了。
谢林安是逃不掉的,他插翅难飞。
夏知秋哑口无言,她心里闷极了。
谢林安见她已经懂了厉害之处,再接再厉,道:“况且,我就是跟你回去了又如何?等血莲花本营的人寻到我,等朝廷的通缉令下来,又岂是你一个七品芝麻官能抗衡的?你不是一个人,你府上还有小翠,还有赵主簿,你忍心牵连他们吗?若是上面的人要连坐,要责罚你包庇朝廷要犯,到时候你女子身份一暴露,再加上一桩欺君之罪,你又当如何?”
谢林安的情绪不激动,他慢条斯理地说,将这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捋清楚,讲给夏知秋听。
夏知秋越听越心凉,她出了一身冷汗,脸色煞白,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若是要她一个人的命还好。
她本就是欺君罔上,不知何时会暴露自个儿的女儿身,一直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活。
可是这一切,若是还能牵连到小翠和赵金石,那又当如何呢?
夏知秋不落忍,也不敢细想。
她觉得沮丧,这种伤感的心绪很难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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