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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祥县令(草灯大人)


“那你把我拉进书房,所为何事?”谢林安头一次有令他困惑不已的事,他松开了夏知秋,帮她掩好了书房门。
夏知秋搬开墙边的花瓶,露出一个被砖头填满的大洞。她掰开板砖,拍了拍洞口,道:“我们从这里钻出去,然后偷偷溜到你房里。你去伙房偷鸡,我在屋里等你的叫花鸡。务必不要让赵金石和小翠发现,要是让他们知道,我被一只叫花鸡哄去吃饭,我会颜面扫地的。”
夏知秋说一个人静静,就一个人静静,谁劝都没用,这就是官威的养成方式。
谢林安头疼欲裂,问:“你这洞是拿来做什么的?”
夏知秋斜了他一眼,道:“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吃饭啊!要是实在饿了,又不好意思让赵金石瞧见,就从这洞里溜到府外买几斤猪头肉搭配臊子面,可香咯。别光愣着,来来来,我先钻,你随后,行吗?”
闻言,谢林安转头就走,还帮夏知秋贴心地关上了书房门。
“嗳,你这人!”举着板砖的夏知秋傻眼了,进退两难,那她是爬洞还是不爬呢?
夏知秋咬咬牙,撩起衣摆,蹲下身子,撅起屁股,钻洞。那还是爬吧,万一谢林安出门是给她拿叫花鸡去了呢?总不能辜负他一番美意。
与此同时,书房外某处大树后头。赵金石鬼鬼祟祟蹲在那里,见谢林安出了书房门,他对小翠遗憾地摇摇头,道:“我说了,夏大人这个脾气,连谢先生都劝不动的。你这碗鸡汤啊,别浪费了,还是孝敬赵大哥我吧。”
小翠沮丧地把鸡汤端到了赵金石手里,道:“那夏哥哥之后饿了喊人,我再给他重新炖汤吧。”
“嗳,好嘞。有妹妹真好啊,就是哥几个的小棉袄。好了好了,这天寒地冻的,赶紧回屋泡脚去吧,在外头受冻作甚!”赵金石美滋滋地端着鸡汤回屋,还不忘撺掇小翠也回屋。
夏知秋从那狗洞钻出来,还不忘拿杂草掩盖住洞口。
她小心翼翼走到谢林安的房内,细心关上门,坐在凳子上等他回来。
这是夏知秋第一次进外男的房间,谢林安的房间窗明几净,桌上高腰瓷瓶里插着几根带有花苞的梅枝,很有一股子文人雅士的风雅之姿。他是地地道道的读书人,不像赵金石,屋内摆着关公像,成日里求关公让他发财的,不然撞上个年轻貌美的富婆也行,半点追求都没有。
夏知秋不敢乱动谢林安的东西,她老老实实坐在人家的凳子上,等着饭吃。
她等了快一个时辰,也没见谢林安过来。就在她以为谢林安诓骗她的时刻,一股鸡肉香味传来,诱得饥肠辘辘的她,口齿生津。
谢林安端着托盘走来,盘子上摆着一碗白花花的米饭,一碟子片好的鸡肉以及一碗筒骨葱花汤。
他细心关上门,随后和夏知秋道:“你知道,像你这样毫无防备来一个外男的寝房,会发生什么事吗?”
夏知秋不以为然地摆摆手:“你我皆为男子,还能发生什么呢?”
她话音刚落,突然察觉脊背后面贴上一人。男人炙热的呼吸落在她的耳畔,滚烫如火,撩得她整颗心都七上八下的。
谢林安离她还有几寸距离,只是他身上带有浅淡的草木香,时不时钻入鼻腔,让人清楚知道,身后是有这么一个男子笼罩着她的。
谢……谢林安是怎么了?
夏知秋呆若木鸡,动都不敢动一下。
谢林安见状,嘴角微微上扬,短促地笑了一声:“哦?都是男子么?你可知道,还有一类人……是有龙阳之好的?”

第49章
夜已深,屋外适时落了雪。这是冬至后的第一场雪,下得还真是时候呢,雪絮簌簌落到地上,犹如淅淅沥沥的雨声,遮蔽住世间万物的轨迹。
有下雪声掩盖,没人能听到屋内的动静。他们好似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风雪包裹,受困于四墙一顶的小屋内。
这里只有她和谢林安,他们是被雪夜包庇的有缘人,亦是雪夜舍弃的苦难人。
只有她和谢林安在此处呢……夏知秋在心底默默念叨。
夏知秋能清晰得听到自个儿咽下唾液的声音,也能嗅到谢林安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草木香,这是什么澡豆?是兰花味的吗?这香味仿佛是为谢林安而生的,清新淡雅,再合适他不过。
夏知秋身上有一股暖流在四肢百骸间流窜,她终于能活动麻痹多时的手指头了。她回过神来,直起僵硬多时的脊背,想要起身闪避身后的人。
还没等她动身,夏知秋的手腕突然被谢林安扣住了。他不是轻轻一握,而是真正使了一些力气。他硬朗的指骨铬到夏知秋柔软的手臂,那力道之大,让她心惊胆战,甚至是有些懊悔。夏知秋一直觉得谢林安是弱不禁风的男子,哪知道他也有几分力气,对比她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谢林安也算是虎视眈眈的豺狼。
她该怎么办呢?
夏知秋垂眉敛目,小声嘟囔:“谢……谢先生。”
谢林安嗤笑一声:“怎么?你是在……怕我吗?”
“我……”按照夏知秋往常的个性,她定然要大大咧咧叫嚣了,哪知这一次,她胆小如鼠,竟一句反击的话都说不出口。
“看来,是被吓破了胆啊。”谢林安冷冷地瞥她一眼,道,“既然怕我,日后就记住,无论是哪个男人的寝房,你都不要随意进去。万一对方有非分之想,你哭都没地方哭。”
说完话,谢林安顷刻间松开了手,人也往后推了一大步。
突然失去了谢林安的桎梏,夏知秋还有些无所适从。
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看到谢林安在一侧拿起帕子,小心翼翼擦拭手掌。那只手,正巧是握过她手腕的。
啧!方才怕归怕,夏知秋还是觉得自个儿很有魅力的。如今知道谢林安是在戏弄她,还这般嫌弃她,夏知秋又不爽了。
她不满地道:“我日日沐浴更衣,身上香得很呢!谢先生何必这么嫌弃……我又不脏。”
谢林安懒得理她,斜了她一眼,道:“听你的意思,还挺期盼被我碰的?”
他这话说得略有些暧昧,夏知秋摸了摸鼻尖,讪讪一笑:“误会误会,我宁愿被狗碰,也不要被谢先生碰的,这多别扭啊。”
闻言,谢林安黑了脸,冷冷道:“此言有理,我就是碰狗也不会碰你的。”
她也知道,谢林安今日做事出格了一些,全是为了给她提个醒,让她印象深刻些。谢林安又没有断袖之癖,怎么可能对她感兴趣呢?
饭菜都快凉了,夏知秋急忙拿起筷子先夹叫花鸡尝尝鲜。
夏知秋在谢林安的屋内磨磨蹭蹭吃个半天,她似乎还吃出乐趣了,怎样都不肯走。
谢林安优良的涵养在这一刻支离破碎,他深吸一口气,道:“夏大人吃完了吗?是不是该走了?”
夏知秋啃着鸡腿子,含糊不清地道:“还没吃完呢!况且我也不打算走,我想留下来陪陪谢先生,你独自一个人待房里,夜里还没个消遣,多寂寞啊。”
夏知秋瞥了一眼谢林安的书柜,那柜子里连一本志怪话本都没有,可见谢林安的精神世界有多么贫瘠。
谢林安冷淡地答:“不用你陪,吃完赶紧走。”
“谢先生这话就不对了,我这是体贴谢先生,故而有此一问,你怎么不领情呢?”夏知秋也想知道谢林安这样的冷面阎王究竟有没有朋友,看他成日里板着一张脸的样子,也没人敢和他做朋友吧?
“不用你多事,管好你自己。”
谢林安话音刚落,屋外适时响起了敲门声。原来是赵金石在外头喊:“谢师爷,你睡了吗?”
听到赵金石的声音,夏知秋吓得屁滚尿流。她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在屋内团团转。
要是让赵金石发现她在谢林安的屋子里,她该怎么解释?难不成承认书房里有外出的狗洞吗?那岂不是暴露了她很没有独处的耐力?她的脸往哪里搁啊?
“怎么办?”夏知秋小声问谢林安。
谢林安此前被她气得够呛,这时也没打算帮她隐瞒了。谢林安冷笑一声,起身去开门:“还没睡,赵兄稍等片刻,我马上就来开门。”
夏知秋呆若木鸡,这厮还想要引狼入室?!
她一不做二不休,直接钻入谢林安的被褥之中,用那油光发亮的手抓住被子,蒙住了头。
谢林安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的怒气一瞬间涌上了头,怒火中烧。可他还算是有些理智,只开门,没将赵金石放进来。
要是让赵金石看到夏知秋在屋里,还睡在他的榻上,那确实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他还不打算和夏知秋有什么牵扯,看见她就烦。
谢林安问屋外的赵金石:“赵兄,你有什么事吗?”
赵金石把喝剩下的半盅鸡汤递给谢林安,道:“我看夏大人一晚上都没吃东西,劳烦谢师爷再去劝几句,这里有半盅鸡汤,让她垫垫肚子。”
这鸡汤之所以能虎口夺食,从赵金石的嘴里剩下来,实在是小翠加了太多的补气血的药材,喝得赵金石肝火旺盛,嘴角直长燎泡。实在没法喝了,他这才借花献佛,给夏知秋留上一小碗。
“我知道了,有劳赵主簿。”谢林安接过鸡汤,重新掩上了门。
屋内的夏知秋听得赵金石的一番话,感动得眼泪汪汪。她从被子里钻出来,直拍大腿,道:“不愧是跟了我多年的下属,他这事儿做得,是真的窝心啊!”
谢林安原本还想呵斥几句夏知秋,可此时见她从被褥里钻出来,又有一瞬间恍神。夏知秋的发带不知何时已经松垮落地,一头青丝倾泻,垂落胸前。她在被褥里闷了半天,眼角微微有些潮红,杏眼琼鼻,带了几分女儿姿态。
谢林安莫名的不知该如何和她讲话了,他知道非礼勿视,此时却忍不住细细端详夏知秋,好似魔怔了一般。
良久,他听得自己那不受控制说出的话语,俨然是在调戏夏知秋:“我的床榻脏了,你该如何赔我?”
“赔?”夏知秋看了看两只油爪子,这才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她怯生生地说:“我……我会帮谢先生洗被褥的,真的。”
“算了。”谢林安头疼欲裂,轻声道,“你走吧,回房睡去吧。”
谢林安居然不处置她,就这么轻描淡写一笔带过,直接把她放走吗?
夏知秋难以置信地问:“真的?谢先生不骂我吗?”
谢林安扫她一眼:“怎么?你还想留下来挨我的骂?”
“那……那是没有的。”夏知秋怕他发怒,急忙从床榻上爬下来。她知道闯祸了,不敢逗留,当即便要离开。
就在夏知秋出房门的前一刻,谢林安突然喊住了她:“等等。”
“怎么了?”夏知秋以为谢林安还是不肯放过她,哪知谢林安只是从箱笼里拿出一件狐毛披风,搭在她的肩上。
谢林安细心地帮她绑好系带,慢条斯理道:“外头落雪了,你穿着这个再回屋。若是赵金石恰巧看到你,你也别慌,慢些走。出书房,不想静静,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不值当你躲躲藏藏的。”
“嗳……知道了。”夏知秋的肩膀被一股暖意笼罩着,她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谢林安,忽然觉得……谢先生似乎也挺会关心人的。

夜里,夏知秋躺在榻上辗转反侧睡不着。
她掀开被褥起身,闻了闻自己的手。那纤纤素手上已没了叫花鸡的油香,她用香澡豆洗得够干净了。
夏知秋稍稍安下心来,刚侧身想躺下去,复而又坐了起来。
她翻箱倒柜,拿出一只铜制的圆球熏炉。这只镂空荷花纹熏炉平时都是用来熏她头发的,自己都舍不得用。今晚,她却拿出了最贵的香料,用烛火点燃后甩灭,再丢入熏炉中,她用那烟熏火燎的香气熏染谢林安的狐毛披风,希望能借以掩盖叫花鸡的油腥味。
夏知秋知道谢林安有洁癖,受不得一星半点的脏。既然他这般体恤她,愿意拿自己的披风护她严寒,那她也应该投桃报李,把东西完好无缺返还回去。
做完这些,夏知秋总算能安稳入睡了。
翌日一大早,她捧着狐毛披风去寻谢林安:“谢先生,昨晚多谢你了。”
谢林安的嗅觉灵敏,还没接过披风,就被那冲天的香味惊了一跳。他惯爱淡雅的竹、菊、兰花一类雅致的香气,何时用过这种馥郁芬芳的茉莉花香?
他淡淡地问:“你用的是茉莉花研制的香料?”
夏知秋点点头:“这味道香呀,像竹枝或菊花一类,太寡淡了,都闻不到什么气味。我花钱买香料,可不就是为了香吗?那种味道都闻不出来的东西,乃是纯正的赔钱货啊!”
夏知秋扼腕长叹,隔了片刻,她后知后觉地问:“啊……那个,是谢先生不喜欢茉莉花味吗?实在不好意思,我擅自用了这样的香料……”
“不会。”谢林安屏住呼吸,接过狐毛披风,喜怒不形于色,“虽说我平日里惯爱用浅淡的草木香料,不过偶尔闻一闻这类味重的花香,也无伤大雅。”
“是吗?”夏知秋看着明明接过狐毛披风,却只用了两根手指拎着披风边边角的谢林安,一时无言。
谢林安却没有给她过多的反应时间,他拿着披风就先回房了,和夏知秋约好一刻钟之后,在衙门碰面,他们得去查一查有关“梁家填房夫人死于火事”的案卷。
谢林安回房之前,还强迫自己闻了闻那狐毛披风上的味道。其实也不算难闻,就是有点不大适应。
若是往常的他,此时定要将狐毛披风重新过水洗净,或是丢弃了。只是想到这可能是夏知秋连夜熏出来的香味,他又不太好不给她脸面。
等等,他什么时候会开始顾及夏知秋的自尊心了?明明她这样厚脸皮的主儿,谢林安也没必要体谅她的。
算了,就当他是魔怔了吧。
另一边,夏知秋和赵金石吩咐了一声,让他帮忙看着衙门,她和谢林安要去查些案卷。
赵金石闻言,不满地道:“你俩又偷偷摸摸享受去,把我一人留在衙门里。我就没见过哪次是夏大人带我出门的,都是带谢先生出去。”
夏知秋没想到赵金石连这样的醋都吃,一时头大。她偷偷瞥了一眼刚踏入衙门的谢林安,小声同赵金石道:“那不然……你和谢先生去查案卷?”
赵金石见夏知秋这回为了自己委曲求全,心里本是爽利,奈何他抬眼对上谢林安的视线,突然发现,谢林安平日里温文尔雅的一谦谦君子,今日目光竟如开封刀刃一般锐利,使得他踌躇不前。
赵金石觉得自个儿好像不太合适和谢林安同往放案卷的房间,于是大大咧咧拍了拍夏知秋的肩,道:“哈哈,下官不过是和夏大人开了个玩笑。衙门就由我坐镇,你们放心去吧。”
夏知秋无奈地摇摇头,道:“那也行,我们先走了。”
刹那间,谢林安的目光变得柔和,他一言不发地跟在夏知秋身侧,出了衙门。
历任吉祥镇的知县会把数十年来的案卷都保留下来,以免出了误判冤案,没有资料核对。因此,数十年的老底囤下来,房内的资料也极为可观。
幸好上一任吉祥镇知县还算是个聪慧之人,知道在书柜上贴上年份的纸,这样翻找案卷就方便了。
梁家填房夫人出事那一年是梁大爷与粱大夫人成亲前一年,他们成亲那年就怀了孩子,如今孩子也有十三岁左右,也就是说,应该是十四五年发生的事。
夏知秋找到了关于这场火事的记载,里面还有仵作验尸的报告。
谢林安看了一眼检验结果,道:“那继室夫人口中有灰,手脚蜷缩,可见是活活烧死的。”
“你确定吗?”夏知秋不是仵作,对断案检验尸体并不算十分了解,都得依仗仵作的分析。可谢林安也不是仵作,他怎就能一针见血分辨出继室乃是活活烧死呢?
夏知秋记得那陪房丫鬟说过,起火时,梁大爷和粱大夫人应该就在继室院子里了,她还怀疑过是这两人联手谋害了继室夫人,再将她的尸体烧毁呢。
谢林安分析给她听:“若是死人被烧毁,尸体不会张嘴呼气,因此落入口鼻腔内的灰烬不会很多。而活人被烧死,会呼叫喘息,吸入的黑烟、草木灰就多了,甚至有的人遇到火事时,并不是被火烧死的,而是被这些灰烬与浓烟堵住口鼻,窒息而死的。而且活人被烧时,肌肤火烧后会收缩,形成蜷曲的姿势。”
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夏知秋将信将疑地问:“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我制过烤鸭。”
“啊?”
谢林安慢条斯理地道:“我说,我曾试过烤活鸭和死鸭,借以区分哪种烤鸭滋味更为肥美。从而发现,活鸭口鼻体内都有灰烬,而死鸭则只有表皮被熏烤成酥脆的模样,口鼻内无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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