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知秋吓了一跳,她怎么都没想到,这件事居然和梁二爷有关。继子和后娘秘密会面……这不就是她此前看过的小娘文学吗?乖乖的,这要是传出去,指不定多少人误会呢!
可是火灾那日,分明是梁大爷和粱大夫人在填房夫人院子里啊,这梁二爷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她舔了舔下唇,颤巍巍又问了一句:“你确定……不是梁大爷,而是梁二爷吗?”
梅花坚毅地点点头:“奴婢确定!梁大爷和梁二爷岁数相差七八岁,怎么可能看错呢?奴婢还不至于连梁家二爷都认不出来。”
这倒是,在梁家做事,辨认主子的功力自然要十成十的。要是不小心冲撞了主子,等着掉脑袋吗?
既然是梁二爷进了院子,最后留下的……又怎么会是梁大爷和粱大夫人呢?
这里头的套路,真是一重接一重啊。
接下来破案的关键就在梁二爷这里的,羊毛出在羊身上,得想方设法撬开他的嘴。
为了避免质问梁二爷的时候,他联想到梅花身上,被他秋后算账,夏知秋赶忙把这事儿和柳姨娘通禀了。柳姨娘稍稍一愣,琢磨了一回,没想到这陈年往事也有出幺蛾子的,顿时头大不已。不过当年梅花是签了死契的,也就是生死婚嫁都由主子家做主。既然她如今都是别人的妻子,还诞下了孩子,柳姨娘也就让管事另起契书,解除了她的卖身契,放她自由身。
刘哥大喜过望,忍不住在大庭广众之下,亲了一口梅花的脸:“媳妇儿,这下咱俩可以做正头夫妻了!”
梅花嗔怪地瞪了刘哥一眼:“敢情当年八抬大轿抬回家里的,不算是正头夫妻?”
“算,算!”刘哥忙点头哈腰地道,这妻管严的架势,让人忍俊不禁。
这对夫妻离开梁家之前,梅花特地走到林石方跟前,她把怀里的玉镯子拿出来,递给他:“林大哥,你是个好人,是我对不住你。今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各自过日子吧。这是你十四年前留给我的,如今我还给你,咱俩两不相欠。”
林石方记得梅花当年下花轿的时候,还戴着这一对镯子呢,他一直以为梅花对他还是有留恋的。如今她把定情信物还给他,还要和他分道扬镳,这让林石方怎么受得了呢?
他咬了咬牙,伸出手想握住梅花的手腕,却被刘哥呵斥了一声:“你这混账东西,手想干嘛呢?我和你说,这是我媳妇儿,你别碰她!”
刘哥把梅花拉回怀里,瞪了林石方两眼,又和夏知秋道谢,打了一声招呼便回家去了。
夏知秋和谢林安一道回了夏府,府中点着灯。小翠怕黑灯瞎火的,隆冬天里地又滑,万一跌跤,于是把府门前也挂上了两盏红灯笼,里头烧着烛火,热热闹闹,像是过年。
这样一条黑漆漆的巷子里,不远处亮着火光,那是为她和谢林安留的灯,家里有人在等他们。
谢林安愣了一瞬,问:“府门口摆上灯笼了?”
“对啊!这样就能瞧见路了。”夏知秋微微一笑,“你是不知道,之前那青石板上结了一层霜,踩上去直让人打滑,本官险些摔倒,失了官威呢!”
谢林安听她对“官威”这般执着,不免发笑:“你可知道,就你这小身板,就算支棱起官服来,这威风也是不能尽显的?”
这是说她不够威武不能唬住人吗?夏知秋白了谢林安一眼,哼哼唧唧:“瞎说什么呢?等过两年,我长得再高大一些,到那时我惊堂木一拍,两眼一瞪,可不就吓得那些犯事的四肢发寒,将罪过一股脑儿倒来?”
“你这个年纪的姑娘家,早就身子骨定型了,怎可能再长?”
“你说什么?!”夏知秋吓了一跳,舔了舔唇。她难以置信地盯着谢林安,一双雾蒙蒙的杏眼睁得浑圆。
是吓着她了吗?谢林安自觉失言,他轻咳一声,道:“我的意思是,姑娘家和我们男子一样,到了这个年纪就不会再长高了。你还想长,那就是痴心妄想。我有个远房表妹,年约十七就不再长个儿了,男子也顶多是长到弱冠年纪,再往上长,就不太可能了。”
夏知秋听得他这一番话,后知后觉拍了拍胸口,笑道:“是这么一回事啊,谢先生说得在理。”
两人继续朝前走,越走路就越亮。府门口的光把阴霾与黑暗驱散,明明的冷冬,那光却照得人一身暖意沸腾。
夏知秋背对着谢林安,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有人等我们回家的感觉,真好,对吧?”
闻言,谢林安微微一愣,他喃喃:“家?”
是有多久没听过这个词了呢?如今,夏府是他的家吗?
“嗯。这是我的家,今后也是谢先生的家。”夏知秋回头,朝谢林安温柔一笑,灼灼如桃花,让人移不开眼睛。她笑得眉目弯弯,恬静姣好如天上白月光。
谢林安的掌心握了又松开,松了又握上。他不知从哪处横生出一腔孤勇,做出一些丧失理智的事。他突然握住了夏知秋的手腕,牵制住她,怎样都不肯放手。似乎是怕这一切是镜中花,水中月,一松手便消散,稍纵即逝。
夏知秋吓了一跳,颤巍巍地唤他:“谢先生?”
谢林安回过神来,不大自然地道:“哦……这青石阶覆了霜雪,滑得很。我怕你跌跤,所以大发善心牵了你一把。”
说完这话,他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蓦然松开了手。
谢林安做戏就要做全套,他特地从怀中拿出帕子,小心翼翼擦拭指尖,祛除夏知秋手腕上的气息。
夏知秋无语极了,不过念在谢林安是关心她的份上,她还是不同他计较了。
两人一进屋,夏知秋就兴高采烈地喊:“本官回来了!”
小翠和赵金石立马迎了上来:“今日怎么这么晚啊?”
“遇上了一些事,折腾半天就到这个点儿了。”夏知秋装得一副劳心劳力的模样,惹得小翠心疼不已,急忙给夏知秋端茶倒水,还拿出小木槌给她松松筋骨。
谢林安有点魂不守舍,他含糊地道:“我去做饭了,待会儿饭好了喊你们。”
“嗳!有劳谢先生了!今晚我买了一坛子梅花酒,听说是用梅花泡的,有股雅香,迟些时候,咱哥几个喝两杯?”赵金石补充地道。
“嗯,知道了。”谢林安没空听他叨叨这些,心急火燎地跑伙房里去了。
赵金石觉得今天谢林安有点不对劲,他和夏知秋大眼瞪小眼,问:“谢先生今日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夏知秋享受着小翠的伺候,此刻飘飘欲仙,哪顾得上理谢林安啊。
“就是……谢先生好像有点不对劲。”
夏知秋紧蹙的眉峰都舒展开了,他靠在胡床上,懒洋洋地道:“哦,许是今日看到梁家那个丫鬟梅花和自个儿夫君恩恩爱爱,而他老大不小了还形单影只,这心里发酸呢!没事儿,男人嘛,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
这番话自然是没让谢林安听见的,要是让他知道了,估计夏知秋有好果子吃。
此刻,行色匆匆的谢林安一边往伙房走,一边盯着自己的手掌。他头疼不已,不知为何当时就这般握住了夏知秋的手腕。她有哪些吸引到他的地方吗?不过是手腕的肌肤赛雪,白了一些,像是天上的一轮月罢了。
恍惚间,谢林安又想到了那日待在他房间的夏知秋。她的头发松散,眼神迷乱,媚骨生烟,好似勾人的精怪。
他是……着了她的道了。
谢林安用帕子,把手指细细擦净。
第54章
谢林安很快恢复镇定,又一副清风朗月的高雅贵公子模样。他站在灶头前,操弄厨具,这样的场景,怎样看都有些违和。谢林安犹如落入凡尘的谪仙,烟火气息与他身上绝代风华的气质起了冲突,显得格格不入。
他适合在华贵的宅院中养尊处优等人伺候,而不是亲自操刀下厨。
谢林安半点没考虑这些事,他一心都扑在做饭上。他用襻膊绑住垂落的宽大衣袖,将手指探入一侧的青竹白瓷水盆中,追逐那一尾由小翠买来的活鱼。谢林安见这鱼灵活机敏,也吐出了河底泥沙,心底有了个想法。
赵金石不是买了一坛子梅花酒吗?何不用这尾鱼制一道鲜美清爽的鲜鱼脍?鱼脍即为活鱼生吃,匠人用精致刀法将其片成薄如蝉翼的鱼片,逐一码上盘,再用葱芥为佐料,且蘸且吃,其味之美,无与伦比,让人赞不绝口。
谢林安想起这茬子,当即就回屋翻出一柄他珍藏已久的锋利匕首。他用匕首把鱼肉细细片下,用度之精巧,堪比下厨几十年的经验老道者。
谢林安突然想到了有一次给夏知秋煎鱼,那鱼不够新鲜,导致夏知秋吃了鱼肉便上吐下泻。看来单纯的鱼脍,夏知秋也是吃不得的。
谢林安微微一思忖,他把那些粉白相间的鱼肉摆盘,撒上一点蒜末,最后再把梅花酒加热,潇洒地一挥舞,淋在生鱼片上。酒水滚烫却不至于将鱼肉烹熟,保留了它鲜美的肉感,又祛除了鱼肉独有的腥味,可谓是神来一笔的绝妙做法。
除此之外,谢林安还用剩下的鱼骨与鱼头煲汤,他在汤底里加了自己腌制的酸菜与白嫩豆腐,浓厚的鱼汤将豆腐炖开了口子,咕咚咕咚冒着热气,那些小口好似嘴巴,一个个争先恐后讲话,如同夏知秋一般聒噪。
谢林安没由来嗤笑了一声,待饭熟后,他把这些菜肴都端上了桌。
夏知秋和赵金石、小翠等人早在桌上等待了,见谢林安端菜过来,还献殷勤一般跑来帮忙。
赵金石给谢林安这个大功臣先斟满酒,谄媚地道:“谢先生劳苦功高,这鱼是真的煮得好,用酸菜和豆腐炖煮,那鱼味鲜香,全融入汤里,物尽其用。不仅如此,还能想出一鱼两用的法子,真是高啊!”
说完,他抢先夹了一筷子生鱼片,唇齿间将那鱼肉咬出“咯吱咯吱”的响动,还品出一股酒香,他不免惊奇地问:“谢先生怎会想到用酒水给鲜鱼脍添味?”
谢林安看了夏知秋一眼,淡淡道:“哦,先前夏大人吃过不太新鲜的鱼肉闹肚子,她脾胃极差,还是谨慎一些处理鱼脍比较好。这鱼肉虽新鲜,却也是半生不熟之物,用滚烫的酒水将其烫一烫,又用烈性的梅花酒腌制一番,这样一来,不至于让夏大人吃了鱼脍又上吐下泻。”
夏知秋握筷子的手微微一顿,心尖一动,惊讶不已。
她没想到谢林安做饭还会考虑这么多,他原来……一心一意为了她着想吗?还真是少见的温柔时刻。
第55章
夜里吃完鱼肉宴,夏知秋心满意足地回屋。她原本想泡个热水澡再睡,哪知还没走两步,迎面撞上了端着鸡汤的小翠。
小翠一脸娇羞,唤她:“夏哥哥。”
夏知秋狐疑地问:“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回房休息?”
小翠把手上的鸡汤递给夏知秋,道:“夏哥哥,这一盅鸡汤是我特地给你炖的。当初在梁家,我没学来别的手艺,就和厨娘学了炖鸡。这是……我的心意。”
小翠似乎是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她怯生生地抬眸看了夏知秋一眼。月光倾斜入夏知秋乌黑发亮的发间,将她整个人都镀上一层光。小翠从前喜欢那种魁梧的男子,觉得夏知秋这种身体羸弱的男子很是不中用,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连下地务农都不行。可当她遇上了夏知秋,遇到了这个将她从水深火热的地狱中救出来的男人,她便沦陷了。
她知道,她已经被夏知秋身上那股子悲天悯人的慈悲气质给虏获,所有的择偶条件都顷刻间崩塌,全围着夏知秋打转。
夏知秋虽说男生女相,平日里有些许妖媚的邪气,可她的阴柔五官怎样看都是好看的,虽说比不上赵金石威猛有力,也及不上谢林安冷峻清隽,然而小翠就是好这口。只要是夏哥哥,她怎样都喜欢。
小翠知道,夏知秋是官身,这样未婚的青年才俊必定是香饽饽,她可不敢等,万一等着等着,被其他人捷足先登了,那就不美了。
因此,她今晚有话想和夏知秋说,一定要亲口告诉夏知秋。
小翠举过鸡汤,递到夏知秋眼前。她闭上眼,坚毅地道:“夏哥哥,有一句话,小翠在被你救了的那天就想说了。小翠知道自己身份卑贱,不敢对夏哥哥有肖想。只是我……我实在是情难自禁,想同你说这句话。”
夏知秋一愣,反应过来。她憨憨地挠了挠后脑勺,哈哈一声笑,道:“是要同哥哥我道谢吗?不必不必,不过是小事一桩。”
小翠摇摇头,她咬住下唇,双眸含着春水,娇滴滴地道:“我喜欢你,夏哥哥。”
说完,小翠踮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亲了夏知秋的侧脸。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这般大胆,居然敢轻薄夏知秋。只是她暗暗爱慕夏知秋,情绪早已发酵,铺天盖地,将她笼罩。
她实在忍不住了,一定要……告诉夏知秋。
而夏知秋此时呆立原地,她瞠目结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女孩的唇瓣香香软软,贴在脸颊上确实有一番曼妙滋味……等等,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现在的问题是……她被一个姑娘家亲了?
难怪谢林安之前让她别招惹小翠,难道那时候谢林安就看出小翠不对劲了?
该怎么办?怎么办?
她急得团团转,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夏知秋总不能说,我俩都是女儿身,是一定不会有好结果的?
她要是暴露了自己是姑娘家,小翠伤心之余,给她抖露了出去,她这顶乌纱帽还要不要了?
死定了死定了……
夏知秋不敢看小翠,支支吾吾地道:“不可。”
小翠听得她的拒绝之语,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她颤着声音问:“为何不可?我知道了,是小翠身份低贱,确实配不上夏哥哥。夏哥哥收我为义妹,已经是仁至义尽,是我不要脸,还想成为夏哥哥的枕边人。”
“不不,不是!我既然认你为义妹,那自然是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
“那么,又是为何呢?”闻言,小翠又燃起了一丝希望,她惶恐不安地盯着夏知秋,希望得到一个圆满的答案。
夏知秋知道自己给不了小翠幸福,可不敢诓骗她。
就在夏知秋一筹莫展的时刻,谢林安突然从一侧的回廊走过来。他一直都有夜间散步消食的习惯,正好为夏知秋所用。
夏知秋语重心长地拉住小翠的手,道:“唉,事到如今,哥哥我也不瞒你了。你可知,哥哥我如今二十多岁了,为何迟迟不谈婚论嫁?”
小翠纳罕不已,问:“为何?”
夏知秋愁苦一笑,她转头,突然朝谢林安大喊:“谢先生!你过来一趟!”
谢林安听到夏知秋中气十足的一声呼喊,不满地蹙起了眉头。他原本想离开,可一看夏知秋在和小翠纠缠,又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有事?”谢林安冷冷地问。
见谢林安来了,夏知秋喜不自胜,对小翠道:“实际上,哥哥我乃是有龙阳之好的男子!我不喜欢女人,喜欢男人。这位谢先生,就是哥哥我爱慕已久的男子,日后你也是要喊他‘嫂子’的。”
闻言,谢林安的眉头已然挑了起来。他刚想开口反驳,却被夏知秋暗暗扯了一下衣角。
夏知秋可怜兮兮地盯着谢林安,求他大发慈悲,千万不要说话。
谢林安烦躁不堪,只得忍耐了下来。
小翠此时如遭雷击,连连摇头,眼泪已然落下了:“我不信,夏哥哥你为什么要这样骗我?不可能的,这不可能的。”
夏知秋见小翠到如今这个地步都不愿死心,她不想横生枝节,只想今日尽快处理完这事。
她咬了咬牙,突然横生起一腔孤勇,踮脚,搂住了谢林安的脖颈。
夏知秋大义凛然地一声喊:“小翠!你给哥哥看着!”
吼完,她猛地亲了谢林安侧脸一下,随后如释重负松开了手。
“我知道了……即使夏哥哥有这般怪异的癖好,小翠也不会不认哥哥的。”小翠这下是真的信了,她失魂落魄地跑了。
留下兴奋的夏知秋与黑了脸的谢林安,世界都静了。
夏知秋解决完一个大麻烦,松了一口气,弯曲手肘,捅了捅谢林安,笑嘻嘻道:“谢先生,你看,我这招高吧!”
谢林安那头没有任何声响,他面无血色,望向夏知秋的眼神冰冷,仿佛能吃人。
夏知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混账事,她脊背发凉,脊骨发麻,腿肚子也发颤。
她咽了咽口水,转身就给谢林安跪下了:“谢先生,都是我不对。我竟敢玷污谢先生的名声,对您这样冰清玉洁的人下手。我是畜生,我禽兽不如,谢先生大人有大量,饶我一回,千万别往心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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