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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祥县令(草灯大人)


待日子久了,某天,赵稳婆夜里熟睡,突然察觉自己的口舌麻痹,怎样都喊不出声音,这屋里的熏香有问题!
等她察觉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她似乎能瞧到有人蹑手蹑脚进屋,在黑灯瞎火的环境里哝囔:“这样一个老虔婆,还要下手专门害了去?那给钱的小姐直接当着人面发落了不就好了?想来也是怕人说对养母不孝顺,不想落人话柄,还是私底下动手比较好。”
闻言,赵稳婆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她猜也知道,这应当是大小姐找来的刺客,专门用来伤她性命的。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用枕头挡住了那人刺下的刀刃,然后翻身逃出了王家。
刺客压根儿就不敢声张,这事要做得隐秘,让人知道了就不好了。
他在后头追,怎样都追不上赵稳婆,索性先回大小姐那里复命。
逃出生天的赵稳婆庆幸自己没有签卖身契,是以养母身份在王家居住的。她逃出王家,待翌日清晨,急忙逃到了别处。她听人说起,王家大小姐要抓养母回去,说是她好心好意孝敬养母,哪知那养母是个黑心肝的,不但偷她钱财,还想为家中的亲戚谋利。这是哪门子不要脸的养母?抓回去发落了都是正常的。
赵稳婆没想到大小姐直接就和她撕破脸了,顿时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气狠了,想报官,说出真相,让大小姐身败名裂。可是又怕官府和王家勾结,不会将这一起丑闻公之于众,反倒可能会把她灭口。
还是稳妥一些,什么都不说吧。
就这样,赵稳婆如同过街老鼠一般连家乡都不敢回,灰溜溜地逃到了金花镇,学了替人接生的手艺活,给自己改了个名字,以“赵稳婆”的身份活下去。
只要不被王家大小姐找到,那么她就没有性命之忧。那就蒙住眼睛,捂住口鼻,遮住耳朵,装聋作哑活下去吧。
早知道,赵稳婆就不招惹那个王家的怪物了。

第36章
听完赵稳婆的故事,谢林安一壶水酒也饮尽了。他酒量极好,想来平日里没少借酒消愁,那眼眸仍清亮,脸色也未变,微醺都无。
夏知秋感慨,谢林安这种能喝酒的人,平日里出门应酬最是合适,能与人谈笑风生,也能陪人喝个尽兴。要知道,人都是偏爱同好的,若是一个嗜酒的上司撞上了一个能陪酒的下属,那真是臭味相投,官运亨通。
夏知秋瞎想了半天这些官场阴司,很快被谢林安唤回了魂:“夏大人?”
“啊?啊!我在。”夏知秋对上谢林安那双精明审视的眼睛,蓦地心虚,自说自话,“赵稳婆的事情,我们也都知晓了。既然要帮,也得有个章程。我看,不如我去和荆州县令通一通气儿吧?我写一份关于王家大小姐冤屈的口供,让赵稳婆画押,把这烂摊子留给地方县令收拾?”
虽说夏知秋是官,可她的手毕竟不能伸那么长,招惹荆州的事务,要是惹人嫌恶,没准此事适得其反。
谢林安思索了一番,淡淡道:“也不必这么麻烦。”
“嗯?”夏知秋不解。
“若是官家与王家勾结,遇上这样的丑闻,没准真的会压一压。”
“那你有什么法子吗?”
闻言,谢林安不回答夏知秋的话,他将视线转向赵稳婆,问:“有一件事,我想和你了解清楚。”
赵稳婆在旁边听得心焦,此时终于轮到她讲话了,她忙不迭道:“官爷,你尽管问!要是有老婆子我知道的事,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王家大小姐胸口的烫疤乃是新伤,若是王家有心验身,回府后也能被认出来,为何没人怀疑过她?”谢林安这话算是问到了点子上了,夏知秋也觉得这事有点蹊跷。
赵稳婆解释道:“确实,那烫疤刚显露的时候,还带着新伤的痕迹。可是替大小姐沐浴的丫鬟,哪个敢多看她一眼,或是对主子不敬验身的?时间拖了一个月,再新的伤,那时也变成旧伤了。别说验身的姑姑,就是医术高明的大夫也瞧不出端倪来。”
谢林安若有所思地笑:“寻常大夫自是瞧不出来,若是寻一些专门调理伤疤的名医,那也未尝不能知晓其中蹊跷。我记得王家有大小姐的娘家人十分厉害,不如就给这假小姐的舅舅飞鸽传书一封,让他来处理这假外甥女吧。”
夏知秋不置可否,问:“这可是王家大小姐的亲人,他能下手吗?”
谢林安将酒杯收好,问:“你别忘了,王家曾和大房夫人的娘家势同水火,关系和缓也全靠找回这个外甥女。若是让王家知晓这是假小姐,他们会怎么做?”
夏知秋不是蠢人,思索一番,击掌道:“是了!王家为了笼络这娘家舅子,所以待大小姐亲厚。他们可不在意这大小姐是真或假,只要能哄住娘家舅舅就好了。要是他们知道这个消息,非但不会处置假小姐,反而可能找出通风报信之人,用手段铲除!”
把丑闻说出去的人,可不就是她和赵稳婆吗?夏知秋光是想想就脊背发凉,她惊魂未定,拍了拍胸口。幸亏她和谢林安商量了一番,不然可能会一个不小心,招惹来杀身之祸。
夏知秋忙抿了一口水酒壮胆,接着往下说:“关心大小姐是真是假的人,也就只有大房的娘家人了,所以把这事告诉娘家舅舅,他们自会动手处理的?”
“不错。”谢林安赞许地看她一眼,“还算有点脑子。”
对于谢林安的夸赞,夏知秋敬谢不敏。
送信这事说难不难,夏知秋写了一纸口供,并且吩咐赵稳婆画押。为了让信能万无一失送到娘家舅舅手中,夏知秋猛闭上眼,盖下了官印。她把这封记录所有事的信交给专门送信的驿使,让他马不停蹄赶往娘家舅舅的家宅中,呈上这一封吉祥镇县令所书的信件。
夏知秋在信上还说了,若是他不信,可以安排精通伤痕处理的大夫验身,或是去官道边上的义庄查无名女尸的身体特征。口供有了,证据也有了,没道理不信的。
果然,不出半月就听说这嫁到高门大户的王家大小姐染了急病,没几日便死了。至于是真病死还是被娘家舅舅解决了,这里头的肮脏事,就不是夏知秋能了解的了。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夏知秋和谢林安,带着赵稳婆,在田假最后一日赶回了吉祥镇。
他们还没来得及进门,赵金石就在门口抻着脖子,翘首以盼。一见到他们,赵金石喜不自胜:“嗳,都回来啦?这一路可查出了什么?”
夏知秋洋洋得意:“收获颇丰啊,待本官先沐浴更衣,之后同你细说。”
“好嘞。”赵金石原本以为整个夏府就他一人待着休假,没了夏知秋和谢林安,他夜里喝喝小酒,看看杂书,再将井里的烧鸡烤了吃,没人同他抢,日子也有滋有味。哪知还没两日,他便过腻了这种日子,觉得寂寞了起来。若是往常,他还能找夏知秋斗个蛐蛐儿、行酒令,又或是找谢林安闲聊一番。如今府中冷清清的,所有的闲适都成了让人苦闷的枷锁。
幸亏夏知秋和谢林安都回来了,这下府中热热闹闹的,再也不会门庭冷清了。
他一早就烧好了热水,等谢林安和夏知秋洗澡,他还良心发现帮人抬水进屋。
忙完了这些,赵金石坐回椅子上,他瞥见不远处还有一个陌生大娘东瞅瞅西看看,忍不住问:“您是……哪位?”
“我啊?”赵稳婆把手往衣裳上搓了搓,这夏府可都是住着大官的啊,她有些慌乱,支支吾吾:“我是稳婆。”
赵金石脑子卡壳了。等一下,这府上也没人怀孩子啊,咋就找了个稳婆回来?
难不成……
他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待夏知秋和谢林安换了一身素色带白毛领子直裰出来,挤眉弄眼道:“说吧,你俩出门一趟,这么禽兽不如,短短几天,搞大了哪户良家少女的肚子?还带了个稳婆回来,真有你们的!”
夏知秋呆若木鸡,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不是!”
“不是良家少女?”赵金石困惑地看了她一眼,嘟囔,“难不成……你还对良家少妇下手了?”
夏知秋一拍额头,气得眼冒金星。
还是谢林安说话有条理,三言两句就解释清楚了:“这是赵稳婆,她是我们从金花镇带回来的重要人证。”
“竟是如此!”赵金石急忙给赵稳婆拉来凳子,“您坐您坐,这长途跋涉赶路,可累着呢!”

赵稳婆既然来了夏府,那么来者是客,就该招待的。
赵金石不爱摆官家的谱,所以也请赵稳婆入席。今日为了给夏知秋和谢林安接风洗尘,特地出门订了一桌席面,这个钱是他从攒好的老婆本里克扣出来的。夏知秋一听是他自费请客,脸色大好,霁月清风。还说年底可以考虑赵金石的业绩,给他涨个十文钱的月俸。
对此,赵金石不抱什么希望,反正在年节之前,夏知秋肯定会绞尽脑汁寻到借口扣除涨钱一事的。
饭馆的小堂倌见天黑了,把订的席面送上门来,有香油淋蒜姜蓉拌白斩鸡、生火腿片、蛤蜊蒸蛋一类,谢林安嫌这菜肴的风味煮得不到极致,还差点意思。于是他将其逐一下锅,重新翻炒一回。
他先整顿那一碟生火腿片,加入了醇香花雕酒,放灶上用白水蒸熟。火腿片带点肉腥味,在高温中被酒的热辣醇香化解,祛除了那股子恼人的腥味,且激发出独属熏制火腿片那无与伦比的鲜美。
酒蒸火腿上桌后,谢林安又拎锅铲翻炒了那盘白斩鸡。白斩鸡虽有鸡味,却太素净了。他特地用花椒、豆瓣酱以及冰糖熬酱汁,随后倒入去骨的白斩鸡块,大火煎煮丰腴的鸡皮,待鸡皮上色,鸡肉外冷内热,再重新淋上蒜姜蓉,其味丰富,色泽诱人,让人垂涎欲滴。
几道菜都被谢林安回炉重造了,他们陆陆续续将其摆上桌面。
温好了糯米酒后,四人入座开吃。
夏知秋喝了一杯热酒暖身子,趁着酒劲,谈起“白尾大人”这一桩令人毛骨悚然的案件。她道:“如今找到了粱大夫人有个私生子‘梁昊’,且想让他继承梁家家业的罪证,是不是就能将人抓入牢中,将其定罪了?”
赵金石听得纳罕不已,道:“要是这样,那粱大夫人杀夫还害梁二爷的嫌疑就大了!毕竟只有除了这两人,她才能有名义过继,让私生子继承家业嘛!这婆娘好狠的心,咱们男子以后还是不婚不育保平安吧。”
闻言,谢林安淡淡道:“还不行。”
“怎的就不行啦?”赵稳婆也听了一耳朵这个案子,“这大夫人都为了自己的野种整出这一出出戏,浸猪笼都不为过,还能怎样翻身?”
谢林安似笑非笑,道:“我这样说给你们听,你们就懂了。”
他指了指赵稳婆,道:“我们怀疑粱大夫人六年前回金花镇一年,是为了掩人耳目生子,且这个孩子可能不是梁大爷的儿子,对吗?我们还找到了赵稳婆作证,证明粱大夫人确实在金花镇生下过一个她的亲生骨肉,并且送到了梁家旁支寄养,赠名‘梁昊’。”
听完这些,众人点点头,还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
隔了一刻钟,夏知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糟了!我明白了!”
“哦?”谢林安喝了一口酒,等她后文。
夏知秋口干舌燥,舔了舔下唇,道:“我们只知道这梁昊确实是粱大夫人的亲生骨肉,却不能说明他是否是私生子。除非梁大爷能活过来指证,这孩子和他无关,那段时间他没和粱大夫人行房,时间对不上,否则这事啊,还得引起一场风波,粱大夫人也能寻到其他借口推脱。”
“还真是这样!”赵金石摆出苦瓜脸,绞尽脑汁想其他办法。
赵稳婆咬牙切齿道:“怪道粱大夫人有恃无恐,敢情大爷死了,她没了桎梏,也不用再怕人了。”
这就棘手了呢……众人犯了难。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踏入院内,传来风骚的嗓音:“哟,谢先生回来了?这好吃好喝的,整了一桌席面,怎就不叫上我呢?”
原来是梁二爷!
他不是大牢里待着吗?怎就越狱了?
夏知秋回头,眼风像冷箭一般凉飕飕扫过赵金石。
赵金石也没想到梁二爷能自个儿跑出来啊,此时苦瓜脸,道:“他这不是做戏嘛?也不是真的有罪,把人关牢里太不人道了……所以我就给了把大牢钥匙,让人时不时来府上放放风。”
实际上是夏知秋和谢林安都不在府中,赵金石闲出鸟来,去大牢里找梁二爷玩了。梁二爷不愧是吃喝玩乐之高手,几个小玩意儿一摆出来,哄得赵金石直乐,还把大牢钥匙也讨来了。
夏知秋恨铁不成钢地指着赵金石,道:“真有你的!”
不过也亏得梁二爷杀人嫌疑没粱大夫人那么大,把他关牢里确实不太合适。
来都来了,总不能关回去。
几人清了个位置,让梁二爷落座。夏知秋和他说了这几日的调查成果,梁二爷一拍脑门,恍然大悟:“我说呢,我大嫂怎就回金花镇了!我和你们说,七年前吧,梁家旁支的二房少爷来过咱们主家,那时候我大哥想在金花镇开一些分店,打算把商铺的掌控权给旁支那边。每年只要将盈利的五成交给主家,其余五成则给他们自留,当是分店的经营钱。因此大哥特地把旁支能主事的爷喊回本家来,商讨具体事宜。没准就是那年,大嫂和人勾搭上了呗,我听说那个叫‘梁昊’的小子就是二房少爷从外头领回家的孩子,还养在正妻膝下呢。你看看这时间,七年前勾搭上的,六年前有身孕,是不是正正好?”
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夏知秋和赵金石面面相觑。
夏知秋问:“不过我们这样空口无凭地说,也得有证据证明粱大夫人确确实实和旁支少爷勾搭上了呀!不然不就是诬陷人么?”
赵金石问:“七年前照看客人的婆子丫鬟,还在你们梁家府上吗?”
梁二爷想了想,道:“在是在,不过我捉摸着他们肯定也不知道什么事。要真有大嫂和外男私通的事被丫鬟婆子看见,他们的命早就没了。一般旁支的人来梁家住,待客的院落都是清风院。我也没听说清风院有什么下人被发卖出去的。哦,说起这个,我倒是想起来,有个叫‘翠碧’的丫鬟,原本在清风院做事,后来被说偷主子东西,赶去庄子上了。”
谢林安目光锐利,扫向梁二爷,问:“不过是个丫鬟,还是七年前的事,身为主子,你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
梁二爷夹了一筷子鸡肉,把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道:“因为那时,我身边得脸的小厮把她被赶出去的事当作笑话说给我听,说是一个盲女,得了主子家的恩赐,能来府上做事,居然还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偷主子的首饰。一个瞎子,偷首饰做什么?难不成还给自个儿戴吗?她又看不见。当时想想挺滑稽的,于是就记在了心上。”
夏知秋问:“特地赶走了这个盲女?有蹊跷啊……她被赶到了哪个庄子上?”
梁二爷摸摸下巴,道:“咱们家几个避暑的庄子都建在一处,待我吃饱喝足后,就告诉你怎么去。”
原来是想骗吃骗喝啊,众人冷眼旁观他吃饭。原本想着吃几口就得了,哪知梁二爷配着酒水,越吃越来劲,很快风卷残云,将一桌子好吃的都塞到了肚子了。
他打了个饱嗝儿,去书房提笔写了一封信,交给夏知秋。让她带信去庄子上找人,没人敢拦。不过那盲女“翠碧”还有没有活着在庄子上做事,那就不得而知了。

庄子上的下人都认得主家的笔迹,见字如面,看到了信件就得放人进庄子。
有时候,若是有梁家亲朋好友路过庄子,他们还会特地写信通知庄子上的厨子丫鬟好生拾掇一番,不可怠慢了客人,因此庄子里的人都很有经验,会老实听话的。
梁家的庄子建在离吉祥镇不远的一处乡镇,那是真穷乡僻壤,及不上吉祥镇的繁华。好在山清水秀,山林间的田地也多,用于建造避暑山庄最是合适不过了。毕竟城里待多了,就想回乡下归隐山林,享享清福,哪代有钱人都有这个劣根性。
晚衙有赵金石坐镇,夏知秋和谢林安放心坐马车去往避暑山庄。这样一想,赵金石就像那在家中操持家事的妇人,她和谢林安就是外出打工的一家之主,忙碌一整日,风尘仆仆回家,看到赵金石不顺眼,还能将外头碰着的烦心事朝他发泄发泄。由此可见,妇人也是要有事业的,全依仗夫君挣钱过活,连说话大声一些都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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