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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金膳斋(草灯大人)


玲珑点点头,道:“放心吧,我们定然帮师父带到话。”
几人辞别了青山师父,又上了路。
玲珑见落头户之谜已解,对白梦来道:“如今已经知晓钟姨娘的秘密,我们也算完成曹夫人委托,该回府禀报了吧?”
哪知,白梦来却淡淡道:“不急。”
“还有事儿?”玲珑不解。
白梦来嘴角轻扬,道:“来都来了,怎能不去深入了解钟瑶与钟景的身世呢?若是知晓了她们设计非要接近曹大人的目的,那不就能以此作为把柄去要挟她了吗?甭管她是钟瑶还是钟景,担了宠妾的身份,珠宝绮罗自是不少。她为了填我的口,怕我告诉曹老板关于她包藏祸心的事,自然会将无数家珍拱手奉上。”
玲珑被闹晕了,她后知后觉地问:“你是想两头吃钱?”
白梦来吹了吹保养得当的指尖,道:“所谓无奸不商,我不过是做了分内之事。”
“……”听得这话,玲珑委实无语。
这厮也太卑鄙了吧!
玲珑英姿飒爽地翻身骑上小白龙,想起一桩事,问马车里闭目养神的白梦来:“大户人家的女子不是最忌讳伤害发肤的吗?我从前,家中母亲也是要照看好孩子的,别说留印了,就是磕一点碰一点,那也会责罚随侍的婆子。凡是高门大院,都要闺房女儿肤白无瑕,留一道疤都不愿,又怎么可能给一对双生女的背部留下一道狐狸印呢?”
白梦来品了品这话,道:“确实有些古怪,倒像是个图腾……既然钟景和钟瑶可能是钟记布坊的小姐,那我们便去荆州一探究竟,总得拿捏住宠妾的底细,才好讹钱。”
他顿了顿,语带调侃,道:“不过听你那话,你此前家中也是殷实大户?”
玲珑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她不愿多聊,含糊过去:“小时发家了,后来没落了,不然又怎么会去舞刀弄枪的。”
见她不愿聊,白梦来也没有寻根问底的心思,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了她。
荆州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赶过去也花了五六日的光景,恰好初冬。
冬季来了,万物萧条。曙光显露时,枝桠上也结满了霜花。
玲珑小时候闹饥荒,身子骨饿亏空过,因此比起寻常人怕冷不少。她在棉袄里加了一件羊毛内胆的夹衫,这才愿意出门。
荆州地界有雪山,因此也比皇城冷上不少。不远处延绵不断的山脊一片花白,黛绿山峦覆了一层白雪,平添几分美感,有点像点心糕饼上洒的那一层糖粉。
玲珑和白梦来,还有柳川并未第一时间入城寻钟记布坊,而是在雪山底下的驿站先落脚休息一日。
因是官道边上,除了赶路的人,并没有百姓游走,清净得很。
玲珑爱极了这样山间景致,一大清早便出门沿着山路散心。
她看到山底不远处摆着几碟子供品,有咸鱼干,也有一些晒干的果蔬,纳罕不已。
就在她惊讶之时,一条毛色雪白的狐狸跃入眼帘。它像是不怕人,抖着毛茸茸的狐狸长尾便来讨咸鱼干吃。
玲珑惊讶地问路人:“这雪狐狸怎么不怕人?”
路人道:“哦,这雪狐狸是特地下山来要吃的的。常有人会上雪山寻雪莲花来卖,又怕雪山风霜大迷人眼,这才常年用糕点鱼干供奉这些狐仙儿,待人在山上迷路,也能跟着下山寻吃食的雪狐狸一道儿下来。”
玲珑懂了,这些白狐狸知晓下山讨吃食的路,因此有人在山上迷路的话,跟着雪狐狸,也能被其引下山来,不至于冻死在雪山里。
她感慨这些住户的聪明才智,回客栈,把这事儿当奇闻异事说给白梦来听。

玲珑得了新鲜事儿,抬手扶着悬挂于裙间的腰刀,横刀立马地来。
白梦来刚用马毛编的柳枝牙刷蘸盐洗漱唇齿,又净面抹了颊脂,想出门瞧瞧景致,又觉得身上这一身玄色狐毛领子不应景,遂褪了衣衫,换上新的银白雪貂皮领子。
白梦来事事都要争先,就连皮领子的事儿上也大有讲究。
他不要那些从活物上扒来的皮,专门挑的是老死的狐狸、貂狗,这样的皮毛是没有身强体壮的年轻牲畜毛色靓丽,可没带血气,也没杀戮,那就伤不到白梦来的阴鸷。
他自个儿知晓平日里做的事不甚光彩,自然是要未雨绸缪给身后事留条退路。平日里做点好事,还能护一护财运,何乐而不为。
白梦来怜惜地摸了摸貂毛,就在他要将里衣披上白皙肩头的一瞬间,玲珑莽撞地推门而出。
白梦来惊得衣衫都忘记拉了,就这么半开衣襟,露出线条漂亮的肌理,目瞪口呆地看着玲珑。
玲珑也知晓自己闯祸了,她手足无措地辩解:“我本来想敲门的,可就这么轻飘飘一推……嗳,我人就进来了。”
白梦来阴沉着脸,道:“你还有脸说?”
他见她半点没有女子的羞耻心,此刻还正大光明地打量他的身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白梦来急忙掩住窄瘦的腰腹,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呵斥:“你一个姑娘家,有没有点廉耻心?擅入旁人寝房也就算了,还这样孟浪端详?”
玲珑撇撇嘴,被他凶了一阵子,心里有点委屈。
她又不是没看过男人的身子?她小弟在她面前从来不避讳,该光膀子就光膀子,谁在意过她的目光?要是起了兴致,还敢同她在一个澡堂子里互殴呢。
玲珑不服,她又没起色心,小声辩解:“统共没有二两肉,谁看呢?”
白梦来闻言,大大的不满,挑起眉头:“哼,是,你比我多二两肉。”
玲珑懵了,蠢兮兮地问:“哪二两?”
白梦来哪里愿意和她掰扯这个?他轻咳一声,道:“别聒噪多问,滚出去!”
他莫名其妙生了一通气,惹得玲珑也不爽了。
玲珑用无声的话,朝他龇牙咧嘴一阵,悻悻然关上门走了。
玲珑坐在台阶上,等白梦来换好长衫。
他今日着一身品竹色长衫,瞧着像是个怕冷的主儿,颈子上圈了一道毛茸茸的皮领子。若是身材不过颀长,围了毛领会显得四肢短矮臃肿,偏偏白梦来不在此类,能将那雪貂毛领子的短板化为长处,多了一条围脖,反而显得清贵高雅,像个名门贵公子。
玲珑暗暗愤恨老天不公,这样难缠的主顾,竟赠予了他一副得天独厚的好皮囊,让他祸害人间。
白梦来睥了玲珑一眼,知晓她此刻咬牙切齿,定然是没安什么好心。
他稀得理她的满腹黑水,左右是些浅显的蠢心思,在他面前不值一提。
白梦来大度地和她问话,摆出既往不咎的架势来,问:“你方才咋咋呼呼,是想同我说什么呢?”
玲珑这才想起来,同白梦来讲:“先前我在山脚下见到雪狐狸了,听人说,那是特地下山来讨要吃食的。熟悉了山路的雪狐狸,日后若有人在雪山里迷路,还能帮着带路,你说有意思不?”
白梦来琢磨了一番,若有所思地问:“敢情在这地界,狐狸倒是个保家仙了。”
白梦来倒是听说这北方地域有供奉保家仙的说法,里头的门道分为五大家,也就是胡黄白柳灰五大仙儿。其实细细说来,不过是狐狸、黄鼠狼、蛇鼠,还有小豪猪,即为刺猬。民以食为天,平日田地山野里最常见的就是这几种活物,自然就认为它们是守着粮食的地仙儿,要妥善奉养。
白梦来对这些不太信,不过入乡随俗,他倒也没有争论的心思。
他朝伙房走去,果然在屋隅角落寻到了一处神龛,里头摆着一只白瓷狐狸,红眼粉鼻,姿态慵懒,雕琢得惟妙惟肖。那小庙底下摆着满满当当的陶碗,有热气腾腾的馒头,有晾干的柿饼,都没落灰,显然是刚供上的。
这里的人还挺信保家仙的,白梦来有了成算,问起烧水的堂倌:“小哥,你这儿信奉的是哪路仙家?”
他说完,还给堂倌丢了一枚海棠银锞子,供他赏玩。
堂倌一见是白梦来,又下意识抬手,接来银锞子,喜不自胜地道:“嗳,爷,大清早的给您请个万福。说起这小庙啊,供的是胡白仙儿,就是雪狐狸。咱这荆州,家家户户都养这个,可祈求财源广进的。”
他虚虚护着白梦来往屋外走,指着不远处白雪皑皑的山峰,道:“那雪山顶上还真有狐仙呢,有人瞧见过。”
他忽然想起一桩辛秘事儿,鬼鬼祟祟地道:“和爷说啊,这永嘉镇的钟记布坊就出过狐仙呢!”
白梦来听他说起钟记布坊,嗤笑一声,激他讲后文:“浑说什么?这世上哪来的狐仙?”
堂倌吹牛踢到了铁板,也急了起来:“您还真别不信!您出去随便问问,哪家不知晓钟记布坊出过狐仙夫人的事儿?”
玲珑紧赶慢赶追上白梦来,还没来得及歇落一程子,就听到了这匪夷所思的故事,忙追问:“狐仙夫人?打哪儿来的?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说相声故事,可不就差个捧哏吗?
此时玲珑适时递火点鞭,堂倌便顺着话茬子往下说了:“几位的口音听着像外来客吧?肯定不知道当地的事儿。二十多年前,钟记布坊还是钟大家当主子的时候,某次在雪山上遇到个国色天香且不知来历的美人儿,把人接回府中过生活。那美人儿岂是肉眼凡胎?分明是雪狐狸变化多端,幻化成的美人。她有道术啊,生了一对双生闺女后,把钟大家克死在海上,随后美人也和那一对双生闺女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市井里都传啊,说是雪狐狸变成人寻男子产小狐妖,生完了便抛弃了男人,把小狐妖也带回雪山上修炼了!”
玲珑同白梦来面面相觑,他们自然是知晓这一对双生女的去向,那不就是钟景和钟瑶吗?狐仙什么的,真是无稽之谈。
玲珑纳闷地问:“你们怎么笃定她们是狐仙?”
堂倌解释:“听钟家人说啊,这双生女和美人夫人的背上都有狐狸印,那就是狐妖的神印,做不得假。所以说,越是漂亮的女子越危险,保不准是哪路仙家来勾魂呢!”
堂倌说起这个都心有戚戚,那段时间,大家供奉雪狐狸更是起劲了,生怕一个开罪,让狐仙勾了魂魄去。
玲珑如果不知道钟姨娘的存在,兴许会信这些东西,如今知道了内情,听起传说倒觉得乏味没劲得很。
可见,所有神秘故事都是未知全貌的时刻最美好。

第24章
玲珑听完了堂倌的故事,顿感索然无味,奈何白梦来似乎嗅到了猫腻,不经意间追问起:“听闻钟家是大家业吧?这等辛秘事,又怎会传给你听?想必是几手消息听来混淆在一块儿的,以讹传讹吓唬人呢!”
白梦来字里行间都透露着鄙薄的意味,好似堂倌压根儿就不认识钟家人,这是吃了酒吹牛胡诌乱说。
堂倌本就是做下等行当的,平日里见到达官贵人要点头哈腰,受气也是多数。本就是心比天高的性子,觉得自己早晚有一日能攒到钱来,池鱼跃龙门,也开个客栈,当被人奉承的掌柜。
如今他被白梦来直戳了当地讽刺了一顿,心下不服,于是也急了眼,略微高声地道:“小的怎么就是胡说了呢?爷是不知道,那钟家的高嬷嬷惯爱咱们客栈煮的一道青椒鱼头,每隔个半月就要带家中侄子来吃一次酒。这不是酒酣耳热时,不经意间说出了口吗?从钟家人口中流出来的话,总是一手消息,不至于弄虚作假吧?”
白梦来知晓了他想知道的事,唇角一勾,淡淡道:“是,这般倒不算撒谎了。”
堂倌被他肯定了一句,赌起来的那一团气儿瞬间松了,高悬的心又落回了肚子里。气顺了,他反应过来,此前对白梦来是不是言辞太过犀利。
还没来得及反思,就被路过的掌柜一巴掌拍脑门上,呵斥:“你这龟孙,吃火药啦?这般和客官大爷争辩?”
堂倌一见掌柜就好似老鼠见到猫一般哆嗦,忙道:“这不是闲话两句吗?小的又没说什么……”
白梦来也帮腔,道:“不过兴起多嘴几句,不必苛责。”
他惯会做好人,此时也丢了掌柜两枚银锞子,堵住他责骂的嘴,随后走了。
掌柜的一见那银锞子,回过味来,睥着堂倌,道:“这位主子爷赐在客栈里的赏,那就是店家的,他给了你多少银锞子?”
这是想私吞啊!堂倌暗道不妙,捂住袖囊,哝囔:“没多少。”
掌柜的道行高,眼尖瞧见了他的小动作,一扯人袖子,抖落出一枚银锞子,得意洋洋地道:“拿来吧你!”
白梦来扬了扬唇,将后头的动静听了个满耳。
玲珑见他笑得不怀好意,便知这是白梦来的套儿,擎等着堂倌去钻呢!
她无奈地问:“你故意暗示掌柜的,你给了堂倌赏钱?”
白梦来大大方方承认:“不然呢?谁让他和我说话这般不客气?”
“还不是你故意激的……”
白梦来挑起眉头,鼻腔内轻轻哼出一声:“嗯?你是对老板不满?”
“那倒也没有。”玲珑学乖了,不是气急败坏的时刻,不惹白梦来,免得被他算计。
几人来永嘉镇不是为了游山玩水的,自然吃过早膳就要上路了。
这里离镇子近,左不过赶车一个时辰就到镇子里了。
今日玲珑穿了一身白银赫赤翻领紧腰胡装,足登鹿皮靴,是时兴的打扮。这样明艳俏丽的模样,被田间满覆的皑皑银雪衬了衬,显得更为耀眼。
她意气奋发地跨上小白龙,鲜衣怒马地奔走,很是张扬,教路人看直了眼。
只是……
马车中的白梦来盯着玲珑腰间革带别着的配饰,缄默不语。
他实在忍不住,打帘,道:“你成日里立个腰刀做什么?今日穿胡服骑装也就罢了,平日里穿对襟襦裙还要架着个腰刀……明明是女儿家,成日里摆个男子配饰,难看不难看?”
“不难看啊。”玲珑被他训懵了,傻乎乎地答。
白梦来被她这话堵得呕血,见她好似耿介君子神色坦荡荡,反倒显得他存了惯爱刁难的小人心,成日里长戚戚。
白梦来蹙眉,道:“你这样摆着腰刀不合适,浑似那没规矩的山野人家养出的孩子,哪家矜贵淑女是你这样的?往后还嫁人不嫁?”
“不嫁啊。”玲珑又天真烂漫地答了一句,这一次,白梦来是真的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算了。”他索性放下帘子来,不理会这个长着榆木脑袋的姑娘。
柳川方才在前头探路,没顾上白梦来和玲珑斗法。此时他骑马回来,见玲珑蹙眉困惑的模样,问:“怎么了?你和主子又吵起来了?”
这些时日相处,柳川知晓玲珑纯善,已经有泰半的心思将她当妹子了,因此也会多关照一些。
玲珑觉得白梦来阴晴不定,平日里不好相与,此时小声地道:“白老板问我嫁不嫁人。”
柳川吃了一惊,白梦来何时在意过旁的女子婚嫁之事,难不成……
他抿唇,严肃地道:“我猜主子是嫌你不会赚钱,想将你肆意嫁人了,换彩礼呢!”
玲珑越想越心惊,这很符合白梦来的心思,哝囔:“怪道要让我当名门淑女呢,原是打的这个算盘!怎么办?柳大哥救我!”
柳川深思熟虑一番,道:“这也好办。主子不是说要你装贤良淑德吗?也就是说,他瞧上的人家爱的就是这一口,你反其道而行之不就成了?”
玲珑如梦初醒,笑出声来:“对哦,柳大哥真聪慧!”
柳川憨憨一笑:“那可不?咱是你大哥嘛,大哥就是要给妹子出主意的人!”
随后的几天,玲珑开始了她的不嫁人计划。
她当着白梦来的面,抬手夺过对方的茶盏,三两口牛饮下肚。
见白梦来满脸困惑,她朝他眨眨眼,还倒立拇指,比了个“废物”的手势。
白梦来额角青筋暴起,沉下心来问柳川:“玲珑这是发哪门子的疯?”
柳川是帮玲珑出主意的人,哪能卖了她,于是他串通一气,道:“可能这是她的真性情。”
“是吗?”白梦来语塞。
玲珑见这招效果不大,又想出了昏招。
她趁没人的时候,特意没规矩地踢开白梦来的寝房,将正在屋里擦拭手脂的白梦来拉起,勾住他的脖颈,做出男子间勾肩搭背的架势来,道:“白梦来,咱俩一同出去逛逛?”
为了表示粗鄙,她嘴里还叼了一根牙签,以示狂放。
白梦来头一次被女子这般亲近,他能嗅到玲珑身上若有似无的兰花香,一时间,心下惶惶不安。
他没面子极了,抬手将玲珑扯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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