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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金膳斋(草灯大人)


钟夫人当然记得他,他就是惊吓过她,害她弄丢了令牌的始作俑者!
钟夫人皱皱眉,说:“如果是谈狐皮生意,我这里没有的。你……不要纠缠!”
她自认色厉内荏,此时呵斥钟大当家的模样很能唬人!
奈何在钟大当家眼里,不过是一个娇俏的小姑娘发脾气罢了,凶是不凶,还怪可爱的。
他挑起了眉头,长长叹了一口气,道:“想来姑娘家教不好。”
好端端被骂了,钟夫人鼓了鼓腮帮子,道:“胡说些什么?虽说长老不太懂你们镇上人这一套,但是从小也好好教我的,待客要有礼,见人要打招呼,哪里没有家教了?”
钟大当家见她一本正经辩驳,不免笑出声来。他从怀中掏出一枚令牌,递到钟夫人跟前,道:“我寻到了你的物件,还打算归还给你。此时见你心急火燎奔来,想必就是为了寻东西吧?我把你重要的东西还来,算你恩公,你不感激我,还凶我一顿,可不是没有教养?”
钟夫人见到那枚令牌,眼睛都亮了。她忙伸手接过来,细细摩挲。
想起此前莫名吼了钟大当家一顿,心生愧疚,道:“我……我不过是着急罢了,所以才那样说你。实在对不住了,全是我的错。”
“无事。”钟大当家摇摇头。
“那我东西找着了,我走了?”钟夫人怯生生地问,一门心思想逃跑。
钟大当家觉得她有趣,道:“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拿了东西就走,也不知报答恩公吗?”
钟夫人思索了一阵子,腼腆地笑:“报答么?我们不兴以身相许那一套的……”
“谁要你以身相许了?”钟大当家被她气得倒噎气儿,这时才想起“笨蛋美人”这个词,姑娘皮相是好,脑仁似乎被凿过,不大灵光。
钟夫人眨巴眨巴眼睛,道:“那是要怎样报答呢?请你吃根糖葫芦,你看行不行?”
钟大当家算是想起来她今早卖狐皮都买了六七十两银子,这么阔绰了,报答恩人却只请一根二文钱的冰糖葫芦。
抠门地很呢!
钟大当家叹气:“免了,还是我请你吧。能两次见面都是缘分,不介意的话,请你吃口甜碗子。”
钟夫人最嗜甜,此时听得雀跃。
不过她还不算蠢笨,犹豫了一阵子,道:“吃东西可以,但你不能再问狐皮生意的事儿。”
钟大当家语塞,头疼地道:“姑娘安心吧,此前不过是起了生意经的心思,行商讲究以和为贵,你不愿意,那便不谈了。”
“这敢情好!”钟夫人笑得眉眼弯弯,“快走吧!你请吃哪家的甜碗子,快带我去呀!”
她这样美轮美奂的脸上蕴含笑意,真是倾城绝色一笑百媚生。
钟大当家恍了恍神,再想到她方才厚颜无耻说的话,顿时意兴阑珊。
这样蠢笨的姑娘,遇上他还好,若是碰到旁人,指不定被卖到哪处山沟沟里去了。
钟夫人走了两步,见钟大当家还没跟上来,疑惑地问:“你是后悔给我买甜碗子吃了吗?那要不……今儿就算了?”
钟大当家无奈地道:“左不过几个铜板的事儿,我是钟记布坊的老板懂不?做老板的,有钱,怎会吝啬这点小物件?”
“那就好。”钟夫人开心了,等钟大当家上前来,同她并排去摊位前。
钟大当家走了两步,终于品出一丝不对劲来。
等一下,他分明是这姑娘的恩公,怎么成他请客了?
这姑娘不但厚脸皮,还会给人下迷魂汤吗?左不过三两句话,他这样城府极深的人,居然就被绕进去了。
说她处心积虑好,还是大智若愚好呢?
真是要了亲命了,早早将她打发了吧!钟大当家头一回受挫,丧气地叹了一口气,给人点了个杏仁碎牛乳冻的甜碗子。

第38章
钟夫人捧着甜碗子吃得正美,粼粼月色下,她眉目如画,那眉尾弯弯,好似用规格最精巧的剪子裁过一般,比月牙尖儿的轮廓还要美好妥帖。
老实讲,钟大当家从未见过这般齐整的女子,好似她不生在这凡尘里,是喝仙露琼浆长大的谪仙。
钟大当家这般想着,也这般问出了口:“你不是永嘉镇里的人吧?打哪儿来的?府上在什么位置?”
钟大当家最懂察言观色,此时轻飘飘瞥了一眼她的青葱十指,指腹一点薄茧子都没有,可见是没干过农活的。官家小姐哪有抛头露面在外边跑,还没丫鬟在屁股后头跟着的?或许是偷溜出来的吧!难怪这般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听得钟大当家问话,钟夫人讪讪一笑,道:“你请我吃了东西,我也不瞒你啦。其实我是偷跑出来的,长老不知道,还当我是去雪山里采摘雪莲花呢!”
钟大当家听出滋味来,反问:“你住雪山里?”
钟夫人的老底子被人揭露了,一下子哑口无言。她想反驳,却因害怕,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好半晌,她都急得快要哭出声了,这才支支吾吾:“我……不是……”
钟大当家想起传说里的事,恍然大悟:“我听闻雪山里有过一支雪狐族,后来一夜之间,全族的人都人间蒸发了。他们擅驭狐,也擅养狐,而你这狐狸毛色正是鲜亮,等闲的养殖户可养不出来。难不成,你就是雪狐族里的人,怪道这般不晓得人情世故?”
他这一桩桩一件件说得轻巧,却将钟夫人吓得魂不守舍。
钟夫人捅了这般大的篓子,那甜碗子是再也吃不下了。
她居然一时不察,让人知晓了来处。她这是置族人于不顾,她罪该万死!
钟夫人吓得脸色发白,喃喃:“求求您,别报官来雪山搜查……”
钟大当家不是那等奸恶之辈,即便知晓雪狐族有个百宝窟,他也不甚感兴趣。
见钟夫人肝胆俱寒的模样,他莫名有些心疼,哄道:“莫慌,我不过是随便一说。我不会对外人讲你的事,也没必要讲。”
钟夫人将信将疑地问:“你就不贪我们雪狐族的宝贝吗?”
钟大当家扶额,道:“我说了,我家大业大,是布坊老板,有的是钱,没必要再贪图你的钱。”
“那敢情好,我也放心了。”钟夫人递出小指头,道,“拉勾,说好了不报官的,可不能撒谎。”
钟大当家拿她没法子,从织金袖笼里探出一根细长小指,缠住了钟夫人粉嫩的指尖,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且放心吧。”
自打这次以后,钟夫人就结识了钟大当家,她会时不时偷跑下山,和钟大当家去逛庙会,去寺庙上香。
时间久了,也不知是何时起,两人瞧对了眼,情愫渐生。
钟夫人不满足那么八日十日一碰面,她想同钟大当家日日夜夜处一块儿,同他耳鬓厮磨,散发枕在他膝上,同他朝暮欢好。
钟夫人要卸下雪狐族族长的职责,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此事关乎雪狐族兴衰荣耀,她吃了好一程子苦头,终于被剔出雪狐族,放到钟大当家身边。
她不能说明出身,只道是打雪山来的。钟大当家娶了这样来历不明的女子作为夫人,还招来擅长人情世故的老嬷嬷指点她如何主持中馈。
钟夫人有想和钟大当家好好过日子的心思,学起这些事来也还算快,小日子就这般慢悠悠过去,倒也惬意闲适。
许是此前钟夫人居住在苦寒之地,身子骨受冻,落下了病根,用补药疗养了两三年这才将将好转,怀上了孩子。
钟夫人生下一对双生女,一个起名钟景,另一个取钟瑶。她按照雪狐族的规矩,在女孩出生后,便在两人身上标记了狐狸印记。她们身上流着雪狐族族长一脉的血,这是怎样都无法割舍的缘。
钟景和钟瑶打小就知道自个儿的出身,她们早慧,聪明得紧。娘亲和爹爹要她们保密,她们就乖乖听话,什么都不对外说。
在钟家姐妹五六岁的时候,某日,钟大当家海上贩盐,忽然传来了他的噩耗,说是船翻了,人也遇难了,再没能回来。
钟夫人成日里以泪洗面,那些叔伯见钟大当家死了,便起了吞并家产的心思。若是钟夫人肚子争气,生个男孩下来也就罢了,可惜她膝下无嫡长子,唯有两个闺女儿,那就不顶事儿了。
女儿是要出嫁的,嫁出去的小姐泼出去的水,如何能掌家呢?
于是这钟家就落到了叔伯的手中,而钟夫人连同她的一对女儿都过上寄人篱下的日子。
如今钟家换了主,谁还记得前头夫人的孩子?自然是慢待就慢待,冷遇就冷遇,就连奴才都敢一分权势当十分来使,摆起了府中老人的谱。
若是这般人情凉薄也就罢了,时日长了,钟夫人居然知晓了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最开始是钟景和钟瑶发现自己娘亲手臂上总有伤痕,再后来,是她们避过看护孩子的奶嬷嬷,凑巧瞧见钟家叔伯在僻静的小院里逼问钟夫人有关雪狐族宝藏的下落。
她们眼睁睁看着叔伯掐住钟夫人那纤细的脖颈,逼她说出雪狐族的下落:“我劝你识时务,老实说出宝藏的去处。我知道你们雪狐族有宝窟,里面家珍无数!此前追问我那大侄子,奈何他口风紧。如今他可怜,竟在船上去了,留下你们孤儿寡母无人庇护。你要是识相,我还能放你一条生路,若是不识相,休怪我心狠手辣了!”
钟夫人被掐得险些背过气来,她推搡开男人的手,目眦尽裂地道:“是……是你害了我夫君!我要报官去!”
她挣脱开男人的束缚,正想朝院外跑,岂料那人也是慌了神,抬手一推,居然将她推搡在地,磕破了额头。
泊泊鲜血流淌了一地,是罪恶的源泉。
钟景和钟瑶吓得瑟瑟发抖,钟瑶是知事了的小姐,她忙捂住钟景的唇,含泪朝她摇摇头。
不能出声啊,出声就晚了。
她们蹑手蹑脚地回了屋子,没过几天,娘亲的亲信找上了她们,带钟景和钟瑶偷跑出这样的是非之地。
此后,钟家传来“钟夫人乃是狐仙”的信儿,说她带着一对女儿回到了深山老林中修炼去了。
钟景和钟瑶来到了青山庵,她们在青山师傅的庇护之下长大。
前尘往事像是一根刺一般死死扎在她们的心上,若是不撩拨,皮肉掩住了刺,还能装作相安无事的模样,可抬手轻轻一触,那底下烂了疮流了脓,根子都坏了,又如何装成无事发生呢?
她们恨啊,恨了这么多年。
必须要让钟家的人去死,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可凭借钟景和钟瑶的力量,如何行事呢?她们须得攀上高枝,要人撑腰。
幸亏,她们遗传了母亲那一副好皮囊,可以迷惑男子,夺得独宠。
这段时日,和钟记布坊争生意的主顾,就是皇城有名的富户曹家。
她们懂了,必须不择手段勾搭上曹老爷,这样才能吹一吹枕边风,从中谋利。
再后来,就有了钟瑶潜入钟花馆勾搭曹老爷那一出戏,她如愿以偿成了宠妾,长长久久待在曹老爷身边,笼络她。
哪知道,钟瑶还没成事儿,就被曹夫人惦记上,成了她的刀下亡魂。
钟景瞧着钟瑶好几日没来送信,夜里跟着曹家拖出门埋尸的奴才,发现了被划花了脸、尸首异处的女子。
钟景记得钟瑶的模样,也记得她身上每一寸痕迹。
那狐狸印记所在的位置,还有她窄细曼妙的身条,无一不在提醒她,眼前惨死的无名女尸,正是她挚爱的姐妹。
那几个奴仆是曹夫人手下的人,正是她对家姐狠下杀手!
曹夫人又不妒恨钟瑶独占曹老爷,又为何要狠下杀手呢?
这里头,有蹊跷!
就这般,钟景扮作钟瑶的模样,去寻还在外头经商未曾归家的曹老爷。
曹老爷虽疑惑钟景为何跟来,却也有几分受用,觉得这小人精怕是真爱惨了自个儿,一日不见就朝思暮想的,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她带在了身边。
此后的事情,大家都懂了。
钟景再次回到了曹家,她披着钟瑶的皮,妖里妖气地注视着曹夫人。
而做贼心虚的曹夫人心思走窄了,有些惶然不安,于是寻上白梦来,想要确认钟景“落头户”的身份。
不管是人是鬼还是精怪,曹夫人都要再次将钟姨娘铲除。
就这样,大战一触即发。

听了钟景说的悲惨事儿,玲珑唏嘘不已。
她本就有颗柔软心,此时同情地道:“也是难为你了,背负血海深仇,还能捱到现在。”
钟景苦笑一声,道:“比起自苦,还不如想想出路。总要解决了这些人,我才有颜面下黄泉见家中亲人。”
玲珑握了一把钟景的手,试图安抚她。
白梦来知晓了来龙去脉,面上却并无什么表情,他对此不以为然。在他看来,人间本就是疾苦的。正因为红尘炎凉,百姓们才会幻想出满天神佛来,日夜祈神上香,聊以慰藉。
白梦来打发了钟景回府,又差遣柳川去和曹夫人报信儿,就说他这边有了些许收获,请曹夫人登门一趟。
见面左不过寒暄三两句,白梦来听得厌烦,却要强撑起精神来应对。
他说了些看似至关重要可实际上又无甚帮助的消息,说钟姨娘是处心积虑勾搭上曹老爷的,恐怕居心不良。而且这女子来历不明,天生奴颜媚骨,惯会讨好男子,活脱脱似蛊惑人的狐妖精。
特别是她还能死而复生,那看来有九成的可能,就是那林间精怪了。
无论是好是歹,都得等人显出原形才能使曹老爷信服。
随后,白梦来虚虚指点玲珑,道:“这个丫头再让夫人带回府中吧,她是我的人,又武艺高强,还通一点玄学道术,若是能在暗处盯紧钟姨娘,保不齐能寻着这起子包藏祸心的精怪把柄。届时,若是那钟姨娘真是妖精,就让玲珑将人降去了,再将原形往曹老爷面上一押,后头的事儿就便利多了。”
听到白梦来要将钟姨娘送到曹老爷面前,曹夫人像是想起了什么,有一瞬息的慌神,她喃喃:“送到老爷面前倒是不必了,这样害人命的蛇蝎玩意儿,由我捏着原形打杀了,事后再和老爷通气儿便好。”
她话里话外都是不够坦荡的心思,白梦来微微一笑。
还真给他猜着了,恐怕先前曹夫人要除掉钟姨娘,就是有什么秘密被人瞧见了。如今见人死而复生,且没和曹老爷通风报信,她才按捺到现在。
曹夫人就怕到时候押着钟姨娘在曹老爷面前对簿公堂,会抖出她的事儿来。妖精临死也会狗急跳墙呀,谁知道钟姨娘如今不言不语是个什么想头。
曹夫人嘟囔一句:“若是钟姨娘真是精怪……那她为何先前又让我打杀了呢?”
白梦来勾唇一笑:“当初你将她尸首分离都不能奈她何,岂不是正好拿来敲打你?让你知道她的道行深浅,别再招惹她。”
曹夫人心中惴惴不安,下意识问了句白梦来:“我要是不招惹她,她就能安安生生过日子吗?”
可她想起那一桩事让人瞧见了,若是哪天口风不严讲出去,那就是个隐患。
思及至此,曹夫人横下心来,道:“不对,精怪就是精怪,谁知道哪天会不会吸人阳气,败坏人财运,这等孽障,就得逐出家宅,或是拿桃木宝剑将她压个魂飞魄散!”
白梦来见曹夫人一心想杀害钟姨娘,便知晓她心思不纯,企图斩草除根。究竟是多要紧的把柄落到钟瑶手里,才会明知钟姨娘是法力高强精怪,也要鸡蛋碰石头筹谋捉妖呢?
妙得很呀。
白梦来仿佛嗅到了那一大笔用来堵嘴的钱财气息,香得很呢。
曹夫人如今也没法子,回忆起钟姨娘那宜喜宜嗔的眉眼,真是越想越邪门。
怪道她能美成那个样子,这不是修炼成精的妖物,又是什么呢?
曹夫人拍了拍织金折枝花纹褙子襟前的苏绣盘扣,将躁动不安的心再次摁回胸腔里,道:“阿弥陀佛,真是造孽呢!这位姑娘是会驱邪除妖的吧?”
曹夫人亲亲热热地托起玲珑的手,就像瞧闺女一般厚待她,亲昵道:“今后要辛苦姑娘了!若是哪日真将钟姨娘降来,我这边给你封个大大的利市红包,不会亏待你的。”
听到有钱,那玲珑的心思可就活泛开了。她抿唇一笑,道:“夫人且放心吧!此前我一进慧珠院就觉得满天都是邪云,那怨气堵得满屋子都是。妖孽道行高深着呢!我愁你们害怕,因此什么都没说过,就想先捉了妖再禀报。前几日,我跟着白老板去妖精老巢看啦,这才知晓她来历不明,真可能是修炼成人的狐妖,因此心急火燎跑回来,赶紧禀报您这边。您且宽心吧,我定然会帮你擒住这等扰乱后宅的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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