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少知被他看得心慌,身体里好像揣进一只脱兔,默默伸手将被子抓紧,拉到胸前,欲盖弥彰地问:“怎么了?”
文承:“你今晚在此过夜,明日出了侯府大门,京里就会生出各种风言风语,比起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罗少知好似无辜地望着他,“不是你让我留宿的吗?”
心里清楚她是在明知故问装可怜,文承还是没说出难听话来,“你当真半点都不在乎自己的名声?”
罗少知嘀咕:“你不是没对我做什么吗?”
文承眼神暗了下去。
“既然没做,外头传得再多都是假的……”察觉到他的眼神变化,罗少知住了口,小幅度地抿住唇瓣,两颊顺而鼓起浅浅的弧度。
好吧,当她什么都没说。
文承盯着罗少知,神色冷狠,像恶兽盯上了自己口下的猎物。罗少知不自觉地感到腰软,后悔自己脑子有病,没事作什么死,万一真惹出事来算谁的?
“你就这么盼着我对你做点什么?”文承问。
罗少知的心跳漏了一拍,想说你这是什么流氓逻辑,明明是你想做什么才对吧?
但不知为何,她无缘无故地联想到了海池边的那个吻,好似被撩了一下神经,脑袋里顿时一顿浮想联翩……
罗少知脸红了。
内室里的光线太暗,她不确定文承是否看见她脸颊上惊人的温度,臊得没脸见人。
罗少知的沉默让文承十分愕然:“你我还没成婚,你就这么迫不及待?”
“谁迫不及待了!”罗少知顶不住这当头的四个字,把薄被抓得更紧,艰难道,“侯爷好歹也是世家公子,怎么说话这么没遮拦?”
文承冷笑,没拿“世家小姐”四个字羞辱回去。
这样闹了一遭,罗少知总算安分了。
文承折回外间灯下看书,书页声轻柔缓慢。
屋内,安神香徐徐弥散开。
半梦半醒间,罗少知似乎听得文承在唤她的小字,本想回应一二,但料想自己应当是在做梦,就闭着眼由他去了。
可意识下沉后,她又陷入到另一场梦境中去,梦中走马灯似地闪过成千上万张面孔,有的见过,有的则全然陌生。
忽而,眼前出现一条漫长曲折的庭径,罗少知顺着小道朝里走,四下的风景清和幽静,及至落雪的如意院落,她才记起这是公主府西苑,从前明珠公主的寝居处。
庭院中有一穿着鲜艳红衣的女子卧雪听风,眼尾一粒红痣,不胜容光。
看见罗少知,明珠公主朝她点了下头,懒懒道:“你来了。”
罗少知茫然。
明珠公主抬起苍白的脸庞,望向高高院墙外湛蓝无云的天空,自顾自地说:“可惜了。”
罗少知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同样抬起头来,问:“可惜什么?”
“我就要死了。”
“……为什么吗?”
明珠公主悠然道:“你不是很清楚吗?”
罗少知下意识地想问她,自己清楚什么?
可她就像被人封住了口舌,说不出一句话来。
明珠公主絮絮叨叨地又说了许多话,有的罗少知能听懂,但更多的是茫然。
当公主说到今冬大雪,来年的桃花一定开得繁密,院落一角响起一道稚嫩的童声:“娘亲,你在和谁说话?”
罗少知循声看过去,只见院子里不知何时多出一个四五岁模样的小孩,穿着白衣站在冰天雪地里,几乎和雪不分彼此。
这孩子的眼角也有一粒红痣,相貌精致漂亮,罗少知感到熟悉,却想不出对方是谁。
明珠公主对那孩子道:“她来接我了。”
不,我不是来接你的……
公主又道:“却庭,你过来。”
那孩子不肯挪步。
罗少知侧目看去,檐下的明珠公主正在微笑,脸上却挂着簌簌的清泪,泪痕在公主病朽多年的脸庞上留下醒目的痕迹,她仿佛在转瞬之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我们回去吧。”公主说。
罗少知随着她起身,一步步走向深居。
在即将踏入门内的一瞬,罗少知感知到什么,回头看向院落——
那孩子不见了,变成了一个年轻俊美的男子,绯衣墨发,一身病气,立在雪地里遥遥地望着她。
罗少知无比自然地叫出了他的名字:“文承。”
罗少知甚至在侯府里用了早膳。
昨夜多梦,她的觉睡得不算安稳,醒来时昏昏沉沉的,浑身上下提不起力气来。
文承派了昨晚送衣的丫鬟来伺候,清早罗少知还没清醒,丫鬟满口夫人地叫她,她稀里糊涂地点头。
到了前厅坐下,福祥递来碗筷,罗少知突然被人打通奇经八脉似地清醒了,扭头望向服侍她洗漱的丫鬟,惊恐道:“你叫我什么?”
丫鬟甜甜道:“夫人。”
罗少知更惊恐了。
前厅里大概有十来位下人,全被文承打发来伺候罗少知,个个目光恭敬,但表情透着意味深长的暧昧。
罗少知如坐针毡地用完早膳,下人上前收拾,福祥满脸喜色,疯狂暗示:“侯爷早起正在书房,夫人要过去看看吗?”
罗少知听着这两个字直起鸡皮疙瘩,她和文承还没成婚呢,“你别这么叫我。”
福祥麻利地应下,“小姐昨夜睡得可好?”
罗少知叹了口气,跟“好”字沾不上半点关系,到现在她的脑子里还时不时浮现出明珠公主的面庞。
桌上收拾完,伺候的下人们一个个退了,等到厅堂里只剩下福祥,罗少知犹豫着问:“福祥,我问你一件事。”
“小姐您说。”
“侯爷是否常常缅怀明珠公主?”
公主府里的事,是不能轻易往外透露了,可侯爷之前说过,罗小姐问什么就答什么,不必遮掩,况且过了昨晚……
福祥温声回答:“自小姐从岭南回来,侯爷已经甚少为从前的事伤怀了。”
也就是说,她不在的日子里,丧母之痛仍旧时常折磨着文承的心神。
罗少知点了点头。
没多久,门侍前来禀报,说吴国公府的马车到了府外,来接小姐回去。罗少知嘱托福祥转告了两句话,没再多逗留,打道回府。
自家小姐在外留宿,飞飞已经认命了。
认定绛衣侯衣冠禽兽一定对小姐下了毒手,回去的途上,飞飞很贴心地问罗少知身上可有不适,回去要不要准备些蜜枣和红糖水。
罗少知头还有点沉,起初没听出她话里的隐言,以为飞飞是在问自己饿不饿,就揉着额角单纯地回答不用,自己已在侯府 用了早膳。
哪知飞飞听完欲言又止,眼里积蓄起水花,声音哽咽了,“小姐……”
罗少知一头雾水。
飞飞含泪道:“您这样委屈自己,值得吗?”
罗少知一边替她擦眼泪一边困惑:“我委屈自己什么了?”
飞飞咬牙,一把将罗少知的手拉过来,飞快地撩开罗少知的衣袖,指着她红肿含淤的手腕,愤怒道:“侯爷这样对您,他还算是个人吗?!”
罗少知:“……”
那短暂的几秒里,罗少知的表情比戏子变脸还要精彩,“要是我说,这伤是我自己弄的,你信吗?”
“都这时候了您还替他说话!”
飞飞愤愤地看向罗少知的额头,那儿也有擦红的痕迹,只不过被垂落的几缕发丝遮着,并不明显。
飞飞越说越气,憋得快炸了,“早听说绛衣侯性情暴戾,没想到房中习性也这般下作不堪,您嫁过去……简直是、简直是往火坑里跳!”
飞蛾扑火、以身饲虎的罗少知,这时候终于醒悟,为什么早起用膳时,厅堂里那一屋子下人看她的眼神那么恭敬暧昧。
到底是她太单纯,还是这个世界太邪恶……
绛衣侯府。
福祥进了书房,老老实实地把罗少知嘱咐的话转告,“罗小姐说,侯爷额上伤得不轻,须得好好静养,还是少进宫为好。”
文承一宿没睡,正头疼,靠在榻上低低地“嗯”了一声。
福祥:“小姐还说,能不能把桃花的窝挪一挪,好让她下次再来时方便些。”
文承:“……”
头更疼了。
第46章 (已补更)
回到国公府, 齐管事来禀报,昨儿贵妃差人来传话。入暑后天气渐热,宫里打算去行宫避暑, 皇上惦念着贵妃思亲多年,破格允后宫嫔妃们携带一两家眷, 贵妃特地差人来问问表小姐的意思。
回内苑, 换了身行头, 稍作休整罗少知便赶去宫里回话。
到了云宁宫,气氛却冷得惊人, 罗少知进殿礼都没来得及行下, 被贵妃劈头盖脸地一顿训斥,揪着她昨儿夜宿绛衣侯府的事训了足足一个时辰。
自己干的, 活该, 怎么着都得受着,罗少知听话挨训。
等到殿外日头高悬, 贵妃气不动了,罗少知倒了茶端过去卖乖,委婉地用一通漂亮话把人哄好。贵妃心累极了, 知道罗少知嘴上说着再不敢了, 一定还会折腾出下一次来, 唉声叹气道:“你就用这些话来诓本宫吧。”
罗少知只能心虚地替她揉肩。
“行宫避暑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罗少知软声道:“全听姑母的。”
按照贵妃的意思, 自然巴不得罗少知跟着,免得她再在京里闹出什么来。
但行宫仪仗出发前一日,也不知是怎么了, 罗少知好端端的居然在大夏天里染上了风寒,虽不及上次病倒来得严重, 但整个人还是终日里昏昏沉沉的,提不起精神来。
怕罗少知在行途中劳顿加重病情,贵妃便和皇上商议,免了她这一趟奔波。
于是艳阳高照的大热天里,全京城的人都在绞尽脑汁地钻研避暑好法子,独独吴国公府独具一格——
飞飞端着小手炉进屋,“小姐,您要的手炉来了。”
床上,罗少知用厚被褥将自己裹成了一颗粽子,听得动静,她从被褥间的缝隙里伸出一条胳膊,嘶哑道:“给我吧。”
飞飞却没动,焦虑道:“小姐,您手臂上全是汗,再这么捂下去怕是对身子不好啊。”
罗少知费力地撩开褥角,一低头,果然满身大汗,刚换下一个时辰的里衣又湿了,黏糊糊地贴在身上。
她的脸也被捂得热红,额头细汗密密,脸颊上泛着湿泞的潮色,但罗少知还是觉得冷,“我也不知道,盖了厚被子还是冷……大夫还没来吗?”
“没呢,江大夫昨儿说了,他家小儿受热病了,今天会来得迟些。”
“受热……”罗少知吸了吸鼻子,鼻塞,她说话瓮声瓮气的,又低又黏糊,“六七月里染上风寒,恐怕也就独我一个了……”
说着她把被褥拉回来,裹紧了倒下去,半睁着眼道:“药熬好了端来,我再眯小会儿……”
“小姐,要不我们去请太医吧?”
罗少知无精打采,“宫里的御医,哪能天天往臣子家里跑?国公府担不起这样的排场……没事,我还能扛住。”
说她是为国公府考虑吧,自己个儿往绛衣侯府里钻的时候是一点名声都不要,这会儿都病倒了反倒谨慎过分。
飞飞真是不知道该她劝些什么才好,只能把手炉塞进罗少知怀里,替她掖紧被角、时不时擦拭她额头上冒出的细汗。
持续到午后,江大夫总算是来了,一碗药灌下去后罗少知好了点,以为自己有恢复的迹象,哪知大夫替她把完脉,捏着胡子满脸疑色。
飞飞吓坏了,“大夫,我家小姐还好吗?”
江大夫皱眉问:“小姐刚喝完药?”
罗少知在椅上咳了一声,喝完药好歹是能下床了,但久坐着还是太勉强,只这一会儿她眼前频频发昏,若不是有飞飞扶着恐怕早就倒了下去。
飞飞连忙替她回答:“是,刚喝完!今早小姐觉得冷,多在床上捂了会儿,药便喝得迟了些。大夫,可是这喝药时间有什么不妥?”
江大夫问:“小姐喝的药可还有剩余?”
“有!”飞飞小心翼翼地将罗少知扶稳,“小姐,您坐稳了,我去端药,去去就来。”
罗少知哑声道:“没事,慢点儿,小心摔着。”
飞飞步伐飞快,没多久就将东厨那边剩下的一点汤药残渣连同药罐子一起抱了过来。
“有劳大夫。”
“姑娘客气。”说着,江大夫将药罐底下仅剩的药渣倒进碗里,端到鼻下闻了闻,眉头紧锁。
飞飞惴惴不安,扶在罗少知腰后的手心汗湿了,罗少知轻轻地在她另一只手上拍了拍,安慰道:“别慌,我没事。”
“大夫,”飞飞惊慌失措,“这药有不对的地方吗?”
江大夫用手指沾了一点药渣,放入口中。
抿尝半天,江大夫拿过随身帛帕,将药渣吐出来,低声道:“小姐,这药被人动过手脚。”
江大夫将药方铺在桌上展开,“小姐这病,是因贪凉导致的风寒,须取柴胡、人参、黄芩、半夏、甘草各钱,上作一服,时间不拘。”
飞飞在边上松了口气,罗少知却觉得眼前更昏花了,她忍者胃腹里的恶心,低声问:“不妥处在哪儿?”
江大夫忧心道:“小姐的药里,被人添加了乌头。”
罗少知眉心跳了下,她记得半夏性质微寒,而乌头性温含毒,两者药性相冲,用量不当便可能导致中毒
想到这儿,她忍不住咳了一声,腹胃中的恶心愈发明显,忍耐着看向江大夫,问:“这药中乌头的毒性如何?”
江大夫小心地将药罐摆放到一边,“这药中的乌头剂量约莫在六分,毒性微弱,但小姐正处风寒,体质虚弱,若不谨慎小心些,这一点点的毒性也是极危险的。况且小姐的身骨康健,万一毒性积淤,动摇根本……”
再剩下的,罗少知听得朦朦胧胧。
眼前昏得像入了夜,罗少知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命人将江大夫送回去的,倒在床上昏迷过去前,她让飞飞将药罐送回东厨,不要打草惊蛇,说完就没意识了。
到了黄昏时刻,身上的寒气是没了,但罗少知在睡梦中被胃中翻涌的呕意弄醒,趴在床边一顿干哕咳嗽,几乎要将心肺都吐出来。
中毒的滋味比风寒可难受多了,恶心乏力、满眼昏花,似乎还有若有若无的幻觉。
咳完,罗少知没力气了,头和发丝一齐垂着。软条条地趴着床沿,像条刚从水里捞上来的鱼儿。
好一会儿,罗少知拖着身子回到床上,陷在软枕里闭上眼,细想今日发生的事。
能在她药里动手脚的人,必定在国公府内部,又时常接触东厨,应当是东厨那边的下人。
罗少知鲜少与府中下人来往,能常碰上面的只有齐管事和几个在内苑里伺候的丫头,和她们谈不上过节,下人无缘无故要谋害主子,便只剩下一种可能:受人指使。
国公府里的人好找,国公府外就难办了。罗长史在世时从不与人结怨,但仍时刻受人议论编指,京城中的恶意如同潮水,一起一落永不会停歇。二皇子,文府,静安王府,甚至是后宫……
罗少知翻了个身,这样胃似乎能好受些。
前些日子,静安王妃在宫宴海池边说的话再度浮现在罗少知脑海中。
真的是二殿下吗?
京中局势正在紧张关头,昭儿吃错东西的事刚平静下去,若这时候吴国公府再出事,明眼人都能觉察出不对,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自然会怀疑到皇室内部。
但她感染风寒只是这三两天的事,二皇子昨日就已经跟随仪仗赶赴行宫避暑,若在皇室之内择一,静安王府才更有嫌疑。
究竟是静安王府有意要她性命,还是二皇子使了一招险棋……
蓦地,罗少知眼角划过一点泪痕。
她并不想哭,但身体难受到了极点便不是她所能控制的,罗少知很想在这时候,身边能有个人替她考虑这些她不想考虑的,直接地告诉她什么是答案。
罗少知很累,京城之内的种种算计让她感到厌烦心寒,恨不能有一场大火将这天下全烧了,烧得灰飞烟灭、大地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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