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罗少知透体生寒。
她向来知道,皇室内部腌臜,亲兄弟之间都能不共戴天,毫无温情可言,却不想竟然荒诞到了如此地步。
兄妹乱丨伦,罔顾天理……若一朝被天下人知道,朱氏王朝覆灭,岂非就在顷刻之间?
“……你说的这些,让我再想想。”
罗少知闭了闭眼,冲击实在太大,她得消化消化。
程之怀安慰地点点头。
罗少知扶着额头,艰难道:“你说这些,是顺着侯爷的痕迹查到的?”
程之怀:“这点我也有疑虑。”
“……什么?”
“想要找到王府旧人不是一件简单事,偏偏我一路追查过来,无比顺畅。后来我问了伺候先帝的老太监才知道,早在三年前,绛衣侯也曾去找过他。”
罗少知不由自主地直腰,“是为何事?”
“虽找到的是同一个人,侯爷与我的目的却不同,”程之怀低声道,“侯爷要查的,是明珠公主。”
文承从宫里出来时, 额上裹伤,衣襟上有斑斑点点的血迹。
福祥惊吓到了,“侯爷!这是怎么回事?”
文承嫌他吵, 丢了一句“皇上砸的”,阴沉沉地上了车, 一路没说半句话。
回到侯府, 秦叔来内苑禀告伊州那边的新消息, 见着文承头上的伤也惊着了,得知是皇上动的手后吓得更哆嗦。
文承被他扰得不耐烦, 手里的书看不下去, 皱眉道:“他若是想要我的命,早就下旨将公主府抄了, 你怕什么?”
秦叔忧心忡忡, 心里清楚一定是文承说了什么话让皇上动了大怒,却不敢细问原由, 惴惴地问:“侯爷可让太医瞧过了?”
文承:“嗯。”
秦叔松了口气,上前将伊州那边的来信呈上去,轻声道:“西边来信, 天热后伊州出现鼠疫……”
卧厢寂静, 落针可闻。
少顷, 文承看完,将信纸递到烛火前, 静静烧了。
秦叔等着他开口。
信纸燃为灰烬,文承擦了擦手,自言自语:“可惜了。”
秦叔补充:“文府那边也收到了消息, 陈夫人得知大公子染上疫病,受惊吓当场晕了。”
文承低笑:“都说母子连心, 果真不假。”
秦叔让他笑得头皮发麻,小心翼翼道:“侯爷受了伤,还是别操心这些了,好好休息。”
若是福祥在,一定会补上一句“否则罗小姐看了要担心了”,侯爷不高兴的时候,提罗少知最好使。
可惜秦叔不懂,他老人家年纪大了,除了生死大事以外读不懂年轻人的心思,纯洁如一张白纸。
侯爷一受伤,秦叔觉得天要塌了,万一侯爷有个好歹,自己有何脸面去面见已故的明珠公主?天大地大,侯爷的康健最大,这时候哪怕天王老子来了也得往后稍稍。
文承安静地靠回榻上,头上的伤让他身上笼罩的病气比平时更重了,他开了口,声音低低哑哑,像只是无意间的呓语,“我记得公主在时,时常夜半哭喊,说自己头疼……”
文承甚少会说起当年旧事,秦叔心软,守在一边应和说是。
文承:“那时候嬷嬷总不让我去见她,说病气易染,我若是去看了,只会给公主添麻烦。”
秦叔心揪了一下,柔声道:“从前公主府里的下人大多是从文府安排来的,往事已矣,侯爷别想太多。”
文承像没听见他说的话,兀自道:“若论母子情谊,陈夫人和大公子确实更深……”
秦叔不忍。
忽然,文承变了语气,眼神幽暗,冰冷道:“可凭什么他们母子二人就能以践踏公主和我为乐?”
“侯爷……”
文承眼中狠意毕露,抬头看向秦叔,一字一句道:“告诉伊州,不许任何人去看文治平,连大夫也不准见!什么时候他死了,一把火烧干净,把灰骨送进文府,亲手送到陈月环面前!”
马车里,程之怀面露为难:“那老太监对寿和公主的事直言不讳,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但决口不谈明珠公主,咬死自己不知情……少知,这恐怕是绛衣侯的意思。”
他说得足够委婉,再直接点,便是文承拿什么威胁了那老太监。
罗少知攥紧手掌,手心被指甲掐出点点痕迹,疼得她心酸。
程之怀道:“那太监去年入冬后就死了,要想知道他隐瞒了什么,只能亲自去问侯爷。如今你和侯爷有婚约在身……少知?”
罗少知吐出一口气,心头重压却没松减半分,她把手松开,看着手心缓缓渗出的红意,心罔而苦涩。
侯府那晚,她听得文承在梦魇中呓语,也是这样心酸难当。
程之怀不知道的事,罗少知却清楚不过,可她不能说,那是文承毕生之痛,藏在午夜梦回时才敢倾吐……
莫名地,罗少知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若是自己死了,文承该怎么办?
这些被深埋的旧事,他该和谁说,谁又能替他分担一二?文承是不是打算藏在心底,孤独坚决地过一辈子?
罗少知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
程之怀见她面色苍白,担忧地问:“少知,你还好吗?”
罗少知咬牙平息,强迫自己定下心神,稳声道:“今日之事,我不会和外人透露半个字,就如师兄所说,我只当在茶馆里听了个故事,睡一觉便忘了。”
程之怀皱眉点头。
罗少知紧接着道:“还有一事,我想请师兄帮忙。”
“你说。”
罗少知酝酿了片刻,坚定道:“若有朝一日,我身陷险境,无法脱身,还能师兄帮忙照看贵妃和四殿下。”
程之怀微愣,“你这是什么意思?”
罗少知闪躲地低下头,羽睫轻颤,口中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对不起,师兄……我放不下文承。”
从金灵寺到吴国公府,近两个时辰的路途,归来时天霞将尽,残色铺山,漫漫西天渐渐被昏沉的夜色所笼罩。
马车在国公府门前停下,飞飞回头担忧道:“小姐,到了。”
隔着车帘,车厢内寂寂。
好一会儿,罗少知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绛衣侯府是不是离这儿不远?”
飞飞说是,“小姐不是去过侯府吗,和咱们国公府只隔着一条长街。”
“是,是我忘了……”
飞飞犹豫:“小姐是想要去绛衣侯府?可已入夜了,这时候去侯府……传出去恐怕不太好。”
车内,罗少知疲惫地将手放下,揉了揉手腕,低声道:“罢了,回府吧。”
两人回来得太晚,齐管事从下午便一直等着,担心了许久,
好容易小姐回来,齐管事刚想把今日宫里差人传的话给转告了,飞飞朝他嘘了一声,落在后头小声道:“小姐今日累了,让她早些歇息吧。”
齐管事看向罗少知渐远的背影,将已经吐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飞飞小跑着跟上去,“小姐,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东厨每日都备着小姐爱吃的点心,回内苑不久,飞飞端来两盘栗子糕和莲花酥,在屋外轻轻敲门,“小姐,您一天没吃东西,小心伤着胃。”
“嗯,端进来。”
飞飞心喜,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把点心端进去,到内室却见罗少知坐在镜台前,身上的衣裳也换了。
“大晚上的,小姐是要出门?”
罗少知言简意赅:“侯府。”
“啊?”
飞飞赶忙把点心放下,过来从罗少知手里接过木梳,帮她梳发,“方才不是还说,入夜去侯府不妥吗……小姐是有什么急事?”
“你替我绑个马尾,利索点,”罗少知将手上的护袖绑紧,眼神坚毅非常,“放心,我不会让人看见。”
……这哪是让不让人看见的事,大晚上的,干什么要往男人屋里钻?!
飞飞心塞,想要劝罗少知再想想,但又十分清楚自家小姐的性子,罗少知若想做什么事,除非病到连睁眼的力气都没了,否则没谁能拦得下来。
“小姐若真想去侯府,就大大方方地去吧,您和侯爷有婚约在身,去看看也没什么……这样,这样……”
这样一身黑衣,跟做贼似的,也忒现眼了些。
飞飞正说着 去见罗少知探手,居然真从边上摸来一面黑色锦帛,抬手打算往脸上遮。
飞飞眼皮子一跳,连忙将其阻拦下来,欲哭无泪,“小姐您是打算去看侯爷,还是去侯府当梁上君子?”
罗少知迟疑,“这样会吓到侯爷?”
飞飞轻柔地把她梳到一半的头发拆了,梳理齐整,随后从衣柜里取来像样的衣裳,耐心道:“您又不是头一回去侯府了,犯不着这么谨慎,还怕侯爷不愿见您吗?”
罗少知心情复杂,从宫宴回来之后,侯府一直没动静,说不定,文承真的不愿见她。
他或许是觉得,在一个亲吻上折了极大的脸面,不愿再回想起,要不然怎么会特地嘱咐她一定忘了……
罗少知对镜发呆,飞飞连叫了好几声她才回过神,从飞飞手里把衣裙接过来,抱在怀里低声念语:“他不愿见我也没办法了……”
飞飞没听清,“小姐说什么?”
罗少知继续抱衣自语:“……是我想见他。”
罗少知已经做好了被拒之门外的准备,但当福祥亲口告诉她侯爷不愿见客时,她心里还是蓦地凉了一个度,站在侯府厅堂里半天说不出话来,微抿着唇瓣,眼神寂寂。
福祥不忍心看她失落,出声安慰道:“今日皇上宣侯爷进宫,您知道的,侯爷惯不喜欢这些,所以心情差了点……”
罗少知摇了摇头,将手中的食盒轻轻放下,低声问:“侯爷还好吗?”
被砚台砸破了头,流了那么多的血,哪里会好。
可侯爷特地警告不准将受伤一事告诉罗小姐,福祥心里就算有一万句话想说,也不敢朝外吐出半个字,“好着呢,一早便歇下了……小姐是如何来的?小的送您?”
“不用,车夫在外头等我,”罗少知落寞道,“食盒里装的是新鲜点心,劳你送给侯爷。”
说罢,她欠了欠身,孤孤单单地走了。
福祥看着罗少知渐渐行远的清寂背影,心有不忍。
大晚上只身前来侯府反被被拒,哪有世家小姐能受得下这样的委屈,罗小姐也太不容易了。
他再看向桌上的食盒,破天荒地为罗少知感到一丝不值。
他虽知道自家侯爷品性不坏,但这样对待未过门的未婚妻,让她频繁受冷落,也太……
“哎……”
福祥长叹一口气。
罢了罢了,都是苦命之人。
天色渐晚,侯爷这时候还没睡。
福祥将食盒拎起来,正打算回内苑复命,忽而听得前院里传来一连串惊动的狗叫。
一炷香的时间后。
侯府内苑,卧厢。
罗少知坐在桌边,衣衫凌乱,手边的桌上摆着福祥送进来的食盒。
文承在对面烛灯下坐着,皮笑肉不笑,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看不出罗小姐性情温和,功夫却不减当年。”
罗少知低着头,一句话不说。
文承语气冰冷:“抬头。”
罗少知不自在地把脸抬起来。
看见她脑袋中央那一片红痕的瞬间,文承终于按耐不住,倏地把手里的书扔了,疾声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大晚上翻墙头往狗窝里跳?!”
罗少知尴尬得想找个没人的地方上吊死了得了。
她哪知道侯府里会一条养半人高的大青狗看家, 当时她越身过墙,光顾着提防院中行走的下人,压根没注意到脚下还有只酣睡的活物。
落地的刹那, 脚下一硌,罗少知立刻意识到完蛋了——
烛光下, 文承眉头紧锁, 脸色奇差。
罗少知捂着不小心扭到的手腕, 小声说:“我没想到侯府里会养狗。”
文承凉凉地问:“没狗你就能翻墙了?”
罗少知:……
“至少不会受伤。”她低低地嘀咕。
文承瞧着她乱七八糟的衣裳和额头上的擦痕,眉心突突直跳, 一言不发地生了半天气, 总算开口:“手。”
罗少知小心地将右手递过去。
文承稍顿,轻轻撩开罗少知沾了草碎的衣袖。
狗没咬人, 但罗少知被动静吓得自己往墙上撞了, 撞倒时力气全压在扶墙的手腕上,正扭着骨头。
只这一小会儿, 她的手腕就肿起半寸高,肌肤上沁着大片的淤痕,颜色刺目。
文承的眼神沉了下去。
袖口被撩到小臂, 半条胳膊都露在外头, 罗少知很不好意思, 红脸挪开视线,但仍倔强地伸着手腕, 气息错落而紊乱,“侯爷,看、看好了吗?”
文承抬眸。
他原是想凶罗少知一下让她好好长长记性, 不料罗少知不知何时把头偏到了一边,只拿侧脸对着他。
微黄温暖的烛灯笼罩在罗少知身畔, 为她如玉石般莹润光洁的脸庞镀上一层不真实的光晕。罗少知半垂着眼眸,修长浓密的羽睫便在眼下投落出暧昧的掠影。她的耳朵红得惊人,微抿着唇瓣,显然是在忍受什么。
文承顿时就起了玩味的心思。
罗少知感到手腕红肿处一凉——
是文承在她伤着的地方轻轻用指尖碰了一下。
罗少知扭过头来,便见文承抚探她的动作轻柔而小心,他微垂着眼睫,神情专注,仿佛自己在对待一块易碎的珍玉,吐出口齿的语气充满怜惜,“疼吗?”
罗少知脑袋一下子蒙了。
她从没听过文承用这种语气说话。
“不、不疼……”她结巴。
文承唇角微弯,“真的?”
罗少知被他眼角的那粒微微上扬的红痣蛊昏了头,下意识接着他的话解释:“我从前在山上学艺,经常受伤,习惯了。”
文承眼神微烁:“伤在哪儿?”
“小腿,后背,侧腰……”
文承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罗少知没绕过来,“什么?”
文承朝她微微一笑:“原来是记吃不记打。”
罗少知:“……”
她总算从文承戏谑的眼神底下反应过来了,这人是故意的!
“你!”罗少知立刻把手收了回去,脸颊飞红。
文承也收回手,指尖在不注意的角落里轻捻了一下。他重新拿起书,翻到之前阅看的那页,草草扫了几眼,余光发现一旁的罗少知浑身不自在,就用指尖挑拨着一张薄薄的书页,轻轻淡淡地问:“为什么来侯府?”
罗少知手腕和耳后还在烫着,“……来看你。”
文承看过来,眼里写着一行字:再鬼扯?
罗少知只好看向他的额角,犹豫地问:“你头上的伤是怎么弄的?”
既然已经被她看见了,再瞒着也没什么意思,文承端来茶杯,随意道:“皇上砸的。”
罗少知心神一凛:“为何?”
“自然是因为我惹得他不高兴了,”文承懒懒地眯眼,啜了口茶水,语气惬意,“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能被皇上亲手砸脑袋,乃是不胜荣光。”
那伤口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罗少知看不出文承伤的多重,但瞧他还有精力来阴阳怪气,应当还成,“太医看过了吗?”
“嗯。”
罗少知:“那,我能看看吗?”
文承:“……”
罗少知的脑子是和他一样坏了吗?
见他眼神一言难尽,罗少知略显尴尬:“算了,我又不是大夫……你没事就好。”
文承冷笑了一下。
罗少知随他的笑声心头直跳。
彼此无言了小会儿,文承垂遮住视线,口吻随意:“流了点血,小伤而已。”
罗少知立马就坐不住了,流血还能算小伤?
“皇上他……”
文承幽幽地掀起眼帘。
罗少知及时停下,话到嘴边掉头,换了个说法,“侯爷说了什么,让陛下生这么大的气?”
文承撑起脸颊,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我敢说,但你敢听吗?”
罗少知毫不犹豫地吐出回答:“敢。”
文承为她的不假思索一怔。
愣神片刻,他眼中的笑意渐渐散开。
罗少知不知从哪儿冒出一股勇气,主动回应他的视线,坚定道:“只要你愿意说,我随时都会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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