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少知心惊肉跳地把薄被扯回来, 迅速将自己从头到尾盖得严严实实,只留下一双充满控诉的双眼:你个轻浮的登徒子!
文承顿了顿,难得被噎得说不上话。
两个人目光错开,一坐一躺着,好一阵不自在。
等到外头的鸟鸣声渐响,罗少知磨磨蹭蹭地将脸露出来,别扭道:“侯爷一早怎么来了?”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我有话要问你。”
文承语气突然转变,罗少知没反应过来,讷讷地“啊”了一下。
须臾,脑子里的弯绕过来,她有些失望,点点头,抿唇道:“那请侯爷去前厅稍等……我先起床更衣。”
“秦太医说你要静养三五日,暂先躺着吧。”
罗少知只得又躺回去,“侯爷想问什么?”
文承目光在她凌乱的耳发边稍作停留,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忽然伸手一勾把床帘放下,隔挡在两人中间。
罗少知莫名其妙:“侯爷?”
文承垂眸,隔着帘纱问:“昨日刑部从你府上带走的那两个人,你知道她们的身份来历吗?”
罗少知没多想,仔细回忆,摇了摇头,“国公府的下人都是当日随圣旨追封入府的,奴役下人一直交由齐管事教管,具体来历我也不清楚。”
怪她粗心大意,撂挑子偷懒,终于坑着自己了。
罗少知看向文承朦朦胧胧的身影,“侯爷,齐管事恪守本分,看起来并无异心。”
“嗯,”文承不咸不淡道,“齐海原来是江南刺史李大人府上的。”
昔年江南刺史李大人与罗少知的父亲罗长史有同袍之仪,阙安六年两人皆因冒赈案陷难落马,李氏满门抄家、罗氏贬黜流放,一晃四年过去,李氏血脉全断,而罗府只剩下从岭南回来的罗小姐。
文承:“发什么呆?”
罗少知回神,嘴比脑子快:“侯爷怎么知道我在发呆?”
她想问的其实是:侯爷怎么对齐管事的身份这么清楚,是不是特意去查过……
哎,怎么一不小心把心底话说出来了!
文承直想连给罗少知三个脑瓜嘣,敲开她的脑袋看看里头到底装的是什么东西。
“你能不能正经点?”文承怒了,“我和你说正事!”
隔着床帘仿佛都能瞧见他身上蹿气的火,罗少知悻悻然,收起不着调,缓缓道:“其实,我大概能猜到是谁指使清茶清蓉二人在我药中动手脚。”
文承眸色微动,“是谁?”
罗少知酝酿片刻,撑起上身,复杂道:“我猜,是二殿下,或是静安王爷。”
“理由呢。”
罗少知靠在床头,低低地将前段时间四殿下吃错东西的事说给文承,还有宫宴那日,静安王妃在海池边对她的一番话。
“……宫里宫外的种种事端,其实都是奔着一样去的,侯爷知道的应当比我清楚。”
帘间纱光密密,偶尔清风吹皱,声色朦胧。
罗少知眼睫低垂,神色寂寥:“我知道,绛衣侯府和吴国公府的亲事远不止看上去那样简单。皇上宠爱四殿下,想替他在前朝铺路,可殿下年纪太小,若太得势必定会引起群臣非议,唯一的办法便是借由母系姻亲……我听福祥说,过去几年皇上体健时甚少召见侯爷,但自从年初太子被废皇上有颓弱之势,待您亲厚了不少,此番态度转变,想必和四殿下不无关系。”
文承冷笑。
罗少知迟疑:“我说的不对?”
文承:“继续。”
“……哦。”
他让继续,罗少知就真继续了,把自己一直以来在心里想的、担忧的,全吐了出来。
文承听故事一样听着她叨叨不休。
罗少知身体里的毒还没好全,嘴皮子说久了气累,便得停下来缓一缓。
文承怕她一口气把自己给憋死,大发慈悲地把床帘给撩上去,而后却又道:“继续说你的,不许看我。”
罗少知嘴角一抽,你这人,别太无理取闹。
但她还是移开了视线:“等到小殿下年满十岁,得侯府和公主府助力,未必不能在前朝占据一席之地……”
于是飞飞来送药时,就见绛衣侯雕刻的冰墩子似地坐在床边,自家小姐已经醒了,鬼上身一样坐在床上拿脑袋背对侯爷,面朝墙壁说个不停。
好一幅耳聋眼瞎的奇景。
“小姐,药熬好了。”
文承回头瞥了飞飞一眼,飞飞打了个冷战。
喝完药,飞飞急慌慌地退下,文承回眸,见罗少知小脸皱得明显,挑了下眉:“怕苦?”
“咳!”罗少知苦得话都难说,嘴硬摇头,“不苦。”
文承嘴角弯了弯,到桌边倒了半杯凉茶过来。
灌下去后罗少知脸色总算好了点,道着谢将茶杯递回过去,文承却没立刻接着:“依你方才所说的,对二皇子有所忌惮,情有可原,但为何会怀疑静安王府?”
突然一问,罗少知握紧茶杯,欲言又止。
文承笑了下,将杯子从她手中拿了过去,放回桌上,顺带着折身关上了厢房的门与各窗。
屋里瞬时暗下来,内室里,氛围安静。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有一个躺在床上,不发生点什么都说不过去,但罗少知生不起丁点旖旎心思。
文承隔着一丈的距离,望着她,笑意不及眼里:“因为朱悯会登上皇位,是吗?”
……是,文承在梦中见过,他都知道的。
像有一阵凛冬大雪刮进身体里,内里每一寸躯骨都感受到了寒意,罗少知闭上眼,点头的动作缓慢而艰涩:“是。”
阙安十二年春,是静安王朱悯登基的日子。
“罗少知。”文承忽然用一种奇怪的口吻开口。
罗少知应声睁开眼,文承注视着她:“这储君之位,你想由谁来坐?”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他说得毫不遮掩,猖狂至极。
罗少知没由来地动了下心,如实回答:“静安王。”
文承表情渐冷。
罗少知悄悄攥住压在手下的被褥,垂下视线,耳后一点点热起来,“这样你就不能喜欢王妃了。”
“……”
刚冻住的雪山顷刻就融化了。
文承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脸皮尽失的罗少知发誓,无论文承接下来说什么,她死都不会抬头。
文承语气怪异:“你觉得我喜欢静安王妃?”
罗少知闷闷道:“你不也总把我和静安王凑在一块儿吗?”
都是书里的事, 都没发生过,吃味倒是一个不肯让一个。
罗少知手撑得有些麻,挪了挪身子, 别别扭扭地问:“侯爷,我能求您一件事吗?”
“说。”
“梦是梦, 我是我, 你别把我看得像梦中那样不堪……行吗?”
说了, 她罗少知犹豫着补充:“我对静安王没有别的意思,四殿下年纪还小, 不是储君的合适人选, 我也不忍让他承受皇室纷争的痛苦。我知道,癔症发作时情绪不是你想控制就能控制的, 但你在梦中见到的那个人不是我, 我不会为旁人而伤你……
她的语气变弱了些,可怜地商求:“你能信我吗?”
那晚, 文承把匕首抵到她脖间,罗少知嘴上没说,心里却是真的被伤到了。
文承是不是一点儿都不信她, 始终把她当作敌人防备着?
这些问题她想了不止一次, 越想越委屈, 还不能表现出来,快把自己纠结死了。
罗少知低着头, 病弱的身子着不到阳光,软蔫蔫、病怏怏的,柔美得不合季节。
文承立在远处, 静静开口:“我知道。”
罗少知怔然抬首。
文承淡淡地看着罗少知,以及那个一直坐在罗少知身侧, 披着大红嫁衣与淋漓鲜血、手中紧握匕首的女人,“她不是你。”
怪昨夜他没睡好,头疾犯了扎针也没用,那女人已经在他眼皮子底下晃了四五个时辰,看着相当让人心烦。
“啊?”
罗少知顺着文承的视线往身旁看,什么也没有,“你在看什么?”
问完,她觉得这话有点熟悉,仔细一回想,当初在海池自己不也问过一样的问题吗?
当时文承的回答是什么来着——
“死人。”
罗少知背后唰地一凉,森森寒意沿着脊椎上窜,忙不迭扯着被子后退。
慌乱中,她被踩着的被褥跘了一下,脚踝不慎磕到床沿,发出“砰!”的沉闷撞击。
那动静,罗少知还以为自己骨头碎成渣了,当即抽着冷气短促地叫了半声,倒在被褥间咬紧牙关、无声抓狂。
天杀的封建迷信,害人不浅!
罗少知自闭咬牙的工夫,文承走到床边,碍于男女授受不亲,他没直接往罗少知的脚踝上看,而是很有礼貌地、假惺惺地问:“叫大夫?”
罗少知抬起一只手,然后朝两边摆了摆,虚弱道:“不用,我很坚强,我很能忍。”
文承就在一边等着她自我催眠。
果不其然,没到半炷香,罗少知成功说服自己,精神面貌焕然一新。
若非额角还挂着冷汗,她能够装得更好。
“你方才在看什么?”罗少知咽了咽口水,怂得不行,“是什么人?”
文承瞥了眼身侧,淡声道:“幻觉。”
罗少知心紧,连忙坐起身来,担忧道:“你癔症又发作了?”
文承不愿和她多说这个,想拿头疾一笔带过,罗少知却不依,跪坐在床间,紧张地追问:“你难受时,眼前时常会出现幻觉吗?”
文承沉默。
“……是明珠公主?”
他不语,罗少知怕他积压在心中太久,又成心病,试探道:“还是先帝……大公子?”
文承看着她的目光复杂难言。
蓦地,罗少知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愣然道:“是我?”
那穿着嫁衣的“罗少知”从床边站起来,缓缓迈出步伐,绕了一圈后抵达床的另一侧,坐下紧挨着愣神的罗少知艳然一笑,无声念道:文却庭。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一病白,一艳丽,静坐在文承的眼眸中——
六年冬天,一个天寒地冻的雪夜,文承照常服下汤药,正要歇下,卧房的门忽然被敲响了。
寒冬深夜,敲门声不停,却始终没人在外开口。
文承知道来人不是福祥和秦叔,兴许是文府那边派来取他性命的。
敲门声响了多久,他就在桌边坐了多久。
终于,漫长的时间过后,蜡烛燃到只剩小半,敲门声停了,换作一道清甜熟悉的女声:“文承。”
声音,是罗少知。
文承没动。
是假的,他知道的,罗少知在岭南,自己没能护住她。
“罗少知”在外委屈地叫唤,声音和昔日在公主府时一样清脆动听:“文承,我来了,你怎么不给我开门?”
这样又闹了小会儿,文承始终没有反应,门外的“罗少知”懊恼跺脚,愤愤道:“你不理我,我走了!”
之后,外头响起沙沙的脚步声。
罗少知体态娇小,自幼习武,踩在雪上的脚步都会比旁人轻一些,那脚步声如同一只活泼的兔子在积雪里轻盈跳过。
文承攥着瓷杯的手用力到指尖发白,在外头传来惊呼时,他心中的薄冰崩然碎裂,什么真真假假都不重要了。
远在岭南的少女,是他最后一丝可堪留存的奢念。假若罗少知让他活,他便会苟延残喘地活下去活,而若罗少知想让他死,公主府冬池里的水,便也没有想象中那样冷。
“侯爷?文三?”
罗少知跪坐在床帏间唤他。
文承闭了闭眼,抬手抵住额头,似乎这样痛苦就能得到缓解。
在罗少知紧张的低唤下,文承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他仿佛回到了阙安六年那个寒蝉凄切的冬雪夜。
冷入骸骨的池水口中淹没在他膝下,本该在岭南的“罗少知”浸泡在池水中央,冷水灌入她的口鼻,她乌墨一样乌黑的头发在水中散开,身如凄燕,一寸寸沉向池底……
从那年开始,每当癔症发作,文承眼中便频繁地出现各种幻觉,梦魇里数百次闪回的穿着大红嫁衣的“罗少知”渐渐脱生,成为他眼中的一粒斑斑血影。
“我知道你不会伤我,可我分不清哪个才是你……”
文承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又或者,昏过去的。
再醒来时外头天色似乎已暗,厢房里有安神香淡淡的余味,却不是他所熟悉的味道,过于甜腻了些。
文承正欲扶额,一抬手,怀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
那张脸,那个人。
文承手都抖了。
他又把罗少知轻薄到了床上。
刚醒来,脑子和耳边都嗡嗡的,文承满眼只有陷在自己怀里的人,没意识到这个“又”字有哪儿不对。
许是睡梦不定,文承压在褥下的左手将罗少知搂得很紧,以致于罗少知不得不微微倾斜着身体,里衣领口因这姿势而被揉开,露出掩在月布色料下细腻白皙的肌肤与小衣一角,属于她独有的清甜体香,隔着趋近于无的衣物,充盈在寸方之间。
脑洞大开的绛衣侯,对着这具熟睡中温热而柔软的身躯,无师自通地懂了点什么。
文承咬牙曲起膝。
身下传来轻微的布料摩擦声,罗少知从睡梦中倏地惊醒,猝不及防地对上文承漆黑的双眸。
床上一时静极。
好半天,罗少知朝后挪了两寸,艰难道:“你,你醒了。”
文承眼神阴鸷,像是下一秒就要把她一刀突突了,“怎么回事?”
罗少知心惊胆战地解释:“你头疾犯了,忽然倒了……我没对你干什么,真的!”
顶多,就只是抱了两下。
听到什么都没做,文承本该松口气,但望着罗少知刚睡醒的模样,他的喉咙莫名发干,眼神变了又变,清楚地感到一直苦苦压抑的冲动逐渐濒临爆发。
文承气得怒火高涨:“你到底……”
罗少知被他吓得哆嗦,更怕了:“还、还抱了你一下,真没别的了。”
文承曲着膝,太阳穴突突直跳。
在罗少知不打自招地说出“两下”时,他脑子里紧绷的哪根弦啪地断开,霎时眼睛通红,一把将罗少知扯过来,粗暴地压倒在身下,怒道:“闭嘴!”
罗少知吐到嘴边的惊叫生生吞了回去,在底下脸庞憋得涨红,目光无处可躲。
文承的气息是抖着的,烫得要命。
有一股施虐欲在他的身体里四处冲撞,亟待发泄,文承狠狠地在舌尖咬了一口,用血腥气倒逼着自己挤出几丝神智,紊乱地问:“为什么不躲?”
“躲、躲什么?”
罗少知的状态不比他好多少,显然是怕极了。
文承紧紧攥着她的手腕松了半分,错乱道:“我这样对你,你为什么不挣扎?”
以她的身手,要躲开不是难事。
罗少知愣了下,抖着眼睫,迟疑地问:“你喜欢,那样的?”
噫,好奇怪的情趣。
“……”文承忍无可忍。
她一定是故意的。
第52章
罗少知被亲吻的时候格外乖顺安分, 像一只刚出窝的黏羽小鸟,眼睛湿漉漉的,双翼微微打颤, 时不时发出三两声细弱的哼鸣,乖巧得一改平常。
文承身体里燎原的烈火被一阵雨给浇灭了, 眼神不自觉地温柔下来, 像在海池边那样, 用温热的唇瓣碰了碰罗少知,克制道:“闭上眼。”
罗少知乱七八糟地闭上眼, 以为他还没亲够, 忐忑地等着,心想这人规矩还挺多, 亲嘴不让睁眼, 是不是太古板了点儿?
“你,舌头……”
罗少知说出这俩字很不好意思, 闭着眼,滚烫地问:“是不是、破了?”
文承低低地回应:“嗯。”
声音就在耳边,罗少知腰软心痒, 差点想伸手去抱他, 好在临时忍住了。
等半天, 却没等到文承的下一步动作。
罗少知默默掀开一条眼缝偷看,便见文承两手撑在她身侧, 墨黑的长发从他肩头滑落,几丝挂在霜白的衣襟间,凌乱而清冷。
“不许偷看。”
罗少知连忙把眼睛合上, 胸膛里的兔子快要从心口蹦出来,“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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