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病兴许是将小殿下吓着了,胆子比之前小了小了许多,始终黏在贵妃身边,不过母子俩看上去比从前更为亲近,也算是因祸得福。
易雪衣的提醒罗少知一直放在心里不敢忘,借机向贵妃打听二殿下。
贵妃说二殿下自幼长在生母清妃膝下,清妃娘娘性平喜静,二殿下受她亲自教导性子沉静温良,从未行错,在京中名颇有美名。前任太子被废后,前朝关于立储的议论渐渐声起,淳帝年事已高,若择立新储,朱鉴便是三位皇子中的不二人选。
宫宴上罗少知没瞧见二皇子,说是南方涝起,工部上下通宵达旦连轴转了好几天,二殿下受累病倒,在皇府养病歇息。
后宫不允干涉前朝,贵妃点到为止,所述并不多。
回府后罗少知写了封信派人送去程府,翌日就收到程之怀的回信,师兄在信中道,南方暴雨,水涝严重,朝中大臣这些日子都在为此焦头烂额,二殿下前些日子的确病倒了,至今还没好。
罗少知觉得奇怪,宫宴那日她在端华宫里遇上文夫人,想来就是为二殿下特来宫中和清妃娘娘报安,自己却没听清妃说起二殿下。
昭儿只是吃坏东西,清妃娘娘那般上心,自己的孩子病倒却不闻不问,这是什么道理?
信尾,程之怀提了一嘴,每日入夏宫里都要操办祈天法事,他记得往年罗府曾有斋沐的习惯,今夏比往年都要热,若要必要还是早些为好,免得太晚受暑。
罗少知心中一动,翌日一早和飞飞到金灵寺上香祈福,果然“偶遇”到了来寺庙办事的程之怀。
上完香,罗少知回到马车所停的僻静处,程之怀已经候了小半天。
飞飞在外守着。
上车寒暄了几句,程之怀好奇地问:“好端端的,你怎么想起打听二殿下?”
罗少知干脆的将朱昭之事说给他,连同易雪衣那一番话。
程之怀听完脸色变了变,沉思许久,道:“昨日朝上还有大臣提到立储之事,惹得皇上不快,这关头,你的担心不无道理……但你和静安王府来往甚好,何时与王妃有过交情?”
“都是些陈年旧事了……”
要说交情,不过是那一两次的缘分,全靠易雪衣人美心善,多次施手相助。
程之怀没多问,嘱咐罗少知多留一份心眼儿,同是皇子,静安王那边也不可大意。
罗少知颔首:“我知道。”
程之怀抱臂,似在思索什么。
罗少知耐心等着。
过了小会儿,程之怀放轻声音,语气极低:“有关二殿下,确实有一则传闻,但和朝中势力无关,而是有关殿下身世……”
罗少知皱眉。
程之怀低声道:“大概是在去年夏天,宫中生出一则流言,称二殿下并非清妃娘娘所出……”
去年夏天,是李氏冒赈犯案的节骨点。
罗少知眉头紧锁,程之怀知道她猜到了什么,点头道:“你想的没错,消息确实是从东宫那头流出来的。”
罗少知:“去年夏天太子因李氏一案被皇上惩处,关了禁闭,都这样了他还能分出神来给二殿下使绊子?”
“所谓狗急跳墙,李氏冒赈案当年牵涉到了整个江南,连大理寺都被波及到……”程之怀看了罗少知一眼,叹了口气,“这样大的案子,若是皇上要追究,就算是东宫太子又如何?”
罗少知扯了扯嘴角,笑不出来。
程之怀怕她伤心,温声安慰了两句,罗少知打起精神,轻声问:“师兄在京中当职已有几年,可知道这流言可不可信?”
程之怀面露忧色。
罗少知愕然,难道二殿下当真非清妃所出?
“那殿下的生母……”
“少知,”程之怀忧心道,“有些事知道得太多,对你而言并非好事。”
罗少知不由静了下。
程之怀是除飞飞之外最了解她性子的人,他能说出这种话,说明事情的真相一定深不可测,甚至会招来危险。
什么样的事会让程之怀如此忌讳?
罗少知心紧,待平静下来,缓缓道:“师兄,此番回京,我不想再如过去那样活得不明不白。”
爹娘含冤而去的悲痛尚未被抚平,就算是死,罗少知也想死个透彻、死个明白。
程之怀深深地看着她,隔了许久叹气道:“罢了,你就当今日是在茶馆听了个故事,听完就忘,切莫放在心上。”
罗少知感激不尽。
程之怀歇了歇,酝酿片刻,含蓄道:“先帝在时,膝下子嗣稀薄,只育有两子,分别是如今的圣上和已故贤亲王。公主却有五位,以明珠公主为首,寿和公主为尾。几位公主大多联姻远嫁,只有明珠公主留伴在先帝身侧……”
罗少知颦眉问:“二殿下的身世,竟与前朝有关?”
程之怀点头,“你年纪小,想必没听说过这些旧闻,先帝在位足足四十年,今圣四十八岁才得登基,彼时二殿下已经十多岁了。”
“这我倒是知道,”罗少知说,“旧时我听公主府的人说起过,侯爷出生时是永祥十一年,小时候还被先帝抱过,先帝对王府的几位世子态度不冷不热,对外孙却十分亲爱。”
平白无故的从她嘴里蹦出个文承来,程之怀卡了一下,十分心梗,接着说:“是,十八年圣上登基,改元元康。又过了两年,值陛下五十生辰,改元阙安,如今恰是十二年。”
罗少知沉思,圣上登基时二殿下就已十多岁,过了十二个年头,年岁已经不小了,皇上为何至今未封王位?
程之怀问:“你常入后宫,可曾见过清妃娘娘?”
罗少知:“清妃娘娘视四殿下如己出,常来云宁宫探望,入宫偶尔能碰上。”
程之怀将语未明。
罗少知看他纠结,试探道:“若二殿下非清妃所出,娘娘待四殿下如此亲慈,便能说得过去了。”
程之怀狠下心:“你可知昔年清妃是以什么身份嫁入王府的?”
罗少知一愣,这她倒不清楚。
程之怀:“侍妾,和文府的玉妍小姐一样。”
“娘娘的母家……”
说到这儿,罗少知顿住,清妃的母家她从未听说过。
程之怀:“清妃娘娘入王府前,是寿和公主身边的贴身侍女,乃是奴籍。”
婢女因相貌出众而被世家弟子看上收入内苑的不在少数,但清妃娘娘性情高冷,不像是伺候过人的。
罗少知费解,“这些师兄是怎么知道的?”
程之怀和二殿下年纪相差无几,他一贯是个游手好闲的,上山跟着师父学艺时天天躲懒找清闲,怎么会想到要去调查清妃娘娘的身份?
程之怀颇为无奈:“若我说,我是顺着绛衣侯的痕迹才查到的,你信吗?”
“绛衣侯?什么意思?”
程之怀示意她别急, 和缓道:“去年李氏翻案,你还在岭南,我原是想托我爹在皇上面前提几句, 尽早接你回京。但大皇子被罚,我爹这个太子少傅总得避避嫌, 就告病躲了一阵子。后来我想着, 要不去绛衣侯府那边求个情……”
罗少知愕然:“这事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你且听我说, ”一提到文承她就方寸大乱,程之怀直叹气, “绛衣侯一直告病, 我总不能挑他病着的时候上门吧?”
罗少知无话可说。
程之怀续道:“我就……让人往绛衣侯府里送了点东西。”
罗少知:?
她直觉不妙:“你送什么了?”
程之怀尴尬摸鼻:“你从前在山上不是还留了些东西吗,手书、锦帕之类的……”
罗少知眼前一黑, 耳后根一下子热了, “你给他送这些干嘛?!”
程之怀:“京里几年间都在传你和侯爷的风花雪月,万一瞎猫碰上死耗子了呢。”
罗少知生无可恋。
瞎猫没碰上死耗子, 反被耗子将了军。
她就说,怎么刚回京文承就来看自己,还以为他是惦念旧情……原来是为这个!
程之怀咳声, 道:“实在是京中能为罗府说话的人太少……贵妃身子近两年才稍好点, 若让她费心劳神, 回来你又得担心,闹得各不安生。”
罗少知除了叹息就只能认命, “后来呢?”
“侯爷一直没搭理我。”程之怀说。
罗少知笑了下。
是了,这才是文承,他不愿做的事, 一万个人来求说也没用。
程之怀:“太子刚被罚惩,我怕四殿下身边不太平, 就多留个心眼,时刻留神宫里的动静,便是在那时候,宫里传出流言,称二殿下并非清妃所出。”
他接着道:“照理说,宫里出现有关皇子血脉的风言风语,乃是有关国本的大事,必然要追查到底,但这消息只传了三日就被掐断,圣上也并未表态。起先我以为,是皇上知道大皇子在背后推波助澜,碍于父子之情不想追究,就去我爹面前想找他问问——”
程之怀愤愤:“结果我爹把我训了一顿,说我不务正业,日日鬼混!”
罗少知:……
“这事和侯爷有什么关系?”
程之怀看过来,眼神幽怨:你能不能关心一下师兄我?
罗少知没读懂他的意思,满脸担忧,“难道是皇上误会侯爷有异心,觉得流言和侯爷有关?”
程之怀顿了下,“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罗少知:“否则这两者是怎么扯上关系的?”
程之怀揉了揉额,懊恼了一阵,轻声道:“我去打探有关二殿下身世的秘辛时,发现在我之前已有人调查过皇室内事。”
罗少知的心在一瞬间悬了起来,“如何发现?”
“想要知道二殿下究竟到底是不是清妃所出,须得找到当年在王府待过,又或是近身伺候过皇上的人。”
程之怀看了她一眼,压低声音,“我在寻找王府旧人时,发现有人在三年前就已经寻过一遍,那人,是绛衣侯。”
“皇上,该喝药了。”
暖阁里,太监端来汤药,淳帝一饮而尽。
药喝完,太监端案下去了,淳帝看向座下,叹息道:“看你脸色不好,这几日是又犯病了?”
文承脸上神情淡淡,“老毛病,劳皇上挂心。”
“宫里养了一帮太医,你若有不适,随时召用便是,何必硬撑着?你还年轻,日后有大把光阴……”
还是那番老掉牙的说辞,文承耳朵听得快要起茧子。
一大早把他叫过来念经,闲的吗?
淳帝嘱咐完,日常歇了歇,拿起毫笔,问:“听说前几日你同文府闹得不愉快,是因宣明那孩子?”
文承不说话。
淳帝道:“宣明毕竟是你兄长,兄弟之间,何必如此生分?”
文承依旧默然,浑然一个耳聋眼瞎的残废,淳帝无奈地放下毫笔,叹惜道:“你这性子,到底随了谁?”
文承抬眸:“文承自小在公主府里长大,性子自然随的是公主。”
淳帝忍不住笑了,“是,明珠的性子也是这般执拗,她认定的事,旁人说什么都不愿听……你这脾气若是再不改改,日后少知嫁去侯府,恐怕得吃不少委屈。”
文承又不愿出声了。
淳帝没勉强他,拿起宣纸将上头的墨迹抖干,状若无意地问:“四殿下的事你可听说了?”
文承眼中闪过一丝讥讽,静静道:“四殿下自幼受皇上宠爱,性命安康关乎天下人,不知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胆敢谋害皇子。”
“谋害”二字使淳帝顿了下,他不悦地皱起眉头,却没说什么,坦然道:“前朝近日都在议论再立新储之事,你怎么看?”
文承睁着眼睛说瞎话:“陛下身体康健,此时议储为时尚早,那些狗官瞎了眼,妄议国本,该挨个儿拖去刑部斩了。”
淳帝:“……”
明知他是在装疯卖傻,淳帝还是时常会为文承这副浑调子气得肝疼,“你好歹也是读过圣贤书的新科进士,怎么嘴里吐不出半点像样的话来……却庭,你都要成家了,何时才能稳重些?”
文承眼神一暗,“臣有私心,立储之事重大,还是不议为好。”
淳帝耐心地问:“你有什么私心?”
文承冷冰冰地说:“绛衣侯府与吴国公府定有婚约,臣心偏四殿下,做不到公正。”
淳帝满意地点点头,眼中露出些许笑意,感慨道:“朕虽宠爱昭儿,可他年岁究竟太小,至少要让他受过教导,等年满十岁,才能知道是否堪用。”
自年后太子被废,文承便多次应对这样假惺惺的推拒,眼皮都没抬,敷衍道:“皇上圣明。”
淳帝从尊位上走下来,走到文承面前,负手徐徐道:“程少傅年事已高,翰林院的那帮学士里,朕左右挑不出满意的,昭儿将入国子监,若……”
尚没“若”完,文承干脆利落地对这个话题单方面进行告终,“臣癔症常犯,病气沉沉,不宜教导小殿下。”
淳帝面露不快。
文承心中嗤笑,与不惊人死不休:“微臣年轻,贪图享乐快活,满脑袋男女事,只想娇妻进门、沉醉温柔乡,恐怕会带坏小殿下。”
淳帝:“……”
皇上一把年纪快六十的人,愣是在晚年尝了一嘴的尴尬,握拳抵唇,连连咳嗽,“前几日宫宴上,雯嫔提起你和少知的婚事,你不是满脸不乐意,怎么这会儿改主意了?”
文承颔首道:“以微臣的身子,怕是没有多少年活头,正所谓时光不易,若不及时行乐,岂非可惜。”
淳帝看过来,目光从他略苍白的脸上掠过,想要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隔了好一会儿,他抬手起,在文承的肩上拍了两下,温声道:“从前你在文府受的委屈,朕都知道,可文尚书毕竟是前朝老臣,既是文府家事,朕不好过问。如今你已位及侯爵,想做什么不如敞开了去做……朕亏欠你良多,只能以此弥补一二,却庭,你可怪朕?”
文承看向搭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弯唇道:“既是文府家事,皇上何谈亏欠?”
淳帝收回手,转过身去,“你还是在怪朕当年没有彻查明珠的事。”
提起明珠公主,淳帝的背影仿佛在一瞬间苍老了许多,背对着文承喃喃道:“是朕对不起明珠……”
文承唇角的笑容在他转身的刹那消失得干干净净,病白的脸上空无表情,眼瞳漆黑,好似一只游荡在人间的厉鬼。
“这些话朕从未对旁人提起过,”淳帝回身看着文承,眼中挣扎,充满悲意,“朕何尝不知道明珠在文府饱受苦楚,可那是先帝的意思……却庭,皇命即是天命,朕在做王爷时也有无奈,也有许许多多的身不由己,若换做是你,你又当如何?”
文承缓慢地弯起唇角,“若换做是微臣,二殿下便不会出生。”
暖阁内当即静到了极点。
短暂的一瞬后,暖阁里响起一道惊然砸地声,以及淳帝压抑的怒吼:“放肆!”
金灵寺山阶下,绿意盎然。
马车内,罗少知攥紧手掌,恍惚道:“你说什么?”
程之怀不得不重复道:“二殿下的生母,是已故多年的寿和公主。”
罗少知:“……师兄,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程之怀苦笑:“我倒希望自己不知道。”
他发出了重重的叹气声,“现在你明白为什么我不想让你问下去了吗?别说你我,就算是二殿下本人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来历,也难保皇上会不会留他性命。”
罗少知还沉浸在冲击中没回过神,她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差错,“寿和公主和陛下,不是亲兄妹吗?”
“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
程之怀说着也忍不住道:“简直,有违人伦天理。”
“当年寿和公主远嫁北牧,却因水土不服甍落在半途中,尸首都未得归京,没多久王府里就多出个孩子来——”
程之怀说:“伺候过先帝的老太监说,一切都是先帝的意思,二殿下身份虽不干净,但却是陛下亲生,身上流的是朱氏皇室血脉。先帝最看重子嗣,寿和公主可以死,但孩子必须留下。为掩人耳目,服侍过寿和公主的婢女清鸾‘怀着身孕’被纳入王府,便是如今你所见的清妃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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