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眸皓齿(灯轻)

劳斯莱斯驶到目的地，临港的高尔夫球场。
顾风来按灭手机，开门下车。
今天这个局由合作方副总牵头，设在球场。
顾风来脑中翻飞着对方集团的项目数据，换了衣物搭观览车来到绿茵场。
合作方为首的是专程从海外飞来的执行董事，是个金发碧眼发际线岌岌可危的中年白人，与顾风来热情不失友善地握手打了招呼。
双方各自带的人都不多，顾风来便一眼见到对方一队人马中，一个戴着银丝眼镜的俊秀青年。
顾风来见过他。前阵子姜夏与这个青年单独去法餐厅吃过饭。
“这是我们的高级法律顾问，EricChow，他同时也是名出色的律师。”一群人惯会察言观色，很快便有人为顾风来介绍道。
顾风来斯文浅淡的对EricChow笑了笑。
不过是个律师罢了。
不知怎的，顾风来心中有些他也不过如此的轻松。
三天后，顾风来在B城的项目对接会上再次见到了EricChow。
EricChow，也就是周唐，也早就留意到了顾风来。公事场上，周唐从未与顾风来有过交集，目光仅有一次碰在过一起。
周唐意图从顾风来眼睛里寻找出些什么。那一瞬顾风来给他的却只是淡淡的视线，带着成年人的克制，内敛，能找寻出的，只有公事公办的沉静。
周唐觉得可能是自己多心。
又有可能是想到不久就要和姜夏再次见面，自己有些过于在意了——两天前，他跟姜夏约好了时间，今晚请她在B城吃饭。
会议结束，顶头人物先行离场。
周唐夹着资料跟在人群后走出会议室，摸出手机。
微信上果然有姜夏半小时前发来的留言，周唐嘴角弯了下，点开。
姜夏：【Eric，我刚刚临时被加两场戏，可能会拖时间，我这拍戏的地方还在郊区，到约饭地点估计会比预定时间晚很久】
姜夏：【你介意的话我们可以改个时间，明天中午以后我有半天假，可以出来放风~】
周唐回复：【没关系。我今晚等你。时间如果太晚那我们改吃夜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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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加的两场戏都是动作戏，有一场比较激烈，需要吊威亚在天上飘来飘去的那种。
姜夏第一次吊威亚，身上绑着安全带和一堆绳绳索索还觉得新鲜有趣，站原地蹦来跳去地好玩。
四周围一大片绿幕，男主演成修在旁边叨叨，“姜夏你这蹦跶劲儿你粉丝见了保准滤镜要碎一地。唉，也不知道你家白若曦怎么管你的，把你养成这德行！”
姜夏像荡秋千一样荡着绳索轻轻跳了跳，“白老师昨晚还跟我视频说要带我去吃好吃的。”
成修笑她，“还吃？白老师这是养猪呢。这两天的剧组给咱们加餐的奶茶你还没吃够？你学学白老师，保持体型少吃多动！”
姜夏晃晃脑袋，“白老师可舍不得饿着我。”
成修越磕越觉得白姜这CP有趣，“其实我有一点一直没明白，你和白若曦明明看起来是两种人，为什么会玩到一起——等等，姜夏小心！”
成修话锋突然一转说后面那句话的时候，姜夏还没意识到什么。
——她身边一只三米高的黑色钢架摇摇欲坠，眼看就要沉沉倾倒！
钢架倾塌也就发生在几秒内。
乌泱泱的压迫感袭来，姜夏猛地醒悟，条件反射地要跑，然而身上吊着的绳索在躲避时却成了累赘。
伴随着周围人的惊呼，姜夏本能地抱住自己脑袋。
蓦地，横斜里伸出一段银灰色西装的袖子，以及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强而有力护在她头顶，挡住了钢架。
惊呼并未停止，“顾总！”
“顾总，你没事吧？！”
“顾总，你的手！快，联系医务！”
随行保镖们冲过来，危险物被移走，现场制片导演场务一堆工作人员紧急忙碌起来，处理突发状况。
顾风来收起左臂，盯着姜夏看了会，才转头对周围人道，“没事。”
姜夏瞪大眼睛望着仿佛凭空出现的顾风来，脑子懵了又懵。
顾风来见她傻不溜丢的模样就想笑，唇角却只弯出个很浅的弧度，“姜夏，我这手，可是第二次为你受伤了。”
姜夏呆呆低头。
男人左手稀松平常地垂在身侧，银灰色西服袖下面的是白色衬衫，鲜红血迹顺着男人白色衬衫的袖口，淌到了他手背指间。
她心头猛地一跳，又不知怎的忽然不合时宜的想起来，她今晚还要跟Eric吃饭。

一边想着和Eric约饭的事,一边又盯着顾风来流血的手，姜夏呼吸慢慢变得短促，面上血色逐渐褪去。
顾风来大掌按上她细瘦的肩,扳着她的肩头将她背过身去,“别看。”
他知道她晕血。
姜夏没反抗,听话的背着身不去看。
本该是十分寻常的动作与回应，放在顾风来与姜夏之间，却无端叫周围一圈旁观者们瞧出了两人间的熟稔与亲昵,那熟稔与亲昵，显然超出了一般朋友相处时的分寸。
随同顾风来的黄秘书镇定下来，礼貌地请执行制片去联络现场医护，几个有眼色的片场负责人也赶着下面人去处理后续，整理现场。
摄影棚里几十号人又开始忙忙碌碌。
动作指导很快赶到,帮姜夏解开绑在腰背的安全带,几个剧方高层围在顾风来和姜夏身边上上下下嘘寒问暖。
一群人对顾风来尤其热情,边说边殷勤地带他去休息区休息。
解了安全带,姜夏也回到休息区，把Eric的事业暂且放到脑后。
她穿着轻纱的古装裙衫,座位正好就在顾风来旁边。
“小姜,来来来,坐坐坐！”制片人招呼姜夏坐到顾风来身边。
姜夏这时候缓过劲了，脑子也拐过了弯，立刻对制片人摆手,“别别,我就站着吧！”
就她跟顾风来坐着,让其他制片导演剧组高层站着,那场面,怎么想怎么像皇帝皇后身边围了群臣子大臣似的，像什么话啊。顾风来能够心安理得接受臣子服拜，她姜夏可办不到。
姜夏往人旁边一杵，顾风来的视线朝她扫过来，下颔点着旁边的位置，“坐。”
就一个简单有力的字音。
所有人的炯炯视线又齐刷刷汇在姜夏身上，仿佛在用目光教育她还站着干什么赶紧看看金主爸爸的脸色啊。
姜夏只好硬着头皮在男人身边坐下，甩了句极为刻板无趣的官话，“累顾总受伤，真不好意思啊，伤口疼吗？”
本以为顾风来会意思意思说“没关系”或“不要紧”，结果他挑了下眉峰，对她回，“有点。”
……这话没法接了。
好在刚说完，跟组医护就过来了，缓解了姜夏的尴尬癌。
顾风来卸下西装外套，解开左手衬衫袖扣，将袖子挽至小臂之上，让医生处理伤势。
没伤到筋骨，只是外伤，松散的钢条落下时刺到手腕，刮掉了一层皮肉。
听到这个结果，姜夏在心里轻轻松口气。
还好还好。
医生给顾风来处理着伤口，制片他们殷勤的在旁边跟顾风来攀谈。
姜夏没敢看顾风来手腕的伤，她把目光移到别处，视线却下意识落到了他面庞。
摄影棚里光影错落，男人的五官被光线雕琢得深刻，眼睑敛着，睫毛在眼尾压出小片浅淡阴影。
姜夏看呆了两秒，反应过来后忽然又不敢再多看这张脸。
她干脆拿起剧本，翻起下一场戏的台词。
只不过目光总是无法对纸上文字对焦。胸腔里那种心跳加速，类似心悸的感觉又来了。
“……按照进度，今天还剩最后一场戏。之前姜夏和成修已经对过戏，拉快节奏不出状况应该挺快能拍完收工，……”
姜夏听到导演在旁边和顾风来说明。
“那就早点拍完。我没事，你们不用管我。”顾风来发话。
大金主发话底下人谁敢不听，很快姜夏就被催着补了妆，放下剧本上戏去了。
腰肢重新绑上安全带，姜夏和成修在摄像机前站好站位。
这场戏是姜夏和成修两男女主的对手戏，女主谈音上仙和男主天界太子虽然相爱但因立场不同，为一件事大打出手，既爱又恨的戏码。
神仙打架嘛，都是在天上飘来飞去，biubiubiu的放法术光波，演起来难度并不复杂。
威亚一吊，人飘起来，脚下有奇妙的失重感。
姜夏给自己找了会感觉。
她在心中默念我是个有专业素养的演员我是个有专业素养的演员，努力忘掉摄像机，忘掉场边正在注视她的顾风来，忘掉那一双幽深的桃花眼，进入了状态。
王导时刻注意着拍摄细节。
有顾风来在旁，他发现姜夏的发挥显然有些收着，变得比之前拘谨，但好在细节表现依旧到位，该凛然凛然，该微笑微笑。
万万没想到的状况出在男主演成修身上。
作为一个演过好几部上星剧的科班出身演员，成修的演技一直稳如老狗，却不成想这一次却连续失误，不是自己笑场，就是动作僵硬。
王导第五次喊了停，走上前给成修讲戏，讲完又问，“成修啊，你今天怎么回事，状态不好？”
成修连连道歉，还有些欲哭无泪，“王哥，顾总在旁边观摩我压力太大。”
王导：“……”
成修：“我觉得顾总看我的眼神不太友善，我和姜夏之间只是纯洁的社会主义同事情。”
王导和成修同时幽幽地看向姜夏。
姜夏：“？？？”怪我咯？
重新开拍前，坐在场边观摩的顾风来电话响起，他站起身，边接电话边往摄影棚外走。
王导立刻抓紧了这次顾风来不在的机会，让姜夏成修赶紧就位拍戏。
一遍过。
等顾风来接完电话回来时，正好最后一个镜头收尾。
姜夏跟成修互道辛苦，接过关乐递来的矿泉水，边拧开瓶盖边离开拍摄场地。
顾风来站在几步外，众星拱月的在一群人最前，身上银灰色西装外套敞着，正沉静看着她。
这意思绝对很明显了。
他在等她。明目张胆地等。
姜夏这时候又想起了与Eric的约定。她今晚已经跟Eric约好了一起吃饭。
“姜夏老师，来来来，你也先走。”制片赵姐走过来拍拍姜夏肩膀，让她跟顾风来走在一起。
姜夏接过关乐递来的手机，心里想着事，被动地随着顾风来离开了摄影棚。
到室外才发现天色已暗，夜幕垂临。
手机时间显示已经晚上七点，郊野摄影基地的园灯冷冷幽幽。
姜夏的化妆间在摄影棚对面的建筑，制片等人识趣地道了别，姜夏回到化妆间，顾风来一起跟进去。
给她卸妆拆头饰的化妆师还没到，姜夏坐在化妆镜前，暖色调的灯光映着镜面。顾风来走近，镜子里出现男人的颀长身影，单手插兜立在她背后。
“一会想吃什么？”他问。
姜夏动了动唇，拒绝他的话语很奇怪的有点说不出口。
“顾总，你……今天这么闲的吗？又来探班？”
说完她右手拿着手机，把手搁在腿上，垂眸扫了眼十五分钟前Eric给她发来的消息。
Eric：【夏夏，你收工了和我说一声。】
姜夏刚快速回了个表情包，顾风来就已经往前了两步。
他半个身子倚靠在化妆桌桌面，低头看姜夏，“今天刚在B城谈好一个项目，算是比较闲。”
男人的影子居高临下笼在头顶，姜夏立刻退出与Eric的聊天界面按灭屏幕，生怕顾风来看到。
可是她在心虚什么？
“所以你就过来了？顾总，我觉得你我之间，应该避嫌。”
姜夏继续顾左右而言他，就好像心底不愿顾风来知道，她今晚已经约了Eric一样。
姜夏不喜欢现在这种掩掩藏藏纠纠结结的感觉，憋得慌。
明明她以前，也不是这么不坦荡的人啊。
顾风来当然看清了姜夏的小动作，却依旧顺着她的话说下去，“避什么嫌。现在全剧组都知道你和我有一腿，反正你跳到黄河也洗不白。”
“？！还不是因为你故意过来打扰我们拍戏，还让全剧组误解！”被顾风来这么一说，姜夏立刻抬眸与他争辩，暂时抛下了纠结的小心思。
“他们误解什么了，误解你没被我睡过还是误解我没花钱投资你的戏？”顾风来抬起他受伤的左腕，“今天要是没有我，你现在说不定还在医院。”
姜夏被他说得脸红耳赤，开始口不择言，“又不是我要你来救我，也不是我要求你给这部剧投资，谁规定别人的好意我就必须接受，必须要被你道德绑架？”
顾风来的面色果然冷下，幽凉漆黑的视线定格在姜夏身上，不置一词。
话说出口姜夏就后悔了，可开弓哪有回头箭，她站起来，干脆一鼓作气，“顾总，今晚我和Eric，就是你之前见过的我那个学长约好了要一起吃饭，您不必在我这里耽搁了。我先去把戏服换下来。”
说完拿着手机拉开椅子就要往更衣室走。
可刚走两步，就被顾风来长臂一揽，揽住纤柔腰肢，被牢牢圈进他的怀中。
额头撞到男人硬实的胸膛，腰被箍得死死的，整个人像是要被嵌到他身躯，动弹不得。
半晌，他稍稍松了右臂，抬起左手抽开她腰上的系带，贴着她耳朵说话，音色不变喜怒，“就在这里换。”
腰带松开，广袖衣衫松松垮垮垂坠而下。

那大掌已经掠过层叠的衫裙纱袖,指尖轻而危险地抚上细腰。
姜夏心中一慌，急急忙忙打掉顾风来左手，用力推他肩膀,“你还真敢上手？这里是化妆间！”
原以为顾风来依旧会圈着她不放,却没料桎梏她的力量陡然一松,他放开了她。
姜夏挣扎推人的力气过大，一不小心没控制好，手掌狠狠打到他的左手腕骨。
掌心摩\挲过医用纱布带来的纱织感。磨磨的,轻轻刮了下手心皮肤。
这异样触感让姜夏赶紧抽回了手，后退一步。
顾风来微微低头，整理被她揪褶乱的衬衫衣襟，淡声嗤笑，“碰一下你都跟要了你的命似的。我左手今天刚受了伤,做动作都得小心,难道你以为我会把你怎么样。”
姜夏不由看向顾风来的左手手腕。
衬衫袖口下,缠绕手腕的雪白绷带纱布,淡淡的沁出嫣红血色，是伤口再次裂开的征兆。
她心头一抽,伤势明明看起来并不严重,却让她觉得触目惊心。
她张了张口,喉咙有些发涩，“我，合理怀疑你在跟我卖惨。”
是不是她刚刚打了他,他手上的伤才会再次出血？
“卖惨？”顾风来撩起眼皮看她,“你认为我在卖惨那就当做这样吧,反正强迫你接受我的好意,对你道德绑架我都做过,也不缺一个卖惨。”
竟拿她不久之前的话来堵她。
姜夏不忿地红了脸，“顾风来你非要把话说的这么难听？就不能好好说人话？”
“那你想听我说什么。想听我说我会乖乖按照你的意愿，什么都不做，不来探班不去救你，最后放任你去和别的男人约会？”
不是的，她不是那个意思。
她不是不在意他的主动探班，也不是不在意他的相救。相反，当在摄影棚见到他的一刹那，她……很高兴。
可这些话姜夏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她皱眉，脑子一热，伸手拽过顾风来左手的西装袖子，拽到自己眼前。
“我只是觉得你手本来就有伤，刚刚会不会被我下重手打残了……”
顾风来低眼看向被她主动拉住的袖子。心中所有刚竖起的戾气，仿佛随着她这一动作而全都消解。
他又看向她的脸。
妆容未卸，敛着眼睫，睫毛在眼睑下镀了层影，说话时红唇微微张合，声音又轻又细，无意识地勾人。
“你的手如果废了讹上我——呜……！”
姜夏口中最后几个字音忽然被吞没。
顾风来倾身，吻上了那双娇软的唇，轻轻吮咬。
然而还没来得及仔细品尝，化妆间门口便传来一阵突兀的物品摔落声响，噼里啪啦。
姜夏一震，急急松开袖子退开好几步往门边看去。
化妆间门口站着关乐和化妆师，化妆师弯腰不大利索地捡着刚刚掉到地上的化妆刷工具盒，关乐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张成了个“O”——
也不知他们在旁边偷听了多久，看到了多少。
不管看到了多少，一定都看到了顾风来亲她的画面！
姜夏尴尬到想当场去世。
比尴尬更尴尬的是，她还不得不装出一副一点都不尴尬无事发生过的样子，让化妆师进来给她卸妆。
好像只有顾风来泰然处之。至少姜夏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不镇定。
姜夏拢着松散的衣袖低头快步走去更衣室，男人的声音在身后淡淡响起，“一会你和他去哪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