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眸皓齿(灯轻)

三人组面色微变。
姜夏将最后一句话说完，“我只喜欢过他的床上功夫。”
三人组瞪大眼，陈家千金也瞪大眼。床床床什么？？
就连四周围暗自看热闹的人也全都惊呆，还有人差点被酒水呛到咳嗽。
一通装逼的话撂完，姜夏就打算来个完美的转身功成身退潇洒离场了。可人往往会犯一个错误，会在情绪上头时忽视了身边周遭的环境。
姜夏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怼人这件事上，心中想着自己该优雅地转身回客厅了，却忽视了脚下地形与桌旁路人。
她一转身迈步，胳膊肘就撞到旁边路人，于是脚腕一拐，脚下便猛地踩空台阶，接着高跟鞋鞋跟钩嵌到了室外木地板上的一颗装饰钉——
手里的果汁飞溅出去，鞋跟断裂声响，姜夏自己一个不稳跌坐在了台阶之上。
周围传来惊讶的抽气声，陈家千金手捂着嘴看着跌坐而下的姜夏，而顾风来，正面无表情站在姜夏身后，垂眸看着她。
…………
姜夏自己也懵了懵。回过神立马装作没事人似的，若无其事地握着杯子拍拍裙摆准备起身。
靠，太他妈丢脸了。
她以后再也不要来这种聚会！
有人觑了眼她身后顾风来的脸色，上前想拉她一把，“姜小姐，你没事吧？”
刚刚与她相撞的路人也道歉，“抱歉抱歉，你能起来吗？”
他们的眼神里有同情，有怜悯，还有和一点点看笑话一样的好笑。
“我没事。”姜夏甩掉了右脚断了跟的鞋子，正要站起，肩膀却被从后传来的一阵力按住，接着传来顾风来冷淡的声线，“别动。”
姜夏僵住。

高大的身影笼在姜夏头顶,慢慢将她整个人罩住。顾风来从后走到她身前往下两步的台阶，停下了脚步。
姜夏身体僵着，甚至有点寒毛发竖。在这一刻她满脑子想的都是顾风来是不是听到了她刚刚那通大言不惭、信誓旦旦表示从没喜欢过他的话。
他听到了吧？
他没听到吧？
她攥着裙摆,目光看着身前男人那一截银灰色的西装裤管。她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下一秒却看到他微微倾身，在她身前的台阶单膝半跪下来。
微温的手掌覆上纤细白皙的脚踝，男人的长指轻轻揉了揉她的右脚关节,接着便听他用冷而淡的声音问她，“疼不疼。”
姜夏愣住了，只能呆呆回，“……不是太疼。”
接着才猛然反应回来——顾风来，他在做什么？
视线中,顾风来正半跪在她身前的木质台阶,微低着头,垂眼查看她脚上的状况——这是个将自己身段放低的姿态——
而她,一眼就能看到他的脸。冷冽的轮廓，搭在眉骨的黑色碎发,高挺的鼻梁,面庞半边覆着暗影,半边映着夜的白色冷光。
她在上，他在下，她不需要仰头看他居高临下,而是相反地,低眼看着他。
周围一圈无人说话,只有粼粼清澄的泳池水安静摇晃着一整个诺大庭园party的灯火。所有人都惊诧地注视着眼前一幕。
顾风来面上没带一丝表情,他放下姜夏的右脚,又捏起她的左脚脚腕，顺手摘了左脚上那只精致的杏色细高跟鞋。
夜色朦胧，他的动作仿佛也带了丝虔诚的色彩。
暮春初夏的夜风轻柔地拂在皮肤，姜夏忽然如梦初醒，收了收腿，将自己的脚从顾风来手掌中挣脱而出。
“顾总，我没事……就刚才不小心摔了。”
她调整了下表情，想继续若无其事地站起来，不料却被顾风来用手指按住了膝盖。
他掀起眼皮，自下而上瞥向她，眸色很暗，狭长的眼尾拢着阴翳，像是威慑一般冷而沉地睇她一眼。
触及这个目光，姜夏心脏一紧，下意识有点心虚。可她偏偏又不想屈服在这样镇压的眼神下，便又抬手想去掰开压在她膝盖上的手指。
“顾总，谢谢谢谢，不劳烦您——“然而话没说完，却又被从旁而来的另一个声音打断。
“阿风，你那朋友怎么了？她还好吗？”
侧头看去，说话的来人是个外表看起来温润无害的青年，好像是这次聚会的主办者，他边说话边踩着室外地板来到她与顾风来身旁，“这位小姐，你不要紧吧？“
姜夏摇摇头，刚想说没事，就听顾风来道，“没什么，她刚刚没注意绊了一跤，废了只鞋。”
顾风来大约是与那青年很熟，话也说得随意，“我先带她去换一双。”
说完不等姜夏反应，有力的双臂便直接绕过她的肩膀与膝弯，将她一整个打横抱起。
姜夏惊得轻声惊呼，条件反射地抓住他的衬衫袖。
周围人同样始料未及，顾风来抱着姜夏，目光扫了圈四周围的人，嘴角终于社交性弯出个没什么笑意的寡淡弧度，“不好意思，我女朋友这边发生了点小意外，打扰到大家了。”
很平淡的一句话，像在说吃饭喝水那么稀松平常，却叫在场每个人心里都掀起轩然大波，就连姜夏也再次愣住，而顾风来早已迈开长腿，抱着她向别墅客厅的方向走去。
待到两人稍稍走远，交头接耳的议论声渐次响起，“顾风来的女朋友？？她居然是他女朋友？！”
“等等，这好像是阿风第一次给我们介绍他女友？！”
“那大美人什么来头，能让顾家这位这么护着？”
大部分宾客都在庭园，客厅已没什么人，顾风来把姜夏放在客厅沙发，保姆送来了双全新的拖鞋。
姜夏平复好心跳，穿上了那双洁白到一丝不苟的绒布拖鞋。
拖鞋总让她想到温暖的家和舒适安全的环境，而不是现在这种随时要她处于战斗状态的party。
穿好拖鞋，姜夏呼了口气从沙发上站起，拿上手包，一副要走的架势，“顾总，今晚我没办法再陪你，先走了。再留下去你的朋友怕是还要继续误会。”
顾风来单手插兜拦在她身前，“他们误会什么。”
姜夏心情很乱，不太想跟他长篇大论这个问题，只简短道，“误会我是你女友。我们根本不是男女朋友的关系，而且你也是有相亲对象的人。”
顾风来走近她两步，眼神依旧阴郁，“你听谁说我有相亲对象的？”
“刚，刚刚聚会上那些人说的啊，说你和哪家千金相亲来着。”
“他们说你就信？能不能有点脑子？”
姜夏原本还对今晚阴冷的顾风来有些发憷，一听他这话就沉不住气，想到之前一些人对她的异样目光和风言风语更是来火，“对，我没有脑子，我蠢，我笨，就顾总您最聪明，世界第一聪明人创造吉尼斯纪录最强大脑抢着邀请你参加一站到底夺冠王我配不上以前配不上现在更配不上！”
说完抿紧了唇，捏着手包绕过顾风来往大门走去。
细白的手腕轻易就被男人捉住，顾风来把她拽回他身前，黑眸冷冷注视着她。
手腕被越攥越紧，姜夏忍不住踹了脚他的小腿，“我要走了，你放开。”
顾风来却忽然毫无征兆地笑了下，露出一点白森森的牙，带着危险的意味。
“答应了今晚陪我，你就这么随随便便走了？和我在一起就这么让你感到难受？”他凑近过来，音色寡凉，“也对，反正你从头至尾只喜欢过我的床上功夫。”
姜夏呼吸一颤。
他，果然听到了她之前那通从来没喜欢过他的口嗨言论……
她还在想着该怎么辩解，温热柔软的嘴唇已经印了下来，她的双唇被他用力吻住。
这个吻深入而绵长，姜夏的后脑勺被顾风来大掌扣住，舌尖被吮得发麻，她只能软弱徒劳地用手包敲打他的背，发出“嗯嗯唔唔”的呜咽。
渐渐地，拍打的力道也弱了，两人口腔中的红酒和橙汁混在一起，是一种很奇妙的香味，叫人忍不住沉醉。
“阿风，你女朋友的那双鞋我让人收起来了——”缠绵的热吻最后被别墅主人打断。
进来的温和青年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笑，将鞋盒放在两人身前不远的矮柜，“抱歉打扰了，你们继续。”
继续是不可能继续了，姜夏通红了一张嫩白的脸，没多久和顾风来一起上了回程的黑色轿车。
******
五月的夜晚，外头清风朗月，车里气氛却沉闷而安静，只有呼吸声轻轻流淌。
姜夏和顾风来的情绪似乎都已从针锋相对中平复。
两人坐在车后座，一左一右却相隔的远，多出的位置大得几乎能再坐下两个人。
姜夏扭头看着窗外街景，脑子放空了好一会，才慢慢又聚起注意力。
她摸了摸自己刚刚被吻过的唇瓣，想起顾风来为她摘下高跟抱起她的场景，不由转过眼珠想悄悄瞟他一下，却忽的不慎与他深黑的眼眸撞个正着。
他正侧头看她。也不知看了多久。
姜夏赶紧手忙脚乱又将眼睛转回去，继续看窗外，此时她却突然发现了不对劲。
“顾总，这路不对啊，不是去我家的路！”姜夏倏然转头，瞪向顾风来。
顾风来依旧坐在椅座，依旧侧首目不转睛看着她，依旧用他那冷淡的声线道，“我们回霞园。”
“我不去霞园，我要回我家！”
“你真想回你家，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
“从这车上跳下去。”
“……你要不要脸？”
顾风来没答，过了半晌，才又开口，“霞园，就不能成为你的家？”
“……”
姜夏一时说不出话，心跳却不争气地开始加速。
——霞园成为她的家。
他这句话，只要智商没问题的，都能听出是什么意思。
成为她的家，就意味着……复婚。
顾风来闭了闭眼，深吸口气，像是做了什么决定。
再睁眼时，他淡声对她道，“我妈确实曾经跟我提过给我介绍别家女儿的事，很早就被我拒绝了。事实上，我都不知道那个相亲对象长什么样。”
他的声音很安静，“如果你对这种事在意，因为这件事今晚感到不痛快，那我也可以很快安排你和我妈，和我家人正式见面。”
姜夏抿了唇。
他……这是在对她解释？
仔细想来，认识顾风来这么多年，这似乎是他头一次这么正儿八经，正面直白地对她解释什么事。
可是，并不只是这个问题。
姜夏皱眉咬了咬下唇，吸口气，摇头道，“顾总，没必要。我一点都不想见你的家人，也一点都不想见你们圈子里的其他人。以后想今晚这样的party你不必再叫我了。”
顾风来眉头终于也蹙起来，“姜夏，你对他们有偏见。我今晚带你过来就是想让你和圈里一些世交相互认识熟悉。”
姜夏嗤笑，“你该不会还想说外人能结识你们这些高门家族的人，是求之不得的机会吧？”
“你就当我对你们这些人有偏见好了。我就是不喜欢你们，不喜欢那些探照灯一样看异类阶级的眼神，不喜欢只要我一站在你身边，所有人就认定我对你死缠烂打另有所图，不喜欢我站在你身边，所有人就觉得我仿佛得到了多大的好处仿佛天大的荣幸一样，不喜欢所有人对我好只是因为我是你的女伴你的附属品，不喜欢不喜欢不喜欢！”
姜夏一口气说完，有些喘，胸腔微微上下起伏着。
顾风来第一次听到她说这样的话，有些意外。
他看着她，沉默了良久，还是倾身，伸手帮她理了理鬓边垂落的碎发。
二人间的距离在这一刻再次被拉进，他凝视着她漂亮的猫眼，对她说，“姜夏，这个世界到底还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社会的阶层也不会因为你的一厢情愿而改变。谁拥有的资源权力越多，谁就自然拥有可以优越的权利，我没办法抛弃这套逻辑。但是姜夏……我后来也发现了，感情和精神层面的问题，用这套逻辑，根本就行不通。”

姜夏的心重重一跳。她直勾勾盯着顾风来幽深的眼,等着他接下去的话。
还有呢。还有呢。在你的感情和精神层面，你是怎么想我的？
可顾风来说完便再没继续，他只覆着她耳边发丝安静与她对视。车内没亮灯,外边道路的霓虹光线淡淡掠过他隽冷的脸庞。
......这就没了？
在这一瞬间,姜夏觉得自己好象有很多话想说,想要追问。
“......你这套弱肉强食胜者为王的逻辑，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两人间沉默半晌，最终,姜夏撇撇嘴，拍开了顾风来的手，接着扭头继续看窗外。
她就不该对这男人有期待。切。
“自然与你有关。”顾风来睇了眼自己被她拍掉的手，掌心纹路纠缠曲折.
他握起五指，又抬头看她,“我想让你了解我的世界,想让你参与到我的生活,自然要让你了解一切。”
姜夏用后脑勺对着他,“我为什么要了解？我了解的还不够清楚吗。你当我没看到没听到今晚你们那些人怎么看我的怎么说我的？”
顾风来语调未变，“你没必要在意某些风言风语。”
“怎么可能不在意——”姜夏心里忽的升起一股无名的烦躁,好像忽然变得很急躁,内心深处想要确切地得到什么答案似的。可是她得不到这个答案,便只能变得焦躁不已，抗拒不已。
“你知不知道，她们的话都快戳到我脊梁骨上了？她们说我抱着你大腿不放,说我哭着求你带我去那个派对,我在他们眼中只是个为了钱甘心被你豢养的玩物,所以我要和他们划清界限！”
她从车窗前扭过头,眉眼间隐隐带着倔强的不忿,“说到底，顾总，你不也是他们那种人？打心眼底里看不起我？”
话题不知怎的又车轱辘回到了看得起看不起上这事上。
顾风来揉了揉额角，努力克制心中翻涌着的那阵想要镇压的欲\望，“姜夏，我没有。你这是偏见。”
姜夏越说越有些上头，过去受的那一大堆不爽和憋屈好似要全部在这一刻，发泄出来，“谁说你没有？我当年天天缠着你，用假怀孕单讹你的时候，你难道不是那么觉得的？骂我，奚落我，觉得我烦觉得我讨厌？”
顾风来感到自己的耐心快被磨尽，再次深吸了口气，“姜夏。”
可她的咄咄逼人并未停止，“在你眼中，我就是个靠着不入流手段为了利益逼婚的坏女人，对啊，我自己都觉得我肤浅又虚荣，所以一次次被你睡也没有怨言。可现在我想和过去划分清楚，不想再去受那种被骂无法还手的气，被——”
旧账不知怎的被越翻越多，顾风来到底还是没能克制住，生硬地打断了她的话，“姜夏，你非得这么张牙舞爪跟我说话？想当然的觉得所有人都对你带有敌意，自作聪明的以为我反感讨厌你，还莫名其妙翻这么多旧事出来？”
他的语调发沉，“是，过去的我无论行事作风还是言辞态度是存在一些错误，做事也没有考虑过你的感受，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我从头至尾，从来都没想要看轻过你，讨厌过你！”
......
.........
空气倏然间，变得安静了几分。
前排驾驶位的司机小心翼翼扫了眼后视镜，总觉得后面两人快打起来，识相地升上了前后座位间的隔离挡板。
后车厢密闭的空间里，姜夏的嘴唇张了合合了张。
从，没讨厌过她。
她头一次听到顾风来说他从没反感过她这个言论。
她的心不争气地砰砰直跳，一下一下猛烈到自己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她的耳朵发烫，口中发涩，头脑空白了片刻后，忽而又想起了很久远的过去。
“......我。”姜夏撇开眼，顿了好几秒，才佯装不屑地轻嗤一声，“反正我就是不想跟那个圈子里的少爷小姐打交道。你都不知道那群人想象力有多丰富，说我爱你爱到死去活来。”
顾风来冷冷睨着她漂亮精致的锁骨，“......所以，你之前为了面子，才背着我对她们说，你从来都没喜欢过我？”
姜夏一噎，“反正我没喜欢过你！”
她抱臂侧向另一边，过两秒又添一句，“你以后也别再对我献殷勤了。”
顾风来冷笑，“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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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回到霞园时，手机时间显示晚上十点四十五。
黑色轿车由司机驶入车库，车库旁的花园种满了奥斯汀玫瑰，五月的时节，春花开得正盛，淡白的园灯映着淡白的玫瑰花。
姜夏穿着墨绿深V礼裙趿拉着白绒拖鞋，站在繁茂的花团锦簇中，像头固执的小狮子，说什么也不肯进屋，戳着打车软件要打车回她在静怡花苑的家。
顾风来开了密码锁站在大门前，看着花园中的她，纤瘦的肩膀裸露在空气，明明不久之前在派对上还明艳光彩着，现在却单薄得像只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