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眸皓齿(灯轻)

铺着黑白格纹桌布的枫木餐桌，一左一右摆着完全相同的两份煎蛋，两份吐司，两份牛奶。
顾风来坐在姜夏对面，从落座开始，连续接了三个电话，手机铃声就没停过。
姜夏吃掉了煎蛋，咬了口香香脆脆的吐司片，手里刷着微博热搜，用眼风不露声色的瞧了眼顾风来。
男人慵懒的靠在椅背，对电话另一头的人交代工作，神态放松，长睫半压，眸光透着点漫不经心。
姜夏啊呜又咬了口面包。
眼前这个场景，真的离奇到近乎失真。
——她居然会，大清早和顾风来一起坐在餐桌边，还吃了他做的早餐！而明明昨天晚上他们还在吵架？难不成他觉得被伺候爽了？
“你为什么还会做饭？”
等顾风来挂了电话，姜夏就问他，试图为眼前的离奇荒诞找一个合理解释。
“我为什么还会做饭？”顾风来斜她一眼，把手机甩在桌上，“我不仅会做饭，我还会喝水走路穿衣服。姜夏，不是人人都像你这么生活不能自理。”
“你当我是不会独立行走的失智儿童？不会做饭就要被你说成生活不能自理？”姜夏真是服了，三句话不到就被他给气到冒火，“你以为你是米其林大厨做的绝世大餐？”
顾风来面不改色，慢条斯理用着早餐。
姜夏气得在桌下往他小腿踹了一脚。
他顿下手中刀叉，挑眼看她。映到眼中的是她黑白分明的眼，挺翘的鼻梁，透着粉润的唇，整张未施粉黛的脸正做了个极为生动鲜活的生气表情。
无端叫他心房里生出一种陌生的，近乎柔软的情愫。
顾风来嘴角浅淡地弯了弯，垂眸继续用餐。
姜夏就蹙眉了。
这男人笑什么？被她踢了还笑？真有病吧？
她好像就是看不惯他这么从容自得，晃着手里的牛奶杯就开始给他找茬，“顾总。昨天我那条裙子你看到了吗？破了，全破了！都是被你撕坏的！我要怎么跟品牌方那边交待？好好的一条裙。”
“不是早都说是我买给你的，你要撕掉，要剪掉，他们都不会管。”
“这么贵的裙谁会变态到想撕掉剪掉啊？而且还是这么好看的裙……”
顾风来放下叉子，拿起手边玻璃杯，“你想要，再买给你。”
“我不要！还有那条项链，你带回去。还有……顾总。你以后，能不能管管你的下半身。”姜夏变得有些难以启齿，又有些羞愤，“……昨天我们都没用套子。”
顾风来不以为意，“我记得我都做在了你外面。你要在意那就吃药。要是真有了意外，大不了你再去医院开张妊娠诊断书，我们复婚。”
姜夏一听“吃药”两字就头皮发麻，再听到他这么随随便便提儿戏一样提复婚，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我不吃药，我不要吃药！”
上一次吃事后药难受得死去活来的感觉还历历鲜明，她把杯子拍在餐桌，站起来想要指责，可有些话又骂不出口，脸颊都有些红，“你，禽兽，没有人性！你还配做人吗？只管自己快活，根本不顾对方想法！”
顾风来眉心微蹙，不太理解她好端端的又发什么脾气，还忽然上升到没有人性的高度，“姜夏。这次是你家没有condom才会发生这种情况。要说我只顾自己，你昨晚给我的反应明明也很享受。”
“享受？现在谈的是享受不享受的问题吗？”姜夏气呼呼的，正要开口继续叭叭叭朝顾风来集火，“叮咚”，门铃响了。
她鼓着一包气去开门，“谁？”
门外站着的西装精英姜夏面熟，顾风来的秘书之一，这么长时间，姜夏也跟他打过几次交道。
男秘书为顾风来带来了一套新西装和一个文件袋，“今早把这些从顾宅取来了。”
顾风来坐在餐桌边接过文件袋，打开，取出里面文件随便翻看了下，把整叠文件拍在餐桌，移到姜夏那一侧，“拿过去。”
姜夏警惕，“什么东西？”
定睛一看，文件最上方的一张纸，竟然是一张中学成绩单。

成绩单的抬头是育海中学,S城的顶尖学校。
纸页上记录着成绩录入时间，十几年前，年代有些久远,但纸张仍保存如新。
一眼扫过去,就能扫到一连串学科整整齐齐的满分,数学满分，物理满分，化学满分,生物满分……
而成绩单上的学生姓名处则明明白白写着——顾风来。
姜夏头上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我要这个干嘛？”她抬头。
“我觉得你需要好好看看这些东西，”顾风来舒缓了面色，伸手，很随意的翻着纸页，“你对我还不够了解。这部分是成绩单。”
连续几张都是优秀到变态的成绩,接下来还有一大堆国内外数理竞赛的获奖证书。
“还有这些复印件,是我在国外读高中的成绩单,还有在哈佛时拿的荣誉证,毕业证书。”他干净的手指点了点后面几张纸页。
姜夏：“……？”
姜夏满头雾水，莫名其妙被塞了一大堆光辉耀眼的证书,“所以你把它们给我有什么用？我看过了又怎么样？”
顾风来睨她一眼,却没回答。他起身,从秘书手上接过递来的新套装，“你收着。我去换衣服。”
餐厅留下姜夏和秘书两人。
秘书礼貌的退到一边，默默瞧了眼姜夏,又默默瞧了眼桌上的一堆文件,心里默默吐槽姜夏这小明星装得可真逼真。
毕竟顾总这万年趾高气昂的大孔雀现在开屏都快开到你脸上去了,就差在自己脸上写上pick我,快pick我——结果你现在还装作不知道他想干嘛的模样？骗谁呢？
姜夏确实没反应过来顾风来这人要做什么呢。手机上叮叮咚咚传来消息,她点开，看到周唐学长发来了信息。
周唐：【夏夏，我看到你昨晚穿礼服的照片了。好漂亮：）】
姜夏唇角弯出弧度，在输入框里敲出“谢谢”，刚要输入后面的话，顾风来已经换了衣服从卧室走出，手中整理着西装袖口。
一见到他，姜夏自己还没意识到，就条件反射地收起手机摁灭屏幕。
顾风来斜眸瞟她，她才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要藏手机啊？搞得好像做贼心虚似的。
她扁了扁嘴，把手机揣进睡衣兜，坐回餐桌边啃面包。
顾风来低眼看了姜夏几秒，忽然轻叹着笑了下，上前揉乱她脑袋上柔顺的头毛，在她跳起来发飙前离开了她家。
门关上。初阳冉冉升起，曦光透过客厅窗玻璃照得满室生辉。
姜夏家的房子小，从餐桌就能望到大门。她盯着合上的门发了会愣，脸蛋后知后觉烧得滚烫，一颗心扑通扑通地在胸腔里跃动。
看到Eric发来的消息后，她就想起来了。她好像曾经对顾风来提过，Eric的成绩优异，数学学得也好，还夸过Eric会做炒饭给她吃……
越想下去姜夏的脸就越热。
所以，顾风来是不是全都记得她说过的那些话？
姜夏拿起玻璃杯灌了两口牛奶给自己冷静冷静，衣兜里的手机又热热闹闹响起铃音，打破室内安静。一看来电是经纪人杨薇。
姜夏抛掉脑子里的顾风来，接起电话。
杨薇这时间估计刚睡醒，说话鼻音比平常重，“姜夏你昨晚上干什么去了挂我电话玩失踪，你看看你手机上有多少个我的未接来电？啊？热搜你看过了？”
姜夏放下杯子，拿起面包继续啃，“热搜我今天刚起床就看了，看完我就给你回微信了嘛。热搜都在夸我昨晚漂亮。”
“所以你给我说说温阮阮那条卖惨热搜怎么回事？有人爆料她被你打了，我们这边只能爆现场监控录像，把舆论往她跟在你后面离场不小心被门扇到这个方向引导，这才把热度按下来。但是具体你们什么情况啊？怎么每次你的坏新闻都能沾上她？”
“我和她？我和她真的有仇啊。她昨晚可不是不小心被门砸到，是我故意安排让她挨打的。”
杨薇差点心梗，“我天，你故意用门砸她？小祖宗啊，你没事招惹温阮阮做什么！你知不知道温阮阮家团队有多厉害？”
姜夏当然知道，“可是她先抢我那条月光裙，又在会场故意踩坏我礼服，我怎么可能白白让她欺负？杨姐，碰上这种事你让我忍气吞声，我可做不到。我受不了。”
“温阮阮还主动踩坏你礼服？？”杨薇声音一下扬高了八度，一秒进入战斗状态，“温阮阮这小贱人！待会去品牌那边还裙子，要是ES的人问起来，老娘一定得狠狠告状拉踩从头到脚把她黑成煤炭！”
姜夏望向被放在沙发的那条仙女裙，昨晚被无数人惊艳，被所有粉丝网友赞叹她居然能借到的那条高定礼服裙，此刻裙角不仅被温阮阮踩过，裙身还，被顾风来暴力地撕坏，约等于报废。
——根本就不能穿了。
姜夏捂了下额头，在心里暗骂一句狗男人不做人，给杨薇解释，“姐，你先静一下听我说。那条裙子ES那边应该不用我们还回去了……”
******
用了几个理由把裙子被撕坏的事糊弄过去，姜夏跑了几个《时光》的宣传，就收拾收拾飞回剧组，继续拍《九重奔月》了。
她腿伤早就痊愈的差不多，因此后半阶段，安排拍摄的动作戏打戏越来越多，动作指导整天在旁边指导摆弄这个姿势那个姿势的。
拍动作戏极为消耗体力，姜夏这几年又是个四体不勤不爱锻炼的，每天下了工回到酒店就睡。
顾风来在微信上给她发过两条消息，问她有没有看完他那些证书成绩单。
姜夏隔了一天才跟他回让他把那堆文件拿回去。
Eric也联系过她，发信息说一周后会来B城出差，还说有空也要请她吃饭。
姜夏高高兴兴回了表情包和OK过去。
令姜夏意外的是，这几天拍戏休息时，她老听到剧组的年轻人聚一起讨论《时光》这部玛丽苏剧的剧情，还有不少工作人员替自己家的老婆儿子女儿外甥女来向她来要签名，说是家里人看了《时光》以后很喜欢她——
这架势，仿佛一夜之间全员追剧。
姜夏知道《时光》这部网剧最近有点存在感，但不知道居然这么有存在感？？
她登录了下好几天没登的微博，发现自己的大号的粉丝数量居然在短短几天内又涨了近百万，现在都快将近六百万了……！
而她最后发的那条微博，一条一两个礼拜前随手发的文字微博，转发评论早已突破两万，点赞数更是好几万。
姜夏第一反应是问关乐，“杨姐给我买粉买水军了？”
关乐大吃一鲸，“夏夏，你们村终于通3G网了？你今天终于学会上微博查看自己的数据啦？你要不要点开评论看看是不是都是水军一模一样的复制粘贴模板？”
姜夏半信半疑点开评论，发现评论五花八门。
有粉丝的鬼哭狼嚎：
【崽啊，你太懒了！你再不出来营业我就，我就原地给你表演一个老父亲爆哭！】
【呜呜呜宝贝的红毯造型太美了，拍完戏快点出山吧QAQ】
【女鹅泡剧组的日子，还好有剧可以磕】
还有一大批看了剧以后爬过来的剧粉：
【姜夏在《时光》里惊艳到我了】
【这个白富美女配虽然狠毒但是该死的迷人】
【+1我要去补妹妹过去的综艺和花絮采访了】
……好像，评论确实都是真粉，不是水军。
这样突如其来爆发的人气其实很好理解。
广大观众们长期饱受注水慢节奏剧的毒害，《时光》这剧全员颜值在线，演技及格，剧情又狗血玛丽苏酸爽刺激，看一集就停不下来，一下子就迅速积累了观众。
男女主演和姜夏这几天随着剧热度的飙升，人气也跟坐了火箭似的不断往上蹿，天天播剧天天剧情空降热搜，各演员的搜索指数微信指数居高不下。
姜夏觉得《时光》这部剧应该是火了，自己饰演的女配也蹭了剧的热度火了，只是自己天天在与世隔绝的剧组拍戏，好像也没太多火了的感觉。
直到这天拍外景戏休息时，《九重奔月》的男主演成修神秘兮兮过来问她，“姜夏老师，姜夏老师。你是不是和白若曦的关系特别好？”
姜夏正在喝水，含糊应一声，“嗯啊，对。”
在剧组待久了，姜夏和成修混得也挺熟。成修眼睛有点放光，“我有个朋友刚给我发了个现在火得不行的视频，我发你你看看。”
姜夏微信上收到了成修发来的B站视频链接。
戳进去，竟然是一段《时光》里她和白若曦的百合向混剪视频……而播放量，竟然已达到一百多万……
看着弹幕里一片片“磕死我了磕死我了”“白姜锁死钥匙我吞了”的姜夏：“……”
随便一翻，发现居然她和白若曦的CP视频居然一抓一大把，什么虐心BE向的，甜甜甜的，个个播放量都极高，评论区还有粉丝即兴创作的同人文。
姜夏：“…………”_(:з」∠)_
好像以奇奇怪怪的方式又红了一次.jpg
******
拍完室内和外景戏，还要转到棚内绿幕去拍棚戏。
在绿幕棚里拍戏尤为枯燥，每天相同款式的盒饭吃得姜夏生无可恋，外卖又送不到剧组，只能天天在火锅天团群里对着火锅日料烧烤流口水，偏偏一帮圈内损友还故意在群里给她发各种美食大餐的图片。
姜夏忧郁了，在朋友圈发了条内容表达她的忧愁：
姜夏：【想吃红汤牛油火锅，涮毛肚，鳗鱼饭，鱼子酱寿司，天妇罗，烤五花肉，芒果奶盖，奥利奥黑糖鲜奶茶。】
配了张剧组的盒饭图，药芹胡萝卜肉圆鱼香肉丝。
半小时后，姜夏吃完午饭，休息了会准备继续开工拍戏。
如果姜夏与顾风来之间有共同好友的话，这个时候会发现，姜夏新发的那条朋友圈下，忽然多了个顾风来的赞。

它淹没在一大堆茫茫多的点赞评论大军中,着实不够引人注意。
只是也不知是自觉还是不自觉，累了半天坐在片场边上的椅子里休息时，姜夏点开朋友圈的消息通知,指尖放慢了滑动屏幕的速度。
好像是身体眼睛无意识的,又好像是有目的有期待一般,掠过一个个头像，找着什么。
然后便发现了顾风来的那个点赞。
小小的一颗爱心。小小的。
像心脏小小的跃动。
姜夏抿了下唇，看了一眼就立刻退了出去,把手机揣在手里望着远处的摄像器材，双目放空。
心情却有点像踩在云上，轻飘飘的。一遍遍过戏抓镜头带来的疲累好像也飞走了。
下一场戏依旧在绿幕摄影棚里拍。
剧情内容很简单，《九重奔月》的女主淡淡误打误撞进入星云中的幻境，在幻境里见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男主,接着虚幻的男主消失,淡淡怅然若失,这时淡淡才渐渐意识到了自己的感情。
剧情简单,场景也不复杂，但表现起来却考验演员的演技与微动作微表情。
总导演王导本来就清楚姜夏演感情戏的短板,嗨,她能中规中矩别把沉入爱恋的女主演成无欲无求的佛系仙女就行。况且这次全程对着绿幕拍戏,棚里又闷，情绪状态难找，演到及格线就算她厉害了。
场记打板,摄像镜头由远及近推进特写。
王导盯着姜夏的表演,打算随时叫卡。
谁知直到一整条戏结束,他才喊了停。
“王导,刚刚那场戏我觉得有点难,你觉得我刚演得还行不？”姜夏心知自己拍感情戏不行，凑过去和导演一起看监视器里的回放。
——镜头中的素衣少女一颦一动，一垂眼睫一弯唇角，每个表情都恰到好处，每个眼神都透着对男主的眷恋。
“很不错！”导演点点头，发出了开拍以来，第一次对姜夏感情戏的正面赞赏。
说完扭头又看看站他身边大喇喇叉腰看回放的姜夏。
与镜头里为爱纠结困扰纠结的少女判若两人。
他有点怀疑姜夏刚刚演戏时是不是被谁魂穿了。
*******
顾风来坐车后座给姜夏点完赞，又点开姜夏朋友圈。
朋友圈被设置成了进最近三天可见，只有那一条馋食物的内容。
他手指在屏幕上顿了顿。
早就知道她又笨又贪吃，到现在却发现，其实他对她还是知之甚少。
她喜欢漂亮裙子，喜欢薰衣草玩偶熊，喜欢毛绒绒的挂件，喜欢吃，喜欢玩，喜欢数学学得好的人，然后呢。还有呢。
他有自信能把所有她想要的搬到她眼前。
顾风来退出微信，下载了微博app装到手机。点进微博，空空荡荡的新账号点下了第一个关注，@姜夏。
接着又拨通秘书电话，交待下去送奶茶和零食去姜夏剧组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