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就坐在凉亭下休息,远远地,还看着一个人,坐着轮椅,身后有人推着他。
王筱燕纳罕,下午怎么没听说有残障人士过来?今天晚上吃饭时,周旬易还说了,打算建立一些对残障人士友好的设施,到时候可以和王筱燕合作;她主业是酒店设计,参与过一些类似的案例,积攒了些经验。
一走神,多看几眼,只看轮椅上的人长相斯文,王筱燕一下子移不开眼——奇怪,她的取向一直是施瓦辛格西方野兽大块儿头那种类型的,轮椅上这种东方男性的英俊本不在她的偏爱中,在看清对方脸庞之时,她仍旧有种被一枪狙击的感觉。
像乌木和玻璃展柜中摆放的杂志封面男模,却又比那些男模多一份气质,一种静态镜头很难捕捉到的气度。
后面推他的那个,肌肉壮实,眼角有道疤,不说话,挺沉默的,看着挺有……不良职业那种风范的。
王筱燕的朋友叫她,挥手:“筱燕!”
她这才回转过神,匆匆提裙跑过去。
王筱燕和朋友汇合后,重新上电梯,没想到又撞见轮椅男和他的“保镖”。几个人同时上了一台电梯,王筱燕有些心不在焉,倒是朋友一直追问。
“你堂嫂呢?”
王筱燕说:“哪个堂嫂——啊,你说林格啊?”
“是啊是啊,她刚才冷脸走掉的样子太酷了,”朋友说,“我还以为,做主播的,都已经习惯了男人讲黄,段子呢。你都不知道,筱燕,林格一走,吕敬祖的脸色有多难看……你堂哥回来,听说了这件事,和吕敬祖说了几句话,吕敬祖就借着酒劲,指着他说他有了老婆忘了好兄弟,一边说一边哭,噗……”
姐妹私房话还没结束,五楼到了。
王筱燕看着不良职业男推着轮椅男往前走,心里有些嘀咕,她快走几步,追上去,礼貌地问:“您也是我堂哥王霆的朋友吗?”
整个四层、五层的房间,都是给王霆庆生的朋友,王筱燕想,对方大概是走错了。
“不是,”轮椅上的男人说,“我来找林格。”
王筱燕愣住:“您是?”
“林格的哥哥,”林誉之温和地自我介绍,“没有血缘关系,一起长大。”
王筱燕自动换算,青梅竹马。
她理不清中间的关系,只带着林誉之往前面去:“林格现在在520,和我堂哥在一块儿。”
林誉之问:“她们在一间房?”
王筱燕没有立刻品出其中的含义,她就是一根直肠,点头:“昂。”
林誉之说:“谢谢你。”
王筱燕连忙说不用,她抓一抓好友的手,提醒朋友不要太尴尬——
刚才也没有讲林格的坏话,对吧?
林誉之无暇去关心这对小姐妹的心境,他现在腿脚不便,司机按得门铃。
三声过后,里面的人才姗姗来迟,门也没完全打开,开了一半,王霆还没反应过来,司机已经强行把门推开,把他往后一推——一个趔趄。
林誉之的手搭在电动轮椅扶手上的控制面板上,调整轮椅的姿态,微微仰脸,看里面一脸惊愕的林格。
“格格,”林誉之说,“你的手机一直打不通,又是往这么远的地方跑……我很担心你。”
林格惊讶极了,紧张跑过来,看他的腿,低头:“你都坐轮椅了!”
“只是坐轮椅,”林誉之笑着扶她,“起来,别害怕,我来接你回家。”
他目光微微偏移,落在王霆身上,他还穿着衣服,林格也是,两人都衣着妥帖,干净,体面,一切还没有发生。
忧心褪去。
林格后知后觉谎言已经被拆穿,她不安、小心翼翼地看自己的兄长,想要从他眼中探究出什么东西——
什么都没有,林誉之抬手,抚摸着她的头发,宽容得好像无声原谅了她的谎言:“走吧,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家。”
林格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和他回的家,只知道王霆走过来同林誉之寒暄。两人聊了些什么,林格也不记得了,反正都是那些乏善可陈的客套话。
她脑子里一直想。
完蛋了。
撒谎又被戳穿了。
林格不能确定林誉之此刻的心态,她没办法从兄长表情中来推断出他的情绪,她早就说过,林誉之像灰,像已经燃尽了、堆在一起的檀香灰烬,没有人能从这堆香灰中判断出它曾燃烧怎样的火。
等她想要对林誉之解释的时候,两人已经在家里了。
在林誉之那个大、空旷的房子中。
林格坐在沙发上,看着林誉之——他脸色有些苍白,因下午缝合伤口流了血,端正地坐在轮椅上,双手交叠,放在腿上,微微侧着脸,看向林格。
这是打算等她先开口的姿态。
林格的确先开口。
她捧着水杯,看着兄长,认真道歉:“哥,对不起,其实,我今天参加的是王霆的——”
“没关系。”
没等她说完,林誉之便打断了她。
他说:“没关系,不用为此感到抱歉,我能理解你。”
林格放软声音,尝试转移话题:“哥,那你怎么知道我在哪里呀?”
林誉之微笑着说:“因为我一直在和你共享位置。”
很轻的一句话,轻松地讲出,毫无负担。
这意料之外的回答令林格大脑空白几秒,以至于忘掉转移话题的初衷。半晌,她看向手机,迟疑片刻后,解锁,打开和林誉之的信息界面。
点开详细信息后,能够清晰地看到两人的位置。
手机上分明的字眼就像一颗随时会炸开的核弹,不知已经在身边潜伏多久。
她知道手机有这项功能,可以保持和亲密的朋友始终共享位置,就像给对方装了一个定位仪,但是,但是——
林格和林誉之向来都是习惯性用微信交流,很少用手机自带的这个短信功能——她什么时候开通了它?
林格不记得,她难以置信地望,林誉之安静地坐在轮椅上,一动不动,如山寺老钟。
他看起来完全没有羞耻的样子,甚至就这么直白地告诉了她,他们早就开始共享位置了,在她不知道的时刻,林誉之对她的定位了如指掌——当然,她也能随时查看林誉之的定位。
这简直就像是一场她单方面失忆的做,爱。
林格问:“你一直都在和我共享位置?”
林誉之纠正:“不是一直,是你上次喝醉酒之后。”
林格问:“你想做什么?”
她有点头昏昏,胸口有一股气,很快就要出来——她压不住这些愤怒了,它们需要一个迫切的发泄口。
“我不是想做什么,”林誉之说,“我在阻止你’想做什么’。”
林格说:“我能做什么?”
“你能做什么?”林誉之重复一遍,说,“你能做的事情有很多,格格,你聪明,漂亮,又有决心。”
不合时宜的夸赞让林格沉默。
而林誉之看着她,轮椅让他们在坐着时终于能够平视。
他说话声音不急,像早就料到她所有反应,早就知道她会说什么:“我是你哥哥,爸妈不在这个城市,他们把你托付给了我,所以我必须要尽到责任。”
林格说:“说吧,让我听听,都是些什么责任。”
“阻止你乱来的责任,”林誉之说,“需要我再讲得直白一些吗?格格?我在阻止你用亲过我的唇去亲另一个男人,阻止你用碰过我的手再去碰其他脏家伙,阻止你用接纳过我的——”
“林誉之,”林格说,“你是以哥哥的身份阻止我吗?你敢拿我的命发誓,说你真的是以一个亲哥哥的心态来看待我吗?你现在真的在以亲哥哥对亲妹妹的角度、来关爱我,照顾我吗?”
因为激动,她的胸口微微攒了一口气,脸颊过热,不是害羞,是说话急促导致的短气。
林格说:“你说呀,你要发誓,说你要是有一句假话,你面前的我——也就是林格明天出门就掉进下水道中立刻死掉!”
林誉之说:“格格。”
“说实话吧,”林格问,“你今天大晚上受了伤还坐轮椅过去,现在又口口声声地讲哥哥的责任。”
“你到底是讨厌我乱来,还是因为我乱来的对象不是你?”
林格得到了林誉之的沉默。
他没有立刻给出回答, 坐在轮椅上——受伤的那条腿被宽松的西装裤遮盖着,这让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健康的人。
实际上……
健不健康,他们彼此心知肚明。
就像他们谨慎、如履薄冰, 都不能去拆穿的那一道防线, 那最后一扇大门。
林格的胸口犹在剧烈起伏。
“你想听什么呢?”林誉之轻声, 右边脸颊有微微、克制不住的肌肉颤动,像是要笑,又好似苦涩的欲言难止,他问,“需要我现在就承认吗?”
林格说:“回答我。”
“好,那么我回答你,”林誉之说,“我——”
“你说实话, ”林格逼他发誓, “你重复我刚才的话, 如果你有一句假话,就让我立刻死掉。”
林誉之说:“你这让我怎么说出口。”
他看着林格的眼睛:“你明明知道。”
——你明明知道我绝不会拿你的事情发誓。
——纵使他是无神论者,也绝不会说出这种话。什么死啦活啦的, 林誉之从不说,热血最上头, 最发狠的,也不过是一句草丝你。
“换个发誓吧,”林誉之说, “换一个,格格。”
林格说:“这个更狠。”
“我发誓, 从现在开始, 要是我有一句假话, 就让我从今往后、这辈子再也看不到你,”林誉之说,“这样可以吗?”
林格说:“勉强算吧。”
林誉之慢慢地说:“我是想和你乱来,换句话说,我不想你和其他男人有牵扯。”
“如果你想要和男性做,爱,我希望那个人是我。”
“啪——”
清脆的一巴掌打在林誉之脸上,这一下将他整个脸打得偏移过去。掌心贴着林誉之的颧骨,从手心到大拇指指骨震颤着麻,林格在打完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失神,震惊看林誉之。
他没有说话,嘴唇上有一点血,应该是牙齿磕破了唇,林格知道他有几颗尖尖的牙齿,像吸血鬼异样。在接吻的时候,林誉之会注意,不让那几颗牙齿伤害到她,而林格格外喜欢,总是缠着哥哥要他张开嘴,好让她伸手过去摸那几个尖尖。
比起做,爱,林誉之似乎更喜欢接,吻,他喜欢在林格身上留下各种各样的齿痕和草莓印,一块儿叠一块儿,青紫叠嫣红,却没有一次咬伤过她。
他牙齿唯一伤害过的人是他自己,在林格那一巴掌的推动之下。
从唇角缓缓流下殷红的血,沿着下巴蜿蜒,如一道伤疤。
林誉之没去擦,任由血液滴下去,落在他衬衫的衣角。
他说:“格格,我讲假话你生气,我说真话,你更生气。”
林誉之挺平静的,就这么阐述。
林格却觉得他疯掉了,他曾经那么傲慢的一个人,尽管在做了她兄长后渐渐变得柔和——可现在被她重重地打了一巴掌。
牙齿磕破唇,流了血,脸颊浮出鲜红指痕。他表现得就像林格只是说了句重话,镇定到完全不在意顺着他下巴往下滴的血。
林格那一掌用尽了全身力气,这是她第一次打人,现在自掌心到手肘留有余震,似层叠不停的海浪。
“你故意讲羞辱我的话,”林格说,“明明有更委婉的表述,你却偏偏要换最下流的语言来刺激我。”
“如果’做,爱’两个字就算下流,”林誉之说,“那你从我这里可能永远都听不到更上流的措辞。我应该怎么讲?说我是个想和自己妹妹上,床的变态?还是说我是个从小就觊觎妹妹的混蛋?我完全承担不起’哥哥’这两个字所承担的责任,因为当你这样叫我的时候,我只会想要扯,掉你衣服强行咁你,还是说这么多年,我每次做梦都是狠狠地把你捆起来关在地下室漕?要你只能跪着冲我摇尾巴求我疼疼你?”
他颊边的肉狠狠地抽了两下,克制地问:“这就是你想听到的真话?”
林格的大脑已经无法处理林誉之这一连串的语言了,那些无耻的、卑劣的字词像转码失败的一串字符,裹挟着令人宕机的病毒。
一向伶牙俐齿的她在这个时刻骤然落了下风,提高了声音:“林誉之你闭嘴。”
“不是你想听我说吗?”林誉之说,“对了,还有,你不是问我,是以哥哥的心态阻止你吗?问我是不是像看待亲妹妹一样看你?那我告诉你,是,我的确将你当作亲妹妹,一开始我就以为你是我妹妹,现在的我也希望你是我亲妹妹。”
林格说:“胡说八道,把我当亲妹妹所以要像玩具一样监控我?监视我的位置?”
林誉之说:“那不是监控,格格,别把我想得那么不堪,我只想确保你的安全。不需要我说,你自己能感觉到,今天晚上在王霆那边快乐不快乐——如果你对我说谎只是为了去听那些乌烟瘴气的话,那我想自己作为哥哥有必要保护你的安全。”
“少在那里装模作样,”林格恨恨,“是我把你想得不堪?一边说想苷我一边又说希望我是你亲妹妹,林誉之你讲话都不打草稿。”
林誉之坐在轮椅上,忽然笑了。
“这两件事有冲突吗?”他问,“林格,我把你当我亲妹妹和我想睡,你,是什么不能同时成立的悖论么?”
林格愣住。
灯光如白昼,熠熠着阴影无处可藏的辉煌,林誉之西装革履,坐在轮椅上,白衬衫上滴了几滴血,他始终没有抬手去触碰嘴角上的伤口,好似竭力避开就能假装它不存在——
就像一开始两人谈恋爱时,都竭力地避开“哥哥”“妹妹”的称呼,“林誉之”“林格”这样指名道姓的称呼似乎能划开兄妹间本不该融在一起的界限。每次的热切交,欢时,他们都为对方而滚烫着血液,又自欺欺人地闭口不谈可能存在的更亲密联系。
现在的林格仍在尝试忘掉它们,那段回忆于她而言,如一顶流明星在初中时的爱恋黑历史。
林誉之不。
他说:“你以为,如果现在我们去做DNA检测报告,去验证我们的确是亲兄妹,现在的我就不会说出那些话?你认为,只要我们有血缘关系,我就会真的会成为一个关心妹妹、负责任、指引妹妹从这段扭曲感情中脱身的好兄长?”
林格说:“你简直就是个疯子。”
“是,”林誉之说,“从我意识到我想,睡自己妹妹时,我就知道自己疯了。”
“你呢?”他问,“格格,你和我上,床时在想什么?”
林格说:“我只是想玩玩你而已。”
林誉之坐在轮椅上,他的眼神有一点的暗色,像失去太阳照耀的几颗星,暗淡如空寂的、没有生命的星球表层。
他说:“格格,还有一次机会,你可以重新回答,我刚才什么都没听到。”
林格说:“以前是我年幼无知,我现在只想好好地把你当哥哥。”
林誉之点头:“原来是这样。”
片刻,林誉之忽然出声,轻轻的。
他问:“你有没有想过,你哥哥的心也是肉长的?”
林格没说话。
“还是你认为,”林誉之停顿了下,问,“我——”
一个“我”字,开了好久的口,最终在唇齿间堙灭,那些将出的音节在瞬间烟消云散,沉默地在唇齿间消磨。
他已经在极力遮盖自己的愤怒和脾气,那些糟糕的,在压抑苦闷中缓缓变质的东西,被他再用力往下压一压,再压一压。
好久,林誉之才说:“如果你还在怨恨,怨恨我当年答应了和舅舅回北方,你可以朝我发泄,没关系,我能理解——”
“我不需要你理解,”林格说,“别摆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样,林誉之。你当初远走,是为了钱也好,为了给我们家减轻负担也好,都没关系,我不在乎你什么理由,我祝福你,尊重你,我那时候就祝你寻觅良缘早生贵子一胎八宝。你看你现在发展得多好,有钱有势,不愁衣食。如果现在你还是我哥哥,还是林臣儒的孩子,那你现在也只能在普通医院里当一个普通的口腔科医生,没日没夜地加班做手术连轴转。”
林誉之看她:“这就是你讨厌我的理由?”
林格说:“林誉之你听不懂人话吗?”
林誉之低头,他用手指指节处擦了擦唇角的血,还是有些湿润的,手指一抹,一道殷红的痕迹,淡淡地落在手指上,像一道错误季节开放的花。
脸颊钝钝的麻木缓缓传来,那是林格狠狠甩下一掌造成的痕迹。
“以前的事就是黑历史,”林格强调,“那时候我年纪小不懂事,所以勾,引你,我都说过好多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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