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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大xiao姐(惘若)


她的朋友很少,同学也都不大联系,就连家里,也因为她执意北上,早就翻了脸。
孟兆惠成了这屋子里的孤魂野鬼。到后来,孟家的人不再守着园子,她也不肯见人了。
最后的半年里,她整日疯疯癫癫的,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爱伏在桌上写诗。
写来写去,也不过就是,她和孟维钧初见的那一首。
诗成了,孟兆惠端起来读一遍,又扯着嗓子放声尖叫,撕得粉碎。
精神正常的时候,也会站在阁楼上看路人,每一个都面目可憎的样子。
到她大剂量地服用镇静药物,一次吞食过度,安静地死在了一个春日早晨。
孟维钧闻讯赶来,抱着尸身痛哭一场,在杭州火化了,将骨灰带回了北京。
到现在黄梧妹都不知道,在杭州那段时间,她的女儿都经历了什么。
她总以为孟兆惠死在北京。
孟葭摇了摇黄梧妹,“外婆,外婆。”
黄梧妹回过神,用手背摸一把眼泪,又揉她的脸,“葭葭,不要走你妈妈的老路,千万不要。外婆岁数大了,再也禁不起了,明唔明啊?”
“我保证不再联系他,我好好读我的书,不会再和他有瓜葛。”
她咽下泪,干哑着喉咙,拼了命地点头。
黄梧妹把她扶起来,又去掀衣服,要看一眼她的后背。
孟葭躲开了,摇摇头,“没关系外婆,没多重,我一点都不疼。”
黄梧妹面上笑了,心却揪成一团,“疼才好,不疼你记不住!”
她也哭哭笑笑,“我记住了,真的都记住了,您放心。”
黄梧妹点头,“让张妈给你上药,快点去休息。”
她强撑着,忍下那股辛辣的痛楚,努力使自己笨拙的走路姿势,看起来正常。
等出了祠堂,孟葭才敢扶腰,一瘸一拐。
她走到那株纹理通直的柳杉下,牢牢撑住树干,粗糙干裂的树皮摩擦着手掌心。
孟葭一点知觉都没有,冷如冰霜的月光,透过枝叶照在她身上,像失了魂。
“哇——哇——”
沉寂天边掠过两只昏鸦,一片锥形螺纹的叶子在眼前掉落,孟葭缓缓抬头看了一眼。
背上的疼钻心裂肺,费了极大的力气,孟葭才挤出一个,近乎哽咽的笑来。
从今天起,她就要和钟先生,当回陌生人了。
孟葭想起来,刚过去的那个夏天,她也是这样站在树下,跟钟先生道别,轻声提醒他山路难行。
他当时立在门边,树影摇晃里,一道清俊的身形。
现在是真的要道别了。原来成年人的告别,连知会对方不需要。
幸好,还有这一树的盛夏蝉鸣,会替她记得,钟先生来时曾走过的路。
“哎哟,怎么还站在这里?我扶你回去。”
张妈从后面赶来,搀上她,一直说着慢一点。
回了房间,孟葭虚弱地趴在床上,张妈掀开衣服来,不防喊了出来。
她惊道,“老太太下这么重的手?”
孟葭倒平静,“因为我犯了错,错了就该挨打。”
张妈生气又心疼,“你既知道自己错了,回了北京,就别再明知故犯。”
孟葭侧头躺在枕头上,“张妈,我生日那天,去看我妈妈了。”
张妈有些意外,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孟兆惠埋在哪儿的。
但又一想,钟先生和她走那么近,也许出自他的口。
张妈跟她讲前因后果,“也不要怪老太太,那天你爸打电话来,说常看见你和钟先生一起,让我转告给你外婆。”
孟葭哼了声,始作俑者,还有脸来说这样的话。
难怪外婆会这么生气,若是别人嚼舌头,那倒还好,偏偏是孟维钧。
他明明清楚外婆最在乎的是什么,也知道她争着一口气,就是想让他这个当爸爸的知道,孟葭养在她手里,不会比他教得差。
但孟维钧非要打她的脸,亲口说这些是非给她听。
枕畔洇湿一大片,孟葭又问,“妈妈真是自杀吗?”
张妈默了默,拿药棉给她擦药,“是吧,你外婆到北京的时候,只剩一把灰了,说是吞了整瓶安眠药。”
“所以,我更要离钟先生远一点,好好活着。”
孟葭反复问着、说着,她要把这句话,跟单词一样,死记硬背下来,模式化地刻在脑海里。
以防心志不坚,软弱迟疑的时候,拿出来醒一醒神。
她明知道的,站在钟先生的面前,看着他那张脸,听他柔声说话,她就变得昏头昏脑。
孟葭需要用这样的仪式,来时刻提点自己,不要沉迷下去。
张妈给她上完药,盖好毯子,“先躺着,澡是洗不了了今天,我打水来给你擦擦。”
“嗯,谢谢张妈。”
孟葭在家里躺了三天,背上的伤痕结了痂,不怎么妨碍她走路了,才订票回了学校。
这三天里,钟漱石给她打了很多个电话,都是忙音,发微信也显示对方拒绝接受。
直到她从家里出来,推着行李箱,准备乘大巴去机场。
一辆黑色奔驰停在孟葭面前。
司机打下车窗来,“孟小姐吗?郑主任让我送您。”
孟葭直接说,“你认错人了,我不是。”
说完,她收起行李箱的拉杆,吃力地搬进底下舱门,然后上了大巴。
郑廷给钟漱石回话时,他坐在家中偏厅,脸上维持着客套的笑,陪钟文台招呼客人。
他接电话没避人,“廷叔,你说。”
“漱石啊,司机没接到她,孟葭坐上大巴走了,机场的人也说,她坚持一定要坐经济舱,还说......”
郑廷停顿了一下,像在斟酌着用词。
钟漱石起身,走到暖阁外的过道,手撑在梁柱上。
也未见动怒,他的音色平淡如常的,“她说,人要找准自己的位置,是不是?”
郑廷狐疑看眼周围,“你怎么知道!谁走了我的头报信?”
“我是猜的,好了,就这样。”
因为孟葭这些天的表现,都是在告诉他,梦已经醒了,她现在要回到现实世界里去。
钟漱石了当挂断,从转角的乌木高圆桌上,摸到一包烟。
他抖出来,把烟咬在唇角边,偏过头,沉默地拨开打火机。
点燃后,烟雾淡淡的缭绕,钟漱石深吁一口,指腹摩挲着这只金色的打火机。
他还记得那天,孟葭在花枝灯下横看竖看,就是打不开的样子。
顶着一张莲瓣似的小脸,青白交错,实在没办法了,眉眼俱愣的,望一望他。
钟漱石吐出口白雾,小姑娘既然这么怕他,一心要做那云中白鹤,志行高洁的,不被燕雀之网困住。
他垂着眼,低头去瞧那支烟,眼神被暗黄的壁灯一照,已不大清明。
时间一分一秒走着,滴滴答答,都流散在他指缝里。
钟漱石心道,要不就成全她,算了?
他的眼眸被团浓云覆住,钟漱石指间燃着烟,他深吸口气,沉重地闭一闭眼。
隐隐约约还能闻到她的呼吸,花瓣一样柔软的,泛着幽幽茉莉香,一簇又一簇的扑落在他面上。
好像算不了。
欲望骗不了人,他想要她,他渴望拥有她。
“漱石!到爷爷这来。”
暖阁里钟文台在叫他。
“来了。”
钟漱石掐了烟,他从容整理一下仪表,抬起袖口系好,身姿挺拔地走进去。
【📢作者有话说】
云中白鹤一句,引用自《赏誉》。原文是——公孙度目邴原:所谓云中白鹤,非燕雀之网所能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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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葭是提前返校的, 学校里还没什么人,图书馆空空荡荡,已不需要早早占座。
为此, 她把每天清晨练口语的时间, 适当地拉长了一些, 反复回味BBC广播标准的英音, 仔细抠每一个调子。
即便是这样, 孟葭回放录音笔里自己的发音时,还是觉得不满意。
这期间, 谭裕来找过她几次, 大晚上敲她门, 也不知他怎么进来的。
孟葭不给他开,他就在门外求她,“知道你在里面, 灯亮着呢, 让我进去一下吧。”
“那天是我说错话,你都一个寒假没理我了,开开门好不好!”
“孟葭!你让我看一眼你,我真的太想你了, 好孟葭!”
听他的声儿就知道,喝了大酒来的, 孟葭更不敢开了。甚至不放心的, 把门从里面反锁上,才敢坐回桌边。
她不胜其烦, 戴上耳机, 把音量调大。
就谭裕那一点, 令人厌烦又显得可恶的喜欢, 她根本不需要。
往往等孟葭听三段,再摘下来,外头动静也就停了。
孟葭按部就班的生活,拉黑了钟先生以后,他也没再换号码打来。
她想,他那么精明的一个人,对世事又远见卓识,怎会不明白她的意思?
钟先生一定都懂得,也尊重她的意愿,才选择不再打扰。
他品行端方,一向如此,是山中高士。
不管外界的评价,说他手段如何厉害,怎么架子大、难接近,不敢招惹,至少在孟葭的心里,是这样。
她因此格外敬畏他。
苦读的日子虽然枯燥,但孟葭觉得平静,守着书本,耳边是沙沙的笔尖摩擦声,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
只不过,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躺在床上,窗外乌云遮蔽住月色,开了春,杨花飘得满地都是。
屋子里,仅一点荧烛末光,暗沉沉的。
好几次了,孟葭的手搭在小腹上,刚刚闭上眼,将睡未睡之际,迷迷糊糊的,她就无端感觉到,黑暗里,有人在她唇上啄吻一下,仿佛掉落一片羽毛。
那双薄唇很软,凉丝丝的,带着洁净的气息,并一点烟草的沉香味。
她蓦地睁眼,面前就会浮现那天在车上,钟先生扶着车椅,深不见底的双眸围困住她,乌黑的额发被薄汗打湿,喘不匀气的模样。
孟葭干涩着喉咙,起身跑到桌边,仰头咽下一口水。
再后来碰上谭裕,已经到了四月份。
那天是周四,孟葭下课以后,就近在自习室里复习,等天黑才出来,她也没收拾东西,打算去食堂对付两口,再回来看书。
走在路上有人叫她,“孟葭!”
她停下,谭裕开着一辆白色卡宴过来,孟葭看是他,扭头就走。
“别啊!钟灵她这两天住院了,你跟我一起去看看吧。”
谭裕打下车窗来,冲着她的背影喊。
孟葭这才站住,她啊了一声,“钟灵什么病?”
“这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上来,上来我慢慢跟你说。”
谭裕横在路中间,后面已经有车在催促,叫他快点开走。
孟葭踌躇片刻,还是没上车,“我自己问她吧。”
说完她就捏着手机走了。
孟葭打了饭,边吃着,给钟灵打电话。
“你好,二嫂。”
钟灵的声音发虚,有气无力的,但不妨碍她玩笑。
“......真贫!”孟葭翻个白眼,“你生的什么病呀,好点了吗?”
钟灵笑了笑,“行啊你!现在都会说贫了,我没什么事,就是肠胃炎犯了。”
“那还叫没什么事?吃坏什么了,怎么会得肠胃炎的?”
“秦文呗,非带我去吃一野摊,绝了,给我治的上吐下泻。”
孟葭蹙了蹙眉,又想笑,“你跟他在一起老出岔子,算过命没有啊?”
钟灵叹气,“不说这个了。您要是方便的话,去趟刘小琳寝室呗,帮我把课本拿来。我上次落在她那里了。”
“病还没好就用功啊?”
钟灵又开始胡侃,“谁让咱们上了这艘贼船呢?早知道是这样,当初填志愿的时候......”
孟葭赶紧截住她的话,“打住,我一会儿就给你送去。”
不知道是不是住院给钟灵憋坏了,还是孟葭近来孤僻得厉害,除了课堂上听讲外,她已经很久没听人说过这么多话。
“谢谢你。”
孟葭紧着喝了两口汤,把餐盘端到统一回收处,往寝室走。
她用刘小琳留给她的备用钥匙开了门,在书桌上找到写着钟灵名字的两本书。
孟葭用微信拍给她,问:「是这两本吧?钟小姐。」
「是的。我出院了,麻烦拿到我公寓来,地址发你。」
她拿上书,边锁门边给钟灵回,好的。
孟葭走到楼下,那辆惹眼的卡宴又出现了,她躲也躲不掉。
谭裕靠在车门边,皱着眉在抽烟,见她出来,扔了手里剩下的半截。
他夺过她手里的书,“你就上车吧,我不会吃了你的。”
孟葭竟然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丝委屈。
她自觉地坐后面,谭裕却说,“拿我当司机啊你?”
孟葭随口道,“副驾驶最容易出事,我不敢坐。”
他笑一笑,眉目也清朗起来,“还挺有安全意识。”
“快走吧,钟灵等着呢,她在家里。”
钟灵住的是个私密性很强的高档公寓,进去的时候,门卫盘问了他们半天,谭裕气得扯了安全带,下车跟人理论。
孟葭怕他这土匪脾气,没准会当场动起手来。她推开车门,跑过去劝。
她先递上笑脸,“大爷,我们是3906的朋友,您可以现在打个电话,跟业主本人确认。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好吗?”
门卫这才松了口风。他瞪一眼谭裕,“这个小姑娘说话还中听,你们等我一下。”
孟葭伸手拢一下头发,点点头,“真的麻烦您了,谢谢啊。”
谭裕嘿了一句,“我什么时候受过这份窝囊!你也忒客气了。”
“在外面还蛮横呀,跟人吵架,你能落着什么好?”
孟葭回头,嫌弃地望一眼他,脑子都装的什么!
一辆车从他们旁边开过,谭裕拉着她到身后避让。
他挑一挑眉,“你长得漂亮,又比人会笑会说,什么门你进不去?”
孟葭没再理他,低着头。
路边一辆黑色奥迪内,车窗打下来,露出一张清俊儒雅的脸,他已经看了许久。
从谭裕在门口停下,这一切就落在钟漱石眼里,他拗不过谈心兰的唠叨,来给钟灵送换洗的衣服。
钟漱石开了一天的会,神思懒怠,实在是累极了,就让郑廷上去拿给她。
才抽了支烟的功夫,就看见谭裕开车过来,跟门卫起了争执。没多久,是一身未及膝的蓝格子裙,戴贝雷帽,披散一头蓬松长发的孟葭,踩着短靴,从后座跑下来。
她好像瘦了一些,眼神仍然干净温柔,下巴更尖了。走动时,裙子底下那抹细腰,陌上轻烟一般,柔柔绰绰。
钟漱石抽出一根烟,夹在两指间,闭上眼,揉了揉左边太阳穴。
郑廷送完衣服,开了车门,坐上驾驶位,“我刚看见谭裕和孟葭上去了。”
“我没瞎。”
钟漱石将手伸出车窗外,他掸了掸烟灰,慢条斯理地说。
郑廷从后视镜里看他,“怎么?心里头不太得劲儿啊。”
他名义上是他的秘书,实则早就和长辈一样,向来得钟漱石看重。这些话,也只有郑廷说出来,不怕得罪他。
一支烟抽掉将近大半。他才沉声道,“走吧。”
郑廷觉得奇怪,“你在深圳开会的时候,还和孟葭见了面,怎么回来反倒不联系?”
钟漱石往后靠坐着,搭了腿,望着窗外哂笑一声,“联系不到,人家不许我联系,防贼一样。”
“这么说她对你,确实没那种意思?”
郑廷话里的疑问很深,据他看来,孟葭对钟漱石,多少有些感情在。
真要问及原因,他也说不上个一二三,只是孟葭平时独立惯了,可偏偏在钟先生面前,会忽然回归本我,真正像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女生。
钟漱石反问,“哪种意思?”
“在你结婚之前,来一段隐蔽的恋爱,然后她得到她想要的,你还娶叶小姐。”
郑廷说这话时,是一种调侃里带着严肃的语气,是玩笑,也是在暗示钟漱石,别忘了自己的责任。
有些事情能过头,而有一些事,连边都不准碰到。
钟漱石自嘲般一笑,“你这么想,孟葭大概也是。所以啊,她不要我。”
郑廷偏过头,尾调里的诧异更重了,“她不要你?”
“她亲口说的,不要我安排她,也不需要我的保证,凡是和我挨边的,她都不要。”
说完,钟漱石往后靠去,重重捏一下鼻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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