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漱石酒局才散,从钟直民回京述职到现在,接连一周,他几乎没离过桌。
清幽回折的馆池亭台内,翠影浮光里,一夜接一夜的曲水流觞。
银烛高烧,不停歇的络绎席面,无非是换过一批新人,上不同的菜色和酒水,口中说的,是一模一样的奉承话。
到今晚他父亲离京,这件累人差使,无止境的推杯换盏,才算有个了结。
送完钟直民,钟漱石上了车,靠坐在后座,阖了眼,伸手将领带扯开,像打散满身的疲惫。
老孔问他去哪儿,是回大院,还是去园子里住。
钟漱石安静的抽完一支烟,大约是月色朦胧,徐徐吹过耳畔的风太婉转。
他揉了揉眉心,吩咐道,“去看看孟葭。”
老孔往返过几次,心领神会的,就往孟葭的学校开。
只是喝了一口水的功夫。孟葭就发了话,把他往外赶,“很晚了钟先生,你该回去了。”
醇厚的茶汤入喉,钟漱石勉强稳住的薄醉之态,也显出几分来。
钟漱石笑,揉进一点痞气,“你这是哪门子的礼?这么周全!茶都没喝完,就要把人给轰走哇。”
他面部深邃的轮廓,被灯影裁剪得昏茫暗沉,泯去了久坐高台的权贵气,看起来不那么难接近。
孟葭一双横波目,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阵,“喝完了你就走?”
“立刻。”
她点头,伸出两根手指,小心的,在钟漱石没有任何防备的状况下,从他手中捏过杯沿,仰头喝光了。
孟葭亮出杯底给他看,“喝完了,你走吧。”
钟漱石收紧眼眸,里面充满危险而浓厚的意兴,跟他抖这种机灵?
“哦,钟先生是在等人开门,我去。”
孟葭见他不动,边说着,从椅子上起身。
斜里伸出一只手,一下子拽住孟葭的手臂,他用了很大力气,捏得她骨头隐隐作痛,将她往后拉。
孟葭是半跪着跌进他怀里的。
他的手往下滑,一举扣住了她柔白的手腕,另一只手搭在她腰上。
这层单薄的衣料不济事,钟先生掌心的热度,一蓬一蓬的,透过纱裙传进她的体内。
孟葭抬眸时,堪堪对上他烟波徐来的眼神,像被风吹皱的湖面。
钟漱石语调沉缓,脸上的表情并无任何变化,指背刮着她下颌,“那么爱抢我的茶喝,嗯?”
不知他饭局上喝的什么酒,钟先生说话时,一股玉竹清香扑面而来,凛冽冰凉。她下意识地屏住气。
孟葭能感觉到,被他的拇指抵住的脉搏,跳动的很激烈。
她强撑着,拿话原封不动的回敬给他,“不是、都接过吻了吗?怕什么。”
说话时,不难察觉到有拼命克制住的喘息声,她连尾音都在颤。
钟漱石听见了,听得很清楚,他严格的、几乎没出过错的自控力,被她一下子弄乱套,心脏被逼的一阵阵发紧。
孟葭玉立的鼻尖,几乎快要碰上他的,唇息交融间,她听见他说,“不想我吗?”
她头脑发昏,失去了思考和判断,本能的,轻轻点了一下头,又立马否认,“不想。”
“但我好想你。”
钟漱石嗓音沉沉,目光在酒精的作用下,染上几分迷醉。
他紧扣在她腰上的手,一路滑过她凸起的脊背,那一份掌心的干燥滚烫,向上蜿蜒到后颈,扶稳了,近乎蛮横地吻住她。
对比起他凶狠的力道来,孟葭那一点微弱的挣扎,可以忽略不计。
钟漱石细致深入的,反复描摹着她饱满的唇形,从唇角到人中,一遍遍的,最后失控地一口含住她,舌尖长驱直入,搅弄起一阵细微的水声。
“唔……”
孟葭不安的扭了扭身子,跪伏着的那段柔滑,隔着衣料微蹭两下,已经要往下跌。
钟漱喉结滚动一下,很急促、短暂的一声,摁着她的后脑,重重吻过来的时候,已经发了狠。
半跪着的人软下了腰肢,变成了一滩水,一寸寸血肉淋淋漓漓的,融化在他的身上。
她被钟先生吻着,他霸道而急切的,汲取她所有的气息,再将弥漫竹香的呼吸,渡进她口舌中。
孟葭轻飘飘的,她虚无的灵魂,在舌面的摩擦里出了窍,与这个世界的关联和结点,仿佛只剩下手中那根,紧紧攥着的领带。
那是通往极致情感旋涡的朝圣之路,生命中的留白,会照见那个她始终不愿面对的自我。
几声惊雷过后,一场芭蕉苔绿天青雨,如倾如注,撒落灰蒙蒙的天地间。
孟葭在他身上软成一团,钟漱石见她吊得难受,将她回勾着的一只脚抱稳。
雷声响起时,她吓了一大跳,肩膀抖动一下。
钟漱石停下吻她,抵上她的额头,鼻尖和她若即若离地挨着、蹭着,随时要卷土重来的样子。
他嗤笑一声,“这么大了,还怕打雷?”
孟葭面色潮红,松开已被揉皱的领带,双手攀在他肩头。
她声音细如蚊呐,“不怕,就算不是雷声,也会吓到。”
“看不出啊,你胆儿这么小呢。”
钟漱石有一下,又没一下的,啄在她的唇上。
孟葭过电似的酥麻,她生理性的眨眼,长睫毛刮在钟漱石脸颊上,密密的痒。
她跟他对视,像捏造一桩事实,神情恍惚着,“我本来胆就不大。”
钟漱石闻言哂笑,“刚才跟我说一句顶一句的,是哪个小姑娘?”
“是我,就是我,行了吧?”
孟葭身上没了力气,也抽光了跟他回嘴的兴致,败下阵来。
她扭了两下,就要从他的身上下来,腿往下退时,慌乱中,像是碰着哪儿了。
钟漱石低低一声,“嗳,先别动。”
孟葭面上才消下去的绯红,又悄无声息爬上来,她也不是三岁孩子,虽然没有谈过恋爱,但这点基本的意识还有。
她涨红着脸,被钟先生重新摁回他颈侧,手心里全是薄汗。
“要什么时候才能好?”
孟葭捏稳了嗓子,像从鼻腔里发出的声音,温柔娇憨。
钟漱石胸口略微起伏着,气息还不稳,呼吸间听得见一丝轻喘,“还不方便,再等几分钟。”
她指尖的力道全泄了,攀附在他肩上,也抓不到实处,虚的,像她的心一样,不知道飘在了什么地方,总之不在她身体里,不归她管。
孟葭绞尽脑汁的,寻找话题,终于她想起来,“我妈妈的事,是钟先生帮的忙吗?”
“怎么这么问?”
钟漱石轻刮着她脸颊的指腹停下来。
她摇头,“是猜想。我觉得只是再版的话,应该没有哪家出版社,敢去和谭家作对。会对我好,手中权势又能和谭家一较高下,同时符合这两点的只有先生了。”
钟漱石唇角松弛下来,他失笑,那声音听起来很无奈,“还不算完全没一点良心。”
孟葭抿了抿唇,不知怎么回这个话,尤其以这种姿势。她说话时,要非常小心,嘴唇才能不碰到他的脖子,呼吸间,充斥着浓烈的男性荷尔蒙。
她的大拇指捻着下唇,“那谭家、会不会找麻烦?”
“我的麻烦是那么好找的?”
钟漱石答得很快,话也轻佻,有少见的、不大稳重的狷狂,和在外人面前不一样。
这点子细微的不同之处,落入孟葭耳中,是别出心裁的受宠若惊。
想起自己待钟先生的诸般无礼。她听笑了,噗嗤一声,“我好像经常找。”
钟漱石偏过头,额头轻蹭她半弯侧脸,“你找不能算麻烦。”
“那算什么?”
他又来亲她的下颌骨,滚烫的吻,像窗外密集的雨点一样,落在她脸上,孟葭颤抖着,不可抑制地闭上眼。
“算撒娇。”
钟漱石咬住她的耳垂,他低哑的嗓音像一把小锤,敲在她的耳膜上,震耳欲聋。
孟葭抗议,“你是不想好了......”
剩下话全被堵回去,钟漱石手心捏住她的后颈,斯文的,却不容她反抗。
孟葭脑中混沌,睁到很大的眼睛看着钟先生,他微微转动着头,吻得从容不迫,脸上却还是那副淡漠样子,却这么急色。
她被吻得受不住,头逼迫往后仰,钟先生的吻也追随上来,舌尖滚过她打颤的牙关,把她用力压向自己,几乎折断了腰。
孟葭急喘着,缺了氧,迫切地搂住他的脖子,头侧向一边,埋在他的颈窝里,闷哼出一句,“钟先生。”
钟漱石两只手在背上交叠,带着意犹未尽的余兴,枝蔓一样缠绕住她,抱得很紧,像长在一起的共生藤茎。
她叫钟先生的时候,口齿里仿若咬着糯米滋,总是一股子黏牙的甜味。
他嗯一声,“好了,不动你了。”
孟葭四肢僵硬着,“那、我能下来了吗?”
钟漱石哄她,“葭葭乖,再让我抱一下,好不好?”
她没有说话,她说不出任何一句话。
说好,心里对外婆的愧疚感快溢出来,说不好,脑子里一道指责,你明明很喜欢,不是吗?
孟葭就这么自相矛盾的,嗅着他脖颈处林间杜松的气味,软着手脚,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钟漱石抱了她很久,察觉到怀里小姑娘的呼吸变得绵长匀称,他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发顶,关掉了桌上的台灯。
第二天清早,天才刚蒙蒙亮,菱格窗外,晨光正熹微。
昨晚忘记定闹钟,孟葭靠生物钟醒来时,已经是六点多了。
她仍旧保持着昨晚的姿势,像个婴儿般,蜷着手脚睡在钟先生怀里。
孟葭撤了手,扳着沙发,脚先点到地,从他身上爬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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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葭洗了把脸, 刚抽了毛巾擦干,听见身后一串脚步声,沉稳而健旺的, 像踩在她心上。
她抬头, 镜子里映出钟先生的面容, 眼睑下一层薄薄的乌青, 看起来像是没睡好。
没等她出声, 钟漱石已经从后面环住她,手在她腰上收紧。
孟葭手腕一颤, 毛巾掉进了水池里, 她垂眸, “钟先生。”
钟漱石偏了下头,嘴唇轻擦过她的耳廓,拢起一片湿热, “起这么早?”
“已经很晚了, 我今天都没早读,要去上课了。”
还要早读。钟漱石皱了下眉,奇道,“那你平时几点起?”
“五点四十。”
他逗她, 在她耳边吹气,“真是个标兵呐, 葭葭。”
孟葭凛了神色, “你、别这么叫我。”
钟漱石说,“昨天晚上也叫了。”
她紧抿着下唇, “昨天晚上……你喝多了, 我也不理智, 不作数的。”
孟葭轻轻挣开他, 趁他发愣的时候,拿了衣服进浴室换。
钟漱石扯下领带,缠在手里,把掏出来的衣摆,重新束回去。
他看着孟葭飞快走出来,已经换了条白色小立领长裙,外面罩了一件,费尔岛提花纹样的深蓝开衫。
她拿起手提袋,站在桌边,拢一下垂落下来的长发,装了两本书进去。
孟葭急急走到门口,才想起钟先生来,她开了门,“钟先生也回去吧?”
钟漱石笑一下,“还以为,你要把我落这儿。”
说的好像他是她的一样东西。
孟葭在他的笑里怔了一下,她还担心那句不作数,会惹得他不高兴。
他拿起桌上的手机,接个电话,“是我。”
那头郑廷说,“漱石,我到了宿舍楼下,十点你要去机场。”
“好。”
钟漱石挂断,边和孟葭往外走,下了楼,她东张西望的,生怕碰见人。
他安慰她,“这么早没事的,不用紧张。”
孟葭走在他后面,“那可不一定,被人撞见,我说不清楚。”
他反而牵起她的手,“就坦白讲,有什么说不清楚的?”
“钟先生要坦白什么?我们之间的关系,本来就是不清不楚。”
她像是有起床气没散,直眉愣眼的,一心挑要他毛病似的。
从孟葭醒来,到现在,从她口里说出来的话,没有一句是中听的。
不清醒、不作数、别那么叫她。
当真是不遗余力的,忙着推翻、否定昨晚发生的一切,亏他还夸她有良心。
一早起来就翻脸不认人呐她是。
钟漱石也不动怒,站在宿舍楼外,停下来,转过身看她。
风和日丽下,一道修长身影覆住她,挡严了孟葭的去路。
她也只好站住,抬起头,不知他要做什么。
钟漱石不紧不迫的,黑亮的眼眸逼视着她,“我要把关系确定下来,你肯吗?”
说这么郑重的话,他脸上的表情,也是很没有所谓的,平静得如一口古井。
以孟葭的功力,她根本就判断不了,钟先生究竟是玩笑,还是一百分的真心。
她目前,能在钟先生身上确定的,无非他生得很好看,大有一番财势,总以淡漠面容示人,会偶尔发一发善心,做两件可怜她的事。
哦,还有,钟先生很会吻。
除此之外,孟葭对他别无所知,甚至连他哪月生的,都不清楚。
所以他们要确定什么?怎么确定,又有什么可确定的呢?
他们之间,严阵而认真的来下定义的话,也只能说,是从一开始,就被命运划定了阶层的关系。
他居他的庙堂高瓦,万人朝贺,她做她的浊水之泥。
若有一日,路过曾予她开慈施惠的神殿,伏下身来拜一拜,是感恩戴德的意思。
至于别的,不该图的、不能贪的东西,最好别想。
孟葭看向钟漱石,她摇头,“不会,我们不会有关系。”
钟漱石闻声,眉心似蹙非蹙的,像是耐心告罄,终于被孟葭惹恼。
但最终,他也只是握住她的手腕,把人往怀里带了带。
孟葭不解地凝视他,攥紧了拳头,浑身进入备战状态,一触即发。
不管钟先生对她说什么,她都要找到理由来反驳。
钟漱石伸出两指,替她归拢鬓边的散发,“小孩子家的,整天活的那么清醒,累不累?”
闹了他半天,也只得来这么一句关照,钟先生这双薄唇,仿佛生来就会哄女孩子。
她暗自攥着的拳头,一下子就松了,只知道怔怔然看他。
钟漱石拍拍她脸,“我要去杭州出趟差,三五天就回来,你照顾好你自己。”
她好像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钟先生在她这里,是个例外的原因。
他们生长的环境不同,或许她此时此刻正经受的、抵抗不了的,无法越过年岁历练而超脱的挣扎和矛盾,钟先生一样都没经历。
但他并没有因此就看轻她的痛苦。
钟先生只是问她累不累。
孟葭眼里蒙一层雾气,看着他上了车,呆愣在原地。
到那辆黑色奥迪开走,让出一条宽阔笔直的马路来,孟葭转头时,才看见对面站了很久的谭裕。
他目光冰凉的,深看了孟葭一阵,没说什么,走开了。
说实话,孟葭已经在心里做好,他要大闹一场的准备。
谭裕这么反常,反倒让人内心不安,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或者即将要做什么。
郑廷把车开出校门,见钟漱石还是昨天那身衣服,眉眼倦怠的后靠着。
他一个左转弯,“昨晚上,在孟葭那里住的?”
钟漱石揉一揉鼻梁,“本来想回来,没注意,就天亮了。”
事实上,昨天他是想等孟葭睡熟以后,就把她放回床上的。
他明知道今天陪同调研,是耽误不得的大事,原本也打算好了漏夜回家。
但孟葭那么软绵绵的,整副身子贴靠着他,一下就舍不得放手了。
想到这里,钟漱石脑中,又闪过孟葭刚才的模样,冷硬又固执的,反复跟他强调自己的立场。
啧,就她那张嘴,真是难开交。
好像从他生下来,再没有第二件,比孟葭棘手的事。
郑廷猜想,他二人已水到渠成,提议道,“要真这么想她,不如就接到身边来住着吧,这样也是麻烦。”
“把她接到身边来?”钟漱石笑着反问,“哼,我那么大面子呢!”
就这样厚着老脸进寝室,都还要被她再三往外赶的生意,还敢做到自己家里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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