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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宠妾(绿窗红袖)


菱月道:“并没有什么话,我就是想当面想许大夫道个谢。许大夫既然不在,我改天再来就是了。”
只是,菱月在内院有差事的人,下次再来,就得一个月以后了。
菱月这么想着,掀开棉帘子出去了。
大兴再也忍不住了。
打开糕点匣子,香喷喷热乎乎的红豆糕,他一口气吃了三个,这才意犹未尽地抹了抹嘴。
把匣子合上,大兴一头拎着匣子往里头走,一头嘴里嘀咕:“上回就说道谢,这回还是道谢。看上我们少东家了你就照直了说呗。”

菱月回到家里,梁氏给应的门,她也是刚回家来,刚才出去给几家主顾送过糕点了。
菱月进门后,梁氏道:“还剩下一些糕点,我给你祖母送去。给你留了一份,放你屋里了。”
菱月的祖父早些年过世了,剩下一个祖母刘氏,这些年一直和菱月的大伯父一家住一起。
家里有了什么精细的吃食,梁氏常常会给婆婆刘氏送一些过去。
住得都不远,送去也近便。
梁氏这就要出门。
菱月问道:“要不要我一起过去?”
梁氏道:“好容易得一日休息,你在家歇着吧。用不着你。”
菱月没有坚持。
她小时候是梁氏带大的,八岁就进了内院,和祖母刘氏感情比较一般。
梁氏这就出门了。
过得一会儿,有人来拍门,菱月还道是梁氏回来了,开门一看,却是大伯家的堂妹,久儿。
久儿双手捧出一个甜瓜,高兴道:“堂姐,你看我带什么来了。”
大冬天的,甜瓜可不易得。
菱月把大门上闩,领着久儿进了院子,一边道:“这甜瓜哪里来的?”
久儿道:“昨儿个宫大家的给大奶奶送来一小筐瓜果,当时我正好站院子里,又赶上大奶奶心情好,顺手就赏我一个。”
久儿在大奶奶的秋香院做事,今年都十三岁了,还是一个三等的粗使丫头。
不过这丫头素来是个乐天的性子,向来也不拿这个当回事,成日里兴兴头头的。
这会子快到中午头了,菱月道:“你是偷溜出来的,还是今个儿也休息?”
久儿道:“今日轮我休息。刚才你娘到我家来,我才知道堂姐也在家呢。我跟你说个好玩的事,刚我出来的时候,你娘和我娘都要吵起来了。”
菱月一听,忙问:“怎么回事?怎么还吵起嘴来了?”
梁氏和菱月的大伯母汪氏虽是妯娌,但平日里又不住一起,矛盾比一般的妯娌要少得多,菱月都不记得两人上次吵架是什么时候了。
梁氏又是去送糕点的,怎么还能吵起来呢。
久儿举举手里的瓜,笑道:“先吃瓜,吃完瓜我再跟你说。”
菱月拿这个小吃货没办法,估摸着梁氏那边也就是妯娌间拌个嘴儿的事儿,不能有什么大不了的。
菱月接过甜瓜,同久儿一道去了厨房。
这个厨房是后来加盖的,地方不大,各色家伙什却一应俱全的。
毕竟梁氏每日里要做各种糕点拿去卖的,各种模子什么的,一般人家的厨房里兴许还没有呢。
小厨房里烧着炉子,炉子上头坐着风炉子,风炉子里咕噜咕噜地烧着水,冬天里家里向来不缺热水使。
菱月兑了盆温水,把甜瓜仔细清洗了,又拿干净的抹布擦拭干净。
又取出果刀来,转着圈把甜瓜皮削去了。
久儿把削下来的甜瓜皮高高地拎起来看,整个瓜皮薄而不断。
久儿又看到菱月把削好皮的甜瓜放在砧板上,用果刀切成一牙一牙的,每一牙都是一样的大小,十分均匀可爱。
切好后,又转着圈摆进盘子里,摆好后煞是好看。
菱月取出两个银牙签来,把其中一个递给久儿:“吃吧。”
久儿接过牙签,插起来一牙甜瓜送进嘴里,动作略显笨拙。
她以前在家里吃甜瓜可没这么讲究过。
久儿吃着甜瓜,一双黑溜溜的眼睛不由得转向了菱月的手。
这双手白皙细腻、骨肉匀停,一看就是没有干过粗活的。
久儿不由得想起来她娘关起门来说过的话。
“……成日里作养得跟个小姐似的。她娘光会惯,回到家里也不让干一点活儿。花起银子来倒是大手大脚的,一点不知道赚钱不易。那么老贵的书,今儿买一本,明儿买一本。我的老天爷,书那么老贵的东西,是咱们这样的人家能买得起的吗?那也不是咱这样的人该看的呀。真把自己当小姐了。等着吧,等她嫁了人就有好看的了。哪个人家能供得起这样的儿媳妇哟……”
久儿瞎想一回,她香香甜甜地吃着甜瓜,忽然想到一茬事。
“堂姐,”久儿道,“我听说了一件七姑娘的事儿。”
冬天吃甜瓜到底不是季节,口感跟夏天的不能比,菱月吃了一牙就停下了,顺着久儿的话问道:“七姑娘什么事儿?”
府上的七姑娘,就是七爷和七奶奶嫡出的女儿,七爷成亲多年,膝下只有这一个女儿,今年才六岁。
七姑娘因为其母方氏长年在外养病,平日里是养在祖母二太太跟前的,由二太太这个祖母来教养她。
久儿道:“昨个儿在我们院子里,我不小心听见两个婆子偷着说话,说七姑娘根本不是七爷亲……”
菱月听到这里已然变了脸色,她性格温柔,轻易不说重话的,此时此刻却严声呵斥自个儿的堂妹:“胡诌的什么!还不快住口!”
菱月忽然变脸,久儿吓了一大跳。
菱月正色道:“你记着,咱们府上的七姑娘是七爷和七奶奶嫡出的姑娘,府上正儿八经的小主子。七姑娘的身份和地位,是连老太爷和老太太认可了的,岂是几个不知事的粗使婆子能编排得了的?”
“久儿,你不是小孩子了,该知事了。事关主子,你该谨慎再谨慎才是。旁人说这样的混账话,你非但不知道躲着,自己竟然还跟着胡说起来。这要是被有心人听见,你就是有九条命也不够使的!”
久儿从来没见过堂姐这般正颜厉色地说话,她一时给吓住了,甜瓜都不敢吃了。
菱月就是要镇住她,要不然她不知道这里头的厉害,回头说顺嘴了,在别的什么地方也口无遮拦起来,这还了得。
菱月又道:“且你也不想想,咱们府上上上下下几百口子人呢,什么话传过一遭也早变样了,没影儿的事儿也能给编排得有鼻子有眼的。别人胡说上两句,你竟然就当真了,傻不傻?更别说是这样编排主子的混账话。”
久儿无话可说,平日里一个兴兴头头的小姑娘,此刻给训得蔫答答的。
菱月这才放缓了脸色,道:“以后这样的话,再不许浑说了,知道不知道?”
久儿点点头,小声道:“我知道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久儿吃过瓜就回去了,被这事儿闹的,连两个娘吵嘴的事儿都忘了说了。
前脚久儿刚走,后脚梁氏也到家了。
菱月记着这个事呢,她看梁氏脸色还好,便直言问道:“娘,刚才我听久儿提了一嘴,说是你和大伯母吵嘴了?”
梁氏嗤笑一声,道:“汪氏竟想美事儿。拉着我问七爷纳妾的事儿,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想让你给七爷做妾。到时候你若好了,他们一家子跟着鸡犬升天。你若不好了,他们撒手不理,凭你死活呢。人长得丑,想的倒是美。我把她撅了一顿。”
梁氏一生气,连大嫂也不叫了。
菱月问道:“梅花雪茶那档子事儿,你没往外说吧?”
梁氏翻了一对大白眼,道:“你当你娘傻啊?我能说这个?”
他家闺女可是七爷姨娘人选的大热门,要是让人知道七爷压根儿没看上他家闺女,临门一脚都让人给拒了,还不知道那些人背地里要怎样嘲笑。
梁氏疯了才跟人说这个。
菱月抿唇一乐,道:“我就是白问一句。”
菱月去自个儿屋子里取来一物,用一方手帕包着,托在掌心里给梁氏看:“快看看我给表姐买了什么。”
今天上午出去的时候买的。
刚才梁氏说走就走了,菱月都没来得及说这个。
上回问老太太告假的时候,菱月曾经拿了表姐做借口。
借口归借口,表姐要出阁的事可是真的。
菱月这个要出阁的姨家表姐是梁氏一母同胞的姐姐家里的,菱月这样有心,梁氏没有不高兴的。
梁氏好奇地凑上去把手帕打开。
是一个雕着牡丹纹样的银镯子,样式十分精致,放手心里垫一垫,沉手,分量也足。
别看顾府内院里连稍有体面的仆妇头上都戴着金的,其实放在外头普通人家,头上能有银的戴就已经很体面了。
菱月这个姨妈年轻时求得了顾府的恩典,放出去嫁了外头的人,现家里经营着一家米铺,家境说得过去。
这个银镯子送去给表姐添妆,已是十分体面的物件儿。
梁氏欢喜地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一边又忍不住念叨:“这得费多少银子哟。”
菱月笑道:“表姐一辈子就成这么一次亲,少不得要花费些个。”
菱月手里头是不缺银钱使的。
她这些年的工钱都在自个儿手里头,梁氏一文钱也不要她的。
甄二对此倒是有些微词,是梁氏一力主张才得以如此。
梁氏把银镯子收好了,高兴地点头道:“回头就给你姨家送去。”
说着又想起来别的,梁氏道:“你光给你表姐买了?你自己买了没有?”
菱月摸摸自己头上插的金钗,道:“我又不缺。”
这个话题梁氏母女二人已经不是第一回讨论了,梁氏苦口婆心:“你怎么不缺。别人都戴金的,就你戴个鎏金的,寒碜不寒碜?又不缺那个银子。”
菱月道:“有银子也不是那么个花法。我又不爱那些个金啊银的,干嘛浪费那个银钱?再说了,我现在就是买个金的戴上了,别人也不知道,只当我还是戴的鎏金的呢。真的也成了假的,那才真叫花冤枉钱呢。”
这里头原有个故事。
去年冬天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的,菱月头上插的金钗就掉下来了,啪地一声在青砖上就摔成了两截,旁人这才知道菱月头上戴的金钗原来只是个鎏金的。
一传十,十传百的,这事儿就被不少人知道了。
菱月笑道:“我又不能逢人就跟人家说,哎,这回我头上戴的是个真货。那不成了笑话了。”
梁氏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有时候真是摸不准自家姑娘的脉,梁氏都无奈了:“你还笑呢,旁人背地里不知道怎么笑话你呢,亏你还笑得出来。”
这也就是梁氏知道自家姑娘心太宽,浑不拿这个当一回事儿,这才照直了说话。
当初菱月非要买个鎏金的戴,梁氏就反对过,菱月不听她的,一意孤行,这不,就闹了笑话了。
当时梁氏还寻思着这回总该买个真的戴了,谁成想她自个儿又弄了个鎏金的戴上了。
她非但自己不买,还拦着不让梁氏给她买。
梁氏忽然想到一茬,一拍大腿道:“别是七爷也听说你那个钗子的事儿,把你瞧低了,这才有了梅花雪茶那档子事儿的吧?”
菱月这下子真给梁氏逗乐了。
扶着腰,笑得都直不起来了。
梁氏看她笑成那样,跟看个神经病似的。
梁氏一点没觉得这有什么可笑的,她觉得自己说的很有道理,要不然自家姑娘这么好,浑身上下挑不出一点毛病来,这样一个美人儿都能狠心拒绝了不要,没理由啊?
菱月拿帕子按着笑出的眼泪,说话的时候还带着笑音呢:“娘说的很对,只是既然这样,我就更不能换金的戴了,不然七爷再听说了,回过头来又看上我了可怎么办,您说是不是?”
菱月来了个以彼之矛攻彼之盾,梁氏给噎了个没话讲,只能干瞪眼,没咒念。
中午的时候一家三口吃了顿团圆饭,梁氏整治了一桌好的,半只鸡,一条鱼,还有一道花生米拌水萝卜的爽口菜。
甄二吃过饭就又回屋补觉去了。
梁氏收拾碗筷,菱月帮着一起收拾,用抹布擦拭了桌面,母女二人捧着这些碗筷抹布往厨房里走,菱月轻声问梁氏:“娘,我瞧着我爹怎么兴致不高啊?话也没说两句,吃了饭就睡觉去了。瞧着有点闷闷不乐的。”
说到这个梁氏就要叹气,她也轻声说话:“前一段时间门房里的张六升管事了,你爹资历比他深多了,这心里头能痛快么。”
菱月一听这个,也不说话了。

同一时间,菱月的大伯母汪氏正在饭桌上抱怨呢。
“……我招谁惹谁了,莫名其妙地就被她给呲了一顿,好像别人要占她多大便宜似的。我一个做大伯母的,还不想着能让咱们自家的孩子有个好前程么。老天爷哟,咱们府上的七爷那是什么样的人物哟!就是举人老爷家还想把家里的姑娘送进来呢,弟妹倒好了,竟然还不中意……”
汪氏想起来梁氏说的那些话就上火。
什么“我们家可不敢有攀龙附凤的想头,谁家有这个想头,谁家就送自家的孩子进去,别竟寻思别人家的孩子”。
汪氏倒是想呢,要是这事她能做主,还能轮得到老二家的月娘?她自家的姑娘早给送进去了。可也得久儿这个死丫头有这样的福气啊。
想到此处,汪氏狠狠地剜了饭桌上的久儿一眼。
饭桌上只有菱月的祖母刘氏、汪氏,还有久儿三人。
汪氏的丈夫甄大,还有两个儿子和两个儿媳妇,都在府上做粗使,这种时辰都是跑腿儿的跑腿儿,做小厮的做小厮,干粗活的干粗活,白天都是不着家的。
饭桌上因只有老少三个女人,饭食也简单,就是米粥、馒头,再加上一碟子腌咸菜,管饱。
久儿一手拿着馒头正咬着吃呢,一抬头正对上汪氏剜她那一眼,久儿咕哝一声:“关我什么事。”
低下头埋头苦吃。
汪氏接茬抱怨:“我还不是一心为着咱自家的孩子好。咱家月娘长得这么个好模样,又是在老太太跟前伺候的,又正赶上七爷要纳妾,那不就是那戏台上说的那什么,什么近水楼台么!咱还不抓紧着。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二弟妹可倒好,别人好心好意的,她当人家是驴肝肺……”
饭桌上,除了汪氏在不停地抱怨,其他只余吃饭声,碗筷声。
刘氏觉得不好一直让汪氏唱独角戏,还得自己出来打圆场:“老大家的,我知道你是为了这个家里好。这么的,既然老二家的不领情,咱以后就少管。月娘的事儿,让她爹娘操心去。咱还乐得清闲呢。”
这话汪氏可不爱听。
汪氏撇撇嘴,抢白道:“娘,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你就是不为家里其他人着想,也得想想二叔吧。”
汪氏口中的二叔,说的就是甄二了。
汪氏道:“二叔这样的人才,当年年纪轻轻的就当上管事了,就因为娶了梁氏,得罪了人,硬生生得让人给撸下来。这么些年就窝在大门口做个小门房,也实在太委屈了些。我这个当人大嫂的都替二叔屈得慌,你这个当娘的就一点不心疼?”
这里头原有故事。
梁氏年轻时出落得跟一朵花似的,当年就有一个颇不成器的看上她了,这个人自己虽然不成才,他家里头在顾府却是有头有脸的,他娘正是二太太院子里的丁嬷嬷。
丁嬷嬷是二太太小时候的教养嬷嬷,打二太太小时候就跟二太太在一处了,二太太出嫁后又跟着来了顾府,一向是很得二太太看重的。
如此一来,连带着丁嬷嬷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也抖起来了。
梁氏是不愿意嫁给那个人的。
丁嬷嬷很溺爱儿子,使出百般手段想让儿子如愿。
梁氏是死活不肯嫁,后来梁氏竟然找上甄二,问甄二愿不愿意娶她。
甄二也是鬼迷心窍了,真就娶了梁氏。
这一下可把丁嬷嬷一家给得罪了,到手的前程也没了。
汪氏道:“娘你也不想想,若是咱家月娘真能嫁给七爷,她还能不管她爹?给二叔捞个管事当当还不就是吹个枕边风的事儿。到时候,月娘自个儿前程也有了,二叔也不用再受委屈,岂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儿?”
当然了,二叔要好了,自然不能白看着不拉扯自家大哥和侄子们一把。
这是皆大欢喜的事儿。
在汪氏看来,当年若不是梁氏拖累了二叔,自家如今也不能是个这样的境况。
梁氏非但不想着怎么弥补,还敢在这个家里高声,呸,也不知道她哪来的脸。
刘氏八风不动地坐在那里,稳稳当当地就跟个弥勒佛似的,闻言慢悠悠地道:“哎哟,我六十岁的老婆子一个了,哪里还管得着那个哟。儿孙自有儿孙福,随他们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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