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妮望着这一对胆小恨重的亲兄妹,像在欣赏深夜档黑色默剧,忍不住想笑。
下一秒,阿梅开始尖叫,“你们发什么呆?动手啊!收钱不动手,当心我收你们命!”
眼看就要掏枪,逼霸王上工做事。
燕妮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协同作战依靠的既不是“兄弟情深”也不是“同仇敌忾”,靠的是一张叠一张的“大金牛”。
她不自觉想起陆震坤曾经同她讲过,“金钱面前,人人平等。搵钱而已,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你也不要看不起我,我也没时间考虑你的自尊。”
真是神经,她居然一次又一次不自觉想起他,似中蛊,或是患上某一类精神疾病,已无法自愈。
“动手啊!”阿梅的尖叫声穿过耳膜,似一声号角,吹响当晚的多方混战。
燕妮已被双手反绑,困在脏污地面,眼睁睁看着一群肥猪臭佬向她聚拢。即便她心中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要对梁家劲有信心,但仍然止不住恐惧成海浪,在心中咆哮翻滚,眼看要将她彻底淹没——
“警察!都不许动!”
及时雨终于登场,在故事主人翁被沙漠高温烤干之前。
梁家劲不顾腿上,头持枪一个冲进来,当他看见地板上狼狈不堪的燕妮,紧绷的心终于落地,却更像陡然间踏了一脚空,心在半空晃了又晃。
燕妮长舒一口气,这才发现整片衬衫都已经被汗水湿透。
警匪都集中在这间小小仓库,原本空旷的地界瞬间变得拥堵不堪。
梁家劲收起枪,一瘸一拐来替燕妮解绳索。
“你们一路有人跟,我已经安排人开刀疤的车出去逛花园,你放心,不会让他追上来。”
放心?她从来都很放心。
她与陆震坤之间各有心事,各藏秘密,却又保存着旁人猜不透的默契。
她不说,他也不说,两个人互持谜底,却偏要站在等下猜谜。
燕妮抬起头,自锈迹斑斑的铁门之间望见一轮明月挂在漆黑苍茫的夜空里,孤独却也甘于孤独。只有月亮里的吴刚与嫦娥心事茫茫,一个终日忙着砍他的桂树,另一个忙着怀念她失去的爱人。
她自不会如嫦娥一般,从此碧海青天夜夜心。
陆震坤说得对,她根本是冷血动物,没有人类感情,又怎么会伤心?
往事成灰,她从来不愿意在无意义的人和事上浪费时间。
她再一次想起陆震坤。
燕妮终于意识到,这将是她今后生活的常态,不自觉想起他、想念他,却在有意识地远离他,抗拒他。
她记得她曾经努力把整个世界分成明暗分隔的两面,宁波大厦是暗,剑桥就是明。她白日挣扎,夜晚做梦,期待终有一日剑桥的日光能落到她脸上,此后阳光普照,人生尽是坦途。
只是这一刻她突然彷徨,怀疑自己从一个暗面走向另一个暗面,孤独与寂寞将永生伴随她,全无结束趋向。
梁家劲半跪在她面前,早早揭下阿梅缠在她嘴上的胶带,然而久久不见她出声,眼神也涣散恍惚,仿佛被路过的巨大飞蛾偷走魂魄。
他心急,忍不住拍一拍她后背,“燕妮,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她适才“收惊”,偷偷摸了摸绑在大腿根上的迷你手枪,心安如石。
果然,具体的物才能让她安定,而不是那些缥缈的难以捉摸的罗曼蒂克爱情故事。
她摇头,“我没事。”继而借住梁家劲臂力站起来,拍一拍身上的水泥灰,就当没事发生。
全场只有阿梅承受伤痛,不可置信望向一身飞虎打扮的梁家劲,“梁家劲!你是卧底?你居然是差佬?当年阿坤为了救你连命都搏出去?你竟然!梁家劲你没阴公,含家产!你…………”尖声叫骂,原来是在替陆震坤鸣不平,“阿坤呢?阿坤知不知道?你敢害他,我一定让你死都没全尸!”
她双臂反扣,手铐加身,一双细长的眼睛却仍然如利刃一般,恨不能用眼神杀死梁家劲。
燕妮突然钦佩起阿梅,似她这类为爱赴汤蹈火的女人,爱憎都浓烈,半点没有拖泥带水,在当下人人畏首畏尾唯恐多出一张牌的氛围中,实属不易。
她眼光一变,阿梅便仰头迎上来,恶狠狠瞪住她,“你同差佬站一边?阿坤如果知道你出卖他,绝对不会放过你!”
阿梅恨得心口都在痛,燕妮看她却用同情怜悯目光,如同看你街边一条受伤的小狗,一只折翅的海鸥,自上而下,居高而不自知。
她在他人眼中,也同样两面三刀、面目可憎。
“他知道……”她的声音很轻,但阿梅听见,梁家劲也听见。
“燕妮——”梁家劲呼唤她,想要一问究竟。
燕妮却阻止他的好奇心,“还不走?我赶时间上飞机。”
“可是…………”
“你的工作重点应该不在这里吧。”燕妮甩开他手臂,重新背上背包,径自向前走。
梁家劲跛着腿,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废旧仓库,留下身后隔绝不断的骂声与诅咒声。
满是锈痕的铁门之外又是另一个世界,夜空与海面同样苍茫,风中夹杂着浓烈的湿热,扑面而来,昭告炎夏脚步已近,那些汗流浃背的燥热近在眼前,即便一动不动站在海边吹一阵风,汗水也能湿透每一件棉质背心。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夏日酷暑亦周而复始,似生命中无法避开的悲欢离合,在这座酷热之城反复上演。
她站在梁家劲车前,仰头看天,“有没有烟?”
梁家劲绷着脸,严肃认真,竟然劝她,“抽烟有害健康。”
“哈……”燕妮笑起来,仔细欣赏梁家劲此时此刻这张脸,感慨道,“阿劲,你今晚格外可爱,也许是因为你穿警服,气质都不一样。”
梁家劲不自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着装打扮,再抬头是燕妮已经转过身去,只留个他一道坚毅却孤独的背影。
“阿劲,你要的东西在春勘道地铁口A1035号储藏柜,你现在可以通知同事去取,现场验货,验完我马上登机。”
“燕妮……”
“又叫我?阿劲,你这个人就是这一点不好,关键时刻狠不下心,明明已经到了大获全胜的时间,却偏要停下来谈感情,你猜,现在如果换陆震坤来,他会不会抽空喊我,燕妮燕妮,你开心点,你少抽烟…………”她未转身也晓得,一番话讲得梁家劲下不来台,猜中他最痛处,面红耳也红。
很快耳边传来他拨电话下指令的声音,燕妮心满意足,总算愿意转过来面对面与他说话,“你讲的对,抽烟有害健康,我今后都不再抽烟了。”
“戒烟不是那么容易。”
“也许我离开之后不再有烦心事,并不需要香烟帮助我熬下去。那你知道的,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做,我得保证自己健康长久地活下去。”几番遭到生命威胁,她终于大彻大悟,明白自己终了一生也只拥有当下这一具躯壳,目之所及,今后还需与她与之同进同出数十年,看透了这一点,恨不能下一秒就用尽全力爱惜自己。
梁家劲深深看向她,眼底有千万种感情要诉,最终却都欲言又止。
难怪他输。
燕妮提议,“能不能开车出发,我们可以边走边等,我不想错过这班飞机。”
“哦,好,好的。”梁家劲突然变成新扎师弟,愣头愣脑,任人操控,“你跟我来。”
他拉开车门,与她一同坐在后排,说是陪伴,不如形容为“看管”,好在他伤春悲秋的空余时间,仍记得今晚使命,不算太差。
车终于缓缓向机场方向开,梁家劲自前座后背处抽出一只黄色文件袋,递到燕妮手上,“这是我们为你准备的入学资料,你看一看,绝对真实。”
“不用看了,你们背后还有‘他们’,倘若‘他们’都搞不定,还有谁能做到?我充分相信‘他们’的实力和诚意。”她将文件袋捏在手里,难以想象这就是梦想实现的滋味,毫无波澜,亦毫无新意。
她心口发闷,口干舌燥,想喝一杯熟悉的冻柠檬解渴。
“一定要走吗?”梁家劲仍不死心,还想再问。
燕妮笑了笑说:“当然要走,熬了这么久就为了今天,现在愿望达成,梦想近在咫尺,为什么不走?”
“到英国,人生地不熟,没有人照应…………”
“阿劲!”她等不及打断他没完没了的担忧,坦白说,“我不一样,我天生就是野花野草,注定是自生自灭,不需要任何人照顾,你偏要照应,我反而死得更快。”
话讲完,自己都觉得可笑,忍不住痛痛快快笑起来,惹得驾驶座的年轻警察都从后视镜里窥探后座发生什么。
她推断,此刻她在陌生人眼中,一定与神经病没区别。
好在梁家劲很快接到电话,电话另一端的同事掩饰不住激动心情,告知他,“已经查验过,就是我们要找的东西。”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梁家劲曾经无数次在临睡前演算过千万个结局,没有任何一个如同今晚这般来得又急促又平顺,仿佛是匆匆结束的童话故事,充满了正义战胜邪恶的不切实际。
因此他转过头看燕妮时,仍然收不住眼底的茫然。
事到如此,他竟然不知所措,不知该如何收场。
唯有燕妮自始至终保持冷静,仿佛正是陆震坤口中说的那类冷血动物,并不具有任何人类知觉。
她眼望窗外,看灯火越来越密,打破沉默,“快到机场了吧?”
“还有半个钟。”回答她的是前座年轻警官。
“燕妮……”梁家劲又开始沉迷在他泥水涔涔的感情里,无法自拔。
燕妮忽而问:“你觉得他知道吗?”
“谁?”
“你猜他会不会来?”
“燕妮,陆震坤不是全能上帝,我不信任何事都瞒不过他。”梁家劲回答得斩钉截铁,满是笃定。
而燕妮的回应仅有一句轻飘飘的“是吗?”从头至尾都望向窗外,不肯给梁家劲一张正脸。
只是风和云都藏在夜色里,前路茫茫,谁都不知未来几何。
唯有等——
“燕妮,其实你可以……你有没有考虑过留下来……”梁家劲琢磨措辞,要在真诚与勇敢之间做抉择,实在难,“这件事结束我就可以回归警队,到时候我们…………”
“阿劲。”话还未讲完,燕妮便打断他,讲出来的话也尖酸刺骨,毫不留情,“今晚你立头功,北京来的大人物有没有许诺你官升三级,大大重用?”
梁家劲面色凝重,再次强调,“我做事情不是为了这些。”
“那是为什么?为了世界和平还是社会公义?”燕妮报复式地追问。
“我只想做正确的事。”
“什么是正确的事?升官发财难道不够正确?我以为在这里,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才是正解。”她回过头来望住他,眼神当中竟然有他无法忽视的沧桑。
原来人的成长从来不是循序渐进,而是全在一夜之间。
“燕妮……世界不该是你想象中那个样…………”他支吾,那些美好光明未来,连他自己也讲得没信心。
燕妮对此一笑置之,“阿劲,祝你前途无量。”
梁家劲也好,陆震坤也罢,燕妮逐渐发觉无论是非黑白,正邪对错,人人都似乎产生默契,闷头立志要在最短时间赚最多利益,肉体与心灵都可以用作利益交换,只要够“省时”。
难怪说出名要趁早,垂垂老矣满脸皱纹时连享受都困难。
所以恨不能见面便“除衫”,直接赤裸裸交易,说成全民“做鸡”也不过分。
燕妮心中藏着半斗怨气,不怪梁家劲,更不应当去怨陆震坤,她只能闷在心里,发泄在胸腔以内。
“梁Sir,后面有鬼。”年轻警官紧握方向盘,突然加速,企图摆脱身后紧跟不舍的“幽灵车”。
梁家劲慌忙向后看,“跟了多久?”
“不知道,一直没开灯,进大路才发现。”
“我特意派另一路人开车去‘钓鱼’,这里只我们一台车,他们怎么知道,怎么会发现…………”说着说着,不自觉将目光投向燕妮,唯恐在她眼里发现鄙夷、轻蔑颜色。
燕妮向后望一眼,神色淡淡,似乎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只不过发生的方式略有不同而已。
她不害怕也不着急,她只是生出一层轻而薄的遗憾,以及不明所以的失落。
怕他来,又怕他不来,所谓矛盾,不过如此。
车在大道上飞驰,眼看要将半个钟的路程跑成十五分钟。
梁家劲试图安慰她,“不要紧,到机场路出口马上就有支援,机场附近戒备多,他们不敢乱来。”
“他不会乱来的。”燕妮轻轻说,“如果他要阻止,就不会等到现在。”
梁家劲却提高声线强调,“我早就说过,陆震坤也不是全能上帝,你不要把他想得太伟大,我不信件件事都逃不过他手掌心——”
话还未讲完,车辆突然急刹,尖锐的刹车声撕破夜空,梁家劲被安全带死死绑在座椅上,胸腔都要被勒到窒息。
“梁Sir,怎么办?路都被堵死。”
梁家劲摇一摇头,让头脑迅速恢复运作,眯起眼向前看,前方两辆车成八字形拦在十米外路口,根本不给任何通行机会。
一眨眼后面那辆车也跟上来,前后夹击,他们根本无路可逃。
梁家劲发令,“Call程Sir,叫救援。”
实际他慌张至极,双手掌心全被虚汗染湿。
香江风月135
一片光忽然在天上一闪,很快被层层叠叠阴云覆盖,暴雨来得又急又快,天气变幻如同当下世道,眨眼更迭。
雨声哗啦啦沿着汽车缝隙钻进来,一窝蜂挤在耳道内,吵得人头昏脑涨,满眼金星。
燕妮身体向后靠,后背紧贴着皮革座椅,眼睛并不向窗外多移动一点角度。
她矜持着,不知在讲究什么,克制什么。
总之仿佛是初入社交圈的贵妇人,明明紧张得心跳过速,却仍然挺直脖颈,不肯去看,也不愿去看。
与他相反的是,身旁的梁家劲却在慌张彷徨,手足无措。
他一时向前看,一时又向后看,似乎急于确定幕后大佬陆震坤究竟坐在哪一辆车里。
雨下得越发大,彻内彻外一片嘈杂。
五分钟的沉默对峙,仍然无人从车上下来。
梁家劲忍不住去摸腰间配枪,却不料反手摸到一片温凉。他的手亦突然间被她反握住,掌心上涔涔冷汗自然而然侵染到她手心。
“不要怕。”前车后车的光都散洒在车内,燕妮在深港暗夜的翠绿火红下,在海与岸的碰撞之间紧紧握住梁家劲的手,“他不会乱来,我了解他。”
真奇怪,任何人说了解陆震坤,梁家劲都要一笑置之,但偏偏她来说,他便百分百相信。
雨似乎到收工时间,嘈杂声变小。梁家劲不再为车外的纷争对峙打扰,抬眼静静看着她,忽然想起已经很长时间不曾这样认认真真观察过她。
他忽而感叹起来,时间似流水,燕妮脸上曾经的稚气已然褪尽。她瘦了,轮廓清爽,下巴尖尖,一双漆黑幽暗的眼任何时刻都带光,扑闪扑闪。
她焕发出新的活力,是一朵重新盛开的野玫瑰。
而他却只剩一副老旧发臭的躯壳,仍旧在名利场里沉沉浮浮,挣扎求生,简直臭不可闻。
他正哀伤时,又听见燕妮小声说:“他要闹事,早就会出现,不可能等到现在。阿劲,陆震坤太聪明,聪明人会懂得几时应当收手,几时应当发疯,他不会做不利于自己的事情。”
她分析陆震坤时眼神冰冷,语气平淡,让梁家劲不禁怀疑她与陆震坤之间是否曾经真心交付,又或者燕妮这朵漂亮玫瑰是否拥有一颗人类心脏。
燕妮摇了摇他的手,提醒他,“接电话——”
梁家劲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车载电话已经连响数声,当下仍不知疲倦嘀嘀大吵。
他听燕妮指令,接起电话。
不出所料,电话另一端传来熟悉声音,“恭喜啊梁警官,今晚行动大获成功,明早升官发财,不要忘记请我饮茶。”
“你想做什么?”或者梁家劲应该问,你想要什么?
等待答案之时,他不自觉转过头去看燕妮,望见她苍白无血色的嘴唇带着天生的倔强弧度,从不肯轻易莞尔。
对面说:“你过来——”
身份改变,陆震坤却仍然似高位者一般向他下令,带着不可抵抗的沉重威压。
梁家劲手持电话,犹豫不决,燕妮伸手拍一拍他后背,大胆替他做决定,“你去吧,他不会怎么样的。”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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