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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江风月(温十九)


陆震坤原本对许多事都没耐心,但见到宝珠当下脏污斑驳模样,又或是听完情歌格外伤感,他居然大发慈悲,轻声细语与宝珠谈心,“曾生身边最长期限是半年,你刚刚生完,曾生最中意你身上妈咪味道,他不会舍得马上换你,不如你趁这个时间好好赚一笔,为自己今后打算。当然,事成之后,我也不会亏待你。”
“阿坤,你不明白…………”她转过头来,瞳仁颤抖,仿佛刚刚得知地球将于几分几秒后爆炸,“我四十分钟前才从曾生的别墅里出来,我…………阿坤,我想呕,除非你次次打晕我,否则我真的……我真的做不下去…………”
兴许直到生完禄仔她才意识到自己是一拥有灵魂与自尊的人类女性,她的皮肉四肢都联通着她的心脏与血液,而不是芭比娃娃的塑胶表皮。
禄仔禄仔,她的血肉凝成的小小身体,香软可爱,懵懂无知,拥有这世间最美好纯净灵魂,不似昨夜那位垂暮老人,浑身散发着腐朽脏污恶臭——
昨夜在那间客厅一般大小的浴室内,她头一次认真看他。
一位描述为中年都算称赞的老男人,顶着光秃秃的脑袋,不看脸,脖颈处皮肤松松散散、层层叠叠如同一只沙皮狗,皮上还长着大大小小疣丝,如同一根根蛆虫一般向外伸展,争先恐后要破皮而出,寻找下一具肥沃新鲜的寄生体。
再往下,那垂落的乳房与肚皮毫无生气,旧得像一块烂棉絮,颜色苍白得仿佛一张揉皱的纸,活脱脱就是一团死肉。
丑,真丑。
臭,真臭。
她只差一点,便要捂住嘴呕出来。
“我做不下去,我想带禄仔走。”
“走?去哪?钱够不够用?物业怎么处理?到新地方有没有人帮忙?曾生会不会一气之下放出追杀令?这些你都不想?”陆震坤仍然无法理解女人,刚入曾生眼时,宝珠对他感激涕零,欢庆自己终于迎来新生活,如今突然厌倦,又发疯一样想逃。
然而事情哪有她想得那样简单?
曾生那类人,从来只有我负人,不可人负我,发起火来连他都要遭殃。
宝珠摇头、落泪、双肩颤抖,不听劝,“我要走,一定要走,就算为了禄仔…………”
“为了禄仔你更要留。”陆震坤突然懊丧起来,他几时成为电台情感热线主持人,每每遇到要逃跑的恋人,他都要放下身段劝对方留下,再忍一忍,“你放心,不会太久。”
“不会太久?”
“至多三个月,曾生不会再有闲心同你玩耍。”不得已泄露天机,话一出口他便后悔。
宝珠却听出弦外之音,“三个月?你怎么知道是三个月?”
“我猜的。”
宝珠激动地站起身,高跟鞋跺得咚咚响,指着陆震坤的脸尖声控诉,“你骗我!你休想再骗我!结婚就是你哄我上贼船,送给曾生更是你计划内,陆震坤,你没有心!你才是最坏那一个!你迟早要遭报应!”
他惨淡一笑,“恭喜你,诅咒应验,我已经遭到报应。”
“什么?”
“燕妮走了,她彻底抛弃我。”他松开手枪,身体向后,彻底瘫靠在床头,已经对命运安排放弃抵抗,“不要我的钱,也不要我这个人,连回头看一眼都不屑,好像我是一只破烂垃圾桶。”
“你……你居然……你居然肯放她走?”
“我也没想到,我竟然愿意成全她。”陆震坤仰面看着屋顶吊灯,无不落寞地感叹道,“也许我已被天父感化,改邪归正,慈悲为怀。”
宝珠惊讶,“你是不是吃错药?”说着就伸长手来探他额头温度,怀疑他高烧过度,头脑失灵。
“宝珠,你我都是失意人。”
宝珠却说:“我比你好,我至少还有禄仔。”
从生产之日起,禄仔就成为她的生命之光。
陆震坤双眼失神,决定不再对他的失恋伤心做任何掩藏,他长叹一口气,将自己摆放成一具破烂尸体,“宝珠,你作为旁观者,你能不能给我一个答案。”
“什么?”
“她……燕妮,她有没有爱过我?”
“哈哈哈哈哈哈!”宝珠沉默三秒,过后放声大笑,笑得直不起腰,笑到泪光闪烁才肯停,“阿坤,不不不,靓坤,你竟然也有这一天…………我做梦都没想到…………你竟然也有这一天,要不要我去花园里采一朵玫瑰,让你一片一片撕下来,猜她有没有真心爱过你?”
面对嘲笑,陆震坤不慎在意,他身与心都破碎,哪里在乎阮宝珠怎么看、怎么说,“你说……她抛弃我时,有没有一刻伤心难过?”
“陆震坤…………”
“我诚心诚意向她求婚,我愿意把全副身家都送她,但是她…………唔,宝珠,这世上竟然真的有我陆震坤追不到的女人…………真是怪事…………”
“陆震坤,燕妮更爱她自己。”宝珠总算平静下来,再度坐回原位,伸手抚摸着柔软细腻的绸缎被面,轻声喟叹,“我好羡慕她,好像生下来就懂事,永远知道自己要什么,就算痛,也舍得,不为任何短暂的痛停下脚步。”
“痛?你是说她也会痛?痛也要走?是为我痛?”他急切地连珠炮一样发问。
宝珠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满怜悯,她突然间意识到自己并不是世间第一可怜人,她眼前这位“痴心人”才是,“我不知道,也许你该找机会与她面对面,亲自问一问。”
“我去问?”陆震坤满是迷茫地望向宝珠,内心居然爬满怯弱藤蔓,“我不敢…………我没胆问…………百分之九十九点九Par答案是否定,我何必去自取其辱?我要找女人,招手即来,并不是非她不可。”
他满头混沌,决定闭上眼睡一觉,一切等睡醒了再说,“你走吧,我还有事。”
“什么事?”宝珠问。
“做梦。”他企图在梦中修复自己那片被燕妮践踏的灵魂,

然而他又哪能有什么好梦?无非是枪林弹雨,打打杀杀。
深睡眠勾出最深处恐惧,到此处情爱都靠边,他最怕的仍然是身败名裂,旧事成空。
另一边阮宝珠见他真的睡着,亦觉得兴趣缺缺,从前她真心想过要与他安安稳稳过下半生,没想到到头来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连梦都算不上。
他对任何人都是利用,唯独对燕妮——
所以这是他的报应,就让他的报应再来得猛烈些,她等着看呢。
离开时阮宝珠掐灭香烟,心中却有掐不灭的愤怒,她怨恨陆震坤,亦嫉妒燕妮,如若再想起曾生腐烂的身体更是反胃。
她唯有见到禄仔时才能感受人间真善美,一刹那原谅世间所有阴谋丑恶。
宝珠当下只剩一个念头,尽快回到禄仔身边去。
她走时天正下雨,山边空气亦燥热得让人烦闷。她启动汽车马达时正巧撞上天边轰隆隆闷雷声,两者齐齐在耳边相聚,轰得人后脑勺都发麻。
路边的树、天边的云都在等一场瓢泼大雨,用以洗刷这座城积攒许久的脏污,但不过想要使这座城焕然一新,却已是不可能之事。
除非头顶天幕都撕裂,换一片新天。
眨眼就到冬天。
剑桥不常下雪,今年却是例外。
燕妮穿黑色呢大衣,脖子上一条暗红色苏格兰羊绒围巾,戴一双黑色薄手套,提暗淡皮革包,独自走在雪后的康河边上,偶尔停下脚步,看一眼河上终日游玩恋爱的白天鹅,一只只好似情圣,亲身教学,何谓罗曼蒂克。
她最享受的时光,就是从宿舍到教室的这一截路,吃饱喝足,前路光明,生活单纯到令人发指,就连好友苏珊娜都总是一遍又一遍在她耳边抱怨,无聊,真是无聊,早知道圣三一学院如此无聊透顶,我变选择去美国读书,做一名暴发户学徒。
自燕妮落地伦敦那一日起,她脑海当中便从未出现过“无聊”两个字。美梦成真,逃出囚笼,她拥有的都是意外,每一日清晨都很不能感恩上帝,慈悲为怀,肯松一松手让她过上理想生活。
走到教室,门外便下起鹅毛大雪。
她今日必同学老师都来得早些,选择在窗边落座。
此处的窗总是一小格一小格的,将风景切割为大小相近的十几帧,原本爬满窗台的紫藤与三叶地锦也已经干枯冬眠,只剩下一条条褐色经脉,静待来年。
趁空闲,燕妮单手撑住下颌,透过窗呆呆向教室外看,对教室内的热闹显得心不在焉。
“喂!我一路在背后叫你,你怎么没听见?”苏珊娜是一位热情奔放的中国女士,长一张北方人面孔,对燕妮始终抱着不知何处长出来的自来熟,即便她两个是使用不同语系、沟通艰难的中国人。
燕妮吃了一惊,瞳孔不自觉放大,柔亮的眼睛里装满了苏珊娜的倒影。
苏珊娜坐到她身边,近乎痴迷地欣赏她的脸,“Christina,你真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广东人。”
“多谢。”
“我印象中两广人都长得面黄肌瘦,眼睛小鼻子塌,但是你一点都不像,你是不是祖上从北方偷渡过去?”
“也许吧……穷人没有族谱,我也不知道祖上在哪里讨生活。”
“你太谦虚,凭你肯自己买下来书单中的所有参考书,不去借又不去跳蚤市场淘金,我就知道你一定与贫穷不沾边。”苏珊娜有着一双闪闪亮的眼睛,又大又圆,说起话来永远天真无邪,永远保留少女模样,让人无论如何不能对她生气,“并且,我妈说过,漂亮女孩永远不会过穷日子,自己不挣钱,也要会有人心甘情愿送钱上门买她美貌,唔,我当然不是说你,我只是说…………”
“没事,教授来了。”燕妮向外一指,女教授的驼色大衣落到脚踝,接近两米的身高,令她穿任何外套都风度翩翩,不输T台模特。
苏珊娜咕哝着嘴评价道:“我见她就怕。”
“为什么?”
“太严格,回答不出问题,好像要被戒尺打手心。”
燕妮对此微微一笑,她来此处读书简直如鱼得水,中国人适合念法律,尤其是Common Law。一个案件叠着另外一个案件,如同筑高楼,看似独立又相互关联,一旦找到规律,背诵起来自然是水到渠成,不费工夫,比她的鬼佬同学快出十倍。
只是苏珊娜始终认为法律枯燥无味,即便在世界法律殿堂圣三一学院,她仍然在琢磨换学校、换课程。
有钱人的人生就是如此,始终“有得选”,还要反过来为“有得选”烦恼。
放课后,苏珊娜与燕妮并肩走,踩在积雪覆盖的小路上,发出一阵接一阵的咯吱响,远处钟声不断,身边有人拾起雪球各开玩笑,冬鸟在枝头哭嚎,一切像是回到属于剑桥的童年时光。
苏珊娜忽然搀住燕妮手臂,亲亲热热与家乡人抱团取暖,“Christina,圣诞结束之后就是寒假,足足三周时间,你想去哪里过假期?”
“不知道。”燕妮对游玩毫无概念,她的生活在苏珊娜眼里简直是沉闷无聊的修女起居。
苏珊娜惊讶,“难道不去探亲访友?”
“不去,我一人在这里读书。”
“不打算买机票回红港吗?”
“我全家都已经移民。”燕妮撒起谎来眼睛也不眨,已毫无愧疚之心。
“那…………连男朋友都没有?那多孤单。”苏珊娜撅起嘴,真心实意替她惋惜。
“男朋友对我来说太累赘,没有是值得庆幸的意见大好事。”
“我妈说,女孩子家大好年华,应当多谈恋爱,多消遣消遣男人,才不辜负青春好时光。”
苏珊娜开口闭口都是“我妈”,显然母女关系极好,这忽然唤醒燕妮记挂心中已多时的人,“也许我可以去一趟佛罗伦萨。”
“那不错,那边冬天很暖,适苡橋合出游。”
两人闲聊之间走到一间书店,书店狭小,两面墙难得做成落地大玻璃,干净透明,摆满圣诞饰品。
燕妮与苏珊娜站在一面玻璃前挑选礼物,忽然发觉有人站在另一面玻璃外全神贯注地观察他,或者说……欣赏她,如同欣赏一幅画、一座雕塑、一捧玫瑰,眼神中充满希冀与艳羡。
苏珊娜偷笑着拉一拉燕妮衣袖,小声说:“你看,陪你去意大利度假的人出现了。”

燕妮也看他。
一个黄皮肤男孩,自五官推测应当拥有华裔血统,皮肤晒成健康阳光的小麦色,让人一见就知他是校内运动健将,有着天真的眼睛,善良的嘴唇以及一颗毫无防备的心,是每一位十八岁少女都憧憬着能够拥有的男朋友。
两人目光隔着两片玻璃在半空相遇,他咧嘴一笑,笑得没心没肺,神采飞扬,他的爱情与他的精力一样,通通都用不完。
苏珊娜趁机揶揄,“Christina,这就叫缘分天注定,这就是中文里讲的,邂逅。”
燕妮撇她一眼,收起目光,转身要走,“一天二十四个钟头,我要与人对视三百次,如果这就算缘分天注定,那缘分两个字也太不值钱。”
但还未走出小店,男孩已经急切地追上来,挡在燕妮面前,略带局促地做着自我介绍,“Hi,我叫丹尼,很高兴见到你。”
他操着一口生涩的台湾腔中文,说起话来手势过多,更像个多情浪漫的意大利男子,“我猜你们是中国人,如果不是,请原谅我…………”
苏珊娜最中意与人演“他乡遇故知”,听见中文,她立刻热情招待,“是是是,我们就是中国人,不过听你口音,好像不是…………”
“我是马来西亚人,父母移民到诺维奇,但我祖籍在山东。”
“哇,那大家都是中国人,相请不如偶遇,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燕妮与苏珊娜做朋友,多数因为她这份逢人不拒的热情,亦时常为这份热情头痛。
就像现在,原本她应当在宿舍里温书背案例,却被拉到蓝狮子酒吧与陌生男同学饮酒碰杯。
坐下不过二十分钟,苏珊娜已经与丹尼成为多年老友。
燕妮伴着马提尼才得知,原来丹尼同在剑桥,但念的是化学工程与生物技术专业,不错,非常符合中国人对挑选专业的一贯审美。
苏珊娜突然问:“丹尼,寒假你有没有安排?”
丹尼读懂她眼神,“还没有,我是个很无聊的人。”
苏珊娜笑得越发神秘,“有没有兴趣到地中海度假?”
丹尼回答:“那当然好!”
燕妮将他两个之间台面下的交流都看进眼里,仰头将杯中马提尼喝完,对苏珊娜说:“走吧。”
说走就走,苏珊娜来不及阻止,丹尼只好跟出去,努力发挥绅士风度,“我送你们,怎么样?我的车就停在附近。”
一台二手甲壳虫,银色车身,说不上富有,也谈不上贫穷,至多中产出身,与他眼中的稚嫩很是相符。
苏珊娜当然拉燕妮上车。
燕妮一路无话,丹尼也似小学生一般,战战兢兢不敢出声。直至送到宿舍楼下,苏珊娜着急去开门,丹尼向前迈一步叫住燕妮,“Christina!”
她回头,毫无意外地在丹尼眼中看见欣赏与惊艳,她十几岁就习惯面对这等眼神,心如古井,毫无波澜。
丹尼两只手都在身上搜寻口袋,费尽心力才差劲兜里,鼓足勇气开口,“我姓吴,也许你可以记得我。”
雪又下起来,但这次阵仗微弱,只有零星几片雪花落在丹尼浓密如扇的睫毛上,她这才注意到,他的睫毛很长,眉毛也够浓,有一股天生的孩子气。
她从不曾拥有过这般天真气质。
她于是对他多出一分怜悯,“我会记得你,丹尼。”
“我……我想和你交个朋友。”谁知他要得寸进尺。
燕妮径直说:“我是天主教徒,婚前不会与任何男人上床。”
丹尼立刻羞红脸,“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真的只想和你交个朋友,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想……我想也许有一天,希望有一天我能和你在一起成为情侣…………Christina,我的中文不好,如果我的表述让你难堪,请你一定原谅我…………”
他急得几乎要哭出来。
燕妮认为,她在今晚拾起一名孤儿,天真善良可爱,但脆弱敏感多情。
她狠不下心伤害他,“我们喝过一杯酒,你已经是我的朋友了,丹尼。好了丹尼,天气太冷,我们以后再见。”
说完挥挥手,转身就走,并不给丹尼任何挽留机会,这已体现她最大程度的耐心。
走进宿舍,苏珊娜跟在她身后小声咕哝,“好狠心的女人。”
“你喜欢?喜欢的话,我马上送给你。”
“可惜了,他不是我的茶。”苏珊娜更中意成熟男子,而不是丹尼这类单纯小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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