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震坤也有怒,这股火散不出去,想也不想,一口咬在她左肩上,半点情面不留,疼得她落泪,脏话也无师自通,骂够十分钟才收场。
雨停了。
台风引来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从瓢泼倾城到销声匿迹,似乎只需一瞬,中间起承转合通通不必要。
卧室里一时安静出奇,燕妮左肩伤口仍在渗血,而罪魁祸首正躺在她身边,仰面望天,仿佛被妖魔吸走魂魄,眼下只剩一具性感绝伦肉体,以供万物瞻仰。
“你想离开我,是不是?”
燕妮正在脑中将陆震坤祖上十八辈连同他自己都挖出来鞭尸,陡然间听见身边传来一段空虚寂寥声线,似世间痴男怨女集合一体,竟然问她想不想走?实际自然是想留,想听她甘心情愿说“不走”。
但燕妮仍在气头上,怒从心起,毫不犹豫就答:“时时刻刻,每分每秒,做梦都想!”
陆震坤原以为自己会再一次被阮燕妮气死,但到头来他竟然学会自我解嘲,哼哼一声,无所谓地讲:“那你好好想,认真想,因为想破天也没有用。”
燕妮拉上被角,转过身,恶狠狠盯住身边这位“放空”男士,“你终于承认你要毁约,不肯按约定时间送我出国了?”
“是。”
“陆震坤!”她吼出声来,恨不能当下就将他耳膜震碎。
“没礼貌,我更中意你叫我姐夫。”而他懒洋洋,根本没将她的愤怒放在心上,更是转过背去床头柜上找烟,再调整姿势坐直一些,打算好好享受一支烟的妖冶魅惑。
“为什么?”
“成年人的世界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他深吸一口,再徐徐吐出,瞥一眼燕妮那张倔强如牛的脸孔,最后耍无赖式地补充,“因为我想,我高兴,我中意,你能怎么样?”
是报复,是打定主意侮辱她。
燕妮静静注视他一小会儿,此后收回目光,小声应和道:“你说的很对,我和你之间,确实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有这个能力,我无话可说。”
她就此闭嘴,转过背沉默地睡在他身侧,不知是看雨,还是去梦中寻找出路。
剩下陆震坤独自清醒,但口中香烟却突然失去兴味,猝不及防,他被一盆挫败感从头淋到脚,寒风中又冷又湿,光着脚四下环顾,根本找不到求生之路。
原来伤害她时,他比她更痛。
想到这里,立刻呜呼哀哉,恨自己中毒太深,被个妹妹仔牵着鼻子走,要生就生,要死就死,已然无可救药,彻底辜负“尖东坤”盛名。
人生第一次,他真心实意产生金盆洗手、退隐江湖的念头。
金盆洗手、退隐江湖?
这念头闪过脑海,一秒钟后即被金钱、欲望击碎,烧得只剩半片烟,分分钟随风去。
他仍然要坚持梦想,咬紧牙关向上爬,迟早做人上人,逼曾生回过头叫他“契爷”。
光想一想就过瘾,再也不必特地结婚找老婆,拐个弯还要把老婆送到契爷床上表忠心。
准“人上人”顿时激动到双手握拳,恨不能翻过身再战一场。
但身边人显然不愿配合,明明睁着一双眼,也并不想要多分他一丝注意力。
陆震坤百无聊赖,于是伸手拧开一旁收音机,听民众打进电台,置身呼呼风雨中,向天感叹,“刮大风,谁敢出海?天文台报道台风中心风力高达每小时一百八十公里,改挂八号风球,我们同学几个相约到南丫岛岸边看浪,就现在,听到没有?个个浪都有四十呎高,同世界末日一个样…………”
“痴线……”他忍不住骂。
心想也只有学生仔有空闲也有精神,半夜三更奔袭千里去看浪,丝毫不怕四十尺高的浪冲上岸,将这几个痴线通通卷入太平洋。
他愤愤地想,一低头发现身边躺着同样青春正酣的学生妹,感慨难怪他亦无法理解燕妮那颗头镇日想些什么,就如同他无法理解台风天半夜去看浪一样。
思索到最后,只能长叹一声,但任然斗志昂扬,似熬鹰,不到死不认输。
感情事从来如此,愿赌服输,则心平气和,各自体面,最怕是有人不甘心、不肯认,就此拉拉扯扯,着实难堪。
第二天醒来,燕妮按部就班,上学、做题、备考,看起来比所有人都忙,行色匆匆一如往常,只是深夜时分,总忍不住拿出徐应子女士的偷拍照片反复端详,企图从拍照时的光影细节,捕捉徐应子二十余年积累的悲与欢,爱与恨。
她对母亲的情感,与其说是挂念,不如称为好奇。
她好奇关于徐应子的一切,大胆、放肆、不计后果、毫无章法、与世界相悖,看起来热烈奔放,与她的人生恰恰相反。
好奇是徐应子女士种在燕妮心中的一颗子,迟早要长成苍天大树,撑破她心中水泥浇灌的那堵墙。
而陆震坤似乎也未将那一晚的对峙放在心上,他近日沉迷教堂,神神秘秘不知在与其他神职人员商议什么,总之更像是将生意网络渗入教会,要在天父眼皮底下犯罪作恶。
台风过境后,一连数周天气都格外好,阳光明媚,万里无云,适合拍照、写生、户外采风。
这个夏天最热的时候,燕妮在学校收到一封匿名邮件,寄件人只单一个“梅”字,简洁利落。
到放学时间,燕妮一直等同学都离校,教室内只剩她一人时,才从书桌里拿出邮件,拆开来,果然是一叠身份资料。
最上端是一本BNO护照,即英国(海外)公民护照,护照照片同她的学生登记表上照片是同一张,只不过名字已改,更名为CatherineLeung,同样年纪,相同主旨,护照之后是全套学籍证明,最后一张则是剑桥大学法学院录取通知书,她在报刊电视上见过模糊的影,分不清真与假。
燕妮手中紧紧握着这一叠关于CatherineLeung的身份资料,仿佛握住一条心生命,亦不得不感叹有钱能使鬼推磨,不知多少钱砸下去,令剑桥都对假冒者敞开大门。
事情发找到这一步,她叫她如何不心动?
就算陆震坤靓过周润发,她都足够狠心,毫不犹豫叫他滚去南丫岛投海,再也不要出现在她面前,阻挡她奔向美好生活。
燕妮将护照带在身上,其余资料封存好,藏在储物柜最深处,以球鞋、制服及书册遮挡。
等坐上阿忠的车,她才渐渐冷静,想清楚天下没人愿意无缘无故对她施舍,真以为阿梅发疯做善事?
实际都是交易,对方大方给钱,所求一定大于所给。
照梁家劲所说,阿梅被爱情冲昏头,要的是她的命。
然而她耸耸肩,无所谓,生与死她都不惧怕,她怕的是不自由,从此生活如牢笼,悲与喜全赖一个男人的施与受。
“阿忠,去医院,我要去看梁家劲。”
阿忠透过后视镜观察她,“坤哥知不知道?”
“当然知道。”她随口胡说,没有半点心理负担。
到病房,梁家劲正半坐在床上用晚餐。
燕妮用脚关门,走进来,书包随手扔沙发,从校服裙里掏出护照,差一点砸在梁家劲正脸,“你帮我查,这个护照是真是假,登机时能不能过关。”
“什么?”梁家劲放下餐叉,也放下几乎要到嘴的从烧鸡翅,皱眉去捡那本红色BNO护照,“看起来很真,到底是真是假我还要拜托海关查验,这本护照从哪来的?是梅姐?”
“是她。”燕妮点头,双手抱胸,逆着光站在床前,表情严肃,乍看之下比梁家劲都老十岁,“她对我倒是很放心,不怕我拿到护照就逃跑。”
梁家劲说:“你才几岁?无依无靠学生妹,她的想象中你遇到事只会哭。现在肯读书,不靠皮肉生存已经超出她认知,回顾当年,她也是金碧皇宫头牌索女……”
“谁说我不靠皮肉生存?”燕妮毫不顾忌,自嘲道,“我现在同楼凤也没区别,不靠陆震坤,我哪里有资本读名校坐豪车,上上下下满身珠宝。”
梁家劲不答话,眉头皱得更深,他最怕她妄自菲薄,轻贱自己。
他在她身上窥见一个人所能承受的最大韧性,他不怕偶像幻灭,怕的是活生生的人在他面前被击溃。
命运多舛,他总想守住最后一分希望。
“好了,探病人,应当长话短说。”她垂下双手,从窗台走到病床,居高临下看着梁家劲,“帮我查清护照真假,我就告诉你光碟下落,我同你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一笔一笔,慢慢交易。”
梁家劲诧异,追问道:“你答应了?你愿意配合警方?”
燕妮笑一笑,纠正他,“答错,不是同警方合作,是和你梁家劲合作。警方同我有什么关系?我对一班白人统治下的皇家警察存在天然不信任,我愿意合作全都出于我对你梁家劲的私人信任,当然,我也答应阿梅同她交易,不过我不想送出我这条命,所以接下来还要仰赖你照顾了,梁警官。”
香江风月135
“你……竟然相信我?”惊愕满得要从他眼睛里溢出来,突如其来的信任不可避免令人会错意,以为这豁出性命的相信夹带私请,背后长满情爱故事,读完满腹唏嘘。
毕竟女人生来是是感情动物,全副身家只肯押给她痴心相付的男人。
“是呀,我相信你。”她理所当然回答,“毕竟我暂时找不到其他出路,阿梅要我死,陆震坤要我‘蹲监’,这对我来讲同死也没区别。我只能选你,所以阿劲,不要让我失望。”
“我……”
“还有什么内情我需要提前了解?”
“我们还不能百分百掌握刀疤与阿梅的计划。”
“兵来将挡、水来土屯,随机应变吧,你们都是神仙高人,联手对付我,我能有什么办法?总不能念个咒语凭空消失。”祸到临头,燕妮却比梁家劲豁达,“不过,警察同古惑仔之间,正常人都选警察,但愿我选对。”
梁家劲捏住护照,垂下眼,“我一心一意,希望你振翅高飞,迎接新生活。”
“那就借你吉言——”
“燕妮……”他欲言又止,神情艰涩,似有千言万语藏在腹中,可惜只选出一句,“这本护照,我会托人查验好。就算这本是假,我也已经申请证人保护计划,给你新身份。”
燕妮讥讽道:“政府流程一走三十年,等我的新身份落地,我都已经靠拐杖走路,不如从现在开始祈祷,祈祷阿梅给我一本真护照。阿劲,光碟我会送到你手上,你放心。”
“难道你已经…………”
“梁家劲,有时候我都想不明白,他到底中意我哪一点?竟然敢拿真心来赌。”想一想,到现在都不敢相信,浪子回头见得多,浪子发疯却是闻所未闻。
梁家劲释然一笑,“也许是前半生欠债,后半生还,丘比特做事公平公正,谁也逃不过爱情陷阱。”
“咦——爱情陷阱……听起来好肉麻…………”她抬头看钟,同梁家劲说,“时间不早,我先走,有消息电话通知。”
“好,我会尽快。”
燕妮摆一摆手,随即头也不回地奔出病房。
到榕树湾别墅,陆震坤已经吃过晚饭,正坐在阳台悠闲摆弄功夫茶。
阿忠显然已经向他汇报过今晚行程,燕妮刚一出现,他便问:“去看梁家劲了?”
“是。”
“还同阿忠说事先经过我同意?”
“是。”
“大话精。”沏好茶,他示意燕妮在对面入座。
燕妮从来不中意饮茶这类缓慢、悠闲、紧扣细节、浪费时间的工程,但看陆震坤今日穿一身黑色丝绸唐装,显然在白天宴贵客,装成中西合璧上等人,掌握做好东西方买办的至高秘诀。
她并不去碰茶璍杯,心中仍挂念着要反驳他,“我认为我拥有探望朋友的人身自由。”
“你认为——”
“你认为什么?不妨直说。”她今晚火药味浓重,两三句话之间就要同他吵起来。
到这时陆震坤竟然哑火,品一口茶,等茶香蔓延四散,才悠悠开口,“你认为……九七之后会是什么样?”
话题转换太快,她一时呆愣,思索许久才理解原来他在与她探讨政治议题。
她年龄未到,远远谈不上成熟,但她记得新闻画面,于是背诵一般说道:“还能怎么样?马照跑舞照跳,离开英国人,难道个个都不能活?我看印度人二十年来照样生龙活虎。”
“你倒是乐观。”
“难道你在害怕世界毁灭?”
“我怕到时没饭吃,饿死街头。”
燕妮勾了勾嘴角,上下扫视,似乎打算重新认识他,“原来你是悲观主义者。”
“我是现实主义,一切从实际出发。”
她忍不住讥讽,“不守信用也是从实际出发?”
没料到他坦然承认,“也可以这么理解。”
“无聊。”她耐性耗尽,双手撑住桌面,站起身,“我打算明天去看宝珠。”
由于陆震坤忌讳“血光”,所以宝珠生产之后便住在扬帆酒店,要等出月子才考虑搬回榕树湾长住。
陆震坤摊开手,反问道:“是通知还是商量?”
“通知。”燕妮即刻转过身,头也不回地上楼去,只余他在身后说:“今天珠宝店打电话来,你订的宝石王冠已经做好,随时可以去取。”
回到卧室,燕妮适才发现,她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极快,类似说谎、偷吃之后做贼心虚,浑身长满刺也就罢了,气焰还格外嚣张,随时随地计划先声夺人。
她坐在床头,等心绪缓和,才长舒一口气,认定自己闯不过心理关,今生注定与间谍、大盗之类职业失之交臂。
少顿,她突然如梦醒一般,伸手去摸藏在床底的光碟与美金,仔细确认一遍物品都在,毫无拆封痕迹,才将悬吊在咽喉的心,放回胸腔。
一夜寂寥,她的梦空旷无垠,连自己都变成山川土石,毫无存在感。
醒来日历翻到礼拜天,她声称去见阮宝珠,赶早出门,却在扬帆酒店底楼咖啡馆,去点一杯不够醇的蓝山咖啡。
她低头,研究餐牌上各色咖啡的英文翻译,直到红色长裙出现在视野,引她抬头——
阿梅领口大敞,酥胸半露,两只奶挤出马里亚纳海沟,招摇出深不可探的傲慢,正眼不看燕妮,目光投放至她背后沙发椅上一点皮革折痕。
还有一双迷离丹凤眼,眼角随着眼线弧度高高上扬,神采傲慢。
自皮包里掏出又一只黄色信封,轻飘飘仍在燕妮的咖啡杯底。
不知怎的,个个动作都触发燕妮的愤怒机关,一段胜一段的讨厌。
深刻表明她,从始至终都不曾瞧得起燕妮,当下见她动心想走,那鄙夷就益发不肯收敛,通通倒出来展览。
巴不得惹燕妮憎恨。
情敌相见,分外眼红。
阿梅对燕妮,摆在明面的“瞧不起”,恰是曝露内心的“瞧得起”,甚至讲“惺惺相惜”也不为过,因她以为她两个都爱上同一位男子,甚至燕妮比她多挣三分情,不远不近赢她三分。
但她不认输,很快拿出她的那张“牌”——一张飞往伦敦的机票,颜色鲜亮,纸张崭新,不经意间透出一股类似自由的油墨香,不言不语都可令对面的燕妮神魂颠倒,双目渴求。
阿梅终于露出一丝满意笑容,鲜红指甲轻轻点在机票上,恰恰盖住“Catherine”字样,“十天后,晚十点登机,其他资料相信你已经收到,阿妹,飞机不等人,你确定已经考虑清楚?”
燕妮点头,“我想不到理由拒绝。”
阿梅却问:“听说你至今没去银行兑现。”
“什么?”
“支票。”
“支票更方便出行。”
阿梅勾半边嘴角,亮出高高在上姿势,翻下眼皮看对面,“你就这么相信我?不怕我给你开假票、空头票?到时身无分文在伦敦街头流浪,连做鸡都缺张床。”
她对燕妮一贯没有好辞色,开口做鸡闭口楼凤,想尽办法羞辱对方,可惜的是燕妮刀枪不入,对此类羞辱毫无感觉,她决定与陆震坤交易那一日,就已然将自己顶上耻辱柱,无需阿梅动手。
“多谢提醒,我今晚就去兑现。”燕妮从善如流,难听的话左耳进右耳出,根本不过心。
阿梅明箭放空,心口一顿,搅动脑汁,到最后仍然无话可说。
她只好换个方向,点着烟,开始欣赏燕妮那张充满少女气息的脸,那对黑色眼珠如同一滴新鲜墨汁,落到晶莹澄澈池水里,不来风,也漾开丝丝缕缕风情。蓬松长发微卷,毫无章法散落肩头,如云似雾,轻轻柔柔笼住一张唇红齿白的脸,最恨是唇峰鲜艳,是刚刚摘下的樱桃,还带着露,透着光,荡漾着吹弹可破的新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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